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晚,天上掛著一輪慘白的月亮,周圍傳來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一大群頭上套著麻袋的人在路上緩慢行走著,而為首的那個人手中則捏著一根細繩,那根細繩連接著所有的麻袋。牽引著套著麻袋的人向前走著。舉著火把的將士跑了過來,朝著那牽引著麻袋的人踢了一腳:“快點,我們要爭取在天亮之前到達蒼穹阜州,那蒼穹阜州仗著人多勢眾擾亂邊境,我們便用這屍蠱直搗黃龍,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也不受那窩囊氣。”那日他跟在將軍身後,聽到將軍與那蒼穹阜州的什麼狗屁大學士談判,那蒼穹阜州當真還以為自己是九州第一大國,竟要求他望星蟄州年年納貢,送美女一百,牛羊布匹,還要他們的皇上自動降級,自稱藩王,放眼九州,還沒有哪個國家敢狂妄的說出這一番話來。那牽引麻袋的男人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叫苦不迭。他自小跟在師父身邊學習養蠱,如今師父因為培育屍蠱丟了性命,他便代替了師父將這些屍蠱偷偷運到蒼穹阜州。身後那些吃人的怪物都是師父捉的十裡八鄉的活人,硬生生將那些屍蠱種入他們腦中,變成一個個喪失理智,吃活人肉的活死人。隻要他將頭上的麻袋拿下,那些活死人看到活人之後就會發狂一般衝過來撕咬,小小的鐵繩根本困不住他們。突然前方的馬受了驚發出一聲嘶吼,那牽引麻袋的人手一抖將麻袋全部拉扯了下來……那些活死人被鐵繩綁著身體,他們麵目猙獰,嘴巴長得奇大無比,有些因為嘴巴張得太大而把自己的嘴活生生地撕開了,露出猩紅的血肉……突然,那些活死人掙脫鐵繩,像是瘋狂的野獸一般撲向那些人,一時之間慘叫聲此起彼伏,鮮紅的血液慢慢地將腳下的土地浸染……遠在九鹿山的白慕辭打了個冷顫,總覺得有一雙眼睛盯得自己毛骨悚然,可一轉頭又發現什麼都沒有,隻有鹿族長和睚眥在安安靜靜地下棋,西崖和涼月早就去九鹿山收集藥材去了,這兩日沒日沒夜地采摘,估計再這麼下去整個九鹿山都被搬空了。她偷偷看了一眼睚眥,冷峻的臉龐,英挺的鼻子,一雙劍眉飛揚,似是天上流霞。鹿寶兒給她送來百花露,這飲品最是解暑,不過熬製的過程太過複雜,自從鹿塵畫順應天命沉睡之後,鹿寶兒已經許多年不做這個茶了。她蹲在白慕辭的腳邊眼巴巴地看著白慕辭問道:“慕辭姐姐,好喝嗎?”被一個年長自己不知多少萬年的人叫姐姐,不免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白慕辭忍下心中的不適,笑眯眯地看著鹿寶兒那張清純可人的臉說:“挺好喝的。”“你果然就是少主沒錯,我家少主也特彆喜歡喝百花露。”鹿寶兒揚起倔強的小臉,“我不信你不是少主,我們家少主天姿國色,怎麼有人同她長得一般無二,待我施法喚起你的靈魂。”說罷正要站起來施展法術,白慕辭急忙製住她,一臉無奈地說道:“我真的隻是個肉體凡胎的凡人。”“既是凡人,那你為何要以鬥篷遮麵?”“我天生雙色異瞳,這麼多年也習慣了穿鬥篷,人界的人都不會長得這般奇怪。”“誰敢說你奇怪,我家少主國色天香,哪是那些凡夫俗子可以評頭論足的,待我過去,一鞭子將他抽得魂飛魄散,看那些無知的愚民還敢不敢說你奇怪。”鹿寶兒說得義憤填膺,隻差拿著鞭子衝到人界去了。鹿族長笑了一下,摸了摸下巴上長長的胡須,嘴裡說道:“寶兒這丫頭,從小無父無母,跟在塵畫身邊長大,也難為她了,足足在那岩洞之中等了七萬年。她啊,最是崇拜塵畫了。”一棵大榕樹底下,睚眥正和鹿族長下棋。睚眥看著那顆白子落下,一盤棋已成定局,他拱手作揖,翩翩公子的做派,嘴裡說道:“睚眥敗了,心服口服。”鹿族長歎息一聲:“人界之事的輸贏要是和這棋局上的輸贏一樣就好了,輸了便說一聲輸了。”睚眥道:“我龍族犯下的錯便由我龍族承擔好了,人龍結合生下孽障,為禍六道,屠戮人界。如今魔物再現,七萬年前我可以賭上這條命,七萬年之後,我一樣可以賭上自己的性命。”鹿族長沉吟一聲,那樹上的鳥兒便開始騰空起舞,銀鈴般的鳥叫聲充斥在空中,他慢悠悠地開口:“這次,恐怕跟七萬年前的情況不太一樣了,緣起緣滅,終該有個結果。你是唯一的兩神之子,又是人界的守護神龍,你是他們心中的天神,可那些人不知道,神也是有心的。”鹿族長揮起一片薄霧,薄霧之上便是九州大陸的現狀,白慕辭正和鹿寶兒說笑,不小心瞥到九州之上的景象,瞬間一怔。九州之上,處處狼煙,兵禍四起,人們在戰場上浴血廝殺著,成堆的屍體倒在地上,如同一片焦土。因為戰爭,農民落草為寇,乾起了殺人的買賣,流民流離失所,餓死在路邊上,順著河流漂往幽地的屍體密密麻麻,堆得如同小山。那九州之上,一片黑霧籠罩其中,妖孽瘋狂地吸收著百姓的怒、怨、哀、悲、惡,龍八子站立於蒼山之頂,俯瞰著人世百態……睚眥緊緊捏著棋子,臉上的悲憤顯而易見。白慕辭腳下一軟,差點倒在地上,好在被鹿塵畫及時扶住了,她顫抖地開口:“為何會這樣?”睚眥冷冷開口:“這傅之河比當年的魔龍蛟強的一點便是智計,人間兵禍四起,他便可不費吹灰之力享受萬人之魂。”白慕辭低著頭,白著一張臉不再說話。睚眥的話裡明明有怨恨的意思,怪她當初多事,留了傅之河一命,一個斬妖除魔之人卻如此這般優柔寡斷,搞得人界兵禍四起,實在是沒有資格做一個除妖人。鹿族長說:“這都是命數,當年魔龍蛟一出世便攪得人界天翻地覆,如今他肉體凡胎練就修魔體,災難降臨人界隻是換了一種方式而已,天命如此,魔出世,人界該遭此大難。”等那天空中的月兒高高懸掛之後,白慕辭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她歎息一聲,心中萬分焦急想回到人界,又隱約不想回到人界,活在這九鹿山多好,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麵對自己的錯誤逃避現實。當初是她放了傅之河一馬才造就今天的局麵,如今想挽回錯誤,可也挽回不了那些枉死之人的性命。她對月歎了口氣,心中隱隱有痛,卻見鹿族長忽然踏月而來,一襲白袍隨風輕輕蕩漾,飄逸仙姿。她站在屋頂之上,拱手作揖問好:“鹿族長。”鹿族長說:“你可還怨恨自己?”她低頭不語,自是怨恨自己的,那傅之河早已失了人性,就算他從前如何善良,可到底是個心魔入體的人。鹿族長說:“這一切自有天命,你以為你滅得了那團魔氣麼。這世間也沒有什麼未卜先知的事,就連那活了兩百歲的先知公羊,也不過隻能看到表麵,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鹿族長,那我該怎麼辦?”他忽然伸手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一團光從她額間迸發出來,他的眼中閃過一抹驚訝之色,旋即又恢複雲淡清風的表情:“你竟然和睚眥簽了血契。他從小就自負得很,作為一個兩神之子,便是神也要畏懼他幾分,八九千歲時就敢提著劍斬殺鮫人,這樣的人竟會與你簽下血契,難得,難得。”“他自是不想與我這種凡人有什麼瓜葛的。”白慕辭小聲嘟囔著,她自是了解睚眥的,如若不是當時性命攸關,自是不會想到血契一說。她便將自己如何進入畫中,又是如何與睚眥簽下血契統統說了出來,鹿族長點頭:“難怪他體內會有往生花。那花是當年封疆從九鹿山討了去的,卻沒想到他竟然做了一個時間夾縫,又用結界救了睚眥一命。這個時間夾縫能保存七萬年,看來,封疆是用了他畢生的修為來化解睚眥的危機。”鹿族長抬起手,一隻綠色的藤蔓便纏在了白慕辭的手中,仔細一看,那綠色的藤蔓竟是一條細蛇,正微微地吐著蛇信子。白慕辭嚇了一跳看著那綠色的小蛇說道:“這是什麼?”“這是我遊曆東鄉時找到的騰蛇,無聊時可用它解解悶。”鹿族長歎息,“如今這往生花在你額間,此去人界,必有大劫,一如初心,方能化解劫難。”“謝謝族長。”“這騰蛇要用你的血日日喂養著,它與往生花一樣都是混沌初期的神物,往生花是封印結界所用,而騰蛇則是承載七魂六魄所用。你且好生喂養著,這小畜生脾氣大著呢。”鹿族長說。白慕辭摸摸它的腦袋,隻覺得這騰蛇分外可愛,忽地那小腦袋忽然咬傷白慕辭的手指,開始吮吸她手指上的血,像是針紮一般,刺刺的,卻不是很疼。鹿族長說:“這小東西認主了,你且給它起個名字吧。”白慕辭笑了一下,對騰蛇說:“就叫你綠盎吧,綠意盎然的意思,象征著生機。”鹿長老點點頭:“好名字。”第二日天剛方亮,他們便準備坐那不死鳥飛回旋渦處,回到惡生門。在臨走之前,鹿長老說對睚眥說:“七萬年前你可知封疆除了帶走往生花還帶走了什麼嗎?”睚眥抬眉看了鹿族長一眼:“你是說誅魔令?”七萬年前魔龍蛟攪得天地不詳,在人界為虎作倀,可神界除了龍族願意站出來外,其他幾族都是抱著旁觀的態度,饒是戰狼族也不想淌這趟渾水。神族繁衍本就不易,尤其是鮫人,更是幾萬年才產幾尾。這個錯誤是因為龍族族長私自和人類產子,生下一對雙胞胎,一個是人類的模樣,一個卻全身帶著魔氣的蛟。犯下了這個滔天大禍,讓一個六道之外的生物降生於世間。而一方誅魔令彙聚四族神力,乃順應天命而生,可號令群神,可抵擋萬軍,隻可惜經曆七萬年也不知流落何方。“對。”鹿族長說,“當年他來找我討要往生花時,曾親口對我說過。”白慕辭看了涼月一眼,兩人心照不宣,封疆自七萬年前就已經消失,蹤跡全無。白慕辭說:“沒有誅魔令神就不肯出麵了嗎?”鹿長老看了她一眼歎聲說道:“這世間法則便是如此,順應天命。”白慕辭問:“神也無法擺脫法則?”“嗯。”睚眥抬起頭,發出一聲龍吟,沉穩的聲音回蕩在耳邊,天空傳來鳥兒的叫聲,渾身火紅的不死鳥揮動著巨大的翅膀過來。世人修築廟宇要神來解惑,可世間千萬的問題,本就沒有答案,饒是神也不過是萬千世界的滄海一粟罷了。待他們出了旋渦之後,原本蔚藍的天空忽然天昏地暗,天空之中黑氣湧動,四周傳來一股糜爛的腐朽味道。白慕辭一張臉皺皺巴巴,看著那黑氣湧動的天空愣愣出神。因為不死鳥日行千裡,不過半日光景,他們便從九鹿山回到了惡生門。回到惡生門之後,涼月便將這一路上的事說給了公羊長老聽,當說到沉風為了讓他們擺脫人魚追殺自爆來拖延時間時,涼月終於還是忍不住聲淚俱下,公羊長老也跟著眼眶濕潤。公羊紅著眼睛看著睚眥,顫顫巍巍地朝睚眥拱手作揖,嘴裡恭敬地喚著:“睚眥大人。”他早該想到,莫敵便是睚眥,睚眥便是莫敵。一時之間氣氛無比凝重。半晌,睚眥見他們情緒都穩定得差不多了才開口說道:“公羊長老可知封疆在哪兒?”公羊長老搖頭:“自七萬年前大戰,您和封疆幾乎同時消失。”同時消失?封疆那老兒用全身靈力做了一幅卷軸連接時間裂縫來挽救他的性命,可沒了靈力的封疆老兒會去哪兒呢?眾人一陣沉默……許久,白慕辭忽然想起,那次進去藏書閣,看守藏書閣的無塵長老曾經說過千萬不要亂動裡頭的東西,他為什麼要這麼說,除非,他知道裡麵藏著什麼不能亂動的東西,比如那個連接七萬年前時間裂縫的卷軸。白慕辭一路小跑著去了藏書閣,林中小道白茫茫一片,大大雪團將樹枝壓彎,山中北風她卻絲毫感覺不到寒冷,直跑到藏書閣她才停下腳步,恭恭敬敬朝坐在藏書閣門口的黑袍老人拱手作揖:“無塵長老,您可還記得我?”無塵長老緩緩地抬起頭來,樹皮一般的皺紋緊緊地附在乾癟的臉上,眼珠凸起,牙齒鬆動,嘴巴慢慢地蠕動:“記得,有緣人。”果然,果然無塵長老和那幅畫有關,如果他和那幅畫有關,那他一定知道封疆祖師爺的去向了。白慕辭拚命地點頭:“對,我通過那幅畫進了七萬年前的世界。無塵長老,您可知封疆祖師爺去了哪裡?”封疆?他動了動嘴唇,那雙渾濁的眼睛看向白慕辭,緩緩開口:“那得從七萬年前的誅魔大戰說起了。那時,我還隻是封疆大人座下的一個小門童而已,誅魔大戰之後,封疆將大人將一幅卷軸交到我的手中要我好生保管,又度了些神力給我,讓我活了整整七萬年。”“那封疆祖師爺和誅魔令呢?”“他靈力儘失,已經隕落了。隕落之前他將誅魔令藏進了他的魂體之內,融為一體,誅魔令七萬年前順應天命所生,不受邪魔妖物控製。”他道,“近日來,我身體裡的神力有所波動,應該是感應到了封疆大人的靈力波動,我想,他應該在這九州之上的某個地方。”在這茫茫九州之上去尋找一個人,不是猶如大海撈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