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再見傅含玉(1 / 1)

雲起雲落 長亭落雪 2342 字 4天前

大抵,為了能在萬壽節前趕到費了不少力氣,因此北蒙公主一進皇宮,便中暑歇下了。昭後大發仁慈,許她休息幾日再來參拜。在當晚的皇宮家宴上,洛雲施自然看到了許久不見的封軒庭,比往日黑了許多,連帶跟去的封佑筌一齊黑了,看得洛雲施一陣陣發笑。封軒庭自是不服,趁洛雲施出門更衣時,靠近道:“黑了又如何,你都死過一次了,還有心思笑我。”洛雲施越發笑得不可收拾,弄得封軒庭旋即更黑了臉。洛雲施好容易止住,抬眼見身後封佑筌也跟了出來,便道:“小公子,你這一趟去得可久,我家三妹那嫦娥奔月圖可都作出好幾幅了。”封佑筌傻笑,他跟出來便是為了問候洛雲施一聲,順帶打聽雲宛如何了。見對方直接點出自己的心思,反而不知道再說什麼。封軒庭在一旁恨鐵不成鋼,不明白封佑筌素日跟著他,除了穿衣打扮,怎麼就不能學到點旁的。洛雲施卻覺後者可愛得緊,讓封軒庭務必不要往壞了教。封軒庭不服,一發嘴仗後,告訴洛雲施,成婚前這些日子裡穆雅留在宮中時,讓她多照拂,畢竟,洛雲施如今也是堂堂正正的郡主了。穆雅是北蒙公主的名字,洛雲施答應,明白封軒庭不過是早知自己有結交之意,便拖個說辭送她一程罷了。北蒙雖暫時吃了敗仗,但於央國而言,依舊是猛虎一般的存在。大抵這也是當初封炎選擇一個世子,而非皇子與之結親的原因之一,讓穆雅將來的孩子,雖也是皇家子嗣,卻永遠出自旁支。而今後不管誰為央國皇帝,與北蒙修好,都是國之大事。“方才席間,我看那錦妃娘娘,好似對你有所不滿?”封軒庭笑言,一臉等著好戲的神情。洛雲施驚訝他如此體察入微,果真閱女無數,連這般細小的女兒家情緒都能察覺。確實不滿,因為韓妃一事,洛雲施借助封炎對於前朝勢力的心病為其解圍,卻不得不與暮家產生隔閡。畢竟,重提前朝之事有讓暮家父子暴露身份的危險,據說對禦食局一番盤查之下,倒真找出了一個暮家的暗探,於酷刑下誓死不屈,自儘身亡了。這也就使得封炎越發相信,如今宮裡各處是宋家眼線。昨日在禦花園遇上謝臨寒,對方自然沒有好臉色,質問洛雲施為何不顧及暮風而襄助旁人,語氣不容置疑。“先借暮家打擊範義,如今又想借助皇帝之手先除去暮家,洛雲施,好算計。”洛雲施淡淡一笑,“算計費神,錦妃娘娘不如安心養胎。”謝臨寒一噎,隨即冷笑道:“這胎本宮自然會好好養著,定要好好生個皇兒下來。”那是暮風的孩子……然而洛雲施並不理會她的挑釁,至於這件事究竟如何處理,她雖未有定論,但起碼明白,並非當務之急。此刻封軒庭提起,也隻是一笑,轉移話題道:“此番北上,那蒙王對你這女婿可還滿意?”封軒庭玉扇一搖,“那是自然,憑本世子才貌,哪有收服不了的老丈人。”旁邊封佑筌連連點頭,滿目崇敬。洛雲施白他一眼,轉身欲走時,封軒庭道:“家宴散了,我便尋暮風喝酒去。”暮家父子正在尚禮局張羅萬壽節大事,想必忙得不可開交。然忙裡偷閒總是好的,洛雲施點頭。“本世子是說,不如一起?”以洛雲施的性子,若是找個僻靜的地兒,就算換了夜行衣避開宮人出來飲酒,也不足為奇。但如今她並不想與暮風有過多相處,於是搖頭道:“我不去了,住在司南宮裡,出入不方便。”封軒庭對這個理由不置可否,不過還是點點頭,幾人便一齊回到宴席上。到萬壽節那日,舉國上下一片歡騰。青梅一大早起床,替洛雲施穿上郡主儀製的宮裝,一番梳洗打扮後,瑤元派宮女來請,便一道往太和殿去。洛雲施在殿外第一次看見了北蒙公主,一身月白束腰騎裝,墨色的翹頭小胡靴,頭上帶著蒙族公主特有的寶石玉冠,垂了流絛落在耳際,五官十分立體,比起大多數漢人女子,更生得飽滿些,但即便放眼整個央國,也能算上不可多得的美人。“雲施見過穆雅公主。”她道,微微行禮。穆雅看了她一眼,道:“你就是洛雲施?”“是。”“哦。”洛雲施知曉封軒庭一定對她提過自己,不過對方此時並無交談之意,她也不會強留,寒暄幾句,便隨瑤元進了大殿。四品及以上侍臣貴戚都來了,女眷進殿時,百官已朝賀完畢,封炎在大殿之上南麵而坐,諸臣子北麵而立,幾個皇子在前,其餘依官位由尊至卑一字排開,大殿中央,便是暮期石所獻的四尺紅珊瑚,引得官員陣陣驚歎。待後妃公主從南麵入場,帝後進酒,眾人再重喝一番諸如“福如東海,萬壽無疆,壽與天齊”的祝詞,便各自落座。洛雲施是個堪比二品官員的郡主,自然坐在遙元身旁不遠,抬頭便見到,祖父坐下時,由身旁的同僚扶了一把。上回在虔心院請安,雖察覺洛德仲蒼老了些,後來在宮中又聽說他因病告假,還以為是為了配合保全封瑞。片刻之間,看著洛德仲雖儘力掩飾,舉杯時卻還是有些顫抖的手,洛雲施的心頭仿佛劃過什麼,帶著一絲意味難明的悵然。往昔洛德仲關照她時,不過因為知曉秦家謀害了洛鴻彥,再後來,她勸祖父謀一場從龍之功,來讓洛家光耀門楣。他們的利益是綁在一起的,也不知那些祖孫噓寒問暖裡,有多少真情,有多少虛意。而這時,洛雲施忽然覺得,對方不再是那個陪她謀劃的洛太傅,而是洛德仲,是洛雲施年近六十、曾痛失愛子的祖父。她目光裡有些旁的東西,自然也落在他人眼裡。因此轉而見到宣正宇一臉的饒有興趣時,便蹙眉輕輕一瞪。洛雲施極少有,在人前流露出這樣情緒的時候,惱羞成怒也是應當的,所以宣正宇毫不在意,對她舉了舉杯。洛雲施未理會他,轉眼見瑤元看著自己,也不解釋什麼,目光隨意掃開去,便赫然在一個人身上停住。若非封軒庭起身如廁,封佑筌跟著去了,露出一大片視野,她都沒有看到,也沒有想到他會來。那個初見時,讓她一見傾心的白衣少年,憔悴了許多,下顎有些灰暗的胡茬,神色低沉而淡漠,即便周遭的人說說笑笑,也仿佛與他毫無關係。他墨色長衫下僵直的左腿,微微側身擺在桌旁……“硯堂。”聞得叫聲,他抬起頭,順著封寰宇的目光便看到怔怔的洛雲施,也不由一怔。四目相對不過片刻,洛雲施沒來由地,垂下了眼。胸口微微起伏,一個念頭道,是你,把一個那般美好的少年,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她低頭喝了口酒,沉寂片刻,再次抬眸。早在那個他與雲儀見禮的傍晚,傅含玉這三個字,就陷入了洛家姐妹爭鬥的泥潭之中,他是無辜的,他沒有錯,不過喜歡的不是她。思緒正淩亂時,遠遠聽見傅含玉身旁男子道:“理她作甚——”隨即,對洛雲施冷冷掃了一眼。這是傅國公的長子傅含成,傅含玉的兄長,看來,大抵恨毒了她。洛雲施視而不見,很快封軒庭和封佑筌回來,便擋住了雙方的目光。而她的心裡,卻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分不清楚是愁是憂,抑或不安,還是莫名而來的一縷愧疚。回神時,西疆樂班已奏完一曲,胡笛箜篌之音,久久繞梁不絕。“皇上——”忽而有人道,“穆雅來時,便常聽人說貴國孝寧郡主文武全才,不知可否有幸一睹其風采。”這知與不知,問本人不是更好?被點名的洛雲施抬頭,沒有一起情緒。封炎放下酒杯,笑道:“你聽何人所說?”穆雅回頭遠遠看了封軒庭一眼,道:“一路上,世子都在講洛大小姐的事。”即便是豔名遠播的封世子,也因這一句話困窘無言。去迎自己未來的世子妃,一路上卻談論其他女子,也難怪穆雅公主語氣中濃鬱的醋意——忙向洛雲施投去一個歉疚的眼神,表示他本是一片好心為她鋪路,怎料這公主會錯了意……洛雲施汗顏,難怪進殿前便覺出穆雅對自己莫名的冷漠,原是封軒庭幫了倒忙……不過他一個萬花叢中過的浪蕩世子,怎會不知這點女兒心思?那便是故意拿她逗趣,反正男子不在乎名聲,想必此刻麵上愧疚,內裡早已笑翻在地。果然,穆雅話音剛落,大殿裡便隱隱傳來笑聲,有好事者便打量著洛雲施與封軒庭,設想出千萬種割不斷的聯係。封炎亦道:“是麼,那你覺得雲丫頭如何?”穆雅一笑,淡淡看洛雲施一眼,道:“穆雅不知,所以才想一睹孝寧郡主風采。”封炎點頭,轉而向洛雲施道:“雲丫頭,你的意思呢?”語氣十分親昵,宛如家中長輩。洛雲施起身,恭恭敬敬道:“雲施聽姨父的。”封炎似乎滿意,道:“你上回為皇後做那舞曲便甚好,瑤元跟朕提了許多次,不如便再做一曲如何。”洛雲施抬眸,淡淡一笑:“回姨父,當時不過蒙皇後娘娘與諸位姐妹不棄,雲施便獻醜罷了,今日殿裡可有威武大將軍這般高手在,再舞劍豈非班門弄斧了……”宣正宇等一眾武將莫名被點,齊刷刷望了過來。“那你預備如何。”洛雲施道:“不如由穆雅郡主選一首曲子,雲施便以此做舞。”穆雅答應,思索片刻,道:“聽我父王說,漢人有個叫方玥菡的琴聖,曾彈過一首《蓮頌》,讚揚女子潔身自好的,不如郡主便以此曲做舞?”潔身自好……所有人都聽出,她在諷刺洛雲施四處招蜂引蝶。方才已笑的,便笑得越發開心了。封軒庭覺得,自己已被洛雲施在心底虐打無數遍,故而悄悄低下了頭。洛雲施看他一眼,道:“好。”蓮頌是首琴曲,待洛雲施換了衣裳進殿時,卻見傅含玉坐在殿前,手裡拿著一管長笛,似正等著她回來。封軒庭小聲道:“老四方才建議,琴曲以琴彈奏毫無新意,硯堂善吹笛,便以笛聲為你伴奏。”洛雲施一怔,看向封寰宇,從壽宴開始,第一次正眼看他。封寰宇自然察覺,隨即回應一個挑釁的眼神,洛雲施便知曉,他是想逼自己直麵如今的傅含玉,讓她承認,她一直以來的報複有多麼荒謬不堪。心底暗歎一聲,洛雲施容色淡然,上前向帝後行了禮,轉身對傅含玉微微一禮,道:“那便,有勞傅公子了。”她換了身素白水袖長裙,腰帶上嵌一朵小巧精致的蓮花結,滿頭青絲盤為單螺,發間一支雪色蓮花玉簪,額前點綴了一顆水滴般的寶石,眉眼稍作描畫,整個人素淨如蓮,亭亭玉立。傅含玉微微一怔,不知是否想起了曾經的雲儀。待洛雲施走到大殿中央站好時,方回過神來,將笛橫到唇邊。《蓮頌》是曲子,方玥菡也未曾說過,便是讚揚女子潔身自好的。洛雲施心底自嘲一笑,聞著笛聲將雙袖打開,眾人仿佛聽見一聲擊鼓的樂音,她的兩條水袖便如花枝般直直伸展開去。正對著的封軒庭宛如挨了一記耳光,不由看向另一邊的幾個女賓,見對方並無反應,便知那一聲抽響,隻打在自己臉上。本是支清緩的曲子,卻因水袖之間不時傳出的韻律而多了幾分慷慨幽遠的滋味。洛雲施是習武的,臂力自是比尋常女子要好,兩條水袖宛如長蛇盤桓,圍繞著她穿梭回轉。身著月牙色紗質舞衣,袖如流水清泓,裙若熒光飛舞,纖腰一抹靈動如柳枝,回眸間宛如星華之色,傾身起舞,猶如月下仙子,翩躚間隱現若雪的膚色,小巧的玉足,如畫的眼眉,舞過之處仿佛籠罩清雪煙霞,美麗不似凡塵之物……回轉之間,眾人神色一一入眼。讚美、驚歎、冷漠、不屑……這群央國最有權勢的男女,這個封家的皇朝,在這宏大的太和殿裡歌舞升平,卻各懷心思。誰說蓮頌便是寫女子要潔身自好的,洛雲施從不屑得去守那些女則女戒,也不屑得去與旁人爭那些世家名媛的名頭。她的眉宇之間容色變冷,暮風和封寰宇均是一怔。第一次見洛雲施時,她也穿了一身雪白的衣裙,如春光下初開的碧桃,姣美無瑕。封寰宇站在鯉魚池西側的小亭裡,望見白衣小娘子對他那從無人過問的三哥粲然的笑,轉身問身邊的隨從:“那是誰?”禦風看了看,回答:“是皇後的外甥女,洛家大小姐。”“叫什麼。”“好像,叫洛雲施。”雲施。古人《易·乾》有雲,“雲行雨施,天下平也”,意在廣施恩德,可平天下,而她卻偏偏隻對封寧一人好。後來傅含玉——那時封寰宇便想,若洛雲施可以轉而喜歡旁人,是不是也可以喜歡他。可惜,一轉眼她便對傅含玉下了手,毫不留情,封寰宇既喜又憂,喜的是她對傅含玉用情不深,憂的是,她仿佛心裡有了另外一個人。封寰宇側頭,看了一眼坐在文官外的暮風,一身玉色長衫,容顏俊美無暇,這般靜靜坐著時,與當初遺落宮中的白衫三皇子仿佛重疊。禦風前幾日告訴他,暮家雖對外稱暮風從小便養在南地,其實卻是到十五歲左右,才被暮期石收養的。如果——洛雲施可以死而複生,如果當初下葬的三皇子,也是假的……他正思量間,隨著傅含玉悠揚婉轉的笛聲,和長袖舞動間律動的抽響,一股空靈而清冷的女音緩緩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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