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程雨時不用加班,高嘉煜還是忙碌狀態,好在他承諾過要帶她嘗試C市新開的一家西班牙餐廳。她在家裡掃除了一整天,下午漂漂亮亮地畫了妝,在夕陽溫柔的暖色光線下上了高嘉煜的車。高嘉煜看了一眼,誇了一句 “挺漂亮。”晚餐,程雨時喝了兩杯不錯的紅酒,微醺染得臉蛋粉撲撲的,臉上的妝都更動人了些。他們回到了藏龍城2309,門一打開,高嘉煜把程雨時壓在牆上,什麼話也沒有,行動才是最真的。他們吻得昏天黑地,神誌不清,脫鞋,擁吻,再一次靠在牆上,程雨時的背壓到了屋子裡的開關,燈一亮,高嘉煜正在吻她的脖子,她側著臉,定了定神,看見了本世紀最恐怖的畫麵。客廳的灰色布藝沙發上,筆挺地坐著一個穿白綠旗袍的中年婦女,她純黑的頭發盤在後麵,筆挺地側身坐在那裡,身旁還有一個黑色的超大行李箱。程雨時當時好像大力水手吃了菠菜,一把將高嘉煜推開,他往後退了兩步,沿著程雨時的視線看過去,然後扶著額頭,特彆無奈地喊了一聲“媽—”高媽媽的嘴角是向下的,眼睛都不看高嘉煜,以此來表達她對這個場麵極度的不滿。高嘉煜歎了一口氣,問著:“媽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餓不餓?要不要給你煮個麵。”高媽媽下巴抬了起來。“你不回美國看我,我可不就回來看你了。”“咕——”地一聲,高媽媽高冷的氣質瞬間被自己肚子餓的叫聲給摧毀。高嘉煜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去給你煮個麵。”程雨時聽到“媽”那個字的時候,心裡一緊,繼而馬上提醒自己冷靜,這可是個非常重要的時刻。高嘉煜去煮麵,程雨時馬上 倒杯水放到高媽媽麵前,高媽媽瞧了瞧她,正過臉去繼續裝高冷。“你是誰?”“我……”“我女朋友,程雨時。”高嘉煜一邊煮水,雙手撐著灶台,一邊看著沙發這邊。“那安雅怎麼辦?”程雨時腦回路劇場出現一個巨大的問號,安雅是誰?高嘉煜瞄了程雨時一眼,語氣中透著一股為難,“媽,我和安雅已經分手很久了。”“但是安雅很好啊。”“媽,你非得在我現女友麵前說前女友很好嗎。”高媽媽往後麵微微閃了一下,嘟起了嘴巴:“可是安雅很喜歡你的。”高嘉煜無奈地哼笑一聲,準備煮麵,程雨時為了拉近跟高媽媽的距離,笑眯眯地說:“阿姨,我也很喜歡高嘉煜的。”高媽媽蔑視地看了程雨時一眼:“可是我不喜歡你。”程雨時瞬時被什麼東西紮穿了心,這個阿姨也太耿直了。高嘉煜給媽媽煮了一碗麵外加一個煎蛋。高媽媽很久沒吃東西,狼吞虎咽地,程雨時又倒了一杯水給高媽媽,用平生最溫柔的語氣說道:“阿姨您慢點吃,慢點。”這個語氣讓高嘉煜的脊椎差點兒抖散架,他可從來沒見過能把溫柔演繹得這麼讓人毛骨悚然的程雨時。高媽媽利索地吃完,擦了擦嘴巴。 “你爸爸身體不好了,醫生說有腦溢血的風險。”“爸爸應該要好好休息,彆再忙活了。”“你爸爸是想休息,你讓他休息了嗎?他想讓你回去繼承他的東西,媽媽就不懂了,你為什麼非要回到這裡來。”“媽,這個問題多說無益,我決定已經做了,公司也正在好好發展,我總不能突然撂挑子跑了吧。”“我知道,你是希望我和你爸爸都能回來,但是你爸爸在美國拚搏那麼多年才有現在這些成就,他哪裡舍得全部放棄了。”“媽,爸是爸,我是我,關於爸爸的想法,我會想辦法找他溝通的。”高媽媽委屈得直呼氣,高嘉煜走到她身邊,撫了撫她的背,說道:“媽,你這麼遠跑回來也累了,還要倒時差呢,你先睡一覺補補眠,醒來我帶你到處走走?C市變化挺大的,你也好好看看。”高媽媽聽了高嘉煜的勸,洗漱以後睡到客房去了。時間已經快到12點,高嘉煜無奈地把程雨時送回了她的老舊小公寓。在回去的路上,程雨時無數次想開口,卻始終沒有問出那個可能破壞這段關係的關鍵問題:安雅是誰?高媽媽的到來,占領了高嘉煜大部分的空閒時間,直到高嘉煜去北京出差。高媽媽突然一個電話轟給了程雨時,程雨時如同小宮女接到老佛爺懿旨,一個的打到藏龍城接駕。10月前夕的陽光還有點曬,頂著太陽的程雨時等了20來分鐘才等到司機來,心急得像被大火焚燒,可是越心急路上碰到的紅燈就越多,在每一個路口都停了70來秒,還堵了15分鐘車,整個過程好似跋山涉水,過了一個小時,她終於到達了藏龍城。一身深紅旗袍的高媽媽戴著個黑色蛤蟆鏡已經立在藏龍城門口差點兒成了雕像,姨媽紅的嘴角又是向下的,老佛爺正拿著包頂在頭上擋太陽。程雨時一下車立馬道歉“阿姨,對不起,對不起。我堵車……”高媽媽沒有理她直接上車,程雨時訕訕地坐在前座跟司機說去財富CBD。“阿姨,今天想買什麼東西啊?”高媽媽在後麵仍是筆挺地側身坐著,揚了揚下巴“旗袍。”“啊?哦。”高媽媽的癖好就是旗袍,基本上高媽媽沒有彆的衣服,旗袍占據了她生活的中心,程雨時也是第一次看見對旗袍這麼執著的人。兩個人到了CBD,高媽媽就直接進了新唐人唐裝店,店裡清一色的旗袍,眼睛都能看花。高媽媽這次叫出程雨時,其實頗有一番計較。她早就認定了安雅這個準媳婦,心裡就是千方百計地想趕走程雨時。首先,她設計了第一個劇本,熬光程雨時的耐心。高媽媽在新唐人這個店裡,把一排新上的旗袍試了個遍,一件一件地換,換完一定要在鏡子前照上十來分鐘,左擺一個姿勢,右轉一個姿勢。可是高媽媽每試一件,程雨時都能指出這件衣服細微之處的小設計,以及跟高媽媽的熨帖之處,說得高媽媽的下巴忍不住又抬高了一個厘米。就這麼換著穿,穿了換,試了兩個小時,店裡的旗袍雖然沒有穿個遍,但是高媽媽的體力已經跟不上自己劇本設計的進程。高媽媽在試衣間打開一條縫偷看坐在休息沙發上的程雨時,她手撐著頭正在看著手機,忽而哈哈大笑,完全沒有無聊和疲憊的樣子。人生有些東西真是算計不到的。程雨時從小跟媽媽,小姨,姨媽三人組一起逛街。在商場、專櫃等一係列場所裡,中年婦女輪流服裝秀的超強抗壓以下,她已經練就了一身一邊苦中尋樂,無聊中找趣味,一邊捕捉媽媽級人物衣服細節,順勢誇耀的神級本領。耗費年輕人耐心和精力這一招已經失敗,高媽媽在試衣間又彆出心裁地想出另外一招:在金錢上羞辱一下程雨時。高媽媽在試衣間裡仔細檢查了旗袍的吊牌,但是這家店旗袍正在打折,估計起不到震懾程雨時的作用,隻能另做打算。從試衣間出來以後,她挑了兩件,刷卡付款的時候,看到對麵有一家珠寶店,第二個劇本立馬就出稿了。高媽媽手拿著衣服一提,程雨時小宮女本質立馬顯現,恭恭敬敬接了下來。隨後高媽媽徑直走入了那件珠寶店,穿著黑色小西服的店員看見高媽媽,白亮的八顆牙齒立馬秀了出來,喜滋滋地問道:“您好,歡迎光臨Shining珠寶。”高媽媽眼皮都沒怎麼抬,瞧了瞧玻璃下閃耀的各種手鐲、手鏈、項鏈,樣子都沒仔細看,隻關注價錢,店員在玻璃櫃另一邊帶著白色手套拿出一條手鏈出來,閃著精光的眼睛,說道:“女士,這一款是我們本季的新產品,我看您的手偏白,這款白金鏈子的顏色特彆適合您。”高媽媽瞄了一眼價格,才一萬多,搖了搖頭。店員不死心,又端出另一款手鏈,上麵的鑽比剛才大了一點,一邊小方塊是鏈扣,一邊是小圓盤上麵帶鑽,兩邊鏈子依次漸變,從方到圓,從圓到方,挺有設計感。高媽媽看上了眼,又瞄了一眼價格,三萬多,不夠狠。“我想看高端一點的。”聽到高端兩個字,店員立馬心神領會,這個媽媽不是要漂亮的,是要炫富,炫價格的,能宰一筆,心裡的高興值升到了百分之一百二。“女士,您等等,我立馬給您拿。”這個店員離開了櫃台,推開牆上的門,從裡麵端出來一個墨綠方形盒子,她放到玻璃櫃上,打開,程雨時一看,心裡短促地“額”了一聲。這個鐲子是真的醜。黃金的鐲子,上麵鑲了一圈寶石,綠的的翡翠還算合理,紅寶石和四顆大鑽是個什麼道理?程雨時不禁微微皺眉,高媽媽的品味不會這麼差吧。“這個,價格多少。”“十萬零八百,您要的話,零頭我給您抹了,湊個整,十萬,怎麼樣?”高媽媽心裡得意的笑,這麼醜的鐲子她當然看不上眼,但是為了在金錢上稍稍羞辱一下這個小姑娘,十萬,價格剛好。“就這個了,給我包起來。”程雨時猛地吸了一口北極冷氣,高媽媽的品味真的是一個世界未解之迷。付款的時候,高媽媽特意拿出了一張國內限製使用的信用卡。高媽媽心裡的劇本是,程雨時拿不出卡來替她墊付,她可以得意洋洋地說:算啦算啦,跟安雅出去逛街的時候,就不會這麼尷尬。我手上這條鏈子,還是安雅送的呢。計劃馬上就要達成,高媽媽差點竊笑出來,嘴角揚起來一點點立馬發現不妥,咳嗽兩聲,掩藏自己的心機。營業員刷了高媽媽的卡,沒有意外地說道:“不好意思,女士,您的這張卡無法使用。”“這樣啊……”高媽媽轉向程雨時:“小程啊,你有沒有信用卡。”程雨時立馬在包裡找錢包,翻出一張信用卡來,“試試這個。”營業員刷了一下,說“不好意思女士,您的信用卡額度不夠。”高媽媽手肘往收銀台一靠,馬上要開始演起來:“算啦算啦,跟安雅……”“試一下這張。應該是夠的。”程雨時又遞了一張白色的信用卡給營業員,這邊一刷,立馬出票,程雨時簽了字,拿好了高媽媽的黃金大鐲子。高媽媽一口氣憋在胸口出不來,使勁呼了一下,出來一半,聲音微微顫抖著說:“回頭,讓嘉嘉把錢打給你。”程雨時特彆耿直,立馬回道:“不用了,阿姨。這本來就是高嘉煜給的信用卡。他說怕過節我沒錢給他買禮物,但是過節我也不怎麼記得給他買禮物,這卡我還是第一次刷呢。給您買鐲子,還挺有紀念意義的。”高媽媽口裡像生生吃了一口頂級芥末一樣,顴骨上的肉都開始抽筋了。她買這個巨醜的鐲子不過是為了為難一下程雨時,劇本的結局應該是她不要了,言語上羞辱一下她。結果把兒子辛辛苦苦賺的錢全搭進去了,十萬。程雨時看高媽媽臉都綠了,怕高媽媽在烈日曬過以後又在CBD吹這麼久的空調是不是不舒服,於是建議道:“阿姨,是不是累了。這個五樓有一家港式茶餐廳還不錯,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十萬的陰霾盤旋在高媽媽的心頭,壓得她呼吸困難,她假裝頭上有頂王冠,堅強道:“也好,去喝杯茶,消消抑鬱。”程雨時不明白,買東西不是一件挺高興的事嗎,怎麼高媽媽說起話來還有點兒哭泣的味道。坐到茶餐廳,程雨時挑了個靠窗皮椅座,點了幾個茶點,要了一壺普洱。今天陪著高媽媽逛街,程雨時其實還有一點自己的小心思,高嘉煜不在,或許正是個好機會問一問高媽媽,安雅的事情。高媽媽喝了一口過水三道的普洱,輕輕舒了一口氣。程雨時看準了時機,問道:“阿姨,”“怎麼?”“安雅,究竟是誰啊?”高媽媽先是一愣,嘴角要笑卻要忍住不笑差點都抽起筋來,送上來的機會可不能就這麼放過了,聲調都高了三度,說道:“安雅啊,那可是一個絕頂好姑娘。”“她跟高嘉煜,是怎麼認識的?”“安雅的爸爸媽媽在洛杉磯華人區很有名聲的,跟我們也很熟悉。嘉嘉過去美國第一個認識的朋友就是安雅,後來他們又一起讀了伯克利,不就在一起了。安雅經常上我們家玩,活潑可愛的,在我們家不知道有多開心。”“那他們在一起多久啊?怎麼會分手呢?”“是嘉嘉的問題,嘉嘉這個孩子,從小就有主見,他有時候,太有主見了一些。嘉嘉大二沒讀完就跑到了華爾街工作去了,也不知道被什麼給洗了腦,就跟安雅分手了。然後突然又回來了,嘉嘉也太不懂珍惜了。安雅那麼好的女孩兒,白讓嘉嘉傷了心。”程雨時有時候很會自找罪受,繼續問道:“阿姨,你有沒有安雅的照片啊,我可不可以看看。”高媽媽拿著手機,翻了一會兒,湊過來指給程雨時看“你看看,這個就是安雅。個子又高,人又漂亮,哎喲,這氣質,跟英國王妃一樣。”照片中的安雅,長長的頭發,鵝蛋臉微微偏著開心地笑著,手摟著高嘉煜的身體。高嘉煜摟著她的肩,側著頭,嘴唇貼在安雅的額頭上。程雨時腦回路劇場的自己已經站在空曠的黑暗中,一束光拉長了她落寞的影子。跟照片裡的安雅比起來,程雨時身上的每一寸,都是輸。她坐回了座位,難以平複起伏的心情,夾著一個虎皮鳳爪開始啃起來,揚起她儘自己全部的努力表現的笑容,對高媽媽說:“這個爪子還不錯,阿姨,您試一下。”高媽媽看著她這個扭曲的笑,心裡有點子愧疚起來,會不會,說得太過分了。二十來歲的小姑娘,心裡承受能力畢竟沒那麼強,自己男朋友的媽媽這麼誇耀彆人,難免傷心。她拿起筷子,也夾起爪子,想了想又放在碗裡,補充道:“其實,其實安雅,她也是有缺點的。比如,比如,嗯——比如,比如她不愛吃胡蘿卜,胡蘿卜裡的胡蘿卜素多營養啊,挑食可不行,你說是吧。”這句話換一種理解方式就是安雅是一個沒有缺點的人,程雨時微笑,又給高媽媽倒了茶:“阿姨,您喝茶,喝茶。”程雨時在看到安雅照片的一瞬間,心一沉。她找不到任何一個點,哪怕隻有螞蟻大小的一個點,足以讓高嘉煜放棄安雅來到她身邊。甚至越想,越懷疑,高嘉煜會不會隻是回來玩弄她一下而已。高媽媽看著程雨時這一副馬上要哭,但是一點淚星子都不見的表情,有點自責了。看來真的是說的有點過分了,畢竟她還是嘉嘉的女朋友呢。眼看著蒸籠裡的虎皮鳳爪沒了,高媽媽湊前問道:“你,是不是很喜歡吃鳳爪啊?”“啊?嗯,這個味道還不錯,阿姨你喜歡吃?不好意思啊,我吃太多了。”“沒事,沒事,你吃。服務員!再來一籠鳳爪。喜歡吃就多吃點啊,讓嘉嘉多帶你來,哈。”結賬的時候,程雨時拿出那張白色信用卡,又收了回去,拿出了自己的工資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