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1 / 1)

“喂,陳侯到底怎麼色誘你啦?值得你這樣廢寢忘食、英年早逝嗎?”顧曉饒痛心疾首地指著一桌子的工具和圖紙,點著打火機威脅馮迎,“你再不吃點東西我就一把火把這些全都燒了!”“哎哎哎你彆亂來啊!我吃我吃!”說著一把將圖紙掖到身後,吃了一大口顧曉饒精心熬製的大骨方便麵,以示決心。“這還差不多,你說你自打從雲南回來,這都第幾次熬夜啦?要不是本小姐菩薩心腸懸壺濟世,時不時給你煮點吃的,你早變餓死鬼了!”說話人一臉驕傲,仿佛煮一碗泡麵真真是多麼豐功偉績的一樁事。“喂,是普度眾生吧,哪有菩薩懸壺濟世的?”馮迎忍不住抬頭糾正顧曉饒,作為理科生也無法忍受顧曉饒這個念了四年中文係的女人如此濫用成語,真不知道她大學四年獎學金是怎麼騙到手的。“重要嗎?重點是有我在,你才沒餓死!哼!我去客廳練瑜伽,你老老實實把麵吃完,湯也要喝完!”說完便扭著腰肢去了客廳,儼然一副主人架勢,馮迎無奈地搖了搖頭,想起回家那天,一開門便看到顧曉饒頂著滿頭卷發器、敷著麵膜,正以極其詭異的姿勢癱在沙發上,要不是一眼認出顧曉饒身上那件粉色睡衣,她還以為有人入室搶劫。“你回來啦?怎麼也沒提前吱一聲兒啊?”顧曉饒一把抓下麵膜,儼然一副當家老媽的姿態,自然而然地接過馮迎手裡的行李箱,又是倒水又是切水果,好不殷勤。古人說得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下一秒,顧曉饒便開了口,“你看,我上次被家裡趕出來沒地方可去,就在這兒住了幾天,屋子裡我給弄亂了,為了彌補你,我決定先住下來,幫你從裡到外捯飭一遍!”說話人眨巴眨巴眼睛,一副大義凜然、人畜無害的樣子,馮迎一時心軟居然應下來了。接下來幾天,馮迎感覺自己好像寄居在彆人家,“饒饒,我的發箍呢?”“廚房的醬油怎麼換了?”“冰箱上貼的是什麼?”“顧曉饒你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兒裝什麼神弄什麼鬼!”兩個字,崩潰。這家夥分明是打著彌補自己的幌子,行騙吃騙住的事實,而她這樣死皮賴臉不過是想躲避家裡的唇槍舌戰。不過,的確多虧了顧曉饒,這幾天晝夜不分地畫圖,要不是被她逼著吃了些“超級營養”的大骨麵,可能自己真的要猝死家中了,所以這幾天馮迎也就對她的無恥行徑睜隻眼閉隻眼了。可今天已經是中秋了,再這麼縱容包庇她,那可比得上殺人越貨的大罪了。喝完碗裡的最後一口湯,馮迎走到客廳,拿起手機,“喂?顧阿姨嗎?曉饒最近幾天在我這兒和我討論工作的事,晚上她就回去,您不要擔心。”馮迎話還沒說完,正在地上擺著大鵬展翅造型的顧曉饒緊張地飛撲過來奪下手機,開口叫嚷了起來,“嘿!你這白眼兒狼!前腳才吃完我的大骨麵,後腳就打電話給我媽告密!還真是家賊難防!”馮迎一把拿過黑屏的手機晃了晃,“我還沒打呢,不過,今兒中秋,你要是還不準備回家,我可真要打電話給顧阿姨了。而且呢,我會一五一十告訴她那天你喝醉的情況,阿姨要是知道你喝得酩酊大醉去了Kevin家,我可不敢保證她會不會讓Kevin對你負責任哦。”“馮迎!你這白眼兒狼!”顧曉饒氣歸氣,但權衡利弊,兩害取其輕,現在回家總比跟Kevin扯上關係要好。況且,跑出來也有好幾天了,都說中秋應該闔家團圓,現在回家好歹還有個不錯的台階下。於是便拎了包包要出門,忽然又扭頭衝裡喊:“喂!我給你定了七八個鬨鐘吃飯啊,附近最好吃的那家外賣電話我貼在冰箱上了,我可不想明天看到報紙上年輕女設計師猝死家中的消息登上頭條!”“知道啦,回家吧,節日快樂!”馮迎看著顧曉饒孩子氣地鼓著腮幫子離開,忍不住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很久,都沒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關心著自己,會為了自己,用儘喜怒哀樂的所有情緒。她常常羨慕顧曉饒可以活得自我,仿佛沒心沒肺,仿佛活著就是要嬉笑怒罵肆意妄為。她就像馮迎在Z村邂逅的桃金娘,開到荼蘼也依然安閒自在,真好。不得不承認,馮迎從骨子裡屈從於這樣的溫暖,可她更畏懼這樣的溫暖。因為,沒人比她更清楚失去時的錐心之痛。這世上,有許多人表現得什麼也不想要,並不是她們真的鐵石心腸、一無所求,不過是經曆了生離或死彆之後,便已明白,隻有不曾擁有才不會因為失去而惶惶不可終日。這個道理,馮迎很早便懂得了。六歲那年,養了好幾年的小花狗在她眼前被大貨車撞飛了好遠。那時候的她還不懂得死亡的可怕,不懂得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便是此生再無相見。它就那樣躺在血泊中抽搐,她嚇得想要驚聲尖叫,卻隻發出微弱的聲音。她想要全世界都知道自己的痛苦,想叫爸爸媽媽來幫幫她的小花狗,可來往的路人卻隻是行色匆匆。很久以後她才懂得,痛苦這種東西是不存在感同身受的,沒有經曆過切膚之痛的同情與憐憫,都是矯揉造作的。他們或許真的心疼,卻無法理解當局者的錐心之痛。所以,她再也不願向其他人展示自己的傷口。再後來,她遇到了餘生。傻傻的餘生,善良而軟弱,毫無防備地闖進馮迎苦心經營的秘密世界。她獨自籌劃的小世界,花費了許多心血,孤獨而安全。他來分享了,或者說,聆聽了,她沒辦法討厭他。可她萬萬沒想到,傻餘生也會離開,並且是以那麼決絕而不可挽回的方式消失,沒有留下一絲痕跡。這個世上早已沒有人掛念他的生死,甚至沒人記得他曾經也鮮活地存在過。有時候,她幾乎懷疑餘生究竟有沒有存在過。也是那時候開始,她喜歡上了做夢。唯有在夢境裡,餘生才會清晰地重現在她的世界,一如往昔。九歲之後,她再也沒有養過小動物。而這一次,她以為她的世界再也不會對其他人打開,可她漸漸發現,最近似乎有太多人企圖擠進她的世界。而她,竟然束手無策。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鬨鐘響起來,原來已經是晚飯時間。前天Kevin便已經提前約了她中秋一起吃飯。對方的原話是:“你看,今晚我倆都沒約,一個人在家對影成三人多淒涼啊,不如咱倆湊一塊兒過,還能虐一虐那些單獨出門的單身狗!還有啊,最近銅板街新開了一家小龍蝦,聽說天天都爆滿呢!我可是用了美人計才勉強預定到一張席位,你可一定要來啊!”說得好聽,要不是因為找不到飯搭子,又不想孤孤單單一個人去吃小龍蝦,這樣花前月下的晚上,他哪裡會想起自己啊!不過,乾嘛要和美食過不去呢,況且最近畫圖已經累得暴瘦了,的確要去大快朵頤一頓補補元氣。晚上七點馮迎還堵在路上,七點二十才到銅板街廣場,正是晚間高峰期,馮迎挑了靠近東邊的小徑繞道。天冷了,馮迎已經穿上了大衣,路邊卻有一位大爺隻穿了件單薄的外套,腳上的鞋子也已經裂了口子。馮迎原本趕時間,想匆匆走過,忽而想起今天是中秋節,所有人都和家人團聚在一起慶祝節日,大爺卻孤零零地一個人在路邊乞討。想到這兒,馮迎停下來在路邊的小賣部買了一杯熱茶,又退回到大爺麵前。“中秋節快樂。”馮迎衝大爺咧開一個大大的微笑,將熱茶遞到大爺手裡。男人顯然是有些愣住了,遲緩地接過熱茶,還來不及說上一句謝謝,對方已經笑著走遠了。男人這才抬頭看了看夜空,“真的是中秋啊”,一輪圓月孤零零地掛在夜空裡,在城市的燈火中顯得有些晦暗。很久很久之前,當他還有家人的時候,他也曾和妻兒一起慶祝中秋節。那時候,寨子裡還有大型的祭祀儀式,中秋節的晚上大家都在月光中跳舞、高歌,一切都是最好的樣子。不知道現如今,他們都怎麼樣了。男人扭頭看了看身邊的空地,不知道餘生今天怎麼沒來。也許是因為餘生與自己的孩子差不多大,也許是因為餘生的那雙眼讓人無法回避。在外漂泊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了想照顧一個人、想不顧一切幫助一個人的衝動。男人嘬了一口熱茶,胃裡暖和了許多。--------小龍蝦店裡,此時早已是人滿為患,好在Kevin因為出門之前糾結襪子的顏色也遲到了一陣子,此刻兩人倒是剛好在門口遇上了。沒想到的是,因為店員的失誤,他們預定的23號桌位居然重複預定給了其他人。而此時,另一位預約人,也就是靠近前台的那位穿著黑色夾克的年輕男人,也剛剛到達大廳。最要緊的是,中秋節這樣的日子,店裡也根本沒有多餘的空位,一時之間店員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沒想到看起來並不太好相處的年輕人卻先開了口,“那就湊一桌吧,反正我也一個人。”店方本就怕有人滋事,見有人讓步,立時喜笑顏開,主動提出免費送一盤香辣蝦算作補償。馮迎和Kevin本來不想和人拚桌,但事已至此,好像彆無選擇。雖說是湊一桌,實際上桌子是圓形的,對方也主動坐在離兩人遠一些的方向,各自點了幾盤小龍蝦,倒也自在。要說感覺最詭異的當屬馮迎,身處人聲鼎沸的小龍蝦店,大家的吃相都好不到哪兒去,即使戴著手套也不免滿手油膩。可右手邊穿著GUCCI的妖豔男人圍著餐巾,小心翼翼地剝著蝦殼,靜如處子。要不是眼前越堆越高的蝦殼,馮迎簡直要懷疑自己誤進了平行空間。左手邊的黑衣男人隻用兩隻筷子從蝦尾處戳入,蝦殼便立刻脫落,露出白白胖胖的蝦肉,全程沒有一絲慌亂,完全就是一副優雅的老手姿態,與身邊吃得滿身油汙的食客們格格不入。這兩人就像較上勁兒一般,默不作聲,卻都出手不凡,不一會兒功夫,桌子上已經堆起了小山一般的殘骸。再看看馮迎,空有一顆愛吃的心,手裡頭剝出來的蝦肉簡直慘不忍睹,儘管戴了餐巾,依舊濺了些油汙。瞅著眼前默默較勁卻依然優雅的二人,感覺自己仿佛是山野村婦下裡巴人。索性不再計較,一股腦也加入了剝蝦大戰。一頓飯除卻三五句對話之外,吃得安安靜靜,卻也轟轟烈烈,三人整整吃了五盤小龍蝦,戰績驚人。待到吃飽喝足,已是九點過,黑衣的年輕男人接了通電話,麵色有些難堪,急匆匆起身離開了。“唉?他怎麼說走就走了?”Kevin頗有些扼腕。“怎麼?看上人家啦?”說起來,剛剛光顧著吃蝦,都沒仔細打量打量。“沒有啊,這麼合拍的飯搭子,想著以後可以一起吃飯,居然沒要個聯係方式。”說話人極力撇清自己,卻掩不住神色裡的失落。馮迎看在眼裡卻不說破,起身去了趟洗手間。“剛剛那個穿黑衣服的飯搭子居然把我們的單一起買了。”馮迎從洗手間出來便聽到這樣的消息,還不等她回話,Kevin便變魔術一般地變出一張小紙條,“我知道你最討厭欠彆人人情了,我就順便用美人計幫你找前台要到了他預留的電話號碼。”說話人說得義正言辭,馮迎忍著笑意,伸手便假裝要把紙條拿過來。“其實我也不喜歡欠人人情,不如改天約他一起吃飯好了。”說著便順手把紙條又放回自己兜裡。馮迎假裝要和他搶紙條,兩人打打鬨鬨地走出店門。大街上依舊熱鬨,卻因著中秋節多了幾分疏離的味道。不早了,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城市裡的空氣能見度不高,月亮也像受潮的舊相片一般模糊不清。好像,她與陳侯的第一次相遇便是在中秋。那一晚的月亮比今天要通透許多,她卻怎麼也分不清眼前的那雙眼究竟是不是餘生。她抬頭仰望著微弱的月亮,眼前卻是幻影一般的一雙眼,耳旁傳來Kevin的聲音,“真好看啊!”“是啊,真好看啊。”她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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