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圖 南(1 / 1)

一切都按照計劃在進行。這個大膽的計劃,隻有那個趙奢的兒子才想得出來。當年閼與之戰前,趙奢曾表示狹路相逢勇者勝。如今,同樣麵對強秦,他的繼承人正在用行動表明,何謂真正的勇者。馮亭凝視著手中的那幅地圖,不由地想起地圖原來的主人。在與趙括短暫的幾次接觸中,他已對這個年輕人讚賞有加。原韓國上黨守馮亭雖然身形瘦長,文官氣質,然性格中自有剛直不屈的一麵,這兩年多來,日夜所思唯有破秦一事。若要追溯起來,秦趙長平之戰,其導火索正是此人。據說他頗為不滿前長平主帥廉頗的防守之策,表麵上在廉頗統帥之下,實際上除了他沒人能調動他手中那支原上黨精銳韓軍。在趙王換將的消息傳到長平之前,馮亭便已聽到了一些關於馬服子的流言。一旦見麵,那些流言皆不攻自破。這個人,果真是趙奢之子!年輕人有其父勇者之風,敢於主動向強敵發起攻擊,卻絕不是莽撞的無謀之舉。無論是先前邀他助陣的信,還是後來斬殺八將,這小子行事深不見底,連連讓他感到意外。儘管兩人在主戰方麵不謀而合,然而若論具體的作戰計劃,馮亭幾番試探也沒有觸及實質。馮亭知道,馬服子心中必有所計劃,而這個計劃一定非同小可,莫非對方在等待某個合適的時機?他決定暫時先不回長平關,就在河東趙軍大本營住下來靜觀其變。果然沒過多久,趙括身邊的小傳令官驅馬到了他的帳下,讓他單獨前往主帥大帳商議要事。馮亭的心在那一刻猛烈地跳動了一下。他預感到,這兩年多在長平的等待,終於要有結果了。===========儘管已有心理準備,當那個年輕人笑著拿出一塊畫著墨色線條的暗紅色布料遞到他眼前,他仍舊發覺自己無法找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當時的震驚。“這……這是……”他難以置信地將那塊不大的布料反複翻看。“如太守所看到的,正是秦軍在丹河西岸的軍事部署圖。”年輕人笑得雲淡風輕,隻是一對眸子閃著狡黠的色彩。“大帥為何會……”對方似乎知道他想要問什麼,沒等他將下半句說出,趙括一手搭在馮亭前臂上,將他拉到了帳中專用來攤開察看軍事地圖的大方案前。“太守不必介意此圖何來。括敢保證此圖來源絕對可靠。”他停頓了一下,手指指著身前方案上攤開的大地圖,問道:“平心而論,太守覺得廉頗將軍設置在長平的三道防線如何?”“實乃精妙,無懈可擊。上黨郡為多山之地,而整個長平更是山嶺縱橫,遍布支流。整個戰區的山勢分布猶如一個‘幾’字形,在這個‘幾’字中間的便是丹河。‘幾’字左側一撇即老馬嶺,為當初廉將軍所建第一道防線。第二道防線前據丹河,後倚韓王山和大良山兩大製高點,自不必說。丹河防線以東的第三道防線尤其是廉將軍心血之所在。”馮亭一邊伸手在地圖上比劃著一邊說道。“‘幾’字右側之山勢蜿蜒,由北向南依次為丹朱嶺、羊頭山、馬鞍山,自廉將軍率大軍進駐長平以來,在這一帶就地取材,采石壘城,依山勢起伏不斷,謂之‘百裡石長城’。“此道防線曆經兩年多建成,連接兩個重要關隘,其一是位於防線最北端丹朱嶺一線,由亭鎮守的長平關;其二是位於防線中段羊頭山一線,由趙將領鎮守的故關。除了石長城和兩道險關,在第三道防線上,無論哪一段,皆是北坡平緩而南坡陡峭。從東部地勢較低的邯鄲運糧過來,翻越的是北坡,相對輕鬆。“反觀秦軍,即使丹河防線陷落,要想從南麵翻越這第三道防線可說是難如登天。隻要守軍占據此防線,居高臨下,南麵而製,秦軍絕無北上可能!”“太守不愧曾為上黨一郡之首,對上黨一地之地形了如指掌啊。”趙括的目光也隨著馮亭的手指動作落在地圖上的“幾”字上。“百裡石長城為長平最後之防線,此線若破,秦軍便可長驅直下兵臨邯鄲。無怪乎廉將軍用了最多心血營建此道防線。”趙括話音剛落便聽到馮亭一聲哼笑。“廉頗善守不假,然而,能守住長平並不代表能敗秦,不是麼?既然大帥邀亭在此商議大事,即表示大帥信賴亭。亭在此也不諱言,韓國雖有良器和勁卒,無奈國小民輕,縱全國之力,養不起三十萬以上的軍隊;趙國兵強馬壯,然就國力而言,仍不及秦國。長平相持兩年多,已屬不易。趙王換下廉頗,以大帥為主將,其背後深意不用亭再贅述吧?”馮亭言罷看向趙括。對方臉上的笑意不減,指著圖上長平關所在位置,反問道:“不知太守鎮守長平關人數幾何?”對於趙括突如其來的問題,馮亭應付得很是自然。“亭自歸降趙國之後,便解散了原上黨郡大部分官軍,隻留下一千精兵。關於這一點,大帥不是了解得很清楚嗎?”“前些日括與秦軍首戰,危急之際幸賴太守率援軍相助。括在箭樓之上,見太守之軍如神兵下凡,銳不可當,當下便欽佩不已。括年少統軍,經驗不足,大略見援軍有千人之數,太守莫非以手中所有兵力助括?括何德何能,承此大恩,感激涕零。”年輕人漆黑的眸子中狡黠的光芒此刻越發分明。“不過如此算來,彼時長平關豈不是無有守兵?”馮亭再次發出了一聲哼笑,卻並不言語。“太守方才不是說在此不諱言嗎?”“亭也期待大帥不要有所諱言。”兩人對視一眼,有暗潮洶湧。趙括側頭,視線重新回到地圖之上。“依太守之見,若從長平關順著丹朱嶺北上,轉西南老馬嶺,一路順著老馬嶺山勢南下,從背後偷襲秦軍大本營光狼城如何?”骨節分明的手指順著言談中涉及的方向,從“幾”字的右側筆劃反方向劃到左側那一撇的尾端。“不可能!”馮亭幾乎是斬釘截鐵地回答道。“哦?為何?”“大帥的思路並沒有什麼問題,問題是老馬嶺陡峭險峻,非一般山嶺可比,故當地鄉民稱其為乏馬嶺,隻光狼城後一條東西向道路可行。而南北方向斷壁垂崖,根本就沒有路!”“是麼?不可能麼?”見趙括嘴角的笑意轉深,馮亭稍稍皺眉。對趙括的態度,他實在琢磨不透。嘩啦!突如其來的聲響打斷了馮亭的思索,趙括竟伸開雙臂胡亂將案上的地圖掃落在地,又見他轉身從帳中主座的後麵拿出一個上鎖的木匣子。將匣子打開,裡麵是一羊皮卷。趙括將東西拿出,打開鋪在案上,原來那也是一副地圖。“太守請細看。”趙括伸手做出請的姿勢。馮亭滿腹疑惑地低頭細看其上的內容,卻是越看越心驚。南北向的山脈間,有細線描出的道路,蜿蜿蜒蜒向南邊的小城延伸。“!”“如何?是否化不可能為可能了?”趙括在一旁問道。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難以置信,馮亭的手指略微有些顫抖地摩挲著皮質地圖的表麵。“怎麼可能?怎麼會有路?”趙括爽朗地叉腰大笑了幾聲。“怎會沒有路?不過是將腦袋掛在腰間,命懸一線之路!”見馮亭抬頭望著他,趙括繼續解釋道:“大凡無人之境,更有可能出罕見難得之珍貴草藥,因為無人可去,便沒有人采。而越是難得,價格越高。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在巨大利益的驅使下,即使是冒著有去無回的風險,還是會有些擅長攀岩降崖的采藥人願意冒險。也許十個人中僅回來一個人,那麼這個人便得到了所有的利益。而為了繼續獨占和壟斷這種利益,活著回來的人會保留冒死探索出的路線和經驗,並傳給下一代。如此一代一代,所有可能的路線便有可能被探索出來。”“當然,隻有極少的人知道路,那照樣等同於無路。身在底層的小人物是不可能接觸到高位的大人們的吧。於是,少數人的秘密便永遠是秘密。”這麼說著,趙括的嘴角浮起一絲嘲諷之意。“那麼,大帥是如何得到……或者接觸到……”“通過商人。”麵對馮亭臉上明顯表露出的詫異之情,趙括調皮地眨了眨眼。“商人也是賤民,不過括偏偏就喜歡與商人打交道。兵者,詭道;商者,亦詭道也。括若非生於貴族之家,或許便去做一介行商之人了。”“大帥說笑……”“不,括並非說笑。”趙括難得地一臉嚴肅。“太守也是瞧不起商人麼?士農工商,商人末位。然而,括想要告訴太守,世事正以我們所難以想象的速度變化著。過去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如今諸侯並立,個個欲效仿楚莊王,問鼎天下;過去田為井田,如今私田遍地;過去民以布、貝易物,如今集市之中,買賣動輒巨萬以計。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有商的地方,就有路。不可小瞧了商人嗬,他們或許擁有改變天下大勢的力量。”馮亭緩慢抬起雙臂合拳一揖。“亭受教了!”“太守言重了。太守可知秦人在光狼城後設有軍市一事?”馮亭眯起狹長的雙目,他立刻明白了趙括的意思。“有軍市的地方就有商人,有商人的地方就有……”趙括點了點頭。“括在齊國臨淄之時,曾與各國的大商人結交。要獲得他們的幫助,並非一件難事。而括除了對商道感興趣之外,還沉迷於收集各種地圖。”“馬服君的興趣還真是異於常人嗬!”馮亭揚起下巴,突然稱呼了一聲趙括的爵位。這個爵位總會使人立刻聯想到趙國一位故去的顯赫大將。不過對馮亭而言,從現在開始這個爵位首先代表的是一位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將軍。“秦設置軍市已有兩年,商人在長平一帶活動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括早在邯鄲便開始準備。長平一地的采藥人要高價賣出珍貴的藥材,需要和商人接觸。而商人經營四方,如同括之眼,括之耳,括不出邯鄲,可知天下事。”“大帥馬服之名,實至名歸啊。大帥直言至此,亭再不敢有絲毫隱瞞。為了有朝一日與秦決戰,這兩年多年,亭在上黨郡民中招兵買馬,長平關之守軍已增至三千有餘。大帥若有用得上亭之處,請儘管吩咐!”“括正等著太守這句話!”===========荊軻若有所思地在主帥大帳外轉著圈子。突然簾幕掀開,從帳內一前一後走出兩名男子,分彆是華陽君馮亭和馬服君趙括。“蒙承大將軍信任,馮亭感激不儘。請大帥放心,亭立刻啟程,定不負大將軍重托!”“馮太守,一切拜托了!”短短數字,似隱含濃濃深意。趙括知事不宜遲,該交代的已交代清楚,略微頷首,示意馮亭速去。華陽君心下了然,即刻翻身上馬,揚鞭而去。風聲在耳邊呼嘯,馮亭胸口懷揣著卷起的羊皮地圖,那是四十萬趙軍主帥趙括親手交予他的東西,地圖上還被趙括比照著另一幅地圖新加上了秦軍在丹河西岸的軍事設施。“天下皆知韓卒之精,可以一當十;兵器精良,名揚海內。上黨多山民,穿山越嶺,如履平地,而翻崖走壁絕非趙軍步卒之長。太守麾下皆為上黨之鄉民,熟悉地理。此任務關乎生死存亡,雖危險異常,然可擔此大任之人,括思來想去,唯有太守一人。”“如此大事,大帥當真信賴亭?”“太守當年忍辱負重,寧願違抗韓王之命也不願攜地降秦,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與秦一戰到底麼?括如果不信賴太守,何至於在這裡與太守相商大事?”馮亭一時動容不已,跪下接過趙括遞過來的地圖。“孫子曰:置之死地而後生。此任務九死一生,非勇者不能為。太守儘管去,括自領大軍為誘餌,為你調開秦軍主力。一旦秦軍後方空虛,便是可趁之機!”趙括的囑托猶在耳邊,馮亭自感責任重大,連夜回到長平關,點起三千精兵,僅餘下兩百餘人鎮守長平關。按照地圖的指示,馮亭一行人由丹朱嶺拐入險峻的老馬嶺。目標:南下,光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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