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破地獄杖(1 / 1)

蘭若寺 黃漸 3970 字 2天前

“師父說過,不行就跑。”木頭和尚急忙忙要推開蘭若寺的大門。“不對,師父說過念經不行了才跑,還是要試試。”木頭和尚轉念一想,又盤坐回十八羅漢雕像之間,雕像的容貌浮現出來,他們隱隱感覺到,如果再不露麵,恐怕永遠都沒有機會了。這十八張臉,或慈悲,或憤怒,或平靜,或痛苦,不一而足,他們是伏魔大陣的精髓所在,此夜將拚儘全力。木頭因為誦經感到平靜。蘭若寺的伏魔大陣在夜空中璀璨無比,猶如星海圖騰。枉死城再凶,一時也不能吞沒蘭若寺。燕山妖禦劍飛來,蘭若寺前,伏魔金鐘將整個蘭若寺罩得固若金湯。他一劍一劍地劈,金鐘一下一下地搖晃。這比打鐵還難聽的聲音,連枉死人都紛紛捂耳。燕山劈了七七四十九劍,十八尊石雕的從底部開始出現裂痕,伏魔金鐘開始縮小,漸漸無法籠罩蘭若寺,到最後隻能罩住院子中的木頭和尚。狐妖在驚天動地的聲響中驚醒,她吐出最後一口真元,化身為雪色巨狐。“拿起法杖,站到我的身上來。我們哪怕死,也要鬥他一鬥。”“狐妖姐姐,師父說念了經還打不過就跑。”木頭和尚提醒她。“那你看看,我們往哪裡跑?”木頭環顧四周,蘭若寺被頂在半空,高處不勝寒,如果跳下蘭若寺,就得摔死枉死城中,確實無路可退。“師父真是個大騙子,念完經就跑不了了。”木頭和尚帶著哭腔。燕山大妖盔甲印著烈火,站在蘭若寺大殿的屋脊的一端,簷角如鉤,壯士威武。“你不要怨他,他可能也已經死了。”狐妖眼中帶著怒火望向燕山妖,哀傷莫名。“我師父不會死的,他是個老滑頭,我得等他來救我,現在先和他拚了!”木頭和尚一腳踩到狐妖的頭上。“不要踩頭,踩尾巴。”“哦哦,我馬上調整!”狐妖一躍而上,立於燕山對麵的勾簷,獨剩的一尾托著木頭和尚,木頭和尚擎著六環錫杖與燕山大妖對峙。仿佛一團火,一簇雪,一塊黑炭在大殿的簷角上靜靜燃燒著。燕山大妖出劍,撲朔的妖風被巨劍壓住,劍將大殿的屋脊一刀兩斷,屋頂開始分崩離析。飛瓦如同利器,四處激射。——落霞林,枉死城牆,近在咫尺。大和尚有心無力,他的心肝遭到重創,莫說站起來,再過片刻,就要失血而亡了。一道黑影飄過,遮住他的眼睛。“是牛頭馬麵嗎?我還沒死,你們再等等,要是有時間可以去前麵蘭若寺轉一轉,那裡可好玩了。”“大忽悠。”大和尚被啄了兩下,“睜開眼睛,是我。”原來是討債鳥突然落到他的頭上。“不要踩我的臉,你這個倒黴東西。”“那我走了。”“彆,你能幫幫我嗎?”“要不然你以為我是來給你送終的嗎?你忍住疼,我來為你施針縫合傷口。”“你哪裡來的針線。”討債鳥驕傲地揚起頭。鳥喙銜著羽毛,閃閃發光。“施主,敢問一句,你平時刷牙嗎?好臟的嘴,好臟的羽毛。”“諸多挑剔,那我走了!”“彆,但是也沒辦法了,有勞施主快點吧。”大和尚慘叫起來,討債鳥以喙為針,以羽毛為線,縫合他心肝腑臟的傷口。“你能帶我飛上蘭若寺嗎?”大和尚掙紮著站起來。討債鳥落到他肩膀上,冷冷瞄了他一眼。“小馬拉大車?你是傻瓜嗎?”討債鳥拽了拽他的衣服,表示無能為力。大和尚看見蘭若寺的天空雷光大作,心急如焚。那光是燕山妖逼退狐妖和木頭,持劍一指,天降神雷予劍尖,光華奪目。再一揮劍,雷光化作七十二道劍芒,擊穿空中的伏魔金鐘,伏魔金鐘千瘡百孔。此時,有人禦劍穿過落霞林,正是天師道觀的東南西北四道士。“大和尚,伸手出來。”東道士是大師兄,隻有他剛剛掌握了禦劍之訣,四個人擠在一柄劍上,已無立錐之地。大和尚毫不猶豫地伸出手,被他們拖著低空飛行。“你們怎麼來了?”“我們夜觀天象,發現蘭若寺的方向怨氣衝天,想來是枉死城要出世了。本來和我們也沒什麼關係,但是師父的遺體尚在你的偏殿放著,我們得把遺體救出來!”“屁!這麼大動靜還需要觀什麼天象。再者,你們修道之人,應當慈悲為懷,怎麼不關你們事了?”“大和尚,寺廟出事,是和尚的事好不好!我們是道士。”“你們抬你們師父過來的時候又不這麼說,況且燕山妖化作女人,殺了你們師父,難道你們不報仇嗎?”“是嗎?那此仇當真不共戴天,全速前進。”四道士運功入劍,滑行的速度即刻飆升,但是一劍負重太多,攀高緩慢。大和尚眼前隻有一堵高牆,“喂,喂,喂,安全駕駛,飛高點啊!”他慘叫一聲,撞到城牆上,掉落到地上。數丈高牆,大和尚躺在地上又嘔血幾升。“對不起了,大和尚。”“你們這群呆子,天師道真是後繼無人了。”大和尚強忍疼痛起身,那城牆仍在緩緩升高,黃泉水泥沙俱下,他沒有入寺的方法。四道士禦劍加入戰局,場麵一時亂作一團。燕山大妖沒有想到天師道的四道士會出現,在伏魔大陣的掣肘中,他未能完全施展。早知如此,他應當先將木菩提花煉化才是。縱然不舍,也不應婦人之仁。燕山大妖下定決心,將木菩提花一拋,木菩提花淩空於枉死城上。枉死城的冤魂感應到其寶貴,紛紛伸手要來搶它,千千萬萬隻手,都沒有隔空取物的方法,冤魂嗷嗷亂叫,欲念化作一股熊熊陰火炙烤木菩提花。花心中的毒蛇傷痕,頓時躍躍欲試,伸出信子來舔吃木菩提花。也隻有這樣的火才能催動赤雲之毒和菩提花相互融合,最後煉成不世丹藥。“今日之後,你我永生永世,再不分離。”燕山妖黯然說道,恍惚中被四道士的劍劃出幾道傷口。大和尚的眼睛、耳朵聰慧無比,乃是天賜。黃泉城高高遙遙,城內之事他看不到,但他聽到的聲音,在眼中形成了畫麵。火燒火燎,心急如焚。大和尚毫無辦法,他嘗試攀登城牆,不過登了五六尺,就摔了下來。黃泉水冷,腐蝕萬物,他的手掌,依稀能見白骨。他試圖和木頭說話,但是枉死城的牆隔斷了一切,蘭若寺土崩瓦解的聲音淹沒了一切。討債鳥高飛,“我為你傳話,你且說來。”“木頭!念經!念經!”大和尚扯破喉嚨,討債鳥學舌,聲音終於跨過枉死城傳到木頭和尚耳朵裡。“師父,念什麼經?”他跪拜十八尊石雕,合掌以待。“大聲法師的《金剛經》。”大和尚跪地懺悔,“師父,弟子從未求過您,如今求您助蘭若寺渡過此劫吧。”大聲法師的金剛經從木頭和尚衣襟中爬出,如衣帶展開,逆風飄飄。“阿彌陀佛。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寺中遍刻的經文均大放光芒,大聲法師布下的羅漢大陣緩緩舒張開,伏魔金鐘化作火蓮。燕山大妖,劍一斬向佛經,卻被四道士持劍攔住。火蓮照耀,蕩儘一切邪魔,天大地大,唯我獨尊。枉死城中惡鬼怨魂,瑟瑟發抖。燕山偏偏不服,他的劍就像夜空裡一道銀色的劃痕,舞動時似乎連天空都被驚動得嘎吱作響。一劍妖風,一劍血,禦青鋒者如禦龍。但是蘭若寺的火蓮,一重火,兩重火,轉眼燒去了他的盔甲。狐妖不好意思地扭頭回避。燕山再看自己,赤身裸體,毛發皆焦。四道士嘲笑地豎起了小尾指,滿臉的不可名狀和蔑視,燕山怒得麵若火燒。當木頭和尚念到心境空明之處。火蓮又化作火焰伏魔寶劍,似有開天辟地之威。一劍斬下,燕山舉劍格擋,連劍帶人一並劈落偏殿裡,偏低倒塌。“糟糕。”四個道士驚呼,“師父的臭皮囊。”但是火焰寶劍,離地還有三尺,遲遲不能落下。大聲法師的經文斷裂,木頭突然噴出一口血。“燕山大妖,竟然不是妖。”木頭笑得無可奈何,笑得心灰意冷,這世間的人啊,竟然如此恐怖。“你們的伏魔大陣,能夠殺妖,殺魔,但是敢殺人嗎?”偏殿裡傳來一個聲音。天師道的掌門提著燕山的巨刃劍,走出偏殿的廢墟。四道士驚呼,“天啊,師父詐屍了,我們是要砍他還是救他?”掌門握劍的手一緊,巨刃劍破碎,露出廬山真容,寒鐵包裹的正是神劍軒轅。軒轅一揮,雷霆大作,蘭若寺院內十八尊羅漢雕像被劈成碎片,伏魔大陣潰散。大和尚不敢置信,大聲法師曾說,伏魔石雕,乃堅固佛法所化,能抵擋一切妖邪,如今卻被象征正義的神劍摧毀。木頭和尚手裡的經文自燃起來,化作灰燼。失去伏魔大陣,蘭若寺搖搖欲墜,枉死城中一片歡呼。“舒服,舒服,還是這個人的軀殼最舒服。”掌門伸展四肢,發出一聲咆哮。“你到底是燕山大妖?是掌門?還是一條狗?”木頭問他。“燕山大妖是掌門的元神,掌門是燕山大妖的軀殼。”掌門冷笑,“我救了赤雲子,把他送入十一身體裡保命,他又教會了我元神化妖的本事,我就如此在花主身邊守護了她十年。”四道士頓時了然,難怪師父這十年裡辟穀入關,對世事不聞不問,原來是化了妖。“師父,您化妖是為臥薪嘗膽,降妖伏魔嗎?”此語一出,四道士又覺得不對,他師父明顯是個壞人。“你們四個蠢貨,還不將這狐妖和和尚拿下,為師再考慮饒恕你們嘲笑為師之過。”“嘲笑他?”四個道士突然恍然大悟,又豎起了小尾指,“可是你真的很小啊!難怪追一個女人都偷偷摸摸,不敢以真麵目示人。”他們持劍站到木頭和尚這一邊,他們四人可不能助紂為虐。“好,很好!”掌門大笑。“欺師滅祖,可以殺光你們了。”眾人和掌門纏鬥一番,那掌門下了歹心,全然不顧舊情。四道士敬他為師,始終不忍以死相拚,但掌門兩掌劈得西道士和南道士五臟俱碎,命喪當場。其餘人等,更是不敵。萬事休矣。大和尚在城牆之外遙遙呼喊:“破石雕,你們怎麼能被劈碎!”“癡兒,你還不放下嗎?連累我們遭罪。”“你們不爭氣,如何怪我了?”“如今種種,皆因你們二人情迷而起,不怪你,難道怪我們沒有掌摑你,讓你醍醐灌頂嗎?”“破石雕!快將神通予我,待到渡過此劫,弟子放棄此身,永不流連人世!”大和尚呐喊。羅漢石雕回應他:“放下執著,本自具足,放下執著,能生萬法!”“如何放下?““你雲遊二十年,如何教人放下執著。”“抄金剛經!”“抄一百遍!”“你們開什麼玩笑?”“癡兒,罷了,我們因緣將斷,再助你一次又何妨。”蘭若寺的殘磚碎瓦和分崩離析的石雕,順著妖風飛出枉死城頂,從空中逐次落下,變成了一條越過枉死城牆,通往蘭若寺的橋。隻是這些瓦礫乃燕山大妖劍劈而碎,片片銳利,猶如尖刀。“走過刀橋,越過火聚,願你放下。”石雕的聲音徹底消失了。大和尚毫不猶豫地順著刀橋向上爬去,越爬越快,刀尖刺穿他的腳背和手掌,“這身體怎麼這般沉重,早知道這幾日就不吃飯了。”大和尚自嘲作樂。如果痛徹心扉就能令人悔悟,這世間還需要什麼佛法。你們這些石雕,到底是榆木腦袋。讓你們渡化世人,恐怕越渡越多。他腳心的血和手心的血,一點一點滴下,有的滴進枉死城裡,勾起了一片興奮的嚎叫。大和尚站到了枉死城上方。刀橋和蘭若寺還隔著遙遠的一段不可跨越的距離,再往前一步,墮入城中,萬劫不複。城中之人摩肩接踵,水泄不通,麵目猙獰。枉死城乃人間和地府夾縫裡的地獄,果然名不虛傳。枉死城裡的人在挑釁地歡呼,“大和尚,你跳啊。”“你跳不跳?不跳滾蛋!”“跳啊,是個男人嗎?不要浪費老子的表情!”“你這隻打不死的蟲子,到底來了。”掌門遙遙一劍指向他,大風鼓動僧袍,“敢過來嗎?”“師父!不要啊!”木頭大喊,狐妖化不出人形,喊不出話,隻能焦慮地嘶叫。木菩提花的花瓣凋零,隻餘六瓣,煉化了這最後的花瓣,花心就是可以吞服的丹藥了。大和尚解開乾坤袋,經文飛出,九十九本,將木菩提花和枉死城的陰火隔開。但是不夠,還差一本。大和尚望向白狐,白狐也望著他,眼神仿佛在說:“我無能為力,現在連人身都失去了。”木菩提花上,現出落霞花主的虛影,她眼中含淚,再癡癡看了大和尚一眼。今日一彆,再無來生,望君珍重。“不要!雲夢!不要!”這嚎叫壓過了枉死城中所有的聲音,枉死人們都驚了。大和尚知道她的心思,不要死!他受燕山妖兩劍穿胸,再一針一線縫合,都沒有這麼痛徹心扉。但這一段距離仿佛是山與海的距離。木菩提花折斷最後六瓣花瓣,帶著佛光飄飄貼在木頭、狐妖和兩個未死的道士身上。“你到底是為了他。”一瓣花瓣漂浮在掌門麵前,掌門伸手想握住她,佛光熹微,封住他的手腳。還有一瓣要救大和尚,但是他搖搖頭,伸手將花瓣緊緊捧在手心,不肯受她的好意。其他人已經被花瓣送到了枉死城的邊緣。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掌門大喝一聲,軒轅神光烈烈,花瓣撕裂。蘭若寺再有片刻就會被枉死城吞沒。“誰都走不了。”掌門大喝一聲,枉死城的陰火高高竄起,將眾人攔截。木菩提花隻剩一個孤零零的花心,這個花心可以煉成丹藥,長生不老,白日飛升。大和尚含淚看著這個孤零零的花心,在火光中仿佛水月鏡花,遙不可及。他忽然想起自己剛得到人身的時候,好像見過她,那個時候花還沒有綻放,隻是一個花骨朵。他隨著大聲法師去落霞林看望她。他親了她一口,說:“你好可愛啊,希望你有一天也能和我一樣獲得人身和自由。”一語成讖,種下情劫。“佛祖啊,我念了這麼多年的經,我應當如何是好?才能渡一人,渡眾生。”一聲驚雷,“求人不如求己,佛祖有難,還能求誰呢?”“弟子懂了。”大和尚張開雙臂,毅然決然地跳下枉死城。狐妖和木頭哭泣,道士不忍去看。人潮和黃泉水吞沒了他,血光如火燒。蘭若寺即將落地,落到枉死城中,掌門伸手去取那木菩提的花心,他的臉上有淚。“彆碰她!”一個聲音從枉死城裡傳來。“既然還差一本經,求不到彆人的懺悔,我就自己寫吧。”“以前我總覺得要放下,其實沒有拿起來,要如何放下呢?我先拿起來,再放下。嗯,這樣就對了。胖妞,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嗎?如果可以,我寧願當年就還了俗,上你的花轎。”“可惜人時太短,無路可退。如今,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情字太苦,你嘗一口就夠了。”這個熟悉的聲音,從枉死城的人堆裡傳出來。然後一本經文飛出,打掉了掌門的手,加入九十九部經文的隊伍。正是大和尚大徹大悟後變化出的金剛經。一氣嗬成,光華萬丈,赤雲的毒蛇湮滅。木菩提的花心冉冉上升,遠離枉死城,百部經文化作花瓣,木菩提花,完好如初。但是今生的雲夢,當真如天光一照,從此不再了。蘭若寺跟著木菩提花徐徐而上,擺脫枉死人的威脅。黃泉水和人潮散開,大和尚淩空踏步,登上了蘭若寺。刺骨的黃泉水和怨念的火焰,燒去了他的僧袍。他上身赤裸,下身褲子破爛,蓬頭垢臉,就是一個赤腳的苦難頭陀。他上半身有骨頭折斷後愈合造成的畸形,有刀劍傷腐爛後留下的傷疤、肉瘤,有失去血肉後的殘缺,有燒傷,有凍傷,每一個疤痕都是二十年光陰的記載。這哪裡還是一個人的身軀。但是他笑著,苦行的生涯讓他更知道眾生的執迷和苦難,讓他知道自己的執迷和苦難。“你好醜!”掌門劍指著他,一劍出,居然隻刺破一個虛影,大和尚站到了他的背後。“沒辦法啊,醜就醜吧,我隻能儘力保護好我的臉,免得回來的時候,雲夢都認不出我來。至於身體的創傷,我用衣服擋著,她就看不出了。嗯,現在她已經徹底忘記我了,被看到也沒關係了,不過就是一個旁人。”掉落一旁的錫杖叮當作響,歡快非常。“好了,好了,我回來了,你不用這麼高興。”大和尚伸手握住這柄錫杖,雙股,六環。善惡兩造,六道輪回,都在手裡。“龍嘯九天!”掌門的軒轅神劍衝天而起,挾重而落。神劍軒轅,好劍。大和尚擎起杖,一團火從錫杖的底部開始燃燒,轉眼席卷全杖。軒轅神劍劈落,正好滅了這火。此杖露出真容,乃陰冷的寒鐵所鑄造,杖身陽刻十八層地獄受刑圖。兩股,陰刻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和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六環,畫儘六道眾生執迷。“你到底是什麼人?”掌門如臨大敵。此杖名“破地獄”。乃十萬惡鬼盜取冥府十八層地獄之下的寒鐵,仿地藏王菩薩的法杖所鑄。這十萬惡鬼將此杖托付人世,希望佛弟子以此杖慈航普度,為他們積攢功德,助他們早日洗清罪孽。握此杖者,須日夜聽惡鬼受刑時的哀嚎,為他們念經,為他們懺悔。枉死城的人見蘭若寺漸行漸遠,大呼小叫,甚是不甘。你們吵什麼吵,這枉死城,本非惡土,隻是你們心裡怨恨,才化出恐怖。但比地獄已然好了許多,難道你們要入地獄。大和尚手一搖,法杖一響,整個枉死城如墮八大熱地獄。枉死人尖叫求饒。再一響,又如墮八大寒地獄。枉死人伏地痛哭。出來之後,枉死城中鴉雀無聲,不敢動彈。“大和尚,你果然是個妖物,看我如何收伏你!”掌門魚死網破,人劍合一,顯出伏魔神劍的最大威力,乾坤一劍,天地失色,誅殺一切妖邪。既然你不怕十六個地獄,那這個如何?阿鼻之苦,永無休止。大和尚的法杖一伸,撞上伏魔神劍,無聲無息,如劍入深海,杖打棉花。掌門撤劍,光影變化,隨著大和尚掉落地獄,無間無止,八熱過去,八寒又來。掌門心驚肉跳,頭疼欲裂,簡直恨托世為人。“妖僧裝神弄鬼,區區幻術,也敢賣弄。”神劍軒轅劃開地獄,他們又回到蘭若寺。能夠在陽陽兩界來去自如的神器,世間罕見,軒轅是其一。早在狐妖的情郎被人從地府救出時,我就該懷疑你的。“那是你蠢。”“你本魏國故舊,乃曹氏豢養的法師。後來皇權爭奪,曹氏落敗,你們滿門被殺,唯你獨活。拜入天師道,便是為了學習張角遺術,繼承軒轅,報複仇人。奈何天不遂人願,敵人勢大,你忍辱負重,依然不是敵手。”“你知道我的過去又如何?你依然要死。”軒轅劈向大和尚。“你少年時愛上雲夢,化作妖怪相伴左右,曾有放棄仇恨,逍遙一生之念,可對?”“妖僧,若花主愛我,我當終身為妖,雙宿雙棲,但是她鐘情之人不是我。我不如取了這枉死城,服了丹藥,再尋我的仇人報仇。”“孤獨,因為求不得,而多麼孤獨,就隨我到孤獨地獄一走吧,法杖六環輪轉。”掌門墮入孤獨地獄,此處山川湖海,遼闊無邊,空無一人,苦痛折磨不說,終日自己一人彷徨受刑,身心俱碎。轉眼千百年過去,再心硬如鐵的人,也難免聲淚俱下。軒轅再破陰陽,返回人間。“還不悟嗎?”“我是人,你的佛法不能殺我。”掌門趁著大和尚靠近和他說話,一劍橫劈。“小心,不要打到我的臉。”大和尚持杖擋住了。“你是人,但你真的是人嗎?你吃了赤雲子,殺了徒弟,殺了妖,你看看你自己?”掌門低頭看自己,赤雲纏身,赤雲子的頭從他腹部長了出來。他以為自己吃了她,沒想到她寄宿在了他體內,與他融為一體。手中軒轅神劍忽然一燙,他的手燒焦了,神劍脫手。枉死城的人開始嚎叫,天要亮了,再不回去,他們會被曬傷的。他們在呼喚木菩提花入城為他們傳法,助他們早日輪回。“大和尚,百部金剛經你用來救了木菩提花,如今枉死城的人不肯回去,你會將木菩提花送給他們嗎?”掌門得意地說道。“不送,枉死城太苦,何必雲夢去呢?”“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枉死城的人要人傳法,那就我去吧。我答應你們,枉死城不空,我絕不離開。可好?”枉死城的人歡呼!“妖僧去死!”掌門乘機掐住大和尚的脖子,要將他撚死。“罷了,你就和我一起留在枉死城。我為他們講經說法,你懺悔那日,方能重見天日。”大和尚一笑光明生,輕輕鬆開法杖,佛音響起,猶如回音寺建成之日,星鬥閃耀猶如晶瑩湖泊,遠山近穀有回音震蕩。佛說:“放下。”枉死城沉沒。蘭若寺落地。大和尚入了枉死城,與枉死人同苦同罪,不離不棄。——一夜過去,天放晴了。木頭在蘭若寺的廢墟裡找裡許久,才找到師父的真身。師父說過,他本是回音寺中擺放破地獄法杖的木架子。木架子是各種雜木東拚西湊所成,即無本相,又無來源,本不可能修行成人。但那法杖連通地獄,日夜傳來惡鬼哀嚎,木架子產生恐懼之心,終於有一日忍受不住,化出靈魂向佛請願,希望能夠化為人身,脫離此種苦厄。佛說:“若十萬惡鬼同意,便可獲得肉身。”他向十萬惡鬼承諾,當拜入佛門為他們積累功德,十萬惡鬼方首肯。於是我佛賜他人身,允許他到世間遊曆,一嘗眾生執迷之苦,希望他能勘破我執,知苦難深重而不懼苦難,普度眾生。結果,他因為害怕惡鬼的哀嚎來到人間,又為了平息他們的哀嚎,去到了枉死城,應了他的宏願而去。木頭在師父的木架子旁,發現了破地獄法杖和軒轅神劍。他將神劍交還二道士。至於破地獄杖,他收了起來。然後他開始修葺蘭若寺。寺廟複原之時,青衣帶著木菩提花向他辭行,她要帶著木菩提花回南海之濱重新修行。“菩提花再修成人身之後,還能記得我師父嗎?”青衣搖頭,“今生人已死,再作人相,也已如來世。”她又問木頭和尚將來如何打算。木頭和尚告訴她,他要背著師父的木架子去找大聲法師。他相信大聲法師有辦法讓他們師徒再見麵,而那隻白狐就窩在師父的木架子上,執意隨他同行。——那夜之後,十一小姐撒手人寰。那武官因為失去王大人的打壓青雲直上,木頭和尚曾設計懲戒他,可惜幾次都沒有成功。這世間的人惡到極致,或許就隻能依靠因果報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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