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黃泉水冷(1 / 1)

蘭若寺 黃漸 3329 字 2天前

王大人死了,身首異處。據說是一個紅袍女子所為,還打傷了天師道觀的眾道士。建康城內外,到處在胡亂搜捕,平民百姓不明所以下獄的不在少數。這一天夜裡,風雪詭異地停了。東南西北四個道士來到蘭若寺,抬著掌門的屍身。他們跪在院子裡,“師父那日被落霞花主打傷,又逢赤雲子刺殺王大人,師父勉為其難護他,傷上加傷,終於不治。他死前曾說,生前沒什麼朋友,大和尚算一個。”“嗯,我都算朋友,可見他生前確實不討人喜歡。你們把話帶到就好了,抬這屍體要做什麼?”木頭悄悄嘀咕了一句,“明明之前還監斬師父,打傷了花主姐姐,現在突然變成朋友,不會是為了討帛金吧?”四道士尷尬不已,硬著頭皮說道:“師父說,此前種種,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況且他已經徇私留情,隻是沒有想到花主重傷在先。還說死者為大,想請大和尚主持後事,他生前欽慕落霞花主,求而不得,希望死後能將他葬入落霞林內。”大和尚仔細地打量僵硬的掌門,用手指戳他的鼻子,感慨道:“保養得再好,死了也是硬邦邦的一堆凍肉。不過你倒是勇敢得近乎不要臉,還能提出這樣的要求。”大和尚再說:“隻是,一個道士死後讓和尚來主持來葬禮恐怕不妥吧。”四道士跪地不起,叩首道:“師父說,建康城裡沒有可以和他比肩的道士,讓不如他的人做法事,未免可笑。既然如此,不如讓旗鼓相當的大和尚來超度他吧。”“好吧。”大和尚兩手空空望向天際,沒有雪的厚厚層雲,單調枯燥,“死都死了,還這麼多計較,他這一生過得真累。那你們就把他放下,回去吧。”謝過大和尚,四道士告辭。木頭有點畏懼,“師父,那今晚,我們是要和這條鹹魚一起過夜嗎?”大和尚擺擺手,“是你和他一起過夜。”“師父,您也太奸詐了吧!我一個人怕啊。”“我要去落霞林。”“師父,您決定了嗎?”“木頭,你覺得為師做錯了嗎?”“不管怎樣,我都支持您。反正您做過那麼多不要臉的事,不在乎多一件還是少一件。”“臭小子。”昨夜,燕山大妖登門,他要取大和尚的一百部金剛經去救花主。“我以丹藥為她續命,但是藥石漸漸無效。你有百部金剛經,我可以設法為她去除情根之傷。”木頭和尚吃驚,“百部金剛經是為緩解枉死城的怨氣而收集,現在正是危急的時刻。”“本來她的怨毒藏在情根之中,雖然痛苦,但隻要忘情絕愛,自然會漸漸恢複。可是你偏偏要回來,要讓她去救你,導致情毒和怨毒並發。如今就看你怎麼抉擇,最遲明日,我在落霞林等你。明日一過,她命喪黃泉,我便來殺你。”燕山妖拂袖而去。百部金剛經拿去救人,那拿什麼平息枉死城的怨氣?大和尚跪在佛前一夜。木頭守夜,迷迷糊糊間問他:“師父,如果需要拿金剛經救我,您會救我嗎?”“當然!”大和尚順口一答,心中一頓,瞬時柳暗花明,仰頭大笑。原來如此。眾生平等,佛陀教導舍己為人,卻沒有傳下舍旁人為眾人的道理。一座枉死城,並不比一個人重要。換作其他人遇難,他早已決斷。需知因果不爽,那枉死城總會有枉死城的方法,大不了就以身殉道,等後來人再來解決煩惱。他進退維穀,不過因為心境蒙塵,心中有鬼,隻要放下心魔,救人的答案即刻浮出水麵。現在,顯然大和尚已經做出了選擇,他要帶百部經文去落霞林。“我和您同去吧,師父,您需要有人鞍前馬後,背個錫杖,捧個熱水。”大和尚把大聲法師抄的金剛經交給木頭,又把法杖留下,囑咐道:“不行,殺死赤雲子的女妖不知道什麼來曆,但總不是善類。你得守著蘭若寺,照顧好狐妖和十一,如果有危險就念經。”“師父,如果念經不管用怎麼辦?”“那你就跑吧,萬一命都沒有如何傳法呢?當然,跑了以後,當不當和尚,隨喜自在。”“師父,您怎麼像在交代後事?”木頭說完躲到一旁,害怕師父揍他。但大和尚十分坦然,“當和尚的人,更知道人世無常,死不過是生的延續。”“那師父,當和尚這麼危險,您為什麼要當和尚呢?”“因為和尚出生之前,就已經是和尚了。”木頭忽然感到害怕,“師父,我突然覺得我們不應該回來的,我寧願在外漂泊,我們師徒不會分開。”“傻弟子,出家人六根清淨,因緣聚散,實屬平常,你又何須執著。”大和尚坦然一笑,獨自往落霞林去了。落霞林裡的妖怪,紛紛散了。此前枉死城差點破土而出,眾妖無不畏懼,即便身而為妖,都害怕那蝗蟲一樣的枉死人湧出,帶來災禍。況且落霞花主重傷不醒,蘭若寺的大和尚整日裝瘋賣傻,不知道是不是有真本事。燕山大妖,一個癡情的神經病,靠不住。再不逃,可能要沒命了。隻有青衣幾人還在落霞林裡,但她們見不到花主,燕山妖日夜守護,不允許任何人接近。一張石床上,落霞花主平躺,麵目平靜,恍如玉雕。一朵木菩提花長在她的胸前,花上有佛光,又有血色。赤雲的怨毒借著情根蔓延,將要把她的生命消耗殆儘。“姍姍來遲?哼!”燕山妖麵露嘲諷。大和尚點點頭,摸了摸乾坤袋,百部金剛經,都在裡麵。“作為一個男人,不敢愛一個女人。作為一個和尚,又為了救一個女人,放棄慈航普度。你活在世間,如何自處?”“施主請隨意,沒臉沒皮是貧僧的法寶。”大和尚居然心如止水,準備取出這百部經文。燕山大妖按住乾坤袋,“她的人相已死,法相頻危,縱然救回,也得重新修行才能獲得人身。”大和尚認真一看,花主的人相隻是浮光掠影,石床之上隻有木菩提花仍在。他伸手去碰,佛光和紅光交替一閃,彈開了他的手。大和尚喃喃自語道:“木菩提花,天竺奇物,頻死時將以堅固力量抵禦侵襲,任何外力都難以打破,作為高潔的花,即便粉身碎骨,絕不求全。”“如今唯一的方法是讓木菩提花卸下防備。”“在這層保護之下,她聽不到任何聲音。”大和尚試著呼喚她,但是沒有回應。“有膽子,就跟上來。”燕山大妖一掌起,千百張符籙從袖口飛出,如同千百隻眼睛,他在模仿狐妖的百川映月之術。再一掌虛按向木菩提花,一個漩渦撕裂虛空,他遁入其中,大和尚隨即跟上。他確實是天縱之資,短短幾日便從狐妖的百川映月之術中參悟出新的道法,名小道若巧。狐妖之術隻是勾人魂魄,使人自迷。但燕山此術猶如夢入他人心境,可真真切切地斬斷迷根,打動人心。隻是心境執著,主人的執迷帶動變化,能否全身而退實數難料。他確實對她有深情。大和尚暗自感慨,此妖如棄愛潛修,必為一代妖王。落霞花主的幻境,是重重山巒圍成的鐵桶,一圈又一圈,直到世界儘頭,山高如天柱,插翅難飛。千尊佛,萬尊菩薩,恒河沙數的羅漢,大小無序的銅像壅塞整個世界,所有銅像的手掌都捧著一朵花。風吹一陣沙,一陣花,一陣雪,一陣雨,黃天昏昏,四季混亂。大和尚看每一尊佛像的臉都像他,又都不像他,最初見到的佛像隻有立坐臥三種形態,等跟著燕山妖一路向前走,慢慢出現哭泣、奔跑、倒立等奇形怪狀的姿勢。這個世界沒有道路,沒有東南西北,這簡直就是一座迷宮。但是燕山妖似乎輕車熟路,他像一條狗一樣,用鼻子輕輕嗅著,在無序的雕像中繞來繞去。“這個幻境由你操縱?”“木菩提花的世界,全憑她一念之間。要是我說了算,還需要你一起來?”“那你怎麼認得路?”“她的氣息,就算隔著千山萬海,千萬人群,我都能找到她。”果不其然。走了片刻,見到她了。一尊坐佛,一手放在嘴邊,作噤聲狀,一手托在胸前,她就坐在佛的手掌上,佛的麵目是大聲法師,她還是當年的小女孩。“你又來了?”小女孩對著燕山妖奇怪地問道:“不管怎麼變幻道路,你都能找到這裡,你究竟是何人?”“我是來接你出去的人。”燕山妖答她。她搖頭,“我為什麼要出去,我又不能走路,出去了怎麼辦?”在花主的執念中,她始終是一個小女孩,誰都認不得。“這個大和尚又是什麼人?看著就討厭。”小女孩話沒說完,旁邊一尊佛像突然伸腳踹中大和尚的屁股,賞他一個惡狗吃屎。“胖妞,你出手好狠。”大和尚揉著屁股,又被踹了一腳。“醜和尚,還敢嫌棄我胖?”燕山妖出手製止他們胡鬨,但二人不理他,燕山妖一怒之下一掌把佛像拍倒。小女孩很不高興,“看來你們今天是來砸場子的,可不怪我不客氣了。”千百尊佛像動了起來,金剛伏魔,手足並用,似孩童撒氣。燕山妖拽起大和尚左閃右避,“廢人,你快想想有什麼辦法讓她平心靜氣。每次來,都和她說不到幾句話,如何讓她卸下心防。”“你既然來過,可知道她有什麼心事?”“她曾說她腿不能走,是一個遺憾。”大和尚被搖得腹中翻江倒海,“你拽穩一點,我要吐了。”“砰,砰,砰”。佛像擊掌的聲音沉悶決絕,燕山妖挨了幾掌,吐出血來。他甩掉大和尚,出劍,但佛掌堅固,有五掌從東南西北上合擊。燕山劍光裹身,轟隆一聲巨響。五掌吃痛收回,燕山妖狼狽不堪落地。另一邊,大和尚被佛像追得瘋狂逃竄,但他腳底抹油的功夫真是不賴,兜兜轉轉,居然毫發無損。千百尊佛像動,但小女孩端坐的佛像不動,小女孩不動。燕山妖禦劍飛行,搶到她跟前,一個擒拿手要把她抓住。她上身扭動似乎想要閃躲,但下身又紋絲不動。她所坐之佛像突然打了一個噴嚏,氣浪把燕山妖撞到地上。大和尚趁機跑坐佛跟前,佛作噤聲的那一指點下來,要把他像臭蟲一樣彈走。大和尚高呼:“你不能走路是嗎?我可以幫你治好。”佛像停止動作,小女孩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腿不能走。”“因為你是一個坐不住的人,就算腿不能走,也要找個人背你到處跑。”這話怎麼這般熟悉,小女孩又問:“你能治我的腿?”“你讓我上來,治不好,我來當你的腿。”小女孩猶豫了。大和尚迅速爬上佛掌,“你閉上眼睛,我馬上就可以治好你的腿。”“當真?”“當真,隻是如果我治好你的腿,你可否答應我一個請求。”“你且試試。”小女孩慢慢閉上眼睛。大和尚繞到她身後,果斷出腳,把她踢下佛掌。這佛掌距離地麵,可有幾丈高。小女孩麵部著地,撲通一聲,塵囂直上。“糟糕,不會毀容了吧。”大和尚順著佛像的線條,迅速滑下來,站到距離她一丈遠的地方,旁邊一尊佛像突然一掌把大和尚按在地上。小女孩滿臉泥,怒氣衝天地爬起來,衝過來照著大和尚的屁股就踹。“讓你踹我,讓你踹我!”燕山在一旁說道:“你的腿,這不就好了嗎?”“對喔。”小女孩蹦蹦跳跳幾下,“我的腿沒事,我的腿沒事,那我為什麼之前我不走路?”“因為你想我背你。”大和尚仰頭說道,佛像用力一按,他又慘叫一聲。“得了吧,你這麼醜,我才不要你背。”說完這話,小女孩心裡不自覺一直空落落的。“既然我們治好你的腿,你可否答應我們一個請求?”大和尚哀求一聲,慘叫一聲。“嗯。”小女孩想了很久,勉為其難說道:“你說來聽聽?”燕山妖說道:“我們來為木菩提花去除赤雲的毒,想請你交出木菩提花。”“就憑你們?”“胖妞,願賭服輸!啊!”佛掌又按了大和尚一下。“看在你們治好我腿腳的份上,姑且讓你們試試,現身吧。”巨大坐佛的手掌上,小女孩原來所坐之處,生出一朵莊嚴的菩提花,花心之中一條紫黑色的紋路,狀如毒蛇。雷雲擁擠過來,罩住佛像。“你們若能將木菩提花摘下,任憑你們折騰。但是我提醒你們,不能使用法術,否則佛像會發怒的,到時讓你們重新投胎可不能怪我。”燕山妖瞧了一眼大和尚,正被佛掌壓得四腳朝天,罵罵咧咧,不知所謂。他也沒想假手於大和尚,摘下木菩提花的人就是她的真命天子。二十多年前,不就有這個說法嗎?雖然已經被人搶占先機,但他還是想為自己證明。燕山大妖棄劍攀爬,那雷粗得像三兩人不能合圍的大樹,砸到他身上,砸出了焦香的味道。他吭都不吭一聲,小女孩對比一下,那個躺在地上慘叫的大和尚真不像個男人。燕山大妖的手要去碰菩提花,花心中的情根像毒蛇一般咬住他的手,手流出劇毒的膿血。他不以為意,雷劈中他的手,他就咬緊牙,雷劈中他的眼睛,他就閉上雙眼。他用力去拔菩提花,花不動。再拔,仿佛手裡握住的是世間最鋒利滾燙的刀刃。他失手從佛掌上摔倒,響雷緊追不休,又砸得他生不如死。“你停手吧,這樣會死的。”小女孩勸他。可他喘息一陣,還要再爬。大和尚不知道什麼時候掙脫了佛掌,朝另外一尊佛像走去,小女孩吃驚地看著他。燕山妖雙眼難以睜開,一條縫隙朦朦朧朧地盯著大和尚,他要做什麼?大和尚輕輕鬆鬆爬到一尊小佛像身上,從他手裡摘下了一朵平平無奇的花兒。“這朵花才是你,對嗎?”燕山大妖不信,他絕望地望向小女孩。“臭和尚,居然還是你。”小女孩笑了,化作十七八的模樣,她心裡酸楚得厲害,眼淚滾滾掉下來。大和尚也不明白,隻是他的心裡覺得這朵平平無奇的花兒,才是他第一眼看中的,最喜歡的花。燕山妖大怒,“你騙我,騙我!”女孩略有愧疚,“我從未說過,那菩提花長在巨佛的掌中。”“你輸了,如約吧。”大和尚站在對麵,輕輕地對她壞笑,一如少年時。“臭和尚,那就把木菩提花托付給你吧。”女孩慢慢消失了,這朵平平無奇的花兒漂浮半空,變得花繁葉茂。這個執念的世界,千百萬佛像,開始慢慢溶解。大和尚一手拉開腰間的乾坤袋,一百部金剛經文如一群遊魚次第飛出,如轉經筒一般將花兒團團圍住。一百個執念深重的人,一百個聲音開始唱響。佛法無邊,諄諄善誘,驅逐一切晦暗。木菩提花,卸下防備,變得嬌柔脆弱。“哈哈,哈哈。”燕山妖突然大哭大笑,可笑我千難萬難,不如他一笑拈花。可笑我十年一日,不如他一朝歸來。既然如此,莫怪我心狠。燕山一劍斜出,刺中其中一本佛經,正是赤雲子的懺悔。劍抖,經文四分五裂,大和尚要阻止也來不及了。經文之牆轟然倒塌,佛光凋敝,經文散落一地。再一劍,從和尚胸口穿過去。劍一拔,大和尚血如泉湧,跪在地上。燕山大妖憤恨難平,再刺一劍,和尚倒在地上。燕山妖五指罩下,一朵紅雲生出,將毫無防備的木菩提收納入紅雲之中,再藏入懷中。花主的菩提花和赤雲的妖丹,堅固的佛法,怨恨的心,他都要據為己有。赤雲的怨毒,令人可以和枉死城共鳴,有駕馭枉死人的本事,服食木菩提花煉成的丹藥,保護人的神智,不被枉死城的怨念吞噬。千萬尊佛像悲憫,這個世界徹底消失,他們回到落霞林裡。大和尚的血在雪地裡開花,比任何人的紅衣紅裙還要鮮豔。“我以為你守護雲夢這麼多年,不至於是大奸大惡。”大和尚苦笑一聲。“大奸大惡還能守護她多年,你倒是慈悲,但是你又為她做了什麼?”“那個女赤雲是你變的?”“是又如何?”燕山大妖搖身一變,紅衣的女赤雲子,再一變,又是粗壯的男子。“你真惡心,好歹變個男人。”“不變女赤雲,怎麼迷惑旁人。”“你把赤雲子吃了?”“他的妖丹化成血肉,我便吃了他的血肉。接下來,我還要把木菩提花煉成丹藥服下。到其時,大羅金仙,不過如此。”燕山大妖準備跟大和尚一刀兩斷,但是這番動靜太大,青衣幾人察覺不對,趕到與燕山鬥了起來。但是她們怎麼是他對手,纏鬥片刻,非死即傷。另一邊,此夜的蘭若寺靜悄悄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安靜,大概是因為眾人離散了的原因,連寺外的孤魂野鬼都不吵不鬨了。木頭和尚心中不安,盤腿坐在十八個石雕中間,緩緩念起了經。念了一會兒還是覺得難以平靜。這側殿裡就放著天師道掌門的屍體,怪瘮得慌。他把沉睡的狐狸抱出來,放在腿上,狐狸還有些溫度,毛茸茸的,好歹是條鮮活的生命。然後他又開始念經。十一小姐扶著牆走出來,她披頭散發,神情呆滯,寺裡麵都沒有女人,對她確實照顧不到。她忽然很清醒地問木頭和尚,“大師父去哪裡了?”木頭和尚答她:“師父去救花主了。姐姐,我扶你回房休息吧,天寒風大。”“不用了,我自己能行,你一個男人,不方便。”木頭和尚臉一紅,男女授受不親。十一扶著牆,緩緩離開。大和尚去救人了,那她的孩子死的時候,為什麼沒有人來救呢?她悄悄接近大殿。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她吃苦受罪,日夜祈盼都得不到上天的憐憫。十一小姐劃開手腕,血流進了鐵缽之中。她聽到了,她的血和她的孩子一脈相承,隻要鐵缽中的血滿了,就可以報複這個世界。一滴血,一滴恨,枉死多良善,善良人的恨,就是枉死城苦難的根源。蘭若寺的伏魔鐘鼓發出巨響。木頭和尚兩耳一鳴,仿佛後腦被人重重拍了一掌。炙熱的紅光爬滿寺廟的裂縫,牆壁上的經文支離破碎,周圍的氣溫忽冷忽熱。木頭和尚衝進大殿的時候,鐵缽嗡嗡震動,佛像漸漸裂開。他想把十一拉出來,但是寺廟一個搖晃,他摔回院子裡。積雪消融,蘭若寺露出古樸青蒼的麵目,好像墓葬壁畫上逐漸褪去顏色的神秘建築。大地搖晃,如神牛換肩,這一次的破土,比二十年前來勢更猛。城牆絕地而起,高達十數丈,城闊方圓十數裡。但此城雖大,卻無城門。渾濁的黃泥沿著城牆水泄而下,內外如是。五顏六色的亡魂前仆後繼,攀著城牆要往上爬,又被濕滑的黃泥衝刷下去,跌得粉身碎骨。這妖異的黃色之城轉眼破土一半。妖風席卷,萬物飛散,城中一股黃泉越湧越高,狀如高峰,蘭若寺,就鎮壓在這峰頂。枉死人見爬不出城牆,紛紛來爬這山峰,猶如螞蟻爬樹。燕山妖在落霞林裡眺望枉死城,禦劍而起,“來了,我忽然改變主意,偏不殺你,讓你看看這枉死城如何重現世間。到最後,我再把你丟入枉死城中,讓你的慈悲在枉死城中發揚光大。”大和尚的血止不住地流,他動不了,眼前的世界就像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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