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眥養好傷之後便乘著不死鳥坐在鳥背之上,通過旋渦來到神界。他此番便是要去萬狼山,他已許久不曾見過母親,狼族的性子涼薄,對誰都是淡淡的,因為父親的原因,母親赤玲瓏丟下他獨自回了萬狼山,這一走便是十幾萬年。後來他隕落的七萬年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萬狼山石窟之中,周圍是清冷一片。赤玲瓏得了狼族的人來信,說是睚眥已經到了萬狼山了,那隻火紅的不死鳥盤踞在天空之上,蒼山之頂,一片仙氣繚繞中,她看到鳥背上站了一個人,一身華服,從鳥背上飛下來。睚眥恭敬地彎腰行禮,說著:“孩兒給母親大人請安。”赤玲瓏上前一步,摸著睚眥的臉說:“吾兒竟然還活著,活著就好,活著就好。”赤玲瓏眼裡噙著淚水,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狼族的人向來不會表達感情,她上下打量著睚眥,見他完好無損這才放心下來。見母親這樣的神態,睚眥的身體晃動一下,伸出手緊緊將母親擁入懷裡。他一直以為母親不夠愛自己,她向來對自己都是冷冷淡淡的,如今才知道,母親隻是不知道如何愛他。良久,赤玲瓏問:“你父親還好麼?”幾萬年過去了,赤玲瓏還是沒有放下龍族族長,當年滄海一笑,竟已過萬鈞。“依舊沉睡著。”那一魂一魄怕是早就走上了輪回之路了。睚眥沒有多說,而是順勢轉移了話題,“母親,孩兒此番前來是有一事相求。”赤玲瓏看著睚眥,不明白那一向驕傲的兒子究竟有什麼事情有求於自己。她說:“你且說說看,究竟是什麼事?”“帶著狼族的去人界伏魔。”他說。黃昏的顏色一寸寸浸染著這片土地,一片片陽光像是墜落的金箔,風吹翻了她的衣角,帶著最初的冷峻,她冷著聲音說:“可以,隻是誅魔令呢?”睚眥臉色一變,良久才緩緩開口:“沒有誅魔令。”赤玲瓏臉色一變,她說:“你可知你在說什麼?”沒有誅魔令,卻想帶著神族去伏魔。狼神一族幾十萬年的基業,混沌初期便存在在這天地之間。睚眥怎會乾出違抗天命的事情,那和那些低賤的妖物有什麼區彆。“孩兒求您。”睚眥跪在赤玲瓏麵前,一聲不吭,背脊挺得筆直,神色淡然,臉上不喜不悲:“我絕不會把狼族推入危險的境地。母親,相信孩兒。”她何其了解睚眥,如果不是遇到萬難的事情,他斷然不會如此,即使是父母也不願開口去請求,如今這樣,恐怕是遭遇了過不去的坎。她說:“你倒是說說看,沒有誅魔令,怎麼才能保證狼族無虞。”她心疼自己的孩子,可守護狼族是她一生的使命,直到隕落那天,她都要保證狼族的子民一世無虞。睚眥卻說:“蒼山之巔上,孩兒會親口告訴母親的。”赤玲瓏還沒來得及問,便看到睚眥喚來不死鳥,一團紅雲飛遠之後,赤玲瓏才反應過來,不死鳥飛行的方向是九鹿山,鹿族長為人和氣,可是沒有誅魔令,讓他帶著鹿族的人去人界伏魔也是斷斷不可能的。再說那鮫人族,鮫人族繁衍又那般困難,加上與睚眥有仇,更是不能聽他號令。也不知在那蒼山之巔上,她那向來不按常理出牌的兒子會做出什麼舉動。睚眥乘著不死鳥飛回了九鹿山。鹿寶兒溫了一壺百花露,用手捧著走過來,為睚眥和鹿族長添茶。她乖巧地站在一旁,兩隻眼睛四處張望著,確定白慕辭沒有過來才略顯失望地垂下眼睛。自那日見了白慕辭之後,她便時時記掛著,總喜歡和沉睡中的鹿塵畫說起白慕辭,這世上啊,怎麼會有人與少主長得一般無二。睚眥喝了一口茶,卻是顯得心不在焉的樣子,他現在滿心都是白慕辭,白慕辭被抓已幾月有餘。他捏起拳頭,眼神裡冰冷一片,此時此刻,他竟開始羨慕起傅之河那樣的魔物來。魔可以超脫六道,神卻不能。鹿族長說:“你是說約在蒼山之巔?”睚眥嗯了一聲,手指輕輕在杯沿上滑過一圈。鹿族長點頭:“看來,你終究要走上這條路的,封疆曾說,這世間,隻有你是最不不像神的神。”睚眥卻不答話,默默地坐在那兒,等鹿族長慢慢地把話說完。鹿族長說:“你也知道,神族的人都惜命,更不會冒著滅頂之災去人界,如果蒼山之巔得不到滿意的答複,不管你付出了什麼代價,鹿族都不會去淌這趟渾水的。”神族的人向來惜福,惜命,睚眥是知道的。他說:“這是自然,狼神一族也會過去,我不會拿我祖父的心血開玩笑。”他站起身來,對著鹿族長說了句:“告辭。”鹿族長說:“那就蒼山之巔見。”接下來要去的便是鮫人族了。睚眥和鮫人族的恩怨由來已久,要說動鮫人族,絕非易事。東海之中的鮫人也沒有想到睚眥竟還有臉來這東海瀛洲的地界。鮫人拿著魚叉左右開弓,一見麵便是劍拔弩張的模樣。睚眥站在鳥背上,看著隨時準備開戰的鮫人說:“我不是來找你們打架的。”鮫人族長看著他問道:“那你又是為何而來?”這睚眥真跟他們鮫人一族是天生的冤孽,他們不上門找麻煩了,他反而一次又一次找上門來,真當他鮫人一族是好捏的軟柿子麼?睚眥卻說:“我是來邀請鮫人族長上蒼山之巔的。”四周海水翻湧,掀起的風浪似乎衝破天際,鮫人拿著魚叉說:“睚眥小兒,你又想耍什麼花招?”“說吧,要怎麼才能去那蒼山之巔。”睚眥就算求起人來也帶著他獨有的傲氣,頭抬得高高的。從他出生起便從不求人,可他開了口,那便是大事了。鮫人族長說:“要你的命。”睚眥冷笑:“這不可能。”鮫人族長卻不急不緩地開口:“聽聞龍族之人龍鱗和龍肉可化為這世間最為銳利的兵器,不如就割下你二兩肉來看看誠意。”睚眥拔出長劍,二話不說褪下衣衫:“你說的,如今我割下二兩肉,如若不去赴約,鮫人一族便得天命報應,斷子絕孫。”鮫人族長臉色一變,心裡暗罵睚眥好生歹毒。一身華服脫下,是縱橫的肌肉,上麵的紋理交錯著,胸膛寬闊,結實有力,一身古銅色的皮膚被霧氣包裹著。睚眥提起劍,一刀削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手起刀落,硬生生地削下來一塊肉,那肉化成了一把鑲著寶石的魚叉,削鐵如泥,泛著冷光。他忍著劇痛將魚叉扔給鮫人長老,額頭上的汗密密麻麻冒了一層,臉色有些慘白。“這魚叉便是給你賠禮道歉的。”說罷那不死鳥嘶吼一聲,揮動著巨大的翅膀飛向天際。蒼山之巔上,長著一棵巨大的梧桐樹。那不死鳥兒就靠在梧桐樹下,樹上則是一隻彩色的鳳凰。鳳凰也算神鳥,可比不得不死鳥混沌初期就存在於這天地之間,兩隻鳥兒相對鳴囀,互通款曲。卻見遠處湖泊之中駛來輕舟,綠衣少女撐著州緩緩而來,背後站著一個道骨仙風戴鬥笠的老者。睚眥正閒散地坐在地上,手臂上少了二兩肉,總歸恢複得不太快,縱然有這天地靈氣滋補著,可那龍肉卻是金貴無比,難以愈合。睚眥在傷口之中塗了一點龍涎,看著傷口以極慢的速度複合著,一雙眼睛閃著冷光,恨不得將那鮫人族長剁成魚乾,那鮫人族長竟敢趁火打劫要去他身上二兩肉。鹿族長和鹿寶兒還沒有從湖泊中上來,便看到赤玲瓏飛身到了睚眥身邊。狼族的人向來極少出萬狼山,能一睹赤玲瓏的風采,這一趟來得算值了。鮫人一族也趕了過來,經過那葉輕舟時卷起了一陣風浪,鮫人在水底的速度極快,也隻有龍族敢跟他們一較高下。赤玲瓏看著四族的人到齊,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尤其當她看到鮫人族長拿的那把魚叉之後,心中更是怒火中燒。她是睚眥母親,自然看得出來那是用她孩子的肉做成的。她幻化出狼爪,就要朝鮫人抓過去,卻被睚眥叫住了:“母親,孩兒欠鮫人一族一條命,那是孩兒甘願給他們的。”鮫人族長也不懼怕,將那魚叉拿在手中把玩著,嘴裡冷哼:“你兒欠我鮫人一族一條命,如今要了他二兩肉而已,算起來虧我的是我鮫人。”赤玲瓏目眥儘裂,她的兒子她最了解,吃不得半點虧的人,怎麼會做出割肉這樣的舉動。幾萬年過去了,她的孩子到底經曆了什麼?睚眥忽然向前一步,走到四族的中心位置,說:“我深知沒有誅魔令你們是不願意去人界的,如今人界大難,我龍族難辭其咎,我願一人承受天命的懲罰,隻願你們能隨我一起去人界伏魔。”睚眥是赤玲瓏一手帶大的,因為是兩神之子,他向來是要叛離經道些,隻要不太出格她便也就隨他去了,這也導致睚眥的性格極難馴服。如今他竟是想對抗天命,赤玲瓏搖頭,腦海裡第一個想法便是,不行,絕對不可以。赤玲瓏大喊一聲:“睚眥,你若敢如此,便不要再喚我母親。”自己的兒子到底是心疼的,可睚眥又怎麼會放棄,就算遭受雷劫死掉,他也要試一試。他最後看了一眼母親,目光淩冽,忽地騰空而起,周身被一團白光包裹住,那些白光之中隱隱閃爍著雷電之光。睚眥閉上眼睛,張開雙臂,臉上的桀驁消失不見,慢慢地,那人身化成了狼首龍身,發出一陣龍嘯,用渾厚的聲音對著蒼天說道:“這天命,是我睚眥一人背叛的,出了這規矩之中,我甘願接受任何懲罰。”一陣轟隆聲響起,睚眥被包裹在雷霆之中,被天雷劈得皮開肉綻,鮮紅的血液汩汩冒出,那翻起的皮肉倒掛在皮膚上,又是一陣轟隆聲,睚眥被那天雷劈得倒在地上,吐了口鮮血,臉色猙獰扭曲,慘白一片。忽地,一陣熱源傳進他身體之中,慢慢地一個巨大的光圈從睚眥的身體之中散發出來,那光圈慢慢發生變化,竟是消失了七萬年的誅魔令。赤玲瓏那樣一個狼族統領竟然落了淚,淚水流了滿臉,抱著睚眥的身體,瑟瑟發抖:“你怎麼那麼傻,吾兒啊,你可知每一個雷都劈到了母親心上。”哪裡會有母親可以忍受自己的兒子遭受天打雷劈的痛楚。睚眥看著那誅魔令有些驚訝,那誅魔令是從血契之中出來,難道,是阿辭通過血契傳送給她的?可這世上,擅長操縱時間夾縫的唯獨那封疆老兒,誅魔令和時間夾縫同時出現,隻能證明一件事,那便是她遇到了封疆,然後封疆通過血契操縱時間夾縫。睚眥勾了勾嘴唇,原來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有了誅魔令,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與傅之河那魔物正麵交鋒了。真好,這一天,終於要來了,他可是等得有點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