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終篇(1 / 1)

雲起雲落 長亭落雪 2915 字 4天前

三日後,新帝登基,先帝大喪,諡號應武。對滿朝文武論功行賞,先後冊封大皇子為禹王,二皇子為臨王、四皇子為英王,洛氏孝寧郡主為平寧公主。然而最奇怪的是,新帝還封了一個商人之子為逍遙侯,賜與平寧公主為婿。隻是洛府嫡長子洛雲台,並未如約得個爵位,平寧公主賜下詩書千卷,激勵其自求功名。九月之初秋高氣爽,皇宮內陣陣桂花飄香。洛雲施坐在清平湖畔,等著封瑞下朝來。“雲姐姐。”“如何?”“朝堂之上,有二哥和舅舅在,你不必擔心。”洛雲施點頭,封寰宇雖也已封王,卻是一直被囚禁英王府的,一如朝鳳宮的阮昭。一身金色龍袍的封瑞眉眼長開,姿容俊秀,似極了當初的長孫素和,與洛雲施相對而坐,道:“雲姐姐找瑞兒,可是有事?”洛雲施從袖中取出一本紙冊,一邊遞給封瑞,一邊道:“這是,你三哥給你的名單。上麵有往昔暮期石籠絡過的官員記載。”宮門事變後,暮期石雖保住性命,但也廢了一身功夫,如今由和田和玉照顧著南下了。封瑞接過,思量片刻,道:“雲姐姐,你覺得瑞兒該如何處置。”“雲姐姐給你,便是要由你自行處置的。”洛雲施道,“隻是,有句話你須記住,如今已非亂世,身為帝王,當澤披天下,方能長治久安。”封瑞點頭,沉默片刻,將那冊子拋入湖中。“若他們能從此一心為政,往昔如何,朕又何必計較。”洛雲施一笑,道:“你能如此,雲姐姐就放心了。”“雲姐姐,”封瑞遲疑,“你真的要走麼。”洛雲施道:“又不是立刻就走,待你的天下真的安定了,雲姐姐才會離開。”封瑞雖是不解,卻也知勸服不得,隻好道:“你要時常進宮來看瑞兒。”“嗯。”回洛府時,洛德仲曾經問她,若和當初一樣,還是要走,何必廢這一番周折。洛雲施笑答:“我當初若走,便是形勢所迫,帶著一腔怨念浪跡天涯,今日離開,是功成身退周遊天下,自然不同。”洛德仲點頭,心中一聲長歎,對洛雲台未能封侯之事,也不再提起……走出宮門,暮風便侯在馬車旁,一身月白長衫,俊逸如月中仙人。洛雲施微微一笑,迎上前去。她曾問暮風,如何讓暮期石放棄的。對方將她的手捧在胸前,認真道:“我告訴義父,母妃的死不是他的錯,但他也為此愧疚一生。如果我沒有你,就算得到那個位子,我這一生都不能安寧。所以,便是辜負於他,辜負母妃,我也不會要的。”大抵暮期石聽到這些話時,那一劍真心恨不得刺下去吧,洛雲施想。望著暮風脖頸處淡淡的疤痕,點了點頭。然後,那特意趕到京兆的江湖力量各自退散,和田和玉帶著暮期石南下休養,前朝之亂徹底平息。“怎麼樣?”暮風道,一邊掀開車簾,牽洛雲施上車。洛雲施上車坐好,待暮風也坐在一旁,馬車嗒嗒往城外而去,方笑道:“瑞兒將名冊丟了。”暮風一笑,“也不枉你那雲行雨施的一番說辭。”將名冊交與新帝,他心中是有些不安的,如今聽聞封瑞並未介懷,方才放心下來。不過雲行雨施的說辭,指的卻是封寰宇一事。當時三方勢定,轉頭發現洛雲施不在,後才知曉,她策馬入宮,阻止了正要處死封胤的阮昭,也保全了封寰宇一家性命。四皇子並無大錯,甚至在範義謀反時帶兵平亂,有功於社稷。不過受母族所迫,才引得皇城大亂,傷及無辜……偏偏封瑞對這番說辭不置可否,暮風自然不便置喙,對洛雲施一個略有些無奈和醋意的笑容,看著封寰宇的名字由定罪轉為冊封。至少,英王明麵上並無罪過。畢竟,她能因為暮期石於他有恩而饒對方性命,她素來覺得虧欠封寰宇,他又怎能讓她留下遺憾。應先皇聖諭,九月中旬,逸王府和威武大將軍府同日大喜,此後北蒙與大央互開貿易,修永世之好;十月初,英王也娶了內閣大學士府小姐為妻,十裡紅妝,叫京城無數閨中女子豔羨不已。至於阮寒梅,聽說在封寰宇大婚當晚,於阮家禁封的府門外自儘而亡,死訊傳來時,她獄中的父親嚎啕大哭,可惜已無濟於事。十一月中,一場寒流過後,京兆開始飄雪。平寧公主府大門打開,一個身穿玉色錦袍的女子在侍女陪伴下登上馬車,往西而去。半個時辰後,英王府小廝喊道:“平寧公主駕到——”未己,一身緋色素絨繡花襖的張媛媛迎了出來,牽上洛雲施的手,道:“這麼大的雪,還來得這樣早。”洛雲施笑道:“聽說你有了身孕,妹妹高興,哪裡睡得著。”張媛媛也笑,與洛雲施攜手過了門廊,進到客廳裡。“王爺對你可好?”張媛媛眉宇間似有莫名情愫劃過,片刻恢複如常,點頭道:“我從未想過真能做他妻子,他這般待我,已是滿足了。”洛雲施拍了拍她的手,丫鬟將熱茶奉上,姐妹二人再說些閒話,張媛媛便進屋喝安胎藥,臨走告訴洛雲施,後園梅花開得正好,可以去看看。洛雲施答應下來,穿上鬥篷,便往花園而去。英王府中梅花果然開得好,尤其紅梅和臘梅,遠遠一股幽香,叫人不覺沉醉。洛雲施折了一枝,放在鼻前細細嗅著,身後便有人道:“你從前不是說,不要折園中的花麼。”洛雲施回身,道:“那時人多,今番人少,自是不一樣的。”一身青色蟒紋王爺服製的封寰宇眉目清冷,淡淡瞥她一眼,道:“也是,你從來就是個表裡不一的女人。”洛雲施失笑,額前緋紅的墜子映襯著紅梅,顯得越發姣美。“多日不見,英王倒刁鑽起來。”說著便提了裙子,兀自向前走著。封寰宇一怔,隨即叫住對方,道:“我聽說,你要走。”封寰宇在英王府是出不去的,至少近幾年出不去,那大抵便是詹亦書或者曹雲燕來探望張媛媛時講的。洛雲施點頭,“嗯。”“何時。”“又非永彆,我可是還備下了你孩兒的滿月禮。”洛雲施笑道,手裡將那花枝隨意一拋,斜插在一旁雪地上。封寰宇沉寂片刻,終究沒再說什麼,轉身離去時,淡淡道一句,“母後的事,多謝。”洛雲施道:“不客氣。”“嗯。”“好好對張姐姐。”封寰宇未答,轉眼便消失在梅花林儘頭。那是洛雲施第一次認真看著封寰宇的背影遠去,忽然發覺,從前仿佛,都是自己先走的。離開王府時,張媛媛叫停了馬車,送出門來。洛雲施忙下車,知曉她定是有話要講。兩人站在雪地上,大雪還在飄落,張媛媛似沉吟片刻,道:“雲施,你知道麼,這個孩子,是那日王爺喝醉了,才有的。”洛雲施沒有接話,對方繼續道:“可姐姐已經很滿足了,真的……”“張姐姐——”“真的滿足了,”張媛媛一笑,轉身從丫鬟手裡接過一個方形的長匣,遞給洛雲施,“王爺讓我給你的。他說,你明知此事,卻從未提及,他領了你的情。如今,不再奢望什麼了。”洛雲施便知了匣中是何物,心中刹那有些莫名的愧疚。“走吧,路上小心,若一日回來,再來看我和王爺。”洛雲施點頭,看著張媛媛隱隱泛起的淚光,暗自輕歎一口氣,頗有幾分感觸,握住對方的手,道:“好。”馬車啟程,洛雲施緩緩打開長匣,一道金黃映入眼簾。這是封炎的傳位詔書。“朕之子孫五人,諸王大臣官員軍民與外蒙無不愛惜。朕年邁之人,今雖以壽終,朕亦愉悅至……朕身後由其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製……”繼位之人處,卻是空白。原來那個帝王早在一年前,就故意用了這麼一封假詔書,來引得各方爭奪。他不需要一個靠遺照繼位的帝王,他要這央國的皇帝,是最終爭奪的勝者——這點,倒是和她想的一樣。與其倚靠詔書繼位,反而留給旁人真假說辭,不如憑借實力奪取天下。洛雲施不由淡淡一笑,封寰宇救了自己那夜,不知謀算多久才取得它來,卻是百無一用。大抵那時,對封炎也是有怨的吧。回到公主府,便吩咐青雲,將長匣付之一炬。傍晚雪光漸暗,洛雲施正點好燭台,暮風進門來,青梅忙上前,替他取下一身沾了雪花的披風。洛雲施遞來熱茶,道:“怎麼回得這樣晚。”暮風笑道:“江湖事多,便是要退也麻煩得緊。”洛雲施一笑,“可是那彌大俠哭了鼻子,不讓你走?”彌行若是梨花帶雨,那情形叫人不敢想象……暮風一個寒顫,道:“夫君實在身受不起。”說話間,便攬著洛雲施坐下,又怕自己一身寒氣過給她,隻得先退到一旁。“雲施,你真不要辦一場婚禮?”封瑞早已賜婚,兩人雖還未有夫妻之實,暮風常駐公主府時,也是以夫君自稱的。偏洛雲施對那十裡紅妝、閨中豔羨的情形毫無興趣,便是任由旁人閒話,也從不提婚嫁之事。洛雲施道:“祖父近來身體不好,你我之事不急,若一日非要成親,邀約三五好友,穿個嫁衣盟個誓約便好,何須非那些周折。”暮風點頭,便是因為洛德仲身體不好,他才想要先成親,畢竟若對方有個不測,洛雲施要守孝一年。不過這麼多年都等得,細算起來,也不必介懷,隻要她在身旁就好。數日後,洛太傅果然因病辭世,平寧公主和逍遙侯回洛府守喪四十九天。太傅喪期過後,延順侯蕭湛向新帝請辭,帶著已封為一品誥命夫人的長孫善寧和小世子蕭子邢,舉家離京,周遊天下,引得不少文武官員歆羨不已。而有個做公主的長姐後,雲妍在傅國公府近乎為所欲為,不到半年,便降服王氏,坐上平妻之位,可惜後來因害得妾侍小產被罰,求助平寧公主卻遭拒絕,世人終於明白,雖則洛家四小姐欲狐假虎威,然公主並不願假以機會,從此王氏不再相讓,妾侍也不再懼怕於她,雲妍吃了教訓,隻好安分起來。再後來,朝野安寧,平寧公主與逍遙侯夫妻漸漸銷聲匿跡。人們終於明白,洛氏長女當初所言,不嫁皇室貴胄,不嫁世家大族,是因為到頭來便是她自己,成了最尊貴的皇室,尚且能夠毫不留戀……京兆童謠歡唱:“洛家有女兮雲行雨施秋水為姿兮顏者如玉不慕繁華兮神仙益誌千秋無色兮悅目佳人清揚如畫兮天下可平……”許多年後,燕南山腳,白衫男子正在樹下寫經之際,一個白衣男童從海棠花林裡走出,衝白衫男子道:“你便是阿棠麼?”男童大抵四五歲,眉目生得十分精致,說話的語氣既囂張又可愛,看得阿棠一時愣住,隻覺得又幾分熟悉。“你便是阿棠麼?”男童又道,也昂著下巴仔細打量他。阿棠點頭,“是,你是——”一個孩子,如何能穿過他的海棠花陣?“那就是是了,”男童一笑,親切幾分,“我娘親說研究會五行八卦,便派我來請你,她在家中做好了飯菜,我們一齊去吧。”阿棠再次一怔,“你娘親?”男童上前,親昵挽住阿棠的胳膊,讓他不得不放下筆,笑道:“娘親說阿棠叔叔生得如謫仙一般,今日見了,果真如此,你若跟我回去,爹爹必然吃醋,又有好戲看了——”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哪能就有了這些心思……阿棠暗忖,搖搖頭,招架無力,便被男童一路拉著往海棠花林而去。“我叫阿琅,娘親取的,她現在懷著妹妹,我想取做窈窈,隻盼來個嫻靜的,千萬莫跟二姨家還珠似的,討厭得緊,好在我不是長兄,否則要日日為她欺負……”男童一路嘮叨,阿棠聽得有趣,半個時辰後,便看見一處幽靜莊園,門前兩棵垂柳,進門一座三四間房的宅子,似還在擴修,遠處小湖邊,一個白衣女子靜靜坐著,倚靠在旁邊碩大的柳樹上,一動不動……阿棠愣神之際,男童已放開了他的手,向屋簷下正修剪桃枝的青衫男子道:“爹爹,娘又睡著了——”男子生得極其俊美,聞言便是一笑,放下剪子站起身,看見阿棠似打量片刻,眼神中仿佛道一句“也不過如此”,還是微笑示意,才到湖邊,將女子小心翼翼抱起,往屋內走去。阿琅扭頭,解釋道:“我娘親自從懷上二胎,就嗜睡得緊,不然,早就尋了你過來教我彈琴寫字。”阿棠微怔,“嗯?”“對啊,娘親說要文武雙全嘛。我的功夫已經不差了,自然要好生習文的。”阿棠竟一時無言,見青衫男子將洛雲施抱進屋後久久未出,正好奇時,男童卻仿佛早已洞穿一切,毫不在意地一擺手,道:“我爹爹對娘親愛護得緊,定是怕她睡不安穩,在屋裡扇風呢。”遠處另一個約莫比阿琅大些的男童,牽著個兩三歲的女娃緩緩走近,一邊道:“阿琅,我娘做了晚飯,你們過來吃罷——”阿琅回頭看一眼屋子的方向,回道:“我娘親還沒醒呢。”“那你吃不吃。”“教彈琴和寫字的師父來了——”“那你吃不吃。”“爹爹也沒出來——”“那你吃不吃。”“等我——”阿琅向屋內拋去一個抱歉的眼神,拉了阿棠的手,便往隔壁走去,一邊道:“這是我二姨的屋子,我三姨嫁了恒王府,四姨嫁了傅國公府,隻有二姨和二姨父一早來了燕南山,等著我爹娘會合……”阿棠似懂非懂點點頭,道:“那海棠花林的陣法,是你破解的?”男童笑道:“娘親教的,阿琅做的。阿棠叔叔有沒有覺得阿琅很厲害?”阿棠“嗯”了聲,回頭看一眼洛雲施的院子,還不是很確定阿琅便這樣拋下父母過來蹭飯了。阿琅似看穿對方心思,毫不在意道:“放心罷,二姨賢惠得很,又極尊敬我娘,不會虧待了她的。”抬頭時,便見方才那大些的男童牽著一個美貌女子的手出來,女子懷裡抱著那大抵叫還珠的女童,對阿棠一笑道:“這便是阿棠仙人罷,姝嫿有禮了。”阿棠忙還禮,對方又道:“往昔聽長姐提起,還以為隻是幅畫呢。”屋內傳來聲響,“姝嫿,來了麼?”女子答道:“先生過來了,長姐和姐夫大抵還沒醒。”“那我將飯菜放些在灶上。”“好。”阿棠驀地一怔,這一家人顯然也是避世隱居的,為何他們隱居時,便過得如此平常和快活。時隔多年,洛雲施特意花費時間勘研五行八卦,便是為了讓叫他出來,重獲親人相處的樂趣麼。阿琅已拽了他進屋,簡單茶飯吃完,已是傍晚,遠處一片紅霞映照,湖中波光粼粼。洛雲施出門來,驚覺天色已晚,回身向暮風道:“我忘記做飯了……”“嗯。”“阿琅——”“他已上雲儀家去了。”洛雲施鬆了口氣,隨即又道:“那你餓不餓?”暮風深覺,自從有了阿琅,他的地位一落千丈,若以後再有了窈窈,不知還會如何……“我有一點。”洛雲施思量片刻,道:“我去雲儀家看看。”暮風道:“你有孕在身,不能勞累,我已將飯菜端回來了。”洛雲施便燦然一笑。“你說的那個阿棠仙人,正和幾個孩子一起練字。”“這樣快?”她昨日才教他解陣之法,今日便尋了阿棠回來,洛雲施不由驚愕,到雲儀的院門口,便見那個分彆數年的白衫人影,正站在庭前,一筆一劃教導三個孩子。聞得聲響,阿棠回頭,淡淡一笑道:“阿洛。”洛雲施淺笑,“阿棠,好久不見。”一旁阿琅便忽然捂著嘴,神情極其促狹,小聲同還珠道:“你看我爹爹,臉都黑了——”暮風耳力甚好,這下看向男童,臉色果真黑了……男童自覺不妙,上前拉了洛雲施的手,撒嬌道:“娘親,阿琅今晚願意先將房間讓給先生,跟妹妹一起睡,可好?”還珠道:“男女授受不親,我不跟你一起。”阿琅撇嘴,“我說的是窈窈妹妹。”那便是洛雲施了,暮風臉色更沉,上前拉起阿琅,道:“你今日的劍法還未溫習,去湖邊舞一遍——”“娘親……”洛雲施笑道:“去吧。”男童一臉哭喪,拿著一柄略小巧的劍,悶悶往湖邊去了。不一會兒,遠遠稚嫩的吟誦之聲傳來:“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扶孤鬆而盤垣。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遊。世與我而相違,複駕言兮焉求?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餘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阿棠淡淡一笑,忽然覺得,這才是世間的桃源。夕陽揮灑,剪出一家三口背影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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