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解圍(1 / 1)

雲起雲落 長亭落雪 2505 字 4天前

洛雲施住的,是司南宮偏殿。即便旁人暫時不知曉芳元身份,但一個浣衣局宮女能和孝寧郡主長談多時,必定引來懷疑。若是稟上昭後,知曉了芳元曾是長孫素和宮人,她再回浣衣局,便是凶多吉少。於是,洛雲施當日便親自到浣衣局中,問那個姓楊的掌使要了芳元在身邊伺候。即便旁人知曉,她一個郡主身份要個宮女,還能再退回去?第二天瑤元過來,開口便問道:“你在浣衣局,要了個宮女?”洛雲施道:“是。”“你身邊若是人手不夠,可以隨意差遣我司南宮中的人。”“謝公主,雲施看中芳元姑姑一手涼湯,夏日正好解乏。”瑤元點頭,沒再多說什麼。近來確實見洛雲施有些憔悴,還曾以為是那日和封寰宇置氣的結果。於是芳元從此便留在洛雲施身旁,倒也做事安安靜靜,從不引人注意。“皇後娘娘有孕時,身子疲乏得很,昭妃便推薦了個會膏摩推拿的女醫官,幾回下來,倒真輕鬆不少。”青梅回來時,便見芳元一邊為洛雲施按摩著顳顬(nièrú)穴位,一邊道,青雲遠遠站在院子裡,似在粘書上的鳴蟬。洛雲施閉著眼,輕聲一笑,她倒是好心。“娘娘仙去後,奴婢思前想後,當時娘娘的衣食住行樣樣必仔細排查,隻恐有一絲損傷胎氣之物,卻為何還是出了事。於是,奴婢用了兩年的時間私下請教醫官,堪讀醫書,終於明白——”洛雲施止了她的動作,站起身道:“什麼。”芳元道:“郡主,有的穴位平常按摩能生奇效,但若在放在有孕之人身上,便有害無益。”一旁青梅不由一怔,從前在洛雲施那裡見過一本《黃帝內經》,其中“素問”一卷裡便提到過人身上的經絡腧穴,以恰當手法按摩,能有通經活絡、清熱解乏等效用,但書裡也沒有為害一說。洛雲施道:“請姑姑指點。”當初紅名離宮後,大抵長孫素和身邊便都是自己人,唯有那個女醫官,雖是昭妃舉薦,但膏摩推拿確實有效,每回來時又會先行搜身,這般防備下,也就留下了。芳元指著自己身上幾處,道:“合穀、三陰、缺盆、昆侖,這些穴位常人按摩能疏通氣血、解乏止痛、散化熱氣的效用,而若是孕婦,卻會震動胎氣,使其氣血不足,長此以往,必定難產。”洛雲施看她說的幾個穴位,分彆在手背、內踝、外踝和前胸。當初雖不曾仔細留意,也記得那女醫官按摩每回替姨母全身按摩一個時辰,必然會有這幾個地方。原來如此,若非芳元隱忍數年潛心專研,這個謎題隻怕永遠無法解開。昭後此計,果然不留痕跡。禦醫局很少有女醫官,因而要查並不難,隻是四年過去,天大地大,對方早已銷聲匿跡,僅憑一己之力絕計不夠。因而,暮風這個傍晚從太和殿回來,路過竺玉宮時,恰好遇到陪韓妃下完棋的洛雲施出來。“你,這幾天還好麼。”他猶豫片刻,關心道。洛雲施點頭,“你呢。”暮風笑道:“之前怕你不再理我,如今好了。”洛雲施垂眸,道:“我知道你們在皇宮各處都有眼線,可能幫我查一個人的去向?”在這點上,她還是極佩服暮期石的。暮風聽她轉開話題,本有一絲失落,繼而又聽到請求,連忙答應:“你說吧,要找誰。”答案在意料之內,洛雲施道:“四年前禦醫局裡一個叫徐無雙的女醫官,但名字多半是假的。”暮風點頭,也不問她為何要找這個人。隻見洛雲施神色淡淡,便知謝臨寒有孕一事她還是不能釋懷,想要再解釋幾句,剛叫了“雲施”,對方已道:“我還有些事要做,就先回去了。”隨即轉身便走。“雲施——”他叫住她,引得竺玉宮裡幾個打掃庭院的小宮女一齊回頭。“你,好好照顧自己。”聽手下人說,她要了個會按摩推拿的宮女到身邊,大抵是身子有些不爽。洛雲施回頭,正對著他眼神裡的關切,片刻,道:“我知道,你也是。”兩人各自回去,竺玉宮澆花的宮女收了水壺,進門向韓妃道:“娘娘,方才……”韓妃一邊琢磨著洛雲施的棋路,一邊抬手止了她的話,道:“她能選在門口,便是不怕你我知曉。”“那,墨菊的事……”“明日再說吧。”“是。”洛雲施一向認為,皇宮中的韓側妃,從某些意義上,似極了當初洛府的萬姨娘,隻是行事更為謙和低調。能在這樣環境明哲保身多年,手段自是不可小覷的。因而,未與其有不可避免的衝突時,洛雲施自然選擇交好。要交好,就要先讓對方察覺你的信任。然而不過第二日,洛雲施正在司南宮裡和芳元下棋,青梅忽然進來,神色匆匆道:“郡主,韓妃出事了。”洛雲施放下一子,道:“怎麼了。”“竺玉宮的宮女被城門守衛抓私盜皇宮財物,數量還不少,皇後娘娘震怒,帶人去竺玉宮搜宮,結果——”以韓妃的性子,竺玉宮的宮女斷然養不成貪圖小利的人來,洛雲施便知曉不會這麼簡單。果然,青梅繼續道:“在院裡桂花樹壇裡,搜到了一隻娃娃,上麵寫著皇上的名諱和生辰八字,紮了二十二根銀針……”“人呢。”“皇後娘娘已經下令,將韓妃禁足在竺玉宮,等候發落。”也就這些手段,洛雲施心道,本來什麼南疆巫術、詛咒術都是無稽之談,尋常一個稍有理智的人都隻會付之一笑,何況韓妃又有什麼理由要害皇帝?可惜封炎此時正值病重,不免疑心生暗鬼,這個娃娃恰好觸到痛點,雖罪不至死,但貶入冷宮,也是可能的。“那個偷盜的宮女呢。”“審問時死了。”洛雲施淺笑,“好一個死無對證。”一點餘地也不留,想必那宮女死前必留下一份所謂證詞,過程大抵便是她替韓妃做詛咒之事,那些東西便是韓妃私下賞賜的,不想卻被抓到,因而以死謝罪等等。人證物證俱在,韓妃一絲辯駁的機會都沒有。身旁芳元疑惑道:“奴婢在宮中多年,知道那韓妃娘娘素來為人謙和,誰都不得罪,怎會招惹這樣的無妄之災。”洛雲施思忖片刻,道:“在這後宮之中,哪能就誰也不得罪了。隻是對韓妃下如此重手,倒是匪夷所思。”封瞿逸比起其餘幾個皇子,並無繼位之可能,她又素來安分,皇帝給個恩賜便收,不給也不多求,何處威脅到旁人了?其中隱情,此刻不得而知,不過憑她與詹亦書和封軒庭的情分,韓妃出事,自然是不能坐視不理的。青梅知道郡主的心思,想了想,道:“方才暮公子派人來問候,言語間似乎打聽郡主有無相助之意。”也就是說,若她要救韓妃,暮風也會幫手。暮家在宮裡暗探多,要查起什麼更方便。洛雲施將一顆白子在指間無意識地摩挲著,淡淡道:“若他再問,你就說我自會處理好的。”“是。”芳元道:“那郡主預備怎麼做?”宮女已死,隻要皇上相信是韓妃所為,此事便沒有翻盤的餘地。洛雲施一笑,道:“正麵回手不可取,讓人察覺反而對韓妃不利,所以,我自然要圍魏救趙。”青梅不解,“郡主的意思是?”洛雲施站起身來,將棋子丟回笥裡,道:“在後宮裡,事是誰做的不重要,重要是,皇上的想法。”芳元點頭,洛雲施便看向桌上的一盒糕點,淡淡道:“宮裡到處須得疏通,去尋六殿下借些銀兩。”“是。”自古帝王日日活在三呼萬歲裡,對生老病死卻比尋常人恐懼得多,否則,也不會有秦皇漢武,願傾儘舉國財力求取長生不老藥之事。竺玉宮的布娃娃正好觸及了封炎心底,激發出的這份隱秘痛感,足以忽略背後真相。洛雲施要做的,就是讓他恢複理智,去思考韓妃這樣做的理由,就會發現她並沒有。而要從這份刺激中恢複理智,就需要一個更大的刺激——至於這點,倒是容易。一個帝王比起後宮,比起愛欲,比起詛咒,更看重的永遠隻有一個,就是皇位。從與長孫素和結親,強娶宋羅伊,再到賜死封寧,都是為了那個位子。洛雲施相信,即便垂死的封炎,若是有人想謀奪皇位,也會驚坐而起,與之鬥個不死不休。雖則宋氏幾乎滅族,封寧也死了,但前朝勢力於他而言,依舊是最易觸發的一塊心病。這天傍晚晚霞極好,流光落在竺玉宮寬大的庭院裡,給一身龍袍的封炎也鍍上一層肅穆的色彩。韓妃抬頭,靜靜看著目光寒冷的皇帝。“你為何要害朕。”這般低劣的手段麼?她隻想笑,然而忍住了,低眉順眼答道:“臣妾沒有。”“你是恨我對你冷落多年,還是恨我沒替你那個死去的孩子報仇。”封炎道,臉色冰冷如水。韓妃輕笑,後宮這麼多人,冷落算什麼,至於孩子,在這深宮裡,大多數都是要死的,她又能恨什麼。“陛下,臣妾沒有。”封炎自是不信的,韓妃也知道,這個時候一切的解釋都沒有用。兩人正靜默對峙,一個小太監匆匆茫茫跑來在王德耳邊說了什麼,王德隨即色變,上前看了看韓妃,向封炎道:“皇上,出事了。”封炎道:“何事。”“六殿下喝了禦食局送來的蓮子羹,中毒了。”每日皇室子弟下了學堂後,禦食局都會統一送去羹湯糕點解乏,以便繼續溫習功課,若蓮子羹有毒,中毒的便不止他一人。封炎皺眉,問道:“其餘人呢?”王德道:“幸而六殿下喝得早,手下太監機靈,見羹湯有毒忙告知旁人,才使得五殿下和幾個小世子無恙。不過,五殿下不信,將湯賜給那報信的小太監喝,那個小太監死了……”“胡鬨——”封炎喝了聲,隨即道,“瑞兒如何了。”“皇後娘娘傳了太醫,六殿下雖然還昏迷著,但應當並無大礙,孝寧郡主也已經能在含墨堂照顧了。”封炎似乎鬆了口氣,轉而再看韓妃一眼,見對方一臉驚訝和擔憂,不由蹙了蹙眉,轉身往含墨堂而去。一刻鐘後,含墨堂眾人便聞得外麵尖利的一聲“皇上駕到”,忙起身迎駕。昭後是自然要對皇嗣表示關心的,而封瑞中毒後還提醒了封胤,因而盈妃母子出於感謝,也應當在含墨堂裡。那個枉死的小太監已抬出宮,如波紋散去,沒有人再提。封炎讓眾人平身,看向了躺在床上的幼子。“六殿下如何了。”一旁張姓禦醫恭恭敬敬道:“回皇上,六殿下中的是南地的馬錢子毒,幸而所食不多,尚無大礙,隻需休息幾日。”封炎點頭,轉眼見洛雲施似乎若有所思而後欲言又止,便道:“雲丫頭,可是有話要說。”洛雲施聞言抬頭,遲疑片刻,道:“回姨父的話,這個馬錢子,雲施想起,那次四殿下受我拖累中箭時,箭上所染的,也是馬錢子毒……”上回幾人馬場遇襲,封炎是知道的。但洛雲施斷定,在範義的隱瞞掩飾下,他決計不知那群刺客來路。南地一直是有前朝勢力流竄,幾個皇子又接二連三中了馬錢子毒,封寰宇、封胤、封瑞,若是後宮爭鬥,如何會針對所有皇嗣?所以,要封家死的,隻有一種可能,宋家,和宋家的殘留勢力。昭後和盈貴妃同時一怔。前者望向了盈妃,既是範家所為,也就難怪封胤無事,隻是不解她為何要明目張膽地害封瑞;而後者則越發驚愕,洛雲施這話的意思,此次的罪魁禍首便是那群馬場刺客,而她又不能解釋,但封炎當時並不知對方身份,這樣做意義何在?那下毒的人又究竟是誰?若非小太監報信,她的胤兒也隻怕也躺在床上了……眾人各自計較,未發覺封炎容色已越來越冷。“好生照顧六殿下,若有任何差池,唯你是問。”“微臣遵命。”封炎隨即抬頭看向昭後,“給朕查,務必將下毒之人找到。”“臣妾領旨。”然而,那人是找不到的。因為他早已喝了蓮子羹“中毒身亡”,被抬出宮去。禦食局送來的羹湯無毒,死自然也是假死。洛雲施傳信到時,特意叮囑封瑞,馬錢子丟在湯中幾顆,另含一顆在口中就好。然後那個叫小和子的太監迅速報信,刺激封胤,若能假死最好,若不能,便賞賜銀兩儘早離宮。封炎沉默離開,在坤輿殿內望著傳國玉璽久久失神。“皇上,錦妃娘娘來了。”王德小心翼翼道:“夜深露重的,等了兩刻鐘了。”想起謝臨寒還懷著孩子,封炎點頭,將玉璽收好,忽問王德一句:“你說,韓妃為何要害朕。”王德一怔,隨即道:“回皇上,奴才,奴才實在想不出……”“嗯,”良久,對方淡淡道,“朕也是。”後宮之中,也就隻有她最安分,宋家人能在禦食局的東西裡下毒,難道還不能在竺玉宮中埋一個布娃娃麼。“傳錦妃進來吧。”“奴才遵命。”第二天,晨曦正好時,封瞿逸帶著詹亦書匆匆忙忙來宮裡,想為母妃說情,卻忽然得知,皇帝下旨,韓妃隻是因為約束下人不力,扣了半年月銀,並無降位禁足,更不談打入冷宮等等。夫妻二人訝然不已,趕到竺玉宮時,卻見母妃正與宮女慢慢悠悠下棋,不由越發覺驚訝。等韓妃一盤棋下完,方與兒子兒媳一番問候完,絲毫不提解困之事,隻是感歎道:“說到下棋,還是孝寧郡主下得好。”詹亦書與封瞿逸對視一眼,心下了然,明白母妃大抵是得洛雲施相助,便道:“雲施素來聰慧,又重情義。”韓妃輕笑,對洛雲施相助究竟出於情義還是旁的考量不置可否,不過對方既然示好,她也應當投桃報李。爾後幾日裡,青雲望著自家郡主每晚一身夜行衣出門,不由向青梅道:“不是找了暮公子和舅老爺他們幫忙麼,郡主還要去做什麼。”青梅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郡主在宮中這一個多月,閒得身子都懶了,不是說禁衛森嚴麼,郡主便夜夜出去溜達一圈,練練身法。”青雲愕然,隨即覺得這個方法極好,不由再次感歎自家郡主的智慧真是無窮無儘。之前每回見到那些威風凜凜的大內侍衛時,隻有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從未像洛雲施一般想到借他們練輕功身法。當然,憑她的功夫也是不敢這麼做的。餘下日子風平浪靜,到七月初一這天,洛雲施便聽說,遠去北蒙的封軒庭帶著北蒙公主回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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