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年輕的時候和王大人打過幾次交道,算得上是朋友。他決定會一會這故人,畢竟十一母子不能久居蘭若寺,若解得開王大人的心結最好不過。況且此前王大人就在城中張貼赤雲子的畫像尋她,大和尚覺得個中蹊蹺,還是要一探究竟的。狐妖不讚成他去,“他無端來請,必無好事。”大和尚心意已決,“我想見見他,當年大好男兒,如今為何如此。”王與馬共天下。這司馬氏的天下,尚要依賴王氏,可見王姓門第之高。大和尚和木頭和尚要去的王府,是王姓一支,主人位居高位,掌有兵權。年輕時是個翩翩少年,風流軒昂,曾經和大和尚有過數麵之緣,助他開過倉,濟過民。天師道的四名弟子登門,連他的麵都沒有資格見,隻能通過下人傳話。大和尚來了,他讓一名近身的武官出來迎接,再以大禮請進正廳。這個武官,少年英俊,但是神色有異,垂頭不敢直視大和尚。木頭尋機貼在大和尚耳邊說道:“師父,您瞧此人,不正是那賊首嗎?”大和尚悄悄示意木頭不要多言。在府中戳破此事,口說無憑,還要橫生枝節,得尋找時機再懲罰此人。等見到王大人,大和尚端詳許久不敢認他,昔日崢嶸男子,如今賤肉橫生,實在感慨唏噓。王大人更不開心,他本來想看看當年的俊和尚,如今是否也身材走形,容顏邋遢。但是和尚保養得很好,隻是白淨的臉上藏不住滄桑。“大和尚,當年的跟班小徒弟是何等俏美,怎麼如今的徒弟?”王大人冷眼看這個黑弟子,意思是你的品味怎麼下降這麼多。木頭低著頭,在心裡暗暗罵了一句,“死肥豬。”“大人見笑了,貧僧雲遊多年,需要人挑行李,擔柴做飯,還是這等粗鄙的弟子比較合適。”“師父,你這是誇我嗎?”王大人笑了,“也是,一張小白臉,頂個什麼用。來來來,我們許久不見,當秉燭夜談才能一解思想。”大和尚聽出他指桑罵槐,置之一笑。二人入座,王大人當真憶往昔崢嶸歲月,拉了許多家長裡短,絕口不提十一的事情。大和尚知道,他在等自己提出請求,這上位者總是習慣彆人來求他。大和尚順他的意,為了十一向他求情。王大人拍拍手稱讚,“大和尚還是一如既往的慈悲,在說十一之前,想先請大和尚鑒定一物。”下人跑到堂前,拉開一幅畫,畫裡的樹林是落霞林,林中若隱若現的是寺廟的一角,林裡靜靜站著一個紅袍女子,身邊纏著紫紅色的雲霧之氣,夕陽唱晚,佳人何處可依,但是女子側身看不見臉。大和尚近前一看,這是一個女子在落霞林中遙望蘭若寺的場景,裝扮身形都是赤雲子。西山窟窿中,那個紅色的身影,也正是這樣,但是總有一絲不對勁的感覺。王大人近前來問:“大和尚,有人指出那畫中背景乃城郊野林,但那片林子詭異,尋常人不敢進入,進入了也尋不到任何線索。前幾日,天師道的掌門出關,我請他來參謀,掌門說此女子除蘭若寺的大和尚之外,誰都請不到。”這個多事的道士。大和尚猶豫片刻,王大人看在眼裡,“大和尚但說無妨。”“此畫中人沒有以臉示人,貧僧不敢確認。”“你再想想?”王大人告訴和尚,三年前他偶然獲得此畫,因畫中側影而神魂顛倒。本來十一也是美女子,但與之對比,不禁索然無味。他求而不得,百般懊惱。“此畫不祥,此人詭異。”大和尚勸道:“大人還是丟棄為好。”“大和尚,我自然知道畫中人非同尋常,否則何須大費周章請你。圖中佳人似曾相識,定是前世的因緣。”“大人,若畫中人如今是六十老媼又如何?”“大和尚啊,如此佳人即便年邁,必定徐娘半老,仍有餘味,你不懂的。”“若是一堆白骨呢?”“招來魂魄,令風華正茂,一夜風流。”王大人笑得難以自持,深入想象。大和尚對王大人的包容程度感到震驚,“那我就實不相瞞地告訴大人,此人可能是陰陽同體的妖怪赤雲子。”“是嗎?”王大人流露出頗耐人尋味的眼神,“想必是很獨特的人,請大和尚務必找出她來。”“大人,你變了。”“大和尚,晉國代魏才幾年,都城便從北遷到了南。我多少親族轉眼各棲良木,反目成仇,世事尚可瞬息巨變,我變又如何,人要及時行樂。”大和尚不語,皇權更迭,王孫貴胄,死得還少嗎?不如混世合汙,順波逐流。“此為孽障,我勸大人放下。”王大人不耐煩地摸著自己的胖手,眼角餘光還留在畫中人身上,開始打哈欠,“我當如何放下?”“抄幾遍金剛經,讓此事隨風而逝。”王大人擤了擤鼻涕,冷笑道:“抄經?大和尚還是那麼有意思。”“大人,五石散傷身,少服為好,和尚要走了。”“大和尚!”王大人喊住他,“你不想我放過十一了?”“大人何苦作孽,難道不怕因果報應?”“報應?我少年時披掛上陣,中年時入朝黨爭,殺人如麻,死後當落十八層地獄,怎麼會怕小小罪孽。”大和尚無言以對,跨步離去。“且慢。”王大人又說:“大和尚不是真的以為我在求你吧?”一群侍衛衝進大廳將大和尚師徒團團圍住。還是被狐妖言中,宴無好宴,事無好事。但是大和尚心裡坦然,赤雲子神出鬼沒,他確實沒辦法找到。“王大人。”大和尚用悲憫的眼神看他,“即使你用強,貧僧確實也無能為力。”王大人搖頭晃腦,有些神誌不清,下人急忙奉上五彩漆盒,盒中為雪白粉末。王大人用力吸吮,頓時精神為之一震,隨即更加放浪形骸。“大和尚,真是不老實。”王大人得意的眼神如狼似虎,滿臉飄飄欲仙的表情。“來人,放血!”王大人一聲令下。木頭和尚肚皮一緊,以為要被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馬上上來一個士兵,用短刀割破自己的手指,血滴到畫上。畫中女子居然緩緩轉過頭來,眼神憂傷彷徨,正是落霞花主在林中翹首期盼大和尚的模樣。此法,乃天師道的掌門教授。“大和尚,你再看,可認得此人?”大和尚不動聲色,繼續搖頭,“貧僧不認得。”“你撒謊!你以為我忘記當年跟在你身邊的小沙彌了嗎?她不就是畫中人?我不管她是什麼赤雲子,還是你的情人,你都得給我交出來。”大和尚不答,閉眼念起《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儘,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儘。其聲如秋風陣陣壓過累累的麥穗,清爽,安詳與滿足。眾人躁動的心忽然安靜下來,王大人變得眼皮沉重,五石散的腐蝕令他更容易見到異象。他看到少年的時候,白馬白衣悠悠踏過建康城,那時的人敬他,是真的敬,少女的仰慕發自真心,華光短暫,人生美好。這不是法術,是僧人誦經的造化能力,但凡人心之中尚有軟柔,便會被感染。可是世間有人的內心偏偏就像一團陰冷黑暗的冬泥,毫無光彩。“大人!此乃妖僧,莫聽他胡言亂語!”王大人的貼身武官突然撲上前來,用刀把捅向大和尚的嘴,大和尚猝不及防,被撞得滿嘴鮮血。木頭要攔,被旁人拿刀架住脖子。“慢。”王大人舉手示意侍衛停止毆打大和尚,他有一絲的良知未泯。那侍衛附到王大人耳邊,“大人!小人有一事稟報,此賊僧與十一夫人有染,如今又將夫人接入寺中,實乃淫賊。您不能輕易放了他。”“嗯?”王大人輕輕問道:“此話當真,可有證據?”“大人,十一夫人逃避搜捕時曾遺失一幅畫卷,在見到此妖僧前屬下一直不明其意,後來看到夫人逃入寺裡方恍然大悟。”“什麼畫卷?”木頭和尚感慨一聲,“又是畫,今天是跟畫結仇了嗎?”武官離場片刻,找出畫卷,畫中僧人與大和尚有六七分相似,隻是相貌更年輕,更俊朗。畫上還題了字,“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以膠投漆中,誰能彆離此?”字跡娟秀,大概是十一的筆跡。“大和尚,你可認得此畫?”王大人眼中已有殺意。大和尚認得,當年黃淮大水,他在建康城中薄有微名,便有畫師為他作像販賣籌集善款。大和尚啞然失笑,“要找這樣的畫不難。”侍衛又附在王大人耳邊,“大人,這樣的畫不難找,但是這樣的畫,夫人逃跑時隨身攜帶,可見珍視程度。如今夫人又藏身蘭若寺,恐怕那孩子和這大和尚的關係也說不清道不明。”“哼,哼……”王大人大笑,突然一巴掌刮到侍衛臉上,打得他口鼻流血,“讓你自作聰明,滾下去。”武官跪在一旁不敢言語。王大人對大和尚露出溫和的笑容,仿佛密友,“遮羞布都撕破了,你不必裝模作樣。你淫我小妾,我淫你情人,豈不是因果循環。如果你心甘情願將情人獻出,十一送你享受,我再不追究如何?”“你誤會了。”大和尚話沒說完,一巴掌刮到他臉上,打得滿口血唾沫。“誤會!”王大人又刮一巴掌,“天下的美人不能都讓你占了便宜。”大和尚抬起頭,驕傲地看著王大人,“你變了,我卻沒變。莫因為心中有鬼,看人人都是鬼。”又是一巴掌。木頭大怒,破口大罵,但王大人不罰他,他罵一句,就命手下刮大和尚一巴掌,木頭和尚隻能咬牙切齒,閉口不語。最後王大人讓人放了木頭。王大人的意圖很明確,“回去告訴畫中美人,讓她來見我,否則大和尚必死無疑。”大和尚被單獨關押,由天師道的掌門親自看管。後來有人來見他,掌門退居到牢房之外。先來探望他的是謝府的一名夫人。她盛讚和尚才貌無雙,然後低聲詢問和尚可願意入府侍奉謝家老爺,如果願意,謝府便向王府討個人情,還可以捐資修繕蘭若寺。“我可是一個妖僧,還是一個淫僧。”“我家老爺就是喜歡你又妖又淫,二十年前他就打你的主意了。”大和尚斷然拒絕了。然後來見他的是王府那名時而為賊時而為兵的武官。“我們此前雖然有過節,但算不上深仇大恨,何必造假構陷我。”“我就是看不得世間道貌岸然之徒。”侍衛靠近牢籠說話,大和尚也貼近過去。侍衛見大和尚如此落魄,忍俊不禁道:“多管閒事的人總是沒有好下場的。”大和尚忽然拍掌大笑,武官反而愣住了。“原本我不知道你是誰,你如此一說,我就清楚了。”大和尚又說:“你就是奸淫十一的賊人,本來以為十一已死。哪知她還活著,又被貧僧收留,恐有水落石出的一日,便想將嫁禍於我,永絕後患。”武官一雙鷹隼般毒辣的眼睛,“現在她的情郎是你了。那個老東西,我侍奉他多年,他一直待我如下賤豬狗。結果我玩了他的幾個女人,他還不知道。那十一也是蠢貨,其他被奸淫的小妾都會百般掩飾,生怕老東西知道。她倒好,和盤托出,自尋死路。”“你連自己的孩子都不在乎?”“嗬嗬,現在是你的孩子了。”大和尚金剛怒目,“你壞事做儘,當永世沉淪畜生道。”“大和尚,亂世之中人不如狗,畜生道又怕什麼?況且我這世能作威作福,豈不痛快,哪管來生當牛做馬。不像你們這些人,今生都過不好,整日說來世。”——落霞林裡,蒼鬆古柏,心如止水。落霞花主用溫熱的水服下一顆丹藥,血在筋脈中如潮汐起落,蒼白的臉慢慢恢複健康的顏色,臉頰的花朵紅得發亮。“你何必如此呢?你若想救他,我去便是。”燕山妖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燕山,天師道觀有軒轅鎮守,即便是你,恐怕也難全身而退。”“隻要你一句話,縱萬劫不複,粉身碎骨,吾亦往之。”“燕山,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無以為報。”燕山自嘲般地微笑,“何須你還。”“所以更不能一再虧欠。”燕山不忿,“那他欠你呢?你封著赤雲的怨毒,傷病多年,如今再以丹藥催動法術,無疑透支性命。”“他不曾欠我,燕山。我的情,他從未領過,在他眼裡,千人萬人不過都是芸芸眾生之一。他願青燈古佛,我也心甘情願。”燕山妖苦笑,轉身離去,“我何嘗不是心甘情願呢。”罷了。此情無處可寄,風吹夜冷,一念成灰。落霞林和蘭若寺就像一對犄角。這一端,美人多情。那一端,狐妖繁華冶豔,盛裝出寺,縱然身死,也要留給世間最美的自己。天師道的人守衛王府,她不可能救出人來,也不敢殺死王大人。但是她傾國傾城之姿,王大人見了哪管她是妖還是人。她為那王大人舞蹈助興,夜夜笙歌,醉生夢死。——王大人要處死妖僧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建康城內外。建康城郊搭了高台,樹了丈高的木樁,用鐵索捆了大和尚,綁在木樁上。本來是要施以火刑的,但是王府的大人覺得火刑無趣,要親手以箭射死妖僧,為民除害。高台四角,由天師道觀的東南西北四道士把守,木樁之頂,站著天師掌門,以示對王大人的尊重和保護。行刑當場圍了裡外三層,木頭受狐妖指示,不能輕舉妄動。這天師道觀的五個道士俱在,再來幾個妖怪恐怕都不是對手,隻能見機行事。群情澎湃,殺死他,殺死妖僧。其實認識他的人有多少呢,但是看殺人是一件樂事,可以讓自己苟且的存在顯得似乎彌足珍貴。“父親,這個和尚不就是救過我們的人嗎?他死了,我們的骨甕去哪裡找呢?怎麼辦?”“可是也沒辦法最後問他一句了,真是愧對祖宗啊!”木頭聽到兩個的男子對話,正是那日他們從劫匪手中救下的一對父子,他擠了過去,“你們的骨甕亦供奉在天師道觀,每年要五百錢,你們當自己繳費去。”“天啊,天師道觀的收費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貴啊!你誰啊?我們不認識你!殺死妖僧,殺死妖僧!”父子即刻附和人群高喊。王大人著了武裝,勒住肚子,顯得身材健碩,相貌堂堂,但是步履搖晃,顯然宿醉方醒。他少年時素以百步穿楊聞名。隻見他引弓搭箭,瞄準大和尚的心窩。“大人,貧僧死前有一事相求。”“講。”“請大人射準一點。”“咻。”一支箭飛了出去。正中東道士的肩膀,東道士倒下高台,全場寂靜一片。大和尚額頭上冒出了冷汗。“大人,請千萬不要射臉。”“咻。”第二支箭飛了出去。正中南道士的肩膀,他也倒下高台。“掌門施主!”大和尚對他說道:“要不你還是捂一下你的襠部吧,否則你們世代相傳的軒轅神劍恐怕會斷了傳人。”天師道掌門站著木樁頂上,背著軒轅神劍,本來威風八麵,現在麵露難色,極為不悅。“咻咻。”又飛出去兩支箭。西北二道士被射中大腿,倒下高台。人群麵麵相覷,無人敢笑。天師掌門悄悄地若有似無地把把手掌放在襠部。“咻。”又一支箭,直射掌門的眉心。一道金光浮掠,軒轅神劍如盾一樣擋在掌門麵前,箭射到劍身上,彈開了。掌門敢怒不敢言,幾近怒發衝冠。“哇塞!神劍護主,掌門施主可否借神劍給貧僧瞧瞧。”“死到臨頭,油嘴滑舌,妖僧。”“掌門施主不要嫌貧僧話多,待王大人再射幾箭,可能還要貧僧為你們念往生咒呢。”此時一個人上了高台,對和尚耳語一番,大和尚點頭道:“隻要掌門大人配合,貧僧必定願意。”那人當即幫大和尚把鐵鏈解開,又向天師掌門耳語一番,天師掌門咬牙不語。原來王大人見軒轅劍神奇,玩性大發,非要持軒轅劍與妖僧大戰三百回合,然後處死妖僧。手下的人即刻上台來與二人商量,並且答應和尚隻要配合,死後必風光厚葬。但是天師道掌門視軒轅神劍為性命,豈肯借出。“掌門莫要壞了大人的興致,否則你們的破道觀,嘿嘿。”掌門怒道:“今日乃妖僧行刑之日,百姓圍觀,王大人這般胡鬨,難道是磕了五石散了?”“哼!”來人冷哼一聲,“故作清高的家夥,不過就是一江湖販夫,竟然妄議大人。和你明說了吧,王大人確實服食了五石散,連服三日,都是至純的藥物,效力可達七八個時辰。你若讓大人不高興,即刻鏟平了你那小小道觀。”王大人等得不耐煩,自己搖搖晃晃走上高台。小廝跪下參拜,掌門不得不施禮。他陳情道:“大人,這軒轅神劍乃伏魔衛道的至寶,不能殺害常人,否則神劍的法力儘去。”“嗯,我知道了。”王大人點點頭,“我殺的是妖僧,正好合適。”“大人,妖僧畢竟是人。”大和尚即刻表明立場,“大人,貧僧不是人,貧僧是妖僧。”“你看,妖僧都說他不是人了,掌門莫要小氣。”“大人!不可啊!”王大人臉色一沉,跑上來一群官兵,把掌門用鐵鏈捆在木樁上,軒轅神劍發出悲鳴。他本可以輕易殺人脫身而去,但是天師道方有中興的勢頭,不能毀在他手裡,千難萬難,也要忍住。王大人伸手去拿劍,劍身抖動發光,不肯就範。“讓你的劍老實點,否則我殺了你,再把劍熔鑄成夜壺。”“師父!”東南西北四道士在高台下被人擒拿,掌門怒氣攻心,一口血噴了出來,神劍方才就範。“妖僧,你想我砍你哪裡?”王大人持劍逼近大和尚,步履不穩,彷如大醉,又似癡狂。官兵重重圍困,大和尚亦無退路。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狐妖旋身飛天,落在木樁上,杏眼圓睜,怒視王大人。另一個身影也從天翩翩而落,站在另一根木樁上。王大人一呆,轉而大喜,不僅拍掌稱快,“差點忘了殺和尚不是目的,引來美人才是目的。這畫裡的美人來了,還有一個陪嫁丫頭,如此甚好,甚好。”兩個女人不理他,花主冷眼看著狐妖,“他的生死,與你有什麼乾係?”“喲,吃醋了。有本事,你把他綁回去成親啊!”狐妖顯出四尾,橫空一拍,要把綁著大和尚的木樁拍斷。“要救,也輪不到你。”花主袖袍一拂,空出變化出一劍,搶先將木樁齊根劈斷。和尚被兩個女人嚇出一身冷汗,背著大木樁,蹦蹦跳跳,準備跳下高台逃走。“我偏不信你邪。”狐妖搖尾再拍,和尚背著的木樁砸得粉碎,但是和尚也被拍了出去。“撲通”一聲,四腳朝天地跌落高台之下。“我說,你們不能分工合作嗎?貧僧畢竟是血肉之軀。”兩個女人先在台上打了起來,風流絕代,美妙無雙。不過片刻,整個高台被拆得七零八落,王大人抱著軒轅神劍摔落,眾兵將急忙接住他。但是王大人兩眼色眯眯地望著踏著高台碎片淩空打鬥的兩個美人,口水流了一地,美人高高在上,恍如天女難求。他便把蠢蠢欲動的神劍當作女子死死壓在身下。眾兵將覺得惡心,不禁手一縮,王大人摔倒地上。“啊呀!”王大人叫了一聲,不是因為疼痛,過量的五石散早已經讓人忘記疼痛,他是因為興奮。狐妖昨夜勸王大人服下至純的五石散中,兌了微末的春藥。天師道掌門震碎鐵鏈,隔空伸手,召喚軒轅。但是軒轅劍被王大人壓得死死的,無法動彈。“操你媽的癮君子!”掌門隨手抽出身旁一兵將的長刀,馭氣奔如電,加入二女子的混鬥。三人亂鬥得旌旗無光日色薄。“臭道士,你看她漂亮,不忍心打她,都來打我嗎?”狐妖罵道,身上被道士的刀劃破了衣裳。掌門少年時已經傾心落霞花主,“你也漂亮,但一看你就是小三臉,自然先打你。我去,你砍我做什麼?”他突然挨了花主一劍,手背被割破。“你這道士和狐狸一樣,都不是什麼好人。”大和尚掙脫束縛,連滾帶爬,木頭和尚看準時機從人群中拖出他的師父。“師父,您確定還要回蘭若寺嗎?要不我們繼續苦行雲遊吧?”木頭和尚看著鬥得厲害的兩個女人,覺得後背發涼。“不好!”大和尚看向蘭若寺的方向,有紅雲如車蓋,千百車蓋從蘭若寺中湧起。此時蘭若寺裡,再無他人。一道黑影闖入大殿,割開手腕,將血流入鐵缽之中。鐵缽中的血水,慢慢漲高,過半,七分,八分。突然一陣地動山搖,建康城仿佛全城下陷數尺,黃埃彌散,風蕭索。城郊蘭若寺的方向,晨鐘暮鼓之音雷霆大作。紅色的雲影直衝霄漢,仿佛大火焚天。一個火蓮花圖樣的伏魔鐘冉冉升起,頂住紅雲。天降異像,眾人皆驚。大和尚怎麼想都不對,枉死城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提前打開出口。王大人心滿意足地將寶劍從身下抽出,在半空劃圈,大叫:“胡人攻過長江了嗎?來呀,來給我殺!”眾士兵訓練有素,不至潰散,但妖風撲麵,皆伏地自保,隻有王大人持劍迎風飄揚,似乎神勇無比。“操,那是東邊,胡人還在北邊呢。”大和尚衝過去一腳把王大人踹倒,伸手去抓軒轅神劍,但神劍一閃,反而灼傷了他的手。大和尚試圖勸服天師道的掌門,“枉死城出口洞開,乃人間浩劫,請掌門攜軒轅神劍伏魔。”“貧道今日先除了你們這些妖魔,再和赤雲子計較。”他振臂逼退兩個女子,軒轅入手。一柄軒轅巨劍如狂濤駭浪,花主的劍如浪濤中的飛魚,狐妖的尾巴如海上孤舟。“雲夢!”大和尚高呼一聲,怕她們有危險。花主決絕霸道,“叫什麼叫,快回蘭若寺。萬一有閃失,如何對得起大聲法師。”大和尚一咬牙,拽起木頭和尚向蘭若寺狂奔而去。花主一劍接一劍,連續刺出三劍擊打軒轅劍身的同一處,將重劍蕩開,又回身一劍將狐妖逼出戰局。“滾回蘭若寺,他的法術時而靈時而不靈,需要有人幫他。”狐妖惱她強橫,又憐她多情,猶豫片刻,追逐大和尚而去。天師道掌門獨鬥落霞花主,軒轅劍如烈日淩空,百花劍風涼水冷,鏗鏘的聲音從天空傳到地底,早已沒有任何觀眾,他們執著的演繹隨時都可能是絕唱。三百招後。軒轅一式質樸的劈劍,仿佛帶動天幕下垂,花主一式黃粱夢醒時,用儘全力。刺眼的光和濃霧籠罩他們。掌門從半空跌落,被四道士接住。在朦朦朧朧的光裡,一個巨大的身影抱住落霞花主,逃遁他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