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燭龍之淚(1 / 1)

晚上十點,物業的工人終於完全裝好那塊巨大的三層保溫玻璃。侯毅送物業的師傅離開,一溜小跑進了臥室。臥室裡,館長正在往鄒欣欣嘴裡喂一顆閃亮的珠子。“那東西……能吃麼?”“這東西,不僅能吃,還是無數人都想要的。”館長冷笑一聲,招手讓侯毅湊過來。他輕輕呼出一口氣,下半身變成了龍尾的樣子,上半身依然保持著人形。侯毅半捂著眼睛說:“館長,你要麼變成龍,要麼變成人,這樣半人半龍,真是……嚇死人了要。”“你現在倒開始嫌棄我了。”館長示意他湊得更近一些。侯毅離近了才發現,館長的整個尾部,隻剩下接近尾巴最頂端的部分還有銀色的龍鱗在閃閃發光,整個腹部已經看不到一絲鱗片,肚皮上隱約可見一個小篆的“燭”字。“彆看了,誰都有年輕的時候,所以果然不能一時衝動就去文身什麼的。”“你的鱗片,沒有了?”“嗯,是快沒有了。”館長掰著開始數:“建博物館,給全鎮人刷膠,之前我自己也不知愛惜,總覺得鱗片這玩意兒有什麼要緊,也用掉不少,今天為了逼出這顆珠子,我又拔掉不少鱗片。”他這一說侯毅才注意到,裡屋的地麵上,有一大堆像是乾枯的樹葉一樣的東西,拿起來一看卻又是透明的。“彆看了,除了曬乾,那些鱗片什麼用也都沒用了。不過有了這燭龍之淚,你的女朋友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侯毅看館長把那顆明珠喂進鄒欣欣嘴裡,鄒欣欣臉上立刻浮現出了一圈淡淡的白色光暈,神色看起來也安詳了許多。館長示意侯毅和自己出去,兩人輕輕地關上了房門。“這燭龍之淚是什麼?剛聽那個大塊頭也說要找這個東西。”“燭龍之淚,就是我的眼淚。可笑的是,我從不流淚。”“那剛才那個珠子哪兒來的?”“所以我才要拔掉自己的鱗片。”館長負手而立,背對著侯毅。“拔鱗,對於龍來說是酷刑。雖然龍的心智異常堅強,但龍的痛感非常敏銳,最能刺激龍的痛覺神經的,便是拔鱗。所以,簡單來說,剛才你女朋友服下的是我疼哭之後的眼淚。”“那那些人要燭龍之淚,豈不是會……”“他們想要了我的命。”館長平靜地說,“為了收集儘可能多的眼淚,他們會把我緩緩地折磨而死,儘可能增加我的痛苦。既然我已經被他們盯上了,那我應該就活不了太久了。”“館長!不要這麼說!”侯毅的聲音不自覺就大起來,“你的法力高強,剛才我也看到了,你不是把那個大塊頭打得屁滾尿流麼!”“你不懂,我就說你肯定不懂……”“我不懂什麼!你教我我不就懂了!”“我老了。本來就沒有多少時間了,教你的事,我隻能儘力而為了。”“龍不是不會死麼!”“哪裡有不會死的呢?彭祖活了八百多歲,一樣還是死了。我們雖非人族,壽命也要更長,但也總是會有氣數將近的一天的。”“館長,你一定要挺下去,還有山海經怪獸博物館裡的那些怪獸需要你保護呢!”“我本來是希望給他們一個去處,但沒想到我今天突然遭到攻擊,造成博物館坍塌,一些怪獸本來平平安安在人間活了這麼些年,被我帶到了博物館,結果今天被坍塌的博物館壓死了。是我害了它們。“怪獸果然始終是怪獸,不管當初我們是因為什麼出現在這個天地間,現在的世界裡,我們是不容於天地的。”“彆這麼說……”侯毅的心裡有些發堵,想要給他端杯熱咖啡又怕龍不喝這個,思來想去,從冰箱裡拿了兩小瓶冰啤酒,遞了一瓶給館長。“謝謝。冰啤酒是如今這世界上最讓我期待的東西了。”兩個人瓶口一碰,沉默地喝了一大口。“噢對了,這個給你。”幾口冰啤酒下肚後,館長的情緒似乎高昂了一些。他拉著侯毅在沙發上坐下,說:“這是你爸存在我這裡的。既然你現在已經成為了我的夥伴,我也應該交給你了。”隻見館長的腹部劇烈地收縮起來,有什麼東西被他從嘴裡慢慢地吐了出來。那是一個像是繭一樣的東西。館長手指一劃,打開“繭”,裡麵有一張弓和一桶箭。“給你的。你收好吧。”他把弓箭遞給侯毅。侯毅把這套弓箭拿在手裡試了試,弓很有分量,箭在箭筒裡排布得整整齊齊的。他想起鄒欣欣曾經給自己顯擺過如何拉弓射箭,便按照鄒欣欣教的,邁開步子,把箭搭在弓弦上,緩緩拉開,那箭的尾羽隨著弓弦不斷震動,似乎等不及要飛射出去。“用得可還順手?”“說不上……就是感覺有點……奇怪……”侯毅鬆開架勢,想把弓箭放回繭裡,卻不小心蹭了一手黏答答的東西,忍不住一臉嫌棄地說:“乾嘛非要吞進肚子裡呢?現在都是口水。”“這是龍涎,過去的人都得祭天才能請到的,你現在還嫌東嫌西的。你以為我願意肚子裡裝著這麼大的箱子麼?還不是怕丟了。”“那《山海圖》你也該裝到肚子裡來的。”“若是放到我的肚子裡,隻怕我早就被蚩尤控製了,也就沒你什麼事兒了。”侯毅自覺說錯了話,忙低下頭,仔細地端詳著手裡的這張弓。這弓周身都是紅白相間的花紋,甚是精美,在弓的下方刻有“羿”的字樣。“這是我爸搜藏的古董?”“切,你爸才不收集那些東西。這是他的兵器,現在是你的了。”“那上麵的‘羿’是指?”“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館長的聲音嚴厲起來,“博物館裡那個後羿蠟像就是以你爸爸為原型造的,現在他不能勝任這個位置了,自然要有人接替起他的位置,你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羿,就是後羿。你侯毅,就是新的後羿!”“啊!”侯毅“咣當”扔下弓箭。“你隻說幫你找《山海圖》,可沒說我就是後羿啊!我爸到現在我也沒見著,不,連個消息都沒有。他是不是後羿現在都還不知道,如今你上來就說我是後羿,說我是神話裡的人,這也……太……太……”“你和龍都相處了這麼久,自己是後羿又有什麼奇怪的?”“你是你,我是我!”侯毅尖叫起來。“就算你和我爸認識,也不能證實他或者我就是後羿!後羿不是怪物,他是個人!所以他才不會有什麼長得出奇的壽命,他早死了,連一根骨頭現在都不會留下來!館長你搞搞清楚再說啊!”“如果你的困惑在這裡,那我可以告訴你。”館長麵色平靜地說,“後羿,與其說是一個人名,不如說是一個身份。神話中射掉了九個太陽的是後羿,誅殺了九嬰、修蛇的也是後羿。這是一個綿延至今的家族血統,擁有這個血統的男性可以使用這張彤弓,掌控從遠古時期就流傳下來的神奇力量。“燭龍一族和後羿一族結盟已久,所以你才會在半睡半醒之間感覺到我對你的呼喚。不同的族人之間經常會形成一些聯盟,就像那個鑿齒怪獸本是一個不成器的小演員,之所以會這麼容易被蚩尤蠱惑,就是因為鑿齒一族自古以來就是蚩尤的仆人兼戰士。這麼說的話,你清楚了麼?”“那我爸爸如果是後羿,他沒有死的話我又怎麼能夠接替他的位置?你這話前後邏輯矛盾。”“因為你爸爸,早就已經決定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住你。”館長看著侯毅的眼睛裡,蒙上的一層陰霾,“以你爸爸當年的實力,如果不是早早將彤弓寄存在我這裡,何至於會被那鳥怪捉走?“他早就奇怪為什麼蚩尤被封印了這些怪獸還不能回複常態,依然在嗜血殺戮,這才決定以身犯險、不帶兵器前往那片森林。你好好回憶一下,那片森林在你們去之前,是不是剛發生過很多怪事?”侯毅拚命在腦海中思索,隱約拚湊出一些片段——在他們前往森林小屋前,護林隊口中那些離奇的失蹤事件、森林小屋門口未被鏟除乾淨的鮮紅凍雪、父親在小屋裡一直緊鎖著的眉頭。侯毅記得父親握著他纏著紗布的手,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他剛剛做過六指手術,右手一碰還有點疼,但父親問他疼不疼的時候,他還是強忍住眼裡的淚說,不疼。他記得父親當時麵有愧色地說,自己真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把一切都搞糟了。弄丟了他的媽媽,如今孩子的傷還沒好,就得跟著自己進了這深山老林。他記得父親給他披上了一件小小的毛皮衣服,讓他先睡。他半夜睡到迷迷糊糊時候,突然被父親叫醒,連人帶衣服一起塞到了床下。“千萬彆出來。千萬彆說話。千萬記住。”這是父親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你父親給你披上的那件皮衣,是一種有鎮靜作用的怪獸。隻要你穿著它,你就不會覺得驚慌失措了。不然你以為憑你一個五歲的小男孩,手上帶著傷,能平靜地看著親爸被怪鳥帶走?你肯定會哭到腸子都斷了。所以,這一切都是你爸安排好的!”館長的話讓侯毅回到了現實,那些之前他從未細想過的細節,開始一點點拚湊在一起,逐漸構成了一幅他完全不熟悉的圖景。“你知道,為什麼你父親非要在你傷還沒好的時候帶你去那林子?”館長決心給侯毅最後的一記重擊。“你看看那把彤弓,上麵的紅色花紋你再仔細看看。”侯毅再次拿起那把弓仔細端詳,發現這張弓上的花紋的繪畫順序似乎是先白後紅,若是沒有這些紅色的紋樣,這原本應該是一張白色的弓。他把弓湊近鼻子聞了聞,覺得有些怪異的腥味兒,好像這紅色顏料有很強的氣味。“神魔以血飼之。你也不用猜了,這些紅色花紋,是曆屆後羿的血。隻有新一任後羿的血液融入這弓,才能完全操控這弓箭,成為這弓箭新的主人。”館長說著抓住了侯毅的手說:“你的六指類型,按照醫學標準,12歲之前做手術都可以,為什麼你父親非要選在你5歲時的那個節骨眼兒?你那個截掉的手指去了哪兒?這些你從來沒想過麼?”侯毅瞪著眼睛,顫抖著手撫摸著彤弓,不可置信地說:“我的手指……”“沒錯,和曆代後羿的血肉一起,融入了這張彤弓之中。”館長遞給他一支箭,讓他試試。他仔細回想鄒欣欣給他示範過的動作要領,上來對著自己的沙發就是一箭。金屬的箭頭紮進了鬆軟的沙發裡,沙發猛地被一團毫無溫度的銀色火焰包圍,瞬間在他們眼前化作了一團黑灰。“我的沙發……兩萬多呢!”“誰讓你亂射!”館長似笑非笑地說。“這沙發隻是一個死物,若是碰上怪物,你這箭頭更是烈火烹油,見一個炸一個。而且這冷焰最好的地方是,隻會焚毀箭頭紮住的目標,就好像那目標自燃了一樣,聽說緊挨著的人都沒有很大危險。不過具體的我也沒試過,畢竟我又不是後羿。”“那我爸為什麼要把這麼厲害的武器留給我?他帶著豈不就可以搗毀對方的老巢?”“不知道老巢在哪裡怎麼搗毀對方的老巢?”館長冷笑,“後羿弓箭的威名大家都知道,所以誰又會把隨身帶有弓箭的人帶回老巢?”“你是說,他現在在對方老巢?”“我不知道他現在在那裡,但我想,往那黑暗的地方去,大概就是他當初的目標。”侯毅手裡的這張弓被他捏了一會兒,已經帶了些他手的溫度。他覺得那弓在他手裡越來越軟了起來,不在似剛開始的時候硬得硌手,上麵的花紋也漸漸感覺不出凹凸,而是好像變成了一個溫潤的活物,帶著一身用他和他先輩血肉塗抹出來的花紋,在他手裡來來回回地滑。不!我才不是一個應該使弓箭的人!我是一個創意人!神話這些東西都是騙人的故事!他想把那弓箭甩到地上去,卻鬼使神差地又抽出一支箭,對準家裡擺放的巨大裝飾梅樹一箭射了出去。那些粘貼上去的梅花瞬間應聲而落,梅樹乾枯的樹乾燃燒成了一朵沒有熱度的巨大蠟燭,照亮了他的瞳孔。“你的意思是,我的爸爸是個臥底?”“這不一定是正確的答案,但這個答案很可能是正確的。”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