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劫 數(1 / 1)

隨軍運送的糧草,用糧車載著跟在隊伍的最後。目前的形勢,趙軍圍住了敵人副將率領的先鋒,而趙軍麵對躲入壁壘中的敵人也暫時停止了攻勢。糧官早早就指揮著運糧之卒將車上的糧袋搬進了專門搭建的帳幕中,而上麵的人也派遣了一支隊伍嚴加看守。渡河的部隊隻有八萬餘人,隨軍渡河的糧草最多能支撐五十日。在趙括的計算中,五十日的糧草綽綽有餘。趙軍的糧官按照主帥的吩咐準備好了糧草,而且那批重要的糧草是由他親自監督運送的。從今年入春之後,從邯鄲運來糧草的時間間隔便越來越長,這曾經是糧官的一個腹心之疾。沒想到那個問題卻被新來的長平主帥給解決了。由天下最大的糧食商人提供的糧草,長長的糧車隊伍直接從齊國而來,當時給糧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了那批糧草,四十萬大軍三個月內不會有缺糧之虞。趙軍渡河的八萬多人是趙軍中最精銳的部隊,由主帥親自率領。糧官督促著糧車跟在渡河部隊的後麵,大部分的糧草依舊是留在大良山山腳下的糧倉中,然而隨渡河部隊而行的那批糧草更是重中之重。戰爭的勝敗關鍵掌握在主帥率領的這支精銳部隊上,而這支部隊能否正常發揮實力,關鍵掌握在糧草的順利供應上。糧官深知其中影響,自軍隊出發,那批糧草運送和支出時,他必親自在場監督,不敢有絲毫懈怠。每日黃昏,糧卒會到屯積糧草的帳幕中按照定量將第二日軍中夥夫們需要的黍米送過去。糧食是按日支取,而支取的數量會留下文書記錄。按照慣例,支出的文書記錄由糧官按月彙總,然後呈報給軍隊最高統帥。不過,因為現下正處於交戰階段,再加上攜帶渡河的糧食有限,按月彙總的慣例臨時改成了每三日呈送。這一日黃昏,糧官像往日那樣守在帳中。二十多位糧卒按照順序將帳中碼放整齊的糧袋一袋袋扛出帳外。那些糧袋上蓋著柳字的印章還清晰可辨,一旦它們被送到夥夫們手中,第二天便會被人用小刀戳開口子,倒出黃燦燦的黍米,在大釜中經過一番蒸煮,變成香噴噴的米飯。帳中同時坐著四位記錄文書的糧卒。糧官在其中一人身後站著,時不時低頭看一下坐著的那人記錄在木簡上的內容。木簡上麵的數據絕對不允許有任何錯誤或遺漏。糧官在那人身後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陣,確定沒有什麼問題之後正欲向另一人身旁移動。“哎喲!”“嘖!”摻雜著吃疼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糧官不悅地循聲望去,原來是一位矮胖的糧卒剛扛起一袋糧食,正欲轉身往外走時,不小心與後麵空手而來的人相撞。扛著糧食的那人踉蹌了好幾步總算是勉強站住了,不過原先扛在肩上的糧袋卻重重地掉到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另一位身形偏瘦的人則沒那麼幸運了,因為沒有防備,一下子被對方撞得坐到了地上。周圍的人見狀趕緊上前將兩人扶住。“小心點。”糧官站在原處,皺著眉囑咐了一句。“是。”因為兩人並沒有受什麼傷,再加上糧官就在不遠處站著,兩人不僅沒有起爭執,連話也沒多說幾句,各自繼續自己本來要做的事。矮胖的糧卒彎腰抓著糧袋斜對的兩角,一運力將地上的糧袋重新抬離了地麵。也許是因為兩端不均勻受力,糧袋內發出細微的嚓嚓聲。“且慢!”那一聲帶著強製的命令意味,糧卒心下一驚,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抓著糧袋的雙手,剛被抬起一點的糧袋再一次重重地砸到地麵上。這期間糧官已經走到糧卒跟前。不知為何,他的臉色顯得很不好,剛才微蹙的眉頭如今扭成了幾道溝壑。隻見他蹲了下來伸手在糧袋上摸了幾下,接著又用力按了幾下,幾個動作下來糧官的臉色更加陰沉。他緩緩地站起來,那個起身仿佛用儘了他全身的氣力,以至於站直的時候又控製不住地向後退了一步。“……你們全部都出去。”不顧糧帳中其餘眾人詫異的目光,似乎是想要甩掉什麼厭惡的東西,糧官幾乎是竭斯底裡地用力甩了甩衣袖。“沒聽到嗎?全部都出去!沒有我的指令任何人不得入內!”屏退了所有人,糧官又走到帳外,叫來了守衛糧帳的軍吏,吩咐了幾句之後,那軍吏點點頭,又向守衛的士兵們說了幾句。末了他一把抽出腰間的佩劍,對著空氣揮舞了幾下,複又將劍收入劍鞘,隨後又不知說了些什麼才離開。幾名留下的士兵手持武器,站在糧帳入口,背對著放下的簾幕。那凶神惡煞的樣子無疑是在警告所有想要靠近糧帳的人——若敢擅自靠近,他們將讓他頃刻付出最慘重的代價。回到帳內的糧官,不知什麼時候額上已滲出了一層汗。他抬袖胡亂抹了一把,從腰間取下隨身的小刀,複又在剛才那糧袋旁蹲了下來。似乎是在害怕著什麼,他拿著刀抵在袋子上卻遲遲沒有下手。良久,感覺到小腿上近乎抽搐的酸脹感,他舔了舔嘴唇,終於用刀在糧袋上劃出一個口子。“這是……?!”當視線落在那道口子上,糧官隻覺得天旋地轉。手一鬆,青銅製的小刀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金屬聲。===========東北——西南走向的老馬嶺主脈與斜伸出去的西北——東南走向的支脈構成了一個“人”字形。在那“人”字的東邊,還流淌著一條西北——東南向的丹河。於是,在“人”字的一捺與丹河之間,狹窄的地段儘頭形成了一個天然的隘口。而秦軍的大本營光狼城則恰好在“人”字那一撇的筆畫末端。王齕率領的大軍今晨從光狼城出發,要援救章騰便一定會通過這個隘口。在得到敵軍主力儘出光狼城的消息之前,趙括早已在隘口安排了弓步兵以及最強的精銳龍虎軍。即使趙軍人數遠遠不及王齕的軍隊,然而趙軍占據著有利的地理優勢,王齕想要迅速突破這個隘口恐怕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趙軍在短短數日間利用周邊環境易得的土石在隘口建起防禦工事。工事的大部分由夯土牆組成,唯有隘口最狹窄的部分是一段石牆。無論晝夜,均安排著數千名全副武裝的士兵站在工事的女牆之後,隨時警惕著南邊的河穀地帶。王景湛在土牆上眺望著遠方。他一身胡服,胡服之上是黑鐵製的護甲,護甲的肩上各有鏨刻的一龍一虎的圖案,頭上戴著一頂黑鐵紅纓胄。其裝扮跟他周圍僅著單層皮甲頭上無胄的步卒截然不同。景湛的年齡大約在二十二三歲,神態顯出一副與年齡不相符的沉穩。他的視力和聽力均異於常人,有著野外動物一般的敏銳。與精湛的騎術以及劍術相比,視力和聽力上的敏銳因為更不易從後天訓練中得到強化,因此常被歸入天賦一類。在他的同伴們還無所察覺之時,景湛似乎已先一步發現了什麼,他突然轉身順著牆內側的台階跑了下去。待同伴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騎著一匹馬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躍出了防禦工事。“怎麼回事?!”一位將官模樣的人趴在牆頭上怒氣衝衝地喊道。“不知道啊,有人突然跑了出去……”“哎喲,那不是景湛嗎?”又一位將官模樣的人從牆頭探出了腦袋,與旁邊滿臉怒容的步卒將官不同,這一位將官頭上戴著和王景湛一模一樣的黑鐵胄,隻是那紅纓換做了五色的錦雞羽毛,看起來甚是威風。鐵胄之下,是一對微笑的眉眼。那眉眼彎彎,幾乎笑成了一條縫兒。也許是那漫不經心的語氣刺激了旁邊的步卒將官,對方將怒意轉到了頭戴五色錦羽胄的人身上。“司馬翟,你的部下?”頭戴五色錦羽胄的將官仍舊一副眉眼彎彎的模樣。“樓兄寬心。我這個部下做事一向沉穩,應該沒什麼事兒……咱們等等好了。”他出言溫和,完全不似一位武官,三言兩語間便化解了對方的怒氣。===========王景湛下馬,手裡拽著韁繩,褐色的淺色眼瞳直視著前方。沒過多久,在河穀的儘頭,一個小黑點逐漸靠近。隨著距離的靠近,單調的馬蹄聲也清晰了起來。一個靈活的身影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呼啦啦地便朝著青年直撲了過去。“景湛哥,你怎麼在這兒?!”荊軻遠遠便看見一人一馬立於前方,當看清那人的麵貌,荊軻簡直是又驚又喜。景湛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彆明顯的表情,眼中卻含著不易察覺的暖意。“荊小兄弟,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問題。”荊軻搓了搓自己的手掌,難得地在熟悉的景湛麵前露出一絲猶豫。“景湛哥,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被留下來是因為趙括……”說到這裡,荊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抬眼偷瞄了一下景湛。發現他神色如常,荊軻才繼續說下去。“大帥交代我一個特殊的任務。”景湛深深地看了荊軻一眼,這個十二歲左右的孩子一身塵土,圓臉上灰撲撲的,似乎是一路上馬不停蹄地趕過來的。“是很緊急的事嗎?”荊軻抿了抿嘴唇,睜著一雙貓樣的大眼,默默地點了點頭。景湛從自己的馬上取下裝著清水的皮囊遞給荊軻。“你先喝點水。我去向司馬校尉報告一下,隨後帶你去大營。”也許真是渴了,景湛注視著荊軻仰著脖子一口氣喝了半袋水。接過荊軻遞回來的皮囊,景湛翻身上馬。“走吧。”“嗯!”荊軻隨後也騎上自己的那匹小馬,在馬背上調整好姿勢,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藏在胸口的那封密信。信件是沒有拆封的狀態,荊軻並不知道裡麵的內容,但是他知道那封信一定非常重要。不知為何,自從在河邊再次撿到密信,一直有一種無來由的不安繚繞在心頭。因為那股不安,荊軻隻想要儘快見到趙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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