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騰率領著大秦鐵騎向著趙國巨大的軍陣中衝去,幾千匹戰馬同時向前奔馳,無數馬蹄踏在地麵上的聲音震耳欲聾,頃刻間地動山搖。隨著大地的轟鳴,兩軍之間的距離正在迅速縮短。章騰一手拉緊著韁繩縱馬疾馳,一手持弩。木質的弩臂托在抬起的手臂上,並行的矢槽內已經滾入了兩支弩箭,而弩臂上方的儲矢匣中預先裝滿了弩箭,那是可以同時發射兩支弩箭的連弩。按照章騰的計劃,隻要兩軍的距離縮短到弩的射程範圍,便可以萬箭齊發,率先對付秦國的步兵方陣,即使那陣法兩翼安排著弓弩手護持,在機動性極強的騎兵麵前,恐怕他們尚未完成第一輪的射擊,秦軍已經衝到了他們麵前。他自負地認為,這次戰鬥將很快決出勝負。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活捉趙國軍陣中的統帥。畢竟在數和質上麵,秦軍皆是處於優勢的。在己方主帥不在場的情況下,這恐怕是他建立功業的最好機會了。甚至一舉升為大良造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他很快就會發現,他那美好的夢將如日出後的露珠一樣消散。近了,更近了!這時趙軍開始有所動作,看來他們並不想在秦軍鐵騎前坐以待斃。巨大的陣型以中心圓的直徑為中軸線,迅速地向左右兩側分開,宛如一個車輪被從中劈成了兩半。秦軍騎兵的陣型是錐形,尖錐的部分正如一支利箭,直向敵軍射去。趙軍一分為二,分彆朝著東西兩方向移動,難道是為了逃避秦軍正麵而來的鋒芒嗎?不!事實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章騰直覺般地那麼想到。在他還沒有來得及將直覺轉化為思考時,他的眼睛先於他的思考看到了答案。一分為二的趙軍,露出了原本隱藏在軍陣後麵的部隊。輕裝的武士們身上沒有裝備任何防禦的甲胄,他們排成方陣,人數大約隻有千人。正因為人數太少,他們隱藏在巨大的車輪陣之後,秦軍根本留意不到這支隊伍。如今他們現身在秦軍眼前,手上看起來卻沒有拿什麼武器。最奇怪的是他們的姿勢,士兵們全部箕(jī)踞在地上,兩隻腳踩踏著的卻是體型巨大的弩弓。原來那就是這支隊伍的武器。士兵們保持著箕踞之姿,兩腳分彆踏在橫置的弩弓兩側,同時雙手用力拉弦,身體向後仰倒以借腰部之力,將勁弦掛入弩機,正等待著自投羅網的獵物進入他們的狩獵範圍。蹶張!就在章騰心中暗叫不好的時候,隻聽得前方有什麼東西破開空氣飛了過來。他條件反射地側身躲過,身後卻傳來一聲慘叫。他勒馬回頭,正撞見一人從馬背上滾落下來,胸口上貫穿著一支木杆銅尾、近四尺長的大弩箭。竟然在這樣的射程下!那支弩箭仿佛一個信號,頃刻之後黑色的箭雨傾盆而至,伴隨著可怕的獵獵風聲。雨點墜落之處,連人帶馬轟然倒地,地動山搖間血花四濺。待事後回憶起來,章騰惱怒不已,那支弩箭射來的同時便是他噩夢的開始。章騰抽出腰間的利劍,在馬上左右揮舞著,劈開迎麵而來的弩箭。戰馬仍舊在向前奔馳,秦國的騎兵們似乎並不畏懼,他們跟他們的將領一樣,用手中的利劍做著有限的格擋,絲毫沒有減速的跡象。此時,秦騎兵的弩根本無法做出有效的反擊。無法展開攻擊的原因,並不是秦軍實力不濟,而是受到了他們所裝備的弩的射程限製。楚國的養由基以善射聞名天下。據說他曾經與人較量箭術,對方在五十步之外連射三箭,均中靶上紅心。而養由基在百步之外開弓,射中了楊柳的葉子,百步穿楊從此傳為佳話。良弓的射程,可在百步之外射中目標。跟完全憑借射手的臂力將箭射出去的弓不同,弩利用了機械之力,因此可以輕巧地將弩箭射得更遠,一般來說,弩的射程可達到三百步。秦騎兵所裝備的弩,便是這種三百步之弩。章騰作為秦軍的高級將領,裝備的是雙發連弩,跟單發的普通弩相比,連弩能夠同時發射兩支弩箭。不過就射程來說,仍舊沒有超越三百步。身後不斷有士兵與戰馬倒下,章騰目眥欲裂,隻想著儘快衝過敵軍的有效射程。此時此刻,給強大的秦國騎兵造成威脅和傷亡的,正是趙括特意部署的蹶張部隊。蹶張,是強弩中的一種。它大且重,無法靠單兵雙手托持,因此在使用時必須置於地上。又因為其弦拉力極大,像普通弩那樣依靠臂力將它拉開幾乎是不可能的。使用蹶張的射手在攻擊時,必須坐在地上,兩腿前伸踩踏在弩弓之上,然後憑借雙腿、手臂以及腰部的合力才能夠將蹶張之勁弦拉開。一般的弩兵,在體格方麵沒有太過嚴苛的要求,而想要熟練地操縱蹶張,非體格健壯的力士不能勝任。秦軍騎兵在遮天蔽日的箭雨中仿佛冒著風暴逆流而上的大魚,對於目標的執著使他們不會輕易地退卻。“嘖!”數支利箭同時迎著章騰飛來,利落地揮劍將其紛紛斬斷,不想又有一支緊隨而來,他來不及揮劍,迅速將劍一橫,那鋒利的箭頭正好撞擊到劍身之上,發出清脆的金屬色。章騰左手一兜,將那支弩箭緊緊抓在了手中。定睛一看,箭頭是鐵質的三翼簇。恨恨地啐了一口,將弩箭扔在地上,章騰劍指前方,鼓勵著他的士兵們。“繼續衝啊!”訓練有素的蹶張部隊對於騎兵部隊來說,簡直就是噩夢。他們的弩箭並不是普通的弩箭,而是長度接近四尺,尾部安裝了銅部件的大弩箭。尤其是鐵質三翼簇的弩箭,因采用了鐵來鑄造,鋒利堅硬,由蹶張發射出來,對疾馳的高大戰馬也可以造成致命的傷害。儘管在那支蹶張部隊前完全沒有看到前韓國上黨太守馮亭的身影,那支部隊的士兵究竟是不是馮亭手下的韓卒也不甚明了,但是有一點章騰很清楚,敵人此刻所使用的武器絕對是出自韓國的兵器無疑!韓國境內多鐵山,當其他國家還在使用青銅箭簇的時候,韓國已開始普及鐵質箭簇。再加上韓國的武器製造技藝遠高於他國,韓國的蹶張,射程可以達到六百步,其中的上上品,甚至可達七八百步之遠。七八百步的距離下,秦國騎兵所裝備的三百步之弩,根本無法反擊。除了完全暴露在敵人的攻擊之下,就隻有奮勇向前。又是馮亭提供的援助嗎?他本該預料到,最終卻疏於防範,終究還是他太輕敵了!儘管秦騎兵處於極其不利的戰勢,章騰並沒有想到撤退。蹶張部隊固然可怕,但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無法近戰。騎兵隻要冒死衝過蹶張的射擊範圍,那些輕裝士兵在騎兵麵前的防禦力和抵抗力為零。章騰非常明白這一點,即使有所傷亡,隻要有一半的騎兵能夠到達敵軍陣前,那麼勝利將屬於秦軍。無數的戰馬嘶鳴著倒下。秦騎兵的數量明顯減少了,但仍舊保持著攻擊陣型。章騰的堅持果然使戰局出現了轉機。隨著兩軍距離的縮短,蹶張射來的大弩箭更多地飛越了秦騎兵的頭頂,落到了滾滾塵土之後。這意味著他們已經跨越了蹶張的攻擊範圍。章騰雙腿夾著馬肚,一手拉著韁繩控製著疾馳的戰馬;一手將長劍插入劍鞘,複又將掛在腰帶上的弩取在手中。秦軍從來不懼怕死亡,在戰場上,攻擊才是最好的防禦。章騰覺得自己的噩夢馬上就要結束了。因為敵人很快就要進入秦弩的攻擊範圍。中原人常常嘲笑秦人西陲蠻夷之國不知禮儀,我倒要讓你們領教領教,咱們秦人也是懂得禮尚往來的。你們那一輪已經結束了,現在該輪到咱們了!章騰在心裡一邊說著,一邊將弓弩托舉到眼前。單眼通過弩上的望山瞄準前方的敵人,蓄勢待發。然而事與願違,趙軍的陣型再度有了變化。在隆隆的軍鼓聲中,原本推到左右兩翼的趙步卒,迅速地往中間靠攏。不過他們並沒有恢複之前那種奇怪的車輪型陣法,而是變換成了方陣。最重要的是,之前他們手中的戈戟已在不知不覺間換成了弓弩。!!!章騰緊勒韁繩,強令胯下坐騎停了下來。他咬著牙關,眼露不甘之色,卻不得不向身後的部隊發出指令。“撤退!”原因無他,三百步的距離,是秦弩的攻擊範圍,也同樣是敵人的攻擊範圍。冒死越過蹶張,秦騎兵一半的兵力仍舊可以取勝。然而若兩軍繼續以弓弩相爭,必將繼續造成傷亡,即使最後秦軍成功衝入敵陣,所剩兵力已不足以摧毀敵方人數龐大的軍陣。更有甚者,反而會陷入趙軍的包圍之中。章騰在出戰之時,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發出撤退的命令,他更沒有想到,向來無敵的秦騎兵竟然會在趙卒麵前撤退。他不能讓一支優秀的騎兵部隊在他手中傷亡殆儘。眼下秦步卒難以破解趙軍那趨於完善的奇怪陣法,一時之間,他看不出任何破綻。而能夠對抗那種陣法的騎兵也極大地受製於蹶張部隊。即使心有不甘,章騰唯一能想到的對策,就是暫時退到光狼城。有那個儒生在,說不定能想到破解敵陣的方法。那個時候,章騰並沒有想到,他的噩夢還在繼續。===========騎著白馬的年輕將領,在保持著坐姿的蹶張部隊中尤其顯眼。趙括看著遠去的秦國騎兵,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篡卒力士者,所以絕陣取將也;勁弩趨發者,所以甘戰持久也。”他嘴裡引用的是孫臏兵法中的一句話。勁弩是最厲害的武器,勁弩趨發,是最厲害的戰法。運用得當,便可天下無敵。他真的該好好地感謝一下提供蹶張給他的馮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