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 將(1 / 1)

跳動的火焰映紅了周圍士卒們的臉,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聽一位老兵講訴他三十多年前親身經曆的那場大戰。“那韓軍的蹶張的確名不虛傳,即使我們早有準備,手持大盾防禦,仍不能完全抵禦住攻擊。我方隻有區區兩萬人,若為自保與敵相隔太遠,又恐敵起疑。於是副將胡陽命我們繼續向前,伴著軍鼓聲,搖旗呐喊,趁著霧色的掩護,佯裝進攻,使韓軍不敢絲毫懈怠,隻管放箭。“稍離得伊闕隘口近些,敵勢愈盛。隻聽耳邊儘是嗖嗖的風聲以及同伴中箭後的慘叫聲。感覺身邊不斷有人倒下。我那時候年紀小,又初上戰場,哪見過這陣勢。分神四顧,須臾之間,一隻青銅弩箭穿透大盾,剛好從我執盾的左手手肘擦過,足足有一尺餘長,三翼的箭鏃泛著森森的白光,攝人心魄。哎,真是稍有差池,我即命喪黃泉。”一圈聽眾中,年紀最輕的相夷不覺地鬆了一口氣。他急急地拽住老兵的袖子,問道:“後來呢?後來又怎的?”老兵抽出自己被拽住的袖子,表情頗有些無奈。“沒見過這麼性急的小子。老頭子自會慢慢道來。”“我後來才知道我們這兩萬人是白起將軍派出的疑兵,目的是迷惑韓軍,使其誤以為我們才是進攻主力,隻要拖住韓軍讓他們無暇他顧就算完成任務了。因此我方既不能與敵相隔太遠,又不能距離太近以免被韓軍看出破綻。“幸而那日有霧,我方與韓軍膠著相持,不在話下。不知過了多少時辰,日漸高抬,霧氣稀散,韓軍看出我等乃誘兵是遲早的事情,到時蜂擁從關隘中殺出,我軍危矣。”講到這裡,老兵伸手拍了拍又聽得緊張起來的相夷才繼續說道:“正在緊急時刻,忽聽得關隘後方殺聲震天,塵煙滾滾,夾雜著呼號慘叫聲,遠遠望去,竟是我方旗幟,上寫一個‘白’字。原來那白起將軍早就看出韓魏聯軍貌合神離,互相猜疑,各自暗含保存實力之心,都不肯率先出戰。敵軍人數雖遠在秦軍之上,卻不足為懼,可各個擊破。“韓卒兵力較少,憑借著精良裝備和有利地形據守隘口,而十幾萬魏軍則在主將公孫喜的率領下排兵布陣於韓軍側翼,防守後方。白起將軍即命副將胡陽領少量疑兵牽製住韓軍,他則率領主力繞道敵軍後方,在魏軍毫無準備之下發起突然襲擊。“這魏軍倉皇應戰,無法組織有效抵抗,很快就開始潰逃。伊闕本是狹窄之地,魏軍人數眾多,反而被阻滯在關隘內,驚慌失措間直往隘口的韓軍處奔逃。韓軍正與我方對戰,突然側後翼大亂,知道己方盟軍大敗,更是六神無主,驚慌失措,一時之間,側翼全然暴露在我軍麵前。”胡陽將軍見機行事,立刻命我們迅速進攻,守住隘口。我方在前,白起在後,前後夾擊,將韓魏聯軍團團包圍在關隘之中,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殺得敵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武安君果真神將!”即使王喜早知道伊闕之戰的結果,如今聽得親曆者的講述,仍禁不住發出一聲由衷的讚歎。秦軍士卒中不乏武安君的崇拜者。即使是像王喜這樣的夥夫,一旦提到武安君,也總是兩眼放光。關中老兵似乎見慣了這種崇拜的眼神,隻是嘿嘿一笑,但語氣中不免更多一分敬意。“如今回憶起來,我很慶幸當年初上戰場是跟著白起將軍作戰。那場戰鬥,我方全殲了二十四萬韓魏聯軍。此戰之後,白起之名,震動山東六國。將軍也因戰功由左更升為國尉,並從一個中級將領一躍成為了大王最倚重的秦國第一大將。“伊闕之戰第二年,我解除兵役回鄉。在鄉間聽說秦軍又在白起將軍的率領下攻魏取垣,攻韓取宛……我敢說隻要有白起將軍在,勝利就永遠屬於秦國。後來我雖然又多次被征服役,可惜沒有再在白起將軍麾下。他現在是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武安君嗬,一生中能參加一次他指揮的戰鬥,也不枉我此生生而為秦人了。”聽到這裡,相夷重重地哀歎了一聲。“我就沒有老爺子您那麼幸運了。為什麼我們的主帥不是武安君而是王齕將軍呢?”他的話音剛落,一個巴掌就拍到了他的後腦勺上。“小子!王齕將軍也是咱們大秦的一代名將,哪輪得到你小子來說東道西。”動手的原來是伍長王喜,他頓了頓,然後帶著某種豪爽之氣嚷道,“況且,要對付趙軍那個乳臭未乾的馬服子,根本用不著咱們的武安君出手。我看半個王齕將軍也綽綽有餘了。”“哈哈哈……”他這一番話逗得圍坐在篝火邊的一圈人都大笑起來。人群中,靳申一邊附和地笑著,一邊往篝火堆裡添了些柴火。接著又談論了一陣,夜色深沉,眾人各自回帳安歇。===========深夜的趙營,除了值守的士兵偶爾一些低聲細語以及報時的更柝之聲,幾乎聽不見其他聲音,帳內的士兵們都沉沉睡去了。這一日是如此的特彆,晝間的激戰,夜晚的淺唱,都因那個新到長平的年輕主帥而來。似乎從這一日開始標誌著長平戰事一個全新的階段,不由讓久守長平的趙卒們心中生出某種期望和興奮。這對他們來說是久違的情緒,卻並不陌生。在武靈王的治世之下,他們心中也曾經生出過同樣的期望和興奮,如今隻是又重新找回了那份豪情而已。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好生歇息,養精蓄銳準備日後的大戰。不過,在沉睡的營帳之間,還有人並未睡去。那人便是長平四十餘萬趙軍的主帥趙括。這時若有值守的士兵經過主帥大營,一定會聽到帳中傳來呼呼的風聲。也許他會覺得奇怪,帳內何來風聲?當然,縱然心中再如何好奇,士兵也不會無知到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擅自闖入主帥大帳一探究竟。而作為主帥傳令官的荊軻倒是沒有這方麵的顧慮。他剛剛按照趙括的吩咐為華陽君馮亭引路,帶他前去營帳安歇。荊軻看得出來,趙括非常看重這位華陽君。他原本以為兩人在帳中會有一番重要的談話,結果趙括並沒有和華陽君談什麼,最後隻是以夜深為由直接讓荊軻帶他去休息了。那位華陽君的反應也出乎荊軻的意料,對於趙括的安排他不僅沒有絲毫異議,反而欣然而去,走出大帳時嘴角那抹笑意更是讓荊軻感到費解。不過相比關注華陽君這個人,荊軻心中還有些彆的疑惑。那個疑惑讓他感到有些不安,類似於秋日清晨僅著單衣出門的涼意。安排好華陽君之後,荊軻回主帥大帳複命。他打著嗬欠,沒有通報便徑自掀開簾幕。可能是今日發生了太多事,自到長平之後,荊軻第一次感到這麼疲累,現在他隻想隨便回個命之後趕緊回窩裡睡覺。搖曳的油燈燈光下,趙括卸下了鎧甲正在帳中舞劍,修長的影子投射在幕布之上,腳步騰挪,衣袂翻飛,緩處有落花飄雪之姿,疾處有遊龍驚鳳之勢。尤其是舞得極快時,幾乎看不到劍的影子,耳邊隻聞三尺鋒利劃開空氣帶來的颯颯風聲。荊軻一時看得呆了,保持著右手半抬簾幕的姿勢佇立在帳門邊。他並不是沒有見識過趙括的劍術,之前也曾與他比試過。但荊軻知道那是不一樣的。手中寶劍出鞘的趙括,渾身散發著荊軻在馬服君府不曾見過的鋒芒。“小鬼,現在終於覺得我很厲害了吧,是不是很崇拜我?”荊軻回過神來,發現趙括已經收了劍,一臉促狹地看著他。感覺自己又被捉弄了,荊軻頓時氣悶。“不要小鬼小鬼地叫!我有名有姓的,而且總有一天這個名字會響徹天下。”他無視了趙括的問話,將表達不滿的重點放到了稱呼上。“華陽君安歇了嗎?”趙括轉身背對著他,將手中的利刃插入金色的劍鞘。顯然,趙括也擅長於轉移話題。荊軻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嗯了一聲。不知道為何,帳內突然沉默了下來,看著趙括的背影,荊軻一瞬間竟覺得有些陌生。“喂,沒什麼事的話,我要回去睡了。”即使是在上下分明的軍中,兩人私下相處的時候,荊軻對趙括依舊不使用敬語,反正從稷下學宮時就是這樣的了,或許兩人已經習慣這種看似隨便的相處模式了。小傳令官正要掀簾出去的時候,卻因為身後將軍的一句話停住了腳步。“小鬼是不是覺得我不該殺那八人?”他回頭過來,仍隻看見趙括的背影。那句話正好道出了他心中的疑惑。這個疑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心頭一直繚繞不去。被那家夥看出來了嗎?荊軻撇撇嘴,決定實話實說。“我在臨淄市場的時候,曾見過一些馴猴的技人,故意在新抓到的猴子麵前殺雞。猴子最怕見血,那雄雞在馴猴人手中一聲慘叫,鮮血從脖子汩汩冒出,據說再頑劣難馴的猴子見到這番景象都會被嚇得乖乖聽話了。“趙末、趙能、杜敞、呂子羲、陽毋賜、郭眭、唐冉、辛倨八位將軍跟隨廉將軍駐守長平兩年有餘,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果你是要殺雞儆猴,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妥。趙末為首惡,違反軍令,本該當死,可郭眭這樣的將軍看得出對趙國一片赤誠之心,你又何必將八人全部殺掉。除掉首惡,留下他人戴罪立功不是更好?”他剛說完,便聽到一聲輕笑。“嗬,殺雞儆猴?小鬼嘴裡能說出這樣的話,讓我有些意外呢!或許我是真小看你了……你這一番話,是覺得我殘忍了?”趙括沒有聽到荊軻的回話,他的沉默已是一種回答。他又笑了一下,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幅度,話語低沉。“小鬼畢竟是小鬼,所以我早說過你不該來戰場。踏入戰場便是踏入地獄,要在這裡存活,你就必須明白一點:慈憫者不為兵,非殘忍者不能為大將。”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