“章騰,快滾出來!”“滾出來,決一死戰!”“之前不是很囂張嗎,怎麼現在一個個都膽小如鼠的模樣!”“秦狗不敢出來應戰,到底是怕了我們吧?哈哈哈。”……壁壘外的辱罵聲不絕於耳,秦軍將吏們咬牙切齒,拳頭緊握,卻沒人敢率軍出戰。自章騰所率的先鋒部隊被圍堵在老馬嶺北部山腳下,趙軍日日到營壘前叫陣,各種言辭挑釁,直罵得壁壘中的秦軍怒不可遏。有好幾次一些忍無可忍的將吏持戈上馬,意欲衝出壁壘,都被其他人強行攔了下來。想當初趙軍一直龜縮在丹河東岸的營壘中,秦軍時不時前去叫罵搦戰。如今情況顛倒了過來,如何不使那些驕傲的秦軍將士憤懣不平。猛獸困於籠中,仍舊是猛獸。秦軍人數比趙軍多得多,儘管因地勢的限製被趙軍困住,秦軍這隻猛獸並沒有失去它引以為傲的鋒利爪牙。秦軍將士們並不害怕趙軍——他們擁有隨時反撲的實力。之所以忍耐著……“將軍,趙軍實在欺人太甚,不如讓末將出去給他們一點兒顏色瞧瞧?”一位將官對章騰建言道。他的身後還跟著三四位跟他一樣中級將官裝束的人,紛紛點頭讚同他的話。章騰的目光在幾位將官身上來回掃了兩遍,然後才開口說道:“我已經說過了,凡出戰者,無論是誰,皆軍法處死。”“將軍!我大秦將士無所畏懼,怎能讓區區趙人爬到我們頭上?這趙括不過小兒,咱們……”為首的將官話尚未說完,章騰重重一掌拍在案上,生硬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們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嗎?這趙括若真是小兒,你我如何被他逼到如此境地!此人狡詐多端,此番頻頻到陣前挑釁,必有疑。”幾位將官互相對視了一眼,連日來趙軍的各種辱罵早讓他們急火攻心,失了理智。見將軍下令擅自出戰者死,他們還以為是章騰此前與趙括那番交手讓他生了怯意,不敢出戰。今日聚在一起商量一番,齊到章騰帳中諫言。忽聽得他言趙軍有疑,幾位將官如一盆涼水澆頭,頓時冷靜了下來。“將軍的意思是,趙括故意引我們出戰?”章騰沒有作答,他從懷中掏出李斯給他的那個錦囊,放到案上。“這是出戰前李先生給我的錦囊,讓我築壁壘、待援軍。先生料事如神,實在讓人佩服。他和大將軍留在大本營,一旦聽得你我被困的消息,大將軍定會點起大軍前來援救。想必趙括也明白這一點,一旦援軍到來,憑趙軍的那點兵力,根本無法相抗。最關鍵的是,到時大將軍在前,我在後,趙軍腹背受敵,恐怕被包圍的就是趙軍了。因此他必須在大將軍的援軍到來之前擊潰我軍。”章騰不愧是秦國人才濟濟的中青年將領中最受關注的一位,他冷靜地做著分析,絲毫沒有受到趙國連日來辱罵挑釁的影響。“當初我以為趙括年少,不將他放在眼裡,因輕敵而疏忽大意。數日來,我思之良久。趙括之父趙奢從前為田部吏,收租稅,未曾為將。後破格提拔,未顯名於諸侯,直到閼與之戰,一戰而天下知。秦國胡陽向來為武安君之副將,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為秦國後起之英才。閼與之戰胡陽為主將,對陣趙國曾經的田部吏,未免有些輕敵。再加上趙奢故意示弱,胡陽更加不將他放在眼裡,以至於兵敗身死,以己之身成就了他人的功名。“由此看來,戰爭,不能以對手年齡、資曆而妄下判斷。趙括有其父之風,善於使詐,他的人在營壘外叫罵得越厲害,則越可疑,若貿然出戰,恐中其計。不如處壁壘之中,靜觀其變。大將軍常言將之五危:必死,可殺也;必生,可虜也;忿速,可侮也;廉潔,可辱也;愛民,可煩也……覆軍殺將,必以五危。如今他欲以言語侮你我,你我卻不可不慎之。”章騰二十歲從軍,長年處於行伍之間,作戰雖然勇猛,卻過於心直口快。若此時大將軍王齕在場,一定會驚訝於短短數日這位副將的成長。幾位將官聽得章騰這一番言語,麵露愧色,齊刷刷抱拳向副將軍謝罪。章騰似乎完全不介意之前將官對他的誤解,搖了下頭繼續就目前的戰況做出分析。“今我軍被困於老馬嶺山下,消息斷絕,不知援軍是否已從光狼城出發。想來趙括一定會千方百計阻止援軍前來。我若是趙括,一定會借地勢之利在老馬嶺支脈那處隘口設下重兵。那個地方易守難攻,可以彌補趙兵人數上的劣勢。不過……”他停頓了一下,硬朗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自信豪氣的笑容。“不過,若由大將軍親自掌軍,李先生一旁輔佐,我大秦主力出動,縱使趙括再有能耐,那隘口被秦軍攻破是遲早的事。唯一不確定的隻是究竟要等幾日的問題。諸位將領不要著急,先忍得這一時,待援軍一到,我與諸位將領一起殺出去,以報今日之辱。”座下的幾位將官似乎被副將軍的氣勢感染,一個個也跟著笑了起來。帳中的氣氛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困獸猶鬥。這的確是大秦虎狼之士該有的自信。接下來章騰將營壘中各事吩咐了,幾位將官便退出了大帳。營壘外趙軍的叫罵聲仍不絕於耳,但是此時此刻聽在耳中卻沒有那般刺耳了。===========數不清的箭遮天蔽日呼嘯而來,耳邊不斷響起沉悶的穿透肉體的聲音。很多人還來不及叫出聲便倒地不起,屍體一具一具堆疊在一起,堵在狹窄的隘口。隘口後麵不斷有新的士卒拖走屍體,擠上前補上石牆後的射擊位,弓弩齊發,借助著地形的優勢,遠遠能夠望見前方秦軍倒下的人更多。在那些倒下去的地方,立刻又有人湧上。宛如暴風雨下無邊無際的大海,黑色的潮水不斷卷起巨浪拍向海岸上的岩石,似乎要將那些岩石統統擊得粉碎才肯罷休。這樣激烈的戰鬥已經進行了一整個上午。而且,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一位將官模樣的人一手將一塊銅盾頂在頭上,那塊半人高的沉重盾牌掩護著他的身體,使他在箭雨中也如遊魚在水中一般自如。他另一隻手不斷推開周圍的士卒,跨過那些來不及被拖走的屍體,擠到了隘口的最前沿。他仍舊頂著那塊銅盾,從石牆後探出小半個頭來,正欲往下看,一支箭帶著淩冽的風聲迎麵而來,他趕緊縮了縮脖子,那支箭幾乎是貼著銅盾上方飛了過去。“嘖!”他忍不住啐了一口。若不是他躲得快,估計那支箭現在就插在他臉上了。將官不死心地繼續從防禦工事後探出頭來,一雙不大不小的眼睛迅速地將前方的形勢掃了一眼,又縮回到防禦工事後。“嘖嘖!”他忍不住又叫了兩聲。這次並不是感歎自己躲過一劫,而是表達一種強烈的震撼。今晨幾十萬秦軍從光狼城方向湧來,在這個狹窄的山隘口,他們遭到了趙軍的阻擋。儘管趙軍早有心理準備,不過從臨時修築的防禦工事內看過去,還是會震撼於秦軍的浩大聲勢。步卒,戰車,騎兵,以及專門攻城用的大型床弩,當他們同時出現在趙軍士卒的眼中時,本身就宣示著一種巨大的威懾。“秦軍主將親自率幾十萬主力全出啊,啊哈哈,俺肩上這擔子可不輕啊!”將官背靠著石牆坐在地上,銅盾甩在一邊,貌似苦惱地一邊撓著頭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誰都看得出,秦軍這次是真的發起了總攻。趙軍目前雖然守著隘口,能夠抵擋一時,奈何人數遠不及秦軍。現在看起來好像是壓製住了秦軍,但若繼續這樣下去,趙軍一定也支撐不了多久。“哎呀哎呀,王齕未免也太心急吧,一上來就跟俺們死磕,他是仗著人多才敢這麼不計後果地硬攻啊!哎呀哎呀……到時候不會被王齕給圍困在這裡吧……”將官繼續撓著頭,突然抱著頭叫了一聲。“大帥到底怎麼想的?!關鍵時刻還把司馬翟那家夥的龍虎軍給調走了!光是一上午我手中這支部隊就損失不小哇。”就在他繼續自言自語地說著的時候,一名士卒弓著腰靠近了他。“樓校尉,大帥的援軍來了。”“哈?”將官抬起頭,似乎還沒有從這個震驚的消息中緩過勁兒來。“樓校尉,你這喜歡在戰場上自言自語的毛病看來又犯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小卒身後想起,將官偏頭看過去,果真是他認識的人。“公羊子高!”同樣身著校尉服裝,被叫做公羊子高的男人嫌棄地皺了皺眉。“樓校尉,雖說大帥看重你防守的才能,不過這麼關鍵的時候,你做為一軍之首還真沉得住氣。”“呃?”“竟然親冒矢雨,坐在陣前最危險的地方自言自語,豈不是太沉得住氣?”公羊子高毫不留情地奚落道。而那位被稱之為樓校尉的將官卻嘿嘿嘿地笑了起來。“公羊兄的人都帶來了?”“不錯。奉大帥之命特來支援樓校尉。”“那麼,大帥還讓你帶來什麼?”“不愧是樓校尉!大帥讓我捎來一個期限,希望樓校尉無論如何,都務必守住三日。”“哈哈,有公羊兄相助,不說是三日,就算是三十日,俺也守得住嗬!”困獸猶鬥。這的確是趙國慷慨之士該有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