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狐妖入寺(1 / 1)

蘭若寺 黃漸 3993 字 2天前

狐妖和大和尚相互攙扶著回蘭若寺,木頭和十一姑娘在寺廟門口等他們。狐妖要帶十一走,但是孩子不允,隻要稍微離開蘭若寺,他就哭泣,哭得臉色烏青,原本的病態更加沉重。木頭說:“這孩子是不是和佛門有緣?”一聞此語,孩子不哭不鬨,露出久違的歡喜表情。十一便懇求大和尚收留他們一段時間,待孩子病愈,他們即刻離開,大和尚不允。狐妖告訴大和尚,她無路可走了,天師道的道士在追捕她。十一,尋常人家貌美女子,被王大人納為妾室,性本恬靜,不善邀寵,王大人寵她幾個月,不知怎地被一張女子畫像迷住,便對她不聞不問。三年前,她隨府中眾姐妹郊野踏青,林中落單,遭遇賊人奸淫懷下孽種。王大人命下人將其投井,清理門戶,好在仆人心善,助她逃出府邸。她養在深閨,毫無謀生手段,全憑一股本能且逃且活,流離到西山腳下的小村落,遇見狐妖。狐妖見她可憐,便收留了她,照顧她。後來十一生下孩子,母子相依為命。王大人以為她死了,倒也相安無事。但此前被大和尚到西山一通攪和,狐妖帶著十一母子移居他處,誰知被王府的人撞見十一,向王大人稟報,他便派人抓捕。尋常士兵拿狐妖沒有辦法,才有了天師道的介入。狐妖曾向落霞林求救,但燕山妖堅持要狐妖教授他百川映月之術的奧秘,狐妖不允。故而今日遇險,隻能指點十一向蘭若寺逃去。“看不出你還有幾分俠義,保護這對母子如此之久。”“哼!我本來喪偶,後來他從地府歸來,終日瘋瘋癲癲,隻想著咬我,還不如喪偶。長夜漫漫,如果不是有時到落霞林與群妖喝酒作樂,有時陪十一帶孩子消磨時間,難道要孤獨地撿豆子度日嗎?”“你以為這麼說,我就會覺得你是好人嗎?錯,我一直都覺得你不是好人,隻是我擅長從壞人身上找優點,再將這個優點放大,感化他們。”“臭和尚,你話可真多,方才有人說保下我了?難道不能把這對母子也保下?”大和尚語塞,想了一會,一臉不負責任,“你們往南邊走吧,那裡太平一些。我給你們畫幾道符,哦,不,撕幾頁經文保平安。反正錢是沒有了,不用盯著我看。”“天寒地坼,十一的孩子沉痼已久,離鄉奔波十分不妥。你先收留她們母子,待天氣回暖,孩子稍有好轉,我陪他們再尋個去處,隱姓埋名,如此可好?”大和尚看看十一小姐,搖頭晃腦,“不妥,不妥。蘭若寺兩個和尚所住,還有一條好色蛇關在寺裡抄經。一女子不方便,不方便。再者蘭若寺乃鬼寺,豈是尋常人可以居住?”狐妖心想那蛇妖也真是倒黴,抄這麼久的經,不傻也要變傻了,何況他本來就蠢。狐妖獻媚地趴到大和尚的肩膀,溫柔說道:“對比外麵的人心險惡,蘭若寺的鬼魅算得了什麼?再者,一女子不方便,二女子就方便了。我與十一小姐一同入寺,我照顧她,還能防止臭男人偷窺。否則今日離開,又遇見人來害他們,那可是大和尚的罪過。”大和尚毫不猶豫地搖頭,讓狐妖入寺,那還不天翻地覆。木頭詢問狐妖:“你怎麼就和燕山妖鬨翻了?”“我曾以百川映月之術助燕山妖,讓他以治病為名闖入花主的菩提心境,其實他就是為了打動花主的芳心。我本不屑男人如此,以前是想著他煉的丹藥或許能讓那個薄情的死鬼恢複神智,現在我對那個死鬼毫無情意,自然不受製於他。”“那你回不去了?”木頭又問。“我本來就是偶爾去喝喝酒,唱唱歌,和那裡的女人不是一路的,她們可不歡迎不檢點的女子。”大和尚說:“狐妖真是執著的女子,為了情郎四處奔波。既要聽命赤雲子,還要受製於燕山妖,又要保護十一姑娘,分身有術,難怪作為一隻狐妖居然操勞到有了撫不平的魚尾紋。”狐妖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嗔道:“和尚,你是想打一架嗎?”十一卻笑了,“姐姐,我看你們言語親切,倒像是一對璧人。”狐妖臉一紅,“開什麼玩笑,我們站在一起就像父女。”大和尚一臉不屑,“木頭,過來,叫祖奶奶。”“臭和尚,我不是有事求人,早打你了!”“佛門清淨,你不要動不動就喊打喊殺。”“那你看這樣可好,你收留他們母子,我負責在寺裡打掃衛生,洗衣做飯,伺候你們四人。”狐妖忍氣吞聲,委曲求全。十一拽著木頭的僧袍,他於心不忍,便一同求情,“師父,我看這樣不錯,我們這僧袍都幾年沒洗過了,天又這麼冷,自己的手泡在水裡可真是難受。”“這樣啊,那好吧,你們得接受考驗。”大和尚終點頭,然後掏出照妖鏡,將眾人一一照過,十一小姐母子除了臉色比常人紅些,倒是一對俏麗的母子。狐妖在鏡中毛發蓬亂,麵容枯瘦,讓人不忍直視。大和尚感慨一聲,“木頭,你看,這妖怪的臉都是靠變化的,素顏可不行。”狐妖化出狐狸嘴巴咬了他一口,“老娘就是累的,你看看底子,依然傾國傾城。”木頭打圓場,“師父,要不你也照一下,你發型亂了。”大和尚摸摸自己的光頭,“我不能照,照妖鏡有一個缺陷。”“什麼缺陷?”木頭追問。“長得太俊的人不能照鏡子,鏡子會爆!”“呸!”狐妖白了他一眼。“謝謝大師!”十一小姐笑了,難得孩子喜歡此處,她笑著笑著又哭了。大和尚看著她悲慟的神色,他發過宏願持法修行,渡世間迷途,絕不違背。——十一小姐是個樂觀的女子,生母卑賤,父親不喜歡她,嫁達官貴人為妾,又遭遇不幸,但她依然樂觀。她在蘭若寺的邊邊角角擺弄下很多花草,雖然多數植物因為天冷,花葉凋零,隻剩下莖部,但她在等春天盛開的時候。可是這麼樂觀的人,晚上總是各種夢魘。狐妖說肯定是蘭若寺鬼氣太重,讓大和尚好好管管那些孤魂野鬼,讓他們不要老是嚼舌根,大和尚則說是狐妖妖氣太重,應該好好除除臭。木頭和尚教十一小姐抄金剛經,以平靜內心。隻要白日抄經,晚上夢就少了。但她依然經常在半夜醒來,望著窗邊,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她隻記得他的眉眼,世道艱難,或許他也不是一個壞人吧。寺廟的生活寧靜而重複,十一小姐教孩子一筆一劃地抄寫經書,開始的時候孩子總是把紙撕掉,但可能是為了讓母親寬心,雖然極不情願,漸漸地也能塗鴉個隻言片語。一個夜裡,十一小姐迷迷糊糊來到蘭若寺的大殿,她穿著狐妖給她織的紅衣,就像春光裡一朵嬌柔的花朵,萬籟俱寂,連雪花飄落的聲音都比平時小心翼翼。大殿的佛像陰沉沉的,香爐裡的灰因為歲月冗長,都凝固成了板狀。大殿的牆壁上刻滿了經文,都是梵文,她看不懂。那些歪七扭八的文字看著看著,居然像在扭動一般,定睛一看,又毫無變化。她忽然生了恐懼心,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獨自來到這個地方。她想退出大殿,她回頭看見院子裡的石雕蓋滿了雪,一聲蹊蹺的潑水的聲音,大殿佛像掌中的鐵缽的水撒了,一隻手伸出來摸向她。十一驚叫一聲,幻象消失了。她驚得渾身冷汗,風一吹,冷汗又鑽回身體裡,她頓覺天旋地轉,栽倒在地上。狐妖走進大殿裡,憐愛地抱起她,回首怒道:“臭和尚,我早說過十一是可憐人,你偏偏要我用幻術為難她。”大和尚一臉愧疚,“討債鳥多次飛來蘭若寺欲言又止,不敢停留,想必是在躲避某種危險。今晨討債鳥飛過蘭若寺,留下一句不詳的話,貧僧心中不免起疑,如今看來是貧僧多慮了。”“臭和尚,什麼討債鳥,你是有多少債主,怕這怕那的?”狐妖看著十一臉上未消的驚恐,心裡自責得很。木頭查看佛掌中的鐵缽,失聲道:“師父,水漲過一半了。”大和尚過去一看,“刀兵凶險,世間又添了不少枉死的人。恐怕春暖花開,就是枉死城破的時候。”狐妖不解其意,“你這鐵缽有何用?”“此缽量度的是枉死城中的怨氣,怨氣多,水便漲。”“那依你看,這死人多了,是天災還是人禍?”“每逢天災,必有人禍,人禍之後又生出鬼怪邪魔。待到鐵缽水將滿時,你們皆得離寺回避,免得牽連,到時害了你們。”“我們都回避,你跑不跑?”狐妖看著大和尚的眼神突然流露出溫柔,她是二十年來唯一一個利用法術窺視過大和尚內心的妖怪。如果不是因為她看見了,或許她不會如此信任地將自己和十一母子托付給大和尚。“當然不跑,我和木頭與蘭若寺同生共死。”“師父,我還年輕,您還是不要拉我墊背了。”四尾狐妖和一個豆蔻少女搬進蘭若寺的消息很快傳遍落霞林。有的妖說,這是和尚師徒娶親。有的妖說,這小和尚都是大和尚的私生子。蘭若寺的屋頂和院子多了很多鳥糞,落霞林的鳥一日三次,定點定時,林裡的妖都很幼稚。每日清晨,大和尚都把院子裡羅漢雕像的雪帽掃掉,讓鳥糞掉到他們頭上。這些關鍵時刻總是掉鏈子的石雕,就應該讓他們感受一下世間百味。一個清晨,蘭若寺裡的其他人都還在睡覺。大和尚鏟開地上的雪,地麵的裂縫越大了,渾濁的黃泉水漸漸填滿縫隙。他繼續在院子裡掃雪帽,看來很快就得寸步不移地守著蘭若寺了。落霞花主來找他,她的頭發還沾著雪,不知道是起得早,還是睡得晚。“不辭而彆這麼久,你沒有話對我說嗎?”“雲夢,我想說的,都寫信給你了不是嗎?”“嗯,二十年隻有一封信,囑托我幫你打掃寺裡的衛生。”大和尚低頭不語,走向另一個羅漢像,把上麵的雪帽也掃掉,良久才說道:“女孩子學學打掃衛生也是不錯的。”“我去你的。”花主抬起腳,大和尚驚得連連後退,“雲夢,我們說過不打臉的。”“你還記得這座廟是誰的嗎?”“呃……算是你的吧。”“那你為什麼收留兩個女人。”“我的眼裡沒有男女之彆,收留兩個女人和收留阿貓阿狗並無不同。”大和尚一邊講一邊偷偷回望,害怕狐妖聽見了要找他晦氣。“你就不怕狐妖另有所圖?”“信之,任之,才能渡之。”“和尚,佛說放下執著,難道你的百部金剛經就不是執著?”“那是宏願。渡一百癡迷人,渡枉死城的宏願。”“為一人執著是執著,為眾生執著是宏願,難道佛法慈悲是以人數多寡為計量,一人不如眾人重要?”大和尚苦澀一笑,“這個問題我不能答你,隻知色、受、想、行、識,照五蘊皆空,一切愛嗔癡皆由一葉障目而起。希望有朝一日,我為你取去障目的樹葉。”“我不需要你渡化,你何必要學大聲法師,他一輩子那麼苦。”“我學的並不是師父,我學的是佛法,一脈相承,自然一樣。”“你的佛法讓你接兩個女人回寺廟裡?”“雲夢,你還是執著於兩個女人呢,我不喜歡女人,不喜歡女妖,我隻愛佛祖。”她執著的眼神因為女妖二字漸漸疲軟下來。是啊,她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多年的傷病和思念,讓她精神疲倦且脆弱。“罷了,你隻愛佛祖,相見不如不見。”落霞花主擺擺手,轉身離去。大和尚看著她,她不回頭,他不眨眼。直到天高雲淡,烈日當空。那個單薄的身影從過去走到現在,分道揚鑣後,獨自走向未來。狐妖站在寺廟的朱漆柱子後麵,她看著這兩個人,莫名地傷感。轉眼過去十天,再有一個月,就是歲末,新歲很快會到來。狐妖進城回來的時候,買了許多紅燈籠,她的品味和眼光屬上等,挑選的燈籠精致小巧,掛在蘭若寺的廊道、門庭、屋簷和幾乎所有可掛之處。到了夜晚就點起來,在單調的雪夜裡就像紅彤彤的玉石。她說:“馬上要迎春了,蘭若寺不能灰沉沉的模樣。”如果以前隻有大和尚師徒二人居住,未免覺得這些燈籠殷紅詭異。但人一多起來,就顯得熱鬨紅火了。其實,也就多了兩個人,但是狐妖,一絕代佳人。落霞林外暫居的男妖幾乎絡繹不絕,提著酒肉,拿著胭脂,都來討狐妖的歡心,誰在乎她和和尚的關係呢,隻要她是一個美人,就足夠了。這一夜,剛過酉時,眾妖精還沒有來。大和尚在臨著院子的廊道席地盤坐,孤燈清冷。木頭和尚為他點了一個炭爐煮茶,茶葉是男妖送的,品相氣味極佳。狐妖說:“這些都是王宮的貢品,得來不易。”煮茶的水是露天接的雪,用一個銅壺,手抓幾把,滿了就煮一壺,慢慢悠悠。狐妖哄十一小姐和孩子睡著了,也湊到和尚師徒跟前來。“我說,你們和尚太無趣了。整日打坐念經,開心時不能開懷暢飲,擊節高歌,煩悶時又不能飲酒作樂,一醉解千愁。”大和尚依然閉眼,“酒能忘憂?那人間豈會遍地傷心人。”“那是因為酒不能忘情。”“但是抄經可以。你抄經悔悟,當明白情愛苦惱無用了吧。”“那倒不是,要狐狸精拋棄愛情,就像要和尚拋棄佛陀一般。我隻是放下了對一個人的癡和恨,並不懷疑世間有真情。”“說得好像你遇見過真情一樣。”“有時候我在想,我遇見的是你這樣的男子又會怎麼樣呢?”狐妖眼睛的憧憬中帶著迷離。“咳咳,遇見一個和尚,你很容易出家當尼姑的。”“聽說花主不高興了。”“嗯,我知道。”“那你心裡苦怎麼辦?”“打坐,念經,抄經。”“沒有其他方法了?”“喝茶,吹北風,還有……”大和尚頓了頓,說道:“打徒弟。”木頭斜斜看了大和尚一眼,“憑什麼?憑什麼心情不好就要打人,我念經的時候心情更不好呢。”“你摳腳不洗手,就抓雪煮茶,你當我瞎嗎?”大和尚一腳把木頭踹到了院子的雪地上。“呃……師父,我以為你閉著眼睛就和瞎子一樣了。”狐妖掩嘴笑了,姿態萬千。大和尚眼皮都不抬一下,各花入各眼,這凡塵於他,幾近看透,隻是一夢之後,心神不寧。“這十八個露天羅漢倒是有意思,隻塑法身不雕法相,是誰的傑作,有什麼寓意呢?”“對啊,師父,我也想知道為什麼?”“十八尊羅漢像是大聲法師所造,麵目莊嚴,形態各異,極有靈性,但有一次我惹惱了他們,他們便隱去容貌,表示懶得理我,不見不煩。”“啊?這是什麼緣故?”狐妖詫異地看著大和尚。大和尚盲抓了一杯茶,一飲而儘。“師父!”“嗯?”“煮那杯茶的雪也是我摳腳後抓的。”“呸!呸!呸!”“它來了。”大和尚睜開眼,明亮的眼睛裡映入這個世界的白色、紅色和黑色。塵世火宅,竟然純粹得如此美好,若眾生安分,當如何呢?狼狽疲倦的討債鳥憑空落在一尊羅漢像上,唱道:“他來了,他來了。”狐妖一哂,“我以為是什麼呢,原來是這隻學舌鳥,和尚大驚小怪。”木頭撲上去要捉黑鳥,手一握,黑鳥像煙一樣溜走了,他看看自己的手,烏漆墨黑的。“不要碰他,沾到了就倒黴。”大和尚緩緩說道。話音未落,四個人從門外被踹了進來,正好砸在木頭和尚身上。方聞得他慘叫一聲,遠處又傳來咆哮,震得大和尚身前的爐火飄忽不定,大和尚伸出手掌護住火苗,狐妖提起了茶壺,壺裡的水噗噗往外濺。四個人從木頭身上爬起來,節節後退,對前方之物甚為忌憚,他們完全沒有發覺被壓在雪地裡的木頭和尚。大和尚轉頭問狐妖:“你可知道他的來曆?”“聽說十年前重傷流落至此,為花主所救,對花主忠心不二,其實就是喜歡她喜歡得要命了。”“雲夢不喜歡這種五大三粗的家夥。”“那她喜歡的人不喜歡她怎麼辦?”狐妖把大和尚瞧得仔細,想看看他臉上有什麼微妙變化沒有,但是和尚的臉就是紋絲不動,白得很,冷得很。狐妖又說:“落霞林本來是很少收留人的,二十年前,你不辭而彆,花主總打聽你的消息,有知道你消息的妖怪從遠方來了,她就要問。慢慢地,有些妖怪就留在林子裡,有的妖怪像我這樣,就逗留作樂。她也不趕走,因為人多,打聽消息總是方便一些的。”燕山妖走得很慢,良久才到了寺廟大門前。他要進門,伏魔金鐘結起,將他拒之門外。“讓他進來吧。”大和尚說道,畢竟他曾出手相助,過門是客。大和尚咳嗽幾聲,“雖是鄰居,但還是要有禮數。”燕山妖嗤之以鼻,伸手去拍敞開的大門。“砰砰砰”,大門被拍飛了,木頭和尚好不容易要起身,一扇大門從天而降,又把他砸回雪地裡。“哎呀,小心肝受苦了。”狐妖捂臉不忍去看。燕山妖怒目而視,步步緊逼,四道士退到了院子的角落,燕山妖大腳踩上門板繼續往前走,聽得木頭又慘叫一聲。忽然門板一翻,燕山妖“砰”一聲,五體投地摔倒在雪地,誰能想到木頭的力氣如此之大。木頭和尚扒開門板站了起來,全然不知發生何事,大吼道:“誰誰!誰暗算我?”燕山妖在地上氣得渾身冒煙,他甚至忘記了站起來,滾燙的身體讓雪滋滋地融化。狐妖一甩尾巴,把木頭卷到身旁,生怕燕山妖尋他晦氣。燕山妖大怒而起,“找死!”“你砸他一下,又踩他一腳。這很公平,不是嗎?燕山大妖。”大和尚重重地說了一個大字,提醒他不要欺負後輩小子。“就是,就是,你難道不怕我們這些小妖看笑話。”狐妖急忙附和。燕山妖隱忍不發,橫出一掌,東南西北四個道士毫無招架之力,被掌風劈得七零八落。兩個撞倒了一尊石雕,還有一個直接掉到了大和尚身後,這是赤裸裸的挑釁。再劈一掌,狐妖的三千煩惱絲在風中被扯成了直線,火爐裡的灰燼揚了大和尚一臉。“夠了!你到底想乾什麼?”大和尚抹掉臉上的灰,衝到院中和燕山妖對峙,雪片落在他的腦袋上,燕山妖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妖怪,打人不打臉,也不打頭。”“和尚,我是怕你冷,幫你拍掉雪花。”燕山妖眼中盛氣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揍它!怎能讓一個學道法的妖怪在寺裡放肆。”石雕的聲音在大和尚心中響起。大和尚掏了掏耳朵,難以置信,心中高叫道:“你們這些石雕,二十年沒理過我,今天怎麼回事?”“掏耳朵做什麼,我們在你心裡說話。你當年用口水吐我們,我們肯定不能理你!”“哪有?”“最後一夜大戰赤雲子,你的舌尖血臭死了,抹在我們臉上,難道沒有?”“就因為這個,還廢了我的神通,快把法力還我!”“廢你的神通?你知道是誰所為,何必遷怒我們。”燕山妖瞧大和尚自言自語,旁若無人,怒得一把扯住他的衣服,把他提到半空,怒道:“大和尚,你太目中無人了吧。”大和尚這才回過神來,正色道:“入寺為客,四位道長是蘭若寺的朋友,怎麼容許你在此處撒野。”“四個道士到落霞林惹是生非,你還敢護住他們!”“他們現在在蘭若寺,其他的我一概不知。”燕山妖一推,大和尚重重向後拋去,“我即便取他們性命,你奈我何?”狐妖伸出尾巴,才將大和尚穩穩妥妥地接住,放到身旁。“狐妖,你敢與我為敵。”狐妖倚在大和尚身上,嫵媚地說道:“奴家現在是蘭若寺的妖怪,如果你要傷害蘭若寺的和尚,我拚死也不能答應的。”大和尚坐在尾巴上打坐,儼然世外高僧,他唱咒,羅漢像放出光芒,越來越盛,一頂金鐘在空中若隱若現。“你可有把握試試大聲法師在寺中布下的伏魔陣?”燕山妖握拳,再向前幾步。“夠了,燕山,回去吧。”一個縹緲如雲間月的身影出現在蘭若寺外,卻不進寺裡。“花主,你怎麼來了?”燕山妖忽然緊張起來,“我沒有來搗亂,我連劍都沒帶,就是教訓幾個道士而已。”“嗯,我知道。我不想進去,我們走吧。”“是。”燕山狠狠瞪了和尚一眼,故作氣宇軒昂地轉身離去。狐妖收回尾巴,湊在大和尚耳邊,軟玉溫香地說道:“為什麼不去呢?去告訴她,你這二十年為什麼雲遊,告訴她你早就儘失了神通,隻剩下微末的騙人伎倆,還在舍命做什麼。”二十年,百部金剛經,就是為了避免將木菩提花送入枉死城的宿命。雖然經文不能與傳法之花相比,隻能治標,但是先解燃眉之急,定有其他良策。大和尚緩緩站了起來,他看不到花主的身影,被那山高地闊的燕山妖徹底擋住了。他忽然跑了兩步,又停下來,好不容易到了寺廟門口。燕山妖的手向後一拂,卷起一陣風,大和尚被吹飛了起來。狐妖的四尾又接住了他。“你到底在猶豫什麼?你若執著,這一陣風如何吹得動你。”大和尚搖頭發怒,“不要再施展這種法術控製我了,否則我將驅趕你出蘭若寺。”狐妖不語。在百川映月的術法中,她看到了和尚的過去,看到了他的二十年。都說世間男兒薄幸,難道真的有例外嗎?至此,東南西北四道士才敢稍稍鬆懈,想坐下來喝一杯茶。狐妖怒視他們,他們又驚懼地退到一旁。“我們今日不是來和狐妖為難的。”他們連忙解釋。“那就坐下吧。”大和尚心不在焉。狐妖不喝茶,默默地將茶讓與他們喝,衝茶的水,還是木頭此前用臟手指抓過的雪。他們是替王大人來請大和尚一敘的。此前,大和尚在建康城露麵,他便有所耳聞,又聽帶兵的武官說十一被蘭若寺的大和尚救走了,他便想見大和尚了。王大人說:“隻要請到大和尚入府,十一的事情可以不計較,權當她們母子已經死了。如果大和尚不來,就等天乾物燥的時候,火燒這片詭秘的林子,再派兵圍剿。”“你們請我師父,怎麼和落霞林的妖怪鬥上了?”東道士臉色一紅。南道士替他說道:“我們幾人以為來給大和尚送信,不用著急,便在林子逛了一番。師兄看見一個穿著青色衣裙的姑娘,不自覺就跟著她走了。”西道士搶道:“師兄跟著姑娘,我們跟著師兄,不小心就撞進落霞林裡,遇見大妖怪了。他要找麻煩,我們就一路向蘭若寺跑。”木頭問大和尚:“師父,道士可以喜歡姑娘嗎?那他們能不能吃肉?”“一些旁門是可以的,還能娶妻生子。”木頭眼睛眯成一條線,有點賊眉鼠眼的模樣,“師父,我覺得我們好吃虧。”狐妖附和,“我也覺得大和尚好吃虧。”大和尚挪了挪身子,與狐妖拉開了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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