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生活的危險在靠近(1 / 1)

有時候生活把一個人拉進地獄,隻需要一天,對於程雨時來說,這一天就是1月8日。上午程雨時正在修改活動策劃案,媽媽一通電話打過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雨時啊,你爸爸投資的錢被人卷跑了怎麼辦啊?”她越哭越猛:“叫你爸爸彆這麼貪,現在他自己的錢沒了不說,你小姨和姨媽的錢也沒了,還欠了高利貸30萬,雨時啊。怎麼辦啊雨時啊。”“媽,你先彆急,你慢慢說。怎麼回事,怎麼會欠高利貸呢?”媽媽猛地吸了兩下鼻子,“去年收了一些利息,你爸看收的利息不錯,就向沿海那邊高利貸借了錢想多掙點。現在幫咱們理財的那個人跑了,電話不接,人也找不到。昨天家門口放了一個快遞,收貨人寫的你爸的名字,裡麵是一把帶血的刀子……”媽媽的聲音變得尖細,又哭了起來。“媽,我們以前住的C市的房子呢。先賣了房子啊。”“那房子是單位的,我們當時住著也沒想那麼多,沒拿產權。雨時,你現在能湊點錢出來嗎?”“小姨和姨媽他們呢,爸爸的親戚呢?”“彆忘了你爸這筆投資裡頭就有你小姨和姨媽的25萬呢,你爸爸那邊的親戚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沒幾個錢的,你嬸嬸身上還有病,他們湊了個5萬,哪兒夠。”程雨時深呼吸了一口氣“媽,你彆急,我來想辦法。我明天再給你打電話。”程雨時馬上打電話給高嘉煜,可是無論怎麼打,都是無法接通。陳媚在這個時候走了過來,她的臉色不是很好,語氣卻還是平靜,對程雨時說:“程雨時,你來一下老板辦公室。”程雨時隻得放下手機,跟著陳媚到了老板的辦公室。老板一份文件夾“啪”地甩在桌上。“你來公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新型材料價格都不核實不做市場調查就隨便報給客戶的嗎?”程雨時打開文件夾,是老客戶百樂送來的文件,在過去半年的活動中,程雨時推薦用的新型燈箱展材,價格居然比市場均價高了3倍多。這個價格是廠商侯正說的最低價,他當時強調妻子待產,媽媽身體不好。程雨時心一軟,想著高於市場價也當做善事了,沒想到居然高於市場價3倍多。“老板,我沒想到……”“沒想到?你知不知道百樂跟我們合作多少年了?現在要終止合作關係,還要可能要告我們。你知不知道我們公司靠名譽吃飯的,現在百樂告我們,我們損失有多大。”“老板,我道歉,我去找百樂。”“不用了,百樂這個客戶陳媚已經聊了半個月了人家一點口不鬆。你去有什麼用?”陳媚在一旁勸道:“老板彆氣,我再給你拉個更好的客戶。百樂,不合作就不合作了唄。”“百樂至少是我們公司收入的十分之一,是大客戶。現在好了,她給公司造成了這麼大的損失,還能說什麼。”老板雙手抱胸,狠狠地呼了幾口氣,“摘工牌吧。”陳媚眼一抬,馬上說道:“老板,沒這麼嚴重吧。”“你寫辭職信吧,算公司留給你的麵子。這個錯誤實在太大了,留下你其他員工我就管理不了了。”陳媚還想再說說情:“老板。”“你彆替她求情,公司有公司的製度,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好在年紀小,吃一塹長一智吧。明天不用來了。”程雨時離開老板的辦公室,有些恍惚,不過一會兒,生活已經把她擠到了小角落,她想大聲嚎哭、想發瘋,但是不可以哭,發脾氣也沒有用。她握了握拳頭,理清自己的思路。遇到事,一定要冷靜,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錢。她寫好了辭職信交給陳媚。陳媚坐在椅子上,思考了幾分鐘,最後在名片盒子裡翻出幾張來。“這幾個人都是在本市咱們這個行業做得不錯的,你可以了解一下他們公司。我可以幫你打電話。”“老大,多謝。”“彆那麼愁眉苦臉的,工作沒了,再找就是,天塌不下來。”“老大,能不能,再幫我一次。”“你說,我能幫絕對儘量。”“能不能借錢給我?”“多少?”“十萬。”“銀行賬號發給我。”“……你連用途都不問一下,都不怕我坑你嗎?我連工作都沒有,你也不怕我還不上。”“跟你相處了這麼久,我自然知道你是什麼人。平時大家一起吃飯AA,你總是第一個給的。公司連一隻筆都不敢拿回家的人,怎麼坑我?用途那是你的私事,我就不問了。”陳媚繼續翻著名片,“況且,你入職填資料的時候,家庭在哪,雙親關係都有,你要是借錢不還,我還真不怕。”程雨時鼻子一酸,“老大,謝謝。”“彆哭,我不喜歡眼淚。”程雨時笑了:“行,下次單獨請你吃飯,好好謝謝你。”陳媚交代完工作,程雨時就回座位收拾東西了,陸行之看她默不作聲地把桌上的東西裝回箱子裡,問道:“你在乾什麼?”程雨時俯下身悄悄說:“做錯了事,被開除了。”陸行之愣了:“怎麼可能?”“是真的,從此我就失業了。”陸行之乾脆站起來,問道:“小雨,你真的就這麼把工作丟了啊?為了黃金小鮮肉?”程雨時停下手來,胸口好像被他這句話猛地錘了一下,緩緩說道:“不提他了。”陸行之急了,問道:“那你乾嘛辭職?”“百樂的新型展示品,被我搞砸了。”陸行之一把拉著程雨時的手腕要往陳媚辦公室裡走,說:“小雨,不行,我們一起和老大解釋,讓她幫幫你。你不能辭職。”程雨時把他扯回來,掙脫他的手,說道:“老大已經幫我求過情了,沒辦法。這個錯誤太大了,你也彆煩老大了。”陸行之語氣變得有些怒意:“那你怎麼辦,工作說沒了就沒了嗎?”程雨時回頭繼續收東西,陸行之急道:“小雨?”她歎氣,手搭在箱子上,問道:“你真的想幫我?”“你這不是廢話嗎?”“你有錢沒有?我需要錢。”陸行之急急忙忙地在身上摸著錢包,把錢包裡僅有的兩張卡都拿出來,說道:“這張卡裡麵有4萬,這張是我的工資卡,現在應該有個1萬,我工作也沒多久,可能有點少。”“陸行之,你把你的老婆本都給我了吧?”“我,”陸行之一時說不上話來,彆開眼神,遲遲說道:“我們不是十年的老朋友嗎。”他把兩張銀行卡塞進程雨時手裡, “不夠我再幫你想辦法。”程雨時把工資卡還給他,“4萬夠了,沒工資卡你還怎麼生活?”“小雨。”陸行之還想把卡塞回去,程雨時說道:“彆跟我爭了,我又不是沒腦子的人,彆忘了我還有個女王朋友。黃金小鮮肉,不也還沒分手嗎。”陸行之的手,慢慢放下,尷尬一笑,繼而平靜了下來:“你都不在這裡了,我請你吃飯吧,為你送行。”程雨時抱著東西笑笑:“不用了,我朋友進了醫院,估計這兩天都得在醫院了。”陸行之看著她抱著一個紙箱子,從明睿的大門離開,看了看手裡的銀行卡,死死抓在了手裡。程雨時把東西放回自己的小公寓,又尋到醫院,跟李丹吃了個中飯。她支支吾吾地想向李丹開口,始終找不到一個好的話題開頭,最後乾脆直來直往地說了一句:“李丹,你有沒有錢?”李丹首先把兩隻手都撫在自己的小包包上,往後退縮。程雨時歎了一口氣:“我爸借了高利貸,你幫不幫我?”李丹這種腦子裡麵不大想事的人,自然是沒有什麼存款的,好在周天承並不是一個不想事的人,在跟李丹在一起的日子裡,周天承寒暑假能打工就打工,現在在研究所幫老師研究課題,還掙了點錢。李丹又向父母開了口,一共給程雨時籌了五萬。程雨時本來想向張伯伯開口,看到他兩鬢斑白的頭發以後,借錢的話隻能給生生咽了回去。找不到高嘉煜,程雨時轉而給儲芸打了電話。“喂,您好,請問哪位?”“儲秘術,我是程雨時。”“哦,程小姐您好。”“高嘉煜現在在乾嘛?怎麼打他電話,老關機啊。”“程小姐你不知道嗎?老板昨天家裡出了緊急狀況已經跟安小姐飛回美國去了。”高嘉煜,跟安雅,飛回美國了。“什麼緊急狀況?招呼也不打就走了?”“這個我們就不好多問了,老板從北京回來以後交代了一下工作就直接飛美國了。”“他什麼時候去的北京?”“……6號”“那什麼時候去的美國?”“7號。”程雨時的肩膀都垮了下來,努力維持著平靜的語氣:“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儲芸急急喊了一個“誒”,又停頓了一下,續道:“程小姐,有些話,我跟您說,但是,您可千萬彆說是我告訴您的。”“你說。”“之前你給高先生打電話,我本來想讓高先生給您回的。但是安小姐說老板太忙,如果沒有重要的事就不要騷擾老板。還有,老板飛美國那天,我好像看到,看到安小姐把玻璃杯推到老板的手機上。”程雨時沉默了一會兒,愣愣地看著醫院的地上的灰磚。“程小姐?程小姐?”程雨時突然反應過來:“我知道了,儲芸,謝謝你。”“要不,您給安小姐打個電話?”“好。”程雨時閉著眼睛,手撐著頭,醫院的消毒水味衝進她的呼吸係統,難聞到難受。她壓了壓內心翻湧起來的憤怒與不安,翻出安雅的電話,撥了過去,沒多久就接通了。“喂?喂?”電話的另一頭好像沒有人應答,但是卻聽到安雅在說話。“Gary,你會不會,考慮回到美國。”高嘉煜沒有馬上回答,安靜了幾秒,那個熟悉的聲音終於開了口:“大概吧。”程雨時掛掉了電話,撐著額頭,在彌漫著消毒水的廳裡,來往匆匆走過的白衣腳步輕盈忙碌,她一個人坐在那裡,雙肩顫抖著,掉下眼淚。晚上她回到藏龍城,把在這個房子裡她的物品,衣服、茶杯、全都收好,而那間蕾絲淺紫色的睡衣,被她扔進了垃圾桶。最後程雨時把那張高三時寫給高嘉煜的情書和他們在一起第一天拍的照片,用打火機點燃,看著這些東西一點一點在火焰下卷曲,碳化。紀念和記憶同時燒成灰燼的時候,把一切推向了終點,也推回了原點。她站在門口最後看了一眼這間房子,翻出微信,找到高嘉煜,留下一句話:“高嘉煜,我們分手吧。”然後,刪除了這個聯係人。程雨時回到老舊小公寓,把自己的東西放下,許久沒有住人,屋子裡一絲生氣也沒有。她開始打掃,使勁拖著地,擰好抹布,用力擦過所有家具。灰塵掃儘了,家裡乾淨了,心大概也清淨了。隻是洗淨所有,躺在床上的時候,心裡還是翻出一種悲戚感,委屈的眼淚翻湧而出,她很累。第二天早上,叫醒程雨時的不是鬨鐘,而是媽媽的一通電話。媽媽的哭泣聲很沉重,抽抽噎噎許久,好不容易才順出一口氣,她啞著嗓子說:“雨時,你快回來,爸爸上吊了。”程雨時立馬翻身起床,隨便拿了些東西趕緊奔回了縣城的醫院。老醫院的牆壁還留著半截綠漆,病房的門還是舊式的奶黃木門,鑰匙孔鐵鎖。爸爸躺在病床上,雙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鼻子裡插著氧氣管,手上打著吊瓶。媽媽坐在床邊抹眼淚。程雨時坐在病床床沿,握著爸爸的手,平靜恬淡地笑著,她說:“爸爸,還有我呢。”程爸爸聽到這句話,臉擠到一起,皺紋加深,哭了起來。他握著程雨時的手,緊了一些。“你們都不用急,我已經借到錢了,這兩天咱們先把高利貸的賬還了,小姨和姨媽的錢,我們再想辦法。”媽媽哭道:“雨時,難為你了。”“沒事,一家人嘛。”程雨時拉著爸爸媽媽的手握在一起,這個時候,她不能倒,她隻能扛,像個大人一樣。程雨時的腦回路劇場在這天,永遠地完結了。中午她回家,家門口就跟上個世紀的港片裡出現過的經典場景一樣,紅油漆刷著一些重複的字。欠債還錢、還錢、沒錢去死、欠錢不還要你命。程雨時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畫麵在她眼前,她卻一點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害怕也沒有,擔憂也沒有,電視裡演員總是在這一刻驚恐,咆哮,而她隻有冷漠。她打開家門,做好飯,又給爸爸媽媽送去。在病房外,程雨時靠著牆壁開始算,家裡有5萬,李丹籌了5萬,老大借了10萬,陸行之那裡4萬,還差6萬。她翻出手機,開始一個個給同學打電話。“喂,雷鵬嗎?”“誒,程雨時?好久不見啊。”一開始提錢並不好,程雨時先問道:“你最近怎麼樣?”“嗨,還能怎麼樣,忙著找工作唄。你呢?”“我比較倒黴,雷鵬,我家裡出了點事,能不能向你借點錢?”“……對不起啊,程雨時,你知道我複讀了一年,還沒工作呢。這……我真,沒錢”“沒關係,那我先掛了,以後常聯係啊。”“好,誒,你不是跟高嘉煜在一起了嗎?你向他問,他肯定不會拒絕你的啊。”程雨時咬了咬唇,回道:“我們分手了。”“哦,對,對不起啊。我沒能幫上忙。”“沒事,以後常聯係,我先掛了”程雨時打了許久的電話,卻沒有幾個同學能借的到的,大家都畢業不久,經濟狀況的確都不富裕。“喂,段敏敏嗎?”“誰啊?”“我是程雨時。”“什麼事?”程雨時沒覺得有什麼希望,直說道:“家裡出了點事,能不能向你,借點錢。”“你有沒有搞錯啊,程雨時,我們平時都不聯係的。你一打電話過來就借錢啊?”程雨時咬著嘴唇,頓了頓:“對不起,是我的錯。”“你知不知道我快要結婚了,急著用錢的時候呢。”“我,不好意思。那我,打擾了。”“慢著。”段敏敏的語氣突然軟了下來,“你家出什麼事了?”程雨時喘了一口粗氣,說道:“爸爸借了高利貸,現在來催債了。”段敏敏揚著嗓子說道:“你把銀行賬號發給我,我看情況吧。”“多謝。”程雨時閉著眼睛把額頭靠在手腕上,渾身都是疲憊。一群粗漢突然從她身邊衝進病房,媽媽的聲音在裡麵驚慌地喊著:“你們乾什麼,你們要乾什麼?”程雨時進去看,幾個粗漢撕了程爸爸的吊針,摘了他的輸氧管,兩手攙著他就要把他攙出去,媽媽已經被推搡到一邊。程雨時喊道:“你們慢著。”粗漢們根本就不管他,夾著程爸爸就往外走。“我告訴你們,我爸要有什麼事,你們一分錢也彆想拿到。”這群流氓聽到拿不到錢,停了停步。“小姑娘,口氣很大。”“你們這裡誰說得上話。”其中一個四十來歲的人,挺著個啤酒肚走出來,“我。”“明天24萬到賬,剩下6萬這周內還清。你們如果今天要鬨事,他死了就行,錢一分沒有。”“你爸爸老不還錢,現在已經漲到32萬了你知不知道?”“不過就是多2萬而已,你就說行不行。”這個人臉上突出來的蜂眼很凶狠,他挺了挺腰杆,說道:“小姑娘,有氣性!遇事不驚,有幾分骨氣。”“你還沒回答我,行不行。”他盯著程雨時一陣子,豪氣地說了一聲“好!”旁邊一個瘦弱些的人跑到這個蜂眼身邊,湊近說道:“劉哥,是不是先給那邊打個電話。”“不必,這個姑娘這麼有氣性,信得過。出了事,我負責。”程雨時吸了一口氣問道:“交易談完了,你們可以走了嗎?這裡是病房,彆擾了病人的清淨。”這個蜂眼哈哈笑了兩聲,又說道:“小姑娘,你比你這遇著事隻想死的老子強多了,了不起!看在你這氣性的份上,先饒你老子兩天。放人吧,我們走。”流氓們把程爸爸摔在病床上,浩浩蕩蕩地又離開了。程雨時沒想到麵對這麼一群人,她能說出這些話來,剛才那一幕就好像不是她的人生,隻是平行世界發生的另一幕。她過去把爸爸扶上病床,周圍的病友們眼神都變得怪異,往離他們遠的位置挪了挪。爸爸捂著臉抽泣:“雨時啊,爸爸對不起你。”“沒事爸爸,我來想辦法。”她隻在家呆了一天,就回了C市,縣城是拿不到什麼錢的。檢查自己的網上銀行,唯一的意外是段敏敏居然給她打了1萬,也好,壓力又小了一點。將近年關,唯一能做的事情不過就是在超市裡兼職,程雨時白天就在超市裡。晚上陸行之幫她找了在KTV的工作,陸行之也陪著她做這份兼職,剩下的錢她打算找一天向張伯伯開口,現在先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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