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之河被時間夾縫拉回了人間。他將桌上的東西儘數拂在地上,臉上的怒氣不言而喻,跪在地上的黑羽和國師瑟瑟發抖,也不知是誰惹了這位祖宗。國師小心翼翼地和黑羽交流著:“你怎的不使一下美人計,也好給這位爺吹吹枕頭風。”黑羽沒看了一眼國師:“多少獻身的小妖,統統都死無全屍了,我倒也沒笨到那種程度,跑去做些無謂的犧牲。”國師嗤之以鼻:“那些庸脂俗粉怎可跟你比。”這整個萬人塚裡的小妖哪個不知,但凡惹到傅之河的,連個上輪回之路的機會都沒有,其殘暴程度無人能及,也正是因為這樣,萬妖才有機會反六道,滅蒼生,淩駕於神之上。傅之河將那畫軸打開,裡頭正是那半遮擋半袒露的美人白慕辭,他將畫軸燃燒,看著最後一點畫紙變為灰燼,他打斷了黑羽和國師的嘀咕,冷著嗓音問道:“怎樣才可以食到更多靈魂?”如今他的魔氣遠遠不夠,還達不到九州大亂的程度,魔所到之處,洪荒遍地,瘟疫肆虐,可沒有足夠的魔氣,他釋放不出如此強大的力量,他的本體隻是個肉體凡胎,比不得七萬年前釋放出焚天之怒的魔龍蛟,可一旦他吸食夠多的冤鬼,最終便能練就毀天滅地的焚天之怒。國師在人間混跡多年,他的本體不過是一隻蛇妖,不止要躲過天敵禿鷹的迫害,還要躲過捉妖人的長劍。後來他偶然尋得一本古書,上麵記載了如何煉化妖丹,他便打起了山中魑魅魍魎的主意,將那附近山妖捉去煉丹,後來還修了道觀,自命玄機道長,再後來道觀被一乞丐破壞,他自顧逃命,偶然拜在一萬年樹精的門下,他被指示到這蒼穹阜州做國師,修築萬人塚煉魔物,在朝野混跡這麼多年,自是知道一些人界的彎彎道道,人的欲望比起妖來更加可怕。國師跪在地上獻計:“大人,我們可以利用朝廷挑起九州各國之間的戰爭,一旦爆發戰爭,萬千將士奔赴沙場,人民流離失所,田地無人耕種,鬨起饑荒,這樣,我們便不費吹灰之力得到萬千靈魂。”傅之河將一縷魔氣送入國師口中,那國師仰頭吸食著魔氣,眼裡儘顯貪婪之色,黑羽看著國師的勢力蹭蹭蹭地上去幾個台階,心中自然心癢難耐,又看看傅之河,那滿身魔氣,隨便賞一口便也好啊。國師吸食了那口魔氣之後,仿佛如同臨近仙境一般飄飄欲仙,大抵,神仙也不過如此快活吧。傅之河說:“你也不必如此,該賞你的,自然會賞。”這話,他是對黑羽所說。傅之河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壯闊的藍圖,一想到有朝一日他能將那個兩神之子踩到腳底下蹂躪,心中便升起一股快感,既然睚眥也中意著白慕辭,那自己就更要得到她了,不管是莫敵也好,睚眥也罷,待他成魔那日,便是他淩駕眾神之上的時候。時運便是這般,兩個驕傲的強者碰撞在一起,總會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恨意。傅之河揮了一下手,那跪在地上的兩人便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他走到桌前,打開前麵的軍機圖,這軍機圖乃是九州大陸的上的九個國家,國師所說,也如他所想,隻有利用戰爭,他才能更加快速的練出修魔體。傅之河輕笑,手指指向軍機圖上的蒼穹阜州,這本是九州之上最強的一個軍事王國,崇尚武力,號稱九州蠻夷大陸,金戈鐵馬,無一州敢侵犯,如今卻因為神龍的隕落落得這麼一個外強中乾的下場。“睚眥,就看看是你快還是我快了,等你從九鹿山回來,這九州大陸也該千瘡百孔了。”他清楚,他的修魔體尚還不是最終形態,力量遠遠達不到魔龍蛟那般。心生魔相,便會魔化,而魔是由心魔而成,一旦心魔被化解,魔氣便會幻滅,魔龍蛟尚且七萬年前被龍王化解心魔,就此隕落,而誰,又會化了他的心魔?莫名的,腦子中便浮現了白慕辭的身影,他喃喃自語:“化解我心魔的會是你嗎……往生花和執念都在你身上,就連睚眥也跟你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不管怎樣,要不了你的命,我便要了你的人,不然,我難以心安。”隆冬時節的宮帷內,鵝毛大雪片片落下,紅磚琉璃瓦,落下一層潔白。在大殿之上的高堂坐著一個明黃的身影,小小的少年端坐在龍椅上,背脊挺得筆直,玉似的人兒,一張臉如雪團一般,端著眉眼,細細地瞧人,雖是不說話,可也學著計較了。不過八九歲,還是個半大點的孩子,就要擔起這萬裡山河,天下蒼生的擔子。就在先皇駕崩前,那些朝堂之上的大臣還在想著是站大皇子那邊還是站在二皇子那邊。大皇子因彈劾國師被罷黜太子之位,逐出皇城,貶到邊陲小鎮,二皇子倒是會阿諛奉承,巴巴地跑去巴結國師,結果先皇還沒來得及立下遺旨就駕鶴西去了,還是那延禧宮的老太皇太後抬抬手一指,將這皇位交給了年齡最小的三皇子,而那二皇子也被派出皇城,封了個逍遙侯。這樣的小皇帝,明明還是個孩子,可往那龍椅上一坐,倒真像那麼回事,底下的大臣分兩派,一派是國師黨,一派是大學士黨,兩邊的人爭論不休,國師黨主張征戰,畢竟這蒼穹阜州當年金戈鐵馬,號稱馬背上的國家,前怕狼後怕虎哪是蒼穹阜州的做派。而大學士黨則主張和平,畢竟九州之上有九個國家,一旦發動戰爭,其餘的七個國家必然會加入戰爭,到時候將會是生靈塗炭。國師垂著頭,眼神陰狠,嘴角揚起一抹冷笑,要的就是九國大戰的結果,這戰爭他是無論如何也會挑起來的,一想到那團魔氣,他眼裡的貪婪更加深了。他上前一步諫言,拱手彎腰作揖,嘴裡徐徐地說道:“皇上,切不可停止征戰呐,據探子來報,如今那望星蟄州正在大肆培養屍蠱,以屍為軍隊,反攻我國,一旦我們休戰,恐怕會落得一個兵臨城下的下場。”一個小孩而已,他尚且連那老皇帝都能蠱惑,何況是這樣的的一個小孩。國師抬起頭來,看著龍椅上那抹小小的身影,眼裡的算計卻是更加深了,這樣的小孩也好,更容易擺布。龍椅上的小人兒跟一尊玉似的,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嘴巴抿得緊緊的,眉眼深沉,不像一個孩子該有的表情。大學士站在國師旁邊諫言,一身讀書人的儒雅之氣,清潔廉明,老雖老矣,可到底是小皇帝的老師,一字一句都鏗鏘有力,落地有聲:“啟稟皇上,老臣對望星蟄州上的蠱人頗有些研究,而這屍蠱堪稱是世上最毒的蠱蟲,將屍蠱種入屍體之中,死去的人便能像活人一樣行走,殺不死,俗稱活死人。而這活死人好吃活人肉,極具攻擊性,沒有思想理性,禽獸不如,隻有砍其頭顱才能讓活死人徹底死去。”眾大臣聽完,一陣唏噓,臉色隱隱發白,就連坐在高堂之上的小皇帝也驚出一聲冷汗,小小的拳頭捏得緊緊的。大學士掃視一圈,繼續說道:“大家都知道,望星蟄州土地貧瘠,人口稀少,常年處於雨季,軍隊,財力都不及其他八州,而其他八州就是畏懼蠱人的力量才遲遲不敢侵犯,而培育這種蠱蟲,需要靠蠱人的精血養育七七四十九日,待養成時,蠱人的性命也會不保,而這活死人沒有思想,不分敵我,如若不是為了自保,望星蟄州的人是萬萬不會用這種自傷八百損敵一千的法子。老臣願意前往望星蟄州說和,望皇上批準。”高坐之上的小小皇帝緊繃的神情終於放鬆了一些,可就是這樣的表情讓國師給瞧了去,他朝著那抹明黃的身影吹了口氣,一陣黑霧朝小皇帝襲去。國師冷笑,這個秘法他很少用,因為這本就違反天命的妖法,如若經常使用,恐會遭到天打雷劈的報應。再者,他覺得那些愚昧無知的人類根本就不需要使用這樣的秘法,他隻要略施小計就能讓那些愚蠢的人類信服自己。許久不用這樣的秘法,第一次用卻是用在一個孩子身上。小皇帝終於開口了,聲音軟糯好聽,可說出來的話卻帶著一股天子的威嚴:“那就有勞愛卿了,朕等著你凱旋的消息。”一句話猶如平地一聲雷,國師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這座上的人究竟是何人,竟能不受他蠱惑之術的影響。他瞧著那小皇帝的眼神更深沉了,帶著一股探究和算計。一下朝,小皇帝便興衝衝的朝那暖閣跑去,小小的身子,步伐卻是那樣穩健,毛茸茸的辮子在身後輕輕擺動,身後的梁安拿著毛皮披肩一直跟在他身後,嘴裡說著:“皇上,您慢點兒,當心腳下。”梁安跟在身後,氣喘籲籲,不過心底卻是暗暗發笑的,皇帝到底還是個小孩兒,朝堂之上的威嚴也掩飾不了心底那點兒孩子氣,給了國師一個下馬威之後像是得了糖塊般開心。小皇帝忽然停下腳步,指著那處黝黑的房屋,在這宮闈之內唯有那處是不一樣的,一片白雪皚皚中更顯詭譎。小皇帝說:“梁安,陪朕去瞧瞧。”梁安順著小皇帝的手指的方向望去,臉上明顯的為難,小皇帝年紀雖小,可是卻分得清局勢,心已經明顯偏向了自己的老師——大學士那邊,明顯是想削弱國師在朝廷之中的力量,他說:“皇上,那是先皇在世的時候命人建造的長生殿,是國師的地盤,輕易去不得。”小皇帝抬起下巴,輕輕啟唇說道:“這蒼穹阜州之上都是朕的土地,這皇宮之內竟還有朕去不得的地方,我今日便是去了,那老賊又能如何?”梁安看著眼前的人眼裡的淩厲,心下不由感歎,那位延禧宮的太皇太後抬手一指,將這萬裡山河,天下蒼生交與眼前的小小少年手中是多麼正確的抉擇,這是萬民之福,也是蒼穹阜州的福氣。他們一前一後的走著,待走到那“長生殿”的時候,周圍一片蕭素,隻有一棟孤零零的房子立在其中,那黝黑的房子像是深淵的凝視一般,一陣涼風刮過,小皇帝縮了縮脖子,梁安將手中的毛皮披肩輕輕披在了他身上。梁安說:“以前這裡尚有幾株桃花樹,現在卻是什麼都沒了,在這後宮之中確實顯得格格不入。”小皇帝不說話,一張嘴抿得緊緊的。忽然不遠處的假山之上傳來一陣琴聲,順著琴聲望去,皚皚白雪之中,是一個穿著紅色狐裘的男子,男子皮膚白皙,如墨的長發披散在身後,眉目如畫,纖長的手指輕輕撫琴,一個男子,竟美的有些動人了。他從假山上飛身而下,一身紅衣,白雪星星點點的落在肩頭,看著那抹明黃的身子,他拱手作揖說道:“草民傅之河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抬起頭,就連身居後宮的梁安也不由感慨,真真是個好看的人。這國師表麵裝得一本正經,不近半點女色,卻沒想到是個好男色的人,收了個男寵在這“長生殿”中。小皇帝問:“你是何人?”傅之河回答道:“回皇上的話,草民原本是一遊曆九州的大夫,偶然與國師相識便被他收了做這煉丹的藥童。”聲音不亢不卑,如濁世之間一股清流。小皇帝眉頭一挑,覺得這藥童比自己那大學士還要孤傲,他身居皇宮,從小便練就一身察言觀色的本事,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個藥童,他說:“是真?”傅之河勾了勾唇角,聲音不急不緩:“回皇上的話,草民確實是國師的藥童。國師還沒回殿,這天寒地凍的,皇上要不要進殿喝杯熱茶?”小皇帝頭一抬,搖頭拒絕:“朕不過是順路來瞧瞧,既然國師不在,那朕就先回去了。”“草民恭送皇上。”傅之河抬起頭來,看著小皇帝的背影,眉毛一挑,一股紅色的魔氣朝他襲去,可當魔氣觸到小皇帝的身體時,魔氣又被彈了回來。待小皇帝走遠後,傅之河眼眸裡露出複雜之色,連他的魔氣都無法攻破,這小孩,還真是不一般。傅之河坐在貴妃衣裳,身下的軟墊滑落在叫表麵,他抬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國師問道:“小皇帝不聽話你便沒了法子?”國師伏在地上說道:“那小皇帝也是邪乎,我都已經使了蠱惑之法了,他竟絲毫不受影響。”傅之河端起一杯熱茶,骨節分明的手握著瓷杯亦是好看的,輕輕抬眉說道:“他可是連連我的魔氣都攻不進去的人……”國師看他眉眼端沉,一雙眸子裡帶著冷意,國師心下一驚說:“不知魔君是如何知道的?”“那小皇帝領著一個小太監來過了,也不知那小孩到底什麼來頭。”傅之河想到白慕辭那雙可看儘天下原形的雙眼,便說,“倒是有些想念那雙瞳異色的人兒了。”“要不要殺了?”國師說。“連我的魔氣都無法入體的人,你以為你能殺掉?”傅之河輕笑,“再說了,這可是弑君。”後麵那句弑君說得極為諷刺。國師說:“如今要如何,先皇去世,這小皇帝又是個人精,主張和平,如今蒼穹阜州已經派兵去了,卻遲遲沒有開戰,而那望星蟄州對屍蠱之事左右拿不定主意,如果蒼穹阜州攻進邊境,他們一定會培育屍蠱來抵抗,到時候才算是真正的人間煉獄。”傅之河點頭:“既然小皇帝那兒下不了手那就從大學士那兒下手,左右這場仗是要打起來的。”他將手中的瓷杯扔了出去,杯子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然後四分五裂,傅之河看著那地上的瓷片,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容,眼裡一片陰鷙,人間煉獄麼,他很期待呢!是夜,冷月高掛,風聲鶴唳,樹枝如同扭曲的鬼魅一般。大學士和護衛站在這如水的夜色之中,清冷的月光甚是慘淡,護衛看了一下四周,嘴裡不免嘟囔一句:“不知道那國師耍的什麼把戲,大半夜將大學士約來這麼個地方。”“左右不過是暗殺那一套,我倒是不怕,就算我倒了,這朝堂之上還會有人站起來跟他對抗的,他想要一手遮天又豈會是那麼容易的事。”“大人說的是。”護衛說道。不遠處一個黑影由遠及近,借著月光才知那是一個極其妖媚的女子,一身黑紗,曼妙的酮體若影若現,一頭秀麗的黑發披散在身後,不用說話,便能虜獲天下男人的心。護衛嗤笑:“原來是美人計,這招對大人可是沒有用的。”女子一笑,用手輕輕一撩秀發,嫵媚地笑了一下:“可不是美人計哦。”女子伸出纖細的手腕,雙手呈蘭花指微微翹著,周圍忽然湧來許多飛蛾,密密麻麻一層又一層的,翅膀煽動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護衛朝眼前的女子舉著劍說:“你究竟是何人,為何會這種古怪的妖法。”“我啊,自然是妖。”那黑紗女子發出一聲咯咯咯的笑聲,那些飛蛾忽然很有秩序的朝大學士和護衛飛過去,那一層層飛蛾變成一個圓球將他們包裹其中,忽然大學士跪在地下,雙手掐著自己的喉嚨,嘴巴長大,發出一聲沉悶的嘶吼,那些飛蛾一隻隻湧進了大學士的嘴裡。良久,跪在地上的大學士如僵硬的木偶一般站了起來,目光呆滯,嘴巴呈烏青色,像是木頭一樣一動不動,跪在地上的侍衛看見大學士吞下飛蛾的那一幕,早就雙腿嚇得癱軟在地。“殺了他。”女子的聲音像是拉扯木偶的繩子,而大學士便是那個被拉扯的木偶。他眼珠子動了一下,轉向護衛所在的地方,眼裡全是狠厲。大學士速度極快的衝向護衛,一隻手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勢掐住了護衛的脖子,不肖片刻便硬生生擰斷了護衛的脖子。“做得好,接下來,就用儘你所有的力量挑起蒼穹阜州和望星蟄州的戰事吧。”戰事,戰事……大學士的嘴裡呐呐地反複著這兩字,然後麻木地轉身,借著天上慘淡的月光一個人木訥地走回了大學士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