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由於是工作日的原因,今天銅板街的行人格外少,到了晚間,餘生和陳叔的配額還差一大截沒完成。餘生有些無奈地四處張望,目光照例是徘徊在上次遇到馮迎的場所,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不到十米的位置有一處烤魷魚的小攤,一身紅衣的女人在攤位上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仿佛喝的不是白酒而是純淨水一般。紅衣女人一邊灌酒一邊掏出手機,一隻大拇指按住手機下方,一邊衝著手機嘰裡咕嚕地說了一大串,女人說話和連珠炮似的,餘生一句也聽不明白,隻聽見了最後“嗖嗖嗖”的聲音。這不會就是陳叔說的“嗖嗖嗖”吧?“嗖嗖嗖”不是應該讓人感到快樂嗎?為什麼這個女人一副愁容滿麵的樣子呢?那個“嗖嗖嗖”究竟是怎麼玩兒的?餘生伸長了脖頸,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紅衣女人卻忽然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朝餘生的方向走了過來。餘生有些慌張地撇開眼,紅衣女人卻不依不饒地出現在他眼前。女人麵容姣好,畫著精致的妝容,此時臉色漲紅,目光有些迷離,看來是喝高了。“大冷天的都不容易,來,”說著女人便將一瓶二鍋頭放在餘生麵前,“喝完就暖和了。”餘生囁喏著不知道如何回應,紅衣女人又湊近看了看,有些驚訝地甩了甩頭,拿起手機對著手機說:“我這是喝醉了嗎?怎麼看街邊上的流浪小哥顏值都這麼高?”說完比了個拜拜的手勢便又踉踉蹌蹌地去了街邊,順手攔了輛的士。餘生看了看眼前的二鍋頭,正不知如何處理,卻被陳叔一把搶過去塞進衣服兜裡。--------天將黒的時候,又淅淅瀝瀝開始下起了小雨,白天初秋還殘留的最後一絲燥熱也被雨水洗淨,驀地有些涼意侵襲而來。馮迎起身找了條絳紅色粗針織就的披肩,又回到靠近湖麵一側的飄窗。矮桌上放著剛剛挪過來的繪圖工具,圖紙上還一個字也沒動。想起陳侯走之前晃一晃手機跟她說:“十一月之前,設計圖。”那樣的口氣,不容置喙,陌生又熟悉。馮迎自知自己能力有限,從來也沒奢望可以參與公司核心項目的繪圖工作,平日裡也就撿著大家夥不願意做的案子來做,也並不需要太多設計,隻需要按照上頭的指示,按部就班地畫圖就好。馮迎沒彆的特長,勝在辦事踏實,在組裡還算人緣好。可這次的設計事關公司競標,況且自己從來沒有獨立設計的經驗。說沒有壓力,那是假的。可要說一點也不心動,那更是假話。學了幾年設計,沒有什麼是比看著自己親手設計的建築落成更讓人熱血沸騰的事了。馮迎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裡的熱茶,企圖抓緊多一絲的暖意。放在一旁的手機卻一直震動不停,打從早上逗趣了顧曉繞之後,這已經是第三十九條微信和第十五個電話了。“喂?”這次馮迎學乖了,事先把手機拿遠一些,開了免提。“唉馮迎你可算接電話了!”聲筒裡傳來的卻不是顧曉繞撕心裂肺的吼叫,而是kevin心急火燎的聲音。“怎麼啦?曉饒她怎麼了?”“她喝醉了,這回是真喝醉了!現在正借著酒勁兒跟我這兒撒潑呢!”對麵的聲音斷斷續續,時不時夾雜著一嗓子顧曉繞口齒不清的嚷罵。馮迎的心頓時一沉,不至於吧,早上那麼逗她玩兒一句,就傷心成這樣兒了?能讓顧曉繞喝醉,那得是灌了多少二鍋頭!“唉唉唉,我也不跟你廢話了,聽她說應該是跟她媽吵架被攆出來了,沒地方可去她就跑我家樓下來了。可是……你說我家那老頭子要知道我帶個宿醉的女人回家,這不得逼著我娶了她啊!我就想問問你家有備用鑰匙沒有,讓她去你那兒住一宿先……唉顧曉繞!你乾嘛打我啊你!”對方正說著話,顯然顧曉繞一爪子撓了上去,指著Kevin的鼻子便罵開了,“你再說一遍!我幾時逼著你娶我了?我幾時逼過你?我要是豁出去逼你一把,是不是,你真的會娶我?不會娶她?”雖然隔著電話,馮迎也能感覺到最後兩句話顧曉繞是用了真心,說話的聲音突然降了幾個聲調,平靜而絕望,讓人心生不忍,或許又在家被逼婚了吧。倒是Kevin被嚇得直跳腳,“顧……顧曉繞!我……我我跟你說啊,彆以為你喝了點兒二鍋頭就能趁人之危!我雖然不打女人,但這光天化日的你可彆……亂來!我可是根正苗紅的九曲十八彎,打小除了一起穿開襠褲的隔壁班小花,我真就沒對哪個女人心動過!你要酒後亂性也不能找我這樣兒的是不是?饑不擇食你也不能找我是不……哎哎哎你乾嘛!”馮迎在電話這頭聽著兩人打嘴仗又好氣又好笑,“周凱文你就彆耍寶了,趕緊把她送我那兒去,門房那兒有我備用鑰匙,一會兒我打電話跟那邊兒說一聲就行。”“行行行,隻要不住我家,就是天涯海角我也給她送過去!”Kevin顯然是鬆了口氣,趕緊招呼了一輛出租車過來,攙著顧曉繞就鑽了進去,依著周家老頭的脾氣,要是見了他倆在樓下拉拉扯扯摟摟抱抱,指不定還能生出什麼幺蛾子來。“天涯海角?嗬嗬……我願意天涯海角都隨你去,我知道一切不容易,我的心……我的心……我……”Kevin的一句天涯海角倒是引得顧曉繞張口便開始鬼哭狼嚎地唱歌,一身紅衣的女人唱了沒兩句居然開始痛哭,這驚悚的場麵把一邊扶著她一邊關車門的Kevin嚇得一愣一愣的。“唉師傅,去梨園小區。”剛跟出租車師傅報完地址,哭得一塌糊塗的顧曉繞突然哇的一口吐了他一身。“顧曉繞!我是上輩子欠了你的嗎!你知道這件Valentino的襯衫花了我幾個月的工資嗎!?”說著炸毛地把顧曉繞推到一旁,卻不想對方順勢反撲過來,又一口吐在Kevin的小皮鞋上。“啊啊啊顧曉繞!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這可是Gucci限量版!”對方吐了兩口之後仿佛舒坦了許多,安靜地趴在靠背上,Kevin卻在努力壓抑住自己衝上去掐死她的衝動,趕忙把手裡的愛馬仕包包往身後挪了挪,堅決捍衛最後一樣心愛之物。出租車大叔不禁咂舌,現在的小情侶都這麼鬨騰麼,一副愛得死去活來的樣子,偏偏又要相愛相殺。馮迎聽著電話那頭吵吵鬨鬨的聲音,抬眼看向窗外的湖麵。雨越發大了,湖麵的漣漪一波接一波,還來不及蕩出一圈圓潤的弧度便消散在雨簾中。湖麵漸漸升騰起一層細密的水霧,連玻璃上也附了一層薄薄的霧水,仿佛一團解不開理不清的雲霧。掐了電話,馮迎開始一條一條翻顧曉繞喪心病狂的幾十條轟炸微信。“……”“哎我跟你說,烤魷魚還是銅板街的這家最好吃啊,下次帶你過來一起吃。”“就這麼幾瓶酒怎麼可能灌得倒我?你看那老板一副怕我喝醉沒錢埋單的表情,瞎擔心啥?”“我這是喝醉了嗎?怎麼看街邊上的流浪小哥都顏值這麼高?”“哎?這垃圾桶怎麼變成三個了?說起垃圾桶我跟你說,我媽真的瘋了……”“……”原來,今天下午顧阿姨又找茬了,饒是馮迎這樣心平氣和的性格看了顧曉繞的控訴也覺得顧阿姨有些過於偏執了。聽完最後一條,馮迎幾乎要笑出聲來。“上回說我垃圾桶裡太埋汰,成,我聽她的,給收拾得整整齊齊的。這回又說我垃圾桶裡邊兒的牛奶盒子沒有拆開擠扁成豆腐塊兒,薯片袋子沒有把空氣擠乾淨折成正方形,還說啥要學習人家外國的垃圾處理技術,要合理高效地利用垃圾桶空間。真不知道她是擱哪兒沾染的資本主義腐敗氣息,垃圾桶不拿來裝垃圾還要垃圾桶乾嘛用?”想象著兩人在家對嘴的模樣,就讓人哭笑不得,可這也不是顧曉繞第一次和家裡鬨翻了,以往大不了就去KTV吼兩嗓子解解氣,這次怎麼會喝醉成這樣呢?不過平心而論,顧阿姨那句“要合理高效地利用空間”倒是說得不錯,這次圖紙的設計難度就在於如何高效利用有限的土地資源。Z村那塊用於開發的地皮不小,之前公司提供的方案也就是中規中矩的設計,要麼是獨棟彆墅要麼是酒店式公寓,但齊老先生既然讓雙方拿出更有誠意的方案,自然是希望在有限的地皮上能夠資源利用最大化。Z村的地理位置是呈長條形沿湖岸線分布,來此處的遊客大多是為了親近湖水,湖岸度假村當然要最大限度地利用湖水。不說彆的,單是“海景房”與園景房的價格也是天差地彆。隻是,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湖景呢?正想著,一陣不疾不徐的敲門聲響起,馮迎開了門,原來是秦羅回來了。“沒想到學院那邊耽擱得晚了,不知道你和孫怡有沒有吃東西,就給你們倆捎了點紅豆薏米粥。最近多雨,濕氣重,薏米去濕是最好的了。”秦羅的笑容總是恰到好處,讓人沒有理由拒絕她任何的提議。況且,晚上隻是在廚房隨意煮了點吃的,到這個點兒,的確有些餓了。馮迎接過其中一盅,給秦羅斟了一杯熱茶,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熱騰騰的粥,薏米與紅豆都已燉得糜爛,再加入了切成丁的紫薯一並燉煮,口感就更加綿密了,“真好喝。”秦羅嘗了一小撮手裡的熱茶,唇齒間的溫潤香甜與這煙雨朦朧的天氣最合適不過了。之前聽陳侯說起她也愛喝茶,看來不假。“你的茶,也不錯。”“秦羅姐,你要喜歡的話我這兒還有一些。”說著便要起身去拿,秦羅笑了笑讓她坐下,“不用了,我平素喝得不多,以後想喝了去找你便是。”馮迎想了想,也對,憑著秦羅與陳侯的關係,以後秦羅少不了要去J市,“好啊,那我給你留一些。”“陳侯回去了?”說話人的左手輕輕搖晃手中的茶杯,茶水將將與杯沿齊平,卻不見外溢。“陳總?他不是來出差開會的麼?”據馮迎所知,陳侯昨天下了飛機便來了民宿,今天下午接了兩通電話便匆匆走了。她原以為他是趕著去開會了,秦羅怎麼會說他回J市了呢?“你不會真相信他是來開會的吧?你見過誰出差會不多帶幾身兒衣裳的?”秦羅臉上的笑容讓人捉摸不定,馮迎就更摸不著頭腦了。的確,昨晚淋濕了衣服之後,陳侯今天居然沒有換洗的衣裳,隻能穿秦羅給他準備的衣服。“好啦,不多說了,我先去給孫怡送點吃的,你早些休息。”秦羅放了手中的茶杯便起身出了門,馮迎想了想秦羅的話,又想起昨晚陳侯古怪的神色,心中冒出一些奇怪的感覺。昨晚原本她已經做好了睡在車棚的打算,畢竟已經接近深夜,又下著瓢潑大雨,能遇到順路車的概率幾乎為零。可陳侯卻突然出現了,毫無征兆卻正當其時地出現在她眼前。儘管他全身被雨水淋透,背光的光線昏暗不清,馮迎卻似乎在陳侯與她對視的一刹那感受到對方深深地鬆了一口氣。怎麼說呢,那感覺就像,失而複得的喜悅,就像他曾為她緊張為她焦慮。而這些,又怎麼可能呢,一定是在車棚裡蹲得太久,頭昏眼花了。想到這兒,馮迎搖了搖腦袋,一口氣解決了剩下的薏米紅豆粥。將桌子上的粥盒收拾好,準備丟入垃圾桶時,忽然想到顧阿姨的強迫症,她笑笑將盒子擠扁折成方塊兒,整整齊齊地放進垃圾桶裡。看著垃圾桶裡整齊擺放的粥盒,她突然靈光一閃,這不就是她苦苦思索的設計方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