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惡生門都是靠上古眾神留下來的結界保住一方平安。如今結界年久失修,要補齊的漏洞實在太多。修補結界的時候,不止看熱鬨的門徒眾多,就連妖怪也不少。桃夭又見了莫敵,那日幻化靈識有緣見得一麵,便上前打招呼。莫敵被夾在眾多人之中,他本就不大喜歡熱鬨,要不是怕白慕辭修補結界會出什麼意外他才懶得湊這種熱鬨。“你是跟著慕辭一起來這惡生門的?”桃夭抱著酒壺說,“既是慕辭的朋友,就陪我喝一杯吧。”莫敵與桃夭在皇宮有一麵之緣,依稀記得慕辭認識這麼一隻桃妖。一個上萬年的老妖怪,卻還是個小白臉的模樣。他拿過酒壺,飲了一口,一股桃花的香味充斥在唇齒之間,他砸吧嘴,酒很香,帶著一股特殊的甘甜,他道:“你這酒不賴。”桃夭挑眉一笑:“不是我說,這世間再尋不出我這樣的好酒了,隻可惜我有好酒,卻無人陪我練劍,也不知那臨西老兒什麼時候回來。”莫敵剛想開口,卻忽然聽到眾人一陣驚呼,那結界忽然散發出五彩的光芒,眾多妖怪拍手叫好。一股美妙的樂律傳出來,如山間泉泉流水般,又似晨風中的鳥兒鳴叫,眾人聽得如癡如醉。仔細瞧了瞧,岩石上坐的妙齡少女正是那由古琴幻化而成的神音,一張臉清麗動人,眼睛如黑曜石般動人,一顰一笑皆是勾人心魄。莫敵雖是沒在惡生門生活過,大抵也知道這結界是用來困住這些妖怪的,卻不想他們竟還來湊熱鬨。這些妖心可真大。他問桃夭:“你們就不想出去看看?”桃夭說:“出去然後被六道追殺?我們都是上萬年的妖怪,又吸收惡生門醇厚的靈氣,一旦出去威力可不比魔物低。我有好酒好肉,又有這醇厚的靈氣滋補,作甚去趟那渾水。已經在這活了幾萬年,不止是惡生門在守護我們,我們也同樣在守護著惡生門。”莫敵心底有一絲動容,他看過太多作惡的妖,可竟不知人類和妖竟還能生出這樣的默契,果然,六道蒼生,永遠不可琢磨透。“隻是日子過得實在無聊,我手中的劍都要生鏽了。”莫敵笑著說:“我可以陪你練劍。”桃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著說:“你一個普通人竟還和我打,知不知道我什麼道行?”莫敵冷笑,他還從未被人如此輕視過,自負一身本事,敢跟他叫囂的都已慘死於他劍下,他將自己身上的靈氣儘數釋放。桃夭心驚,說道:“你竟還有這等本事,比得,比得,這劍非比不可了。”過了半晌,桃夭忽然想起什麼,又問起:“你不像是會流淚的人啊,那慕辭心頭的淚到底是誰留下的?”“什麼是心頭淚?”“一滴心頭之淚便是一抹執念,那抹執念會帶人進入夢境,而夢境又是現實,夢非夢,實非實,用情之人方能留下這抹執念。”桃夭嘖嘖一聲,眼裡似有些鄙夷,“你身負如此強大的靈氣,竟然見識如此淺陋。”莫敵挑眉,嘴唇抿得緊緊的,他看向不遠處正在和其他三人一起修補結界的白慕辭,心底像是有一團火在燒一般。那滴淚,不用想,肯定是傅之河留在她心上的。待那結界修補完全之後,白慕辭終於鬆了一口氣,接下來便是抓緊時間趕去九鹿山去拿那往生花封印傅之河。想到傅之河,她捂住胸口,那滴心頭之淚仿佛在她心底發燙發熱。莫敵走上前去迎她,見她捂著胸口,一張臉煞白,他扶著她走到一處涼亭休憩。他問:“是不是難受得緊?”白慕辭搖搖頭:“不是,隻是想到傅之河心中仍是不大好受的。”說者無心可聽者有意。莫敵看著她,一雙眼滿是深沉的黑色,像是黑曜石一般。良久,他說:“還記得我救你那日嗎?”白慕辭點點頭,怎麼可能會忘呢,那是她和他羈絆的開始。莫敵抬起手,輕輕地放在她的頭上,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那時我便認定你是我媳婦。”白慕辭臉一紅,索性不再去看他,將頭垂得低低的,盯著垂在地麵的裙擺。莫敵向來是把這件事掛在嘴邊的,在他的認知裡,是他的便是他的,彆人不能染指半分。那滴用情至深的心頭之淚便像是刺一樣梗在他的心頭。想了想,他冷著聲音說:“可你心頭如今有彆人的一滴淚,他用執念與你糾纏,你是我的人,又怎可在心底留下彆人的執念。”白慕辭抬起頭,秀眉擰起,對莫敵這樣的說辭自然是不滿的。想起剛剛她看到他與桃夭相談甚歡,便知這心頭之淚是桃夭給透露出去的,心中不免怨那桃夭多事。越想越是心中不好過,嘴上便也開始生起刺來,她諷刺地說:“你想怎麼樣,這心頭之淚已經種在了我的心窩,你是要剜掉我的心,還是要用彆的殘忍的法子對付我。”她這麼說自然也不是什麼真心話,隻是心中憋了一口氣難受得緊,也不知是為了莫敵那狂妄自大的語氣還是旁的什麼。她起身準備離開,卻見莫敵忽然攔住她,手中凝聚著大量的靈氣。白慕辭被那靈氣攔住動彈不得,她掙紮了兩下,一雙眼睛盯著莫敵似要噴火一般。他將那大量靈氣凝聚在她胸口處,隻感覺一陣強大的氣流壓迫著她的心臟,她疼得小臉泛白,薄唇失了血色,卻連哼都不曾哼一聲。莫敵收回手,一把抱住差點站不住倒在地上的白慕辭:“為何心頭之淚取不出來?”白慕辭白著一張臉,額頭上滲出密密麻麻的細汗,聲音虛浮地說:“這心頭之淚是一抹執念,除非執念化解,不然,就隻有把我的心剜出來。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若想剜出來我也不會多說一個不字。”莫敵歎息,輕輕擦掉她臉上的汗水:“你又何必挖苦我,你自是知道我下不去手。”“你既是下不手,那就莫要再提。”白慕辭彆過臉,不願去看他。他將她的臉用手掰過來,臉上帶著無奈,他說:“你明明就一肚子疑惑,卻什麼都不願與我說。”白慕辭是想問他的,那一身靈氣究竟從何而來?他到底是什麼人?可這樣的逼問何嘗又不是不信任。想起那次,她一劍刺穿他的胸膛,如若不是傅之河及時趕來,她都不敢想象,被夢魘控製,她會乾出些什麼。她說:“我相信時機成熟你自然會與我說的,我在等你自己開口。”莫敵說:“我現在便與你說,我願用我所有知道的交換你的真心。那日在海中,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束縛好像一下消失了,就像我天生屬於大海。這一身靈氣便是大海賜予我的,比起陸地,那才是屬於我的世界。”這世間屬於大海的神族隻有龍族和鮫人一族,不是神族的話便是海妖。可這幾類都有原身,莫敵的身體怎麼看都是肉體凡胎,難道是她的眼睛壞掉了,看不到他的原身,可她照樣還能看到這惡生門之中妖怪的原身。他見她神色依舊懨懨的,臉色也不大好,便存了心逗她開心一下:“我與那桃夭商量好要比劍,你且來當個旁觀的,我早在上惡生門時就聽說桃夭劍術了得。”她果然心一動,兩隻眼睛眯了一下,像是一隻狡黠的小狐狸般,她勾唇笑道:“真的,我久不見桃夭耍劍,一心隻想開開眼界,要是臨西長老在就好了。”剛說完,那好不容易光彩四溢的麵龐又垮了下來,眼睛垂著,長長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微微顫動著,可惜,臨西長老再也不會回來了。那山上妖怪都愛湊熱鬨得很,也怪平常日子太無聊了。一大早黑熊精便帶著他的小弟竹葉青蛇精在山上到處宣傳桃夭要跟人比劍的事情。桃夭耍劍已經一萬年沒見過了,也不知這次跟他比劍的究竟是誰,莫不是那久不曾見到的臨西?妖怪們忙著準備擂台,那些妖怪喜好不一,擂台也布置得花裡胡哨。旁觀的人和妖都有不少,煞是熱鬨。白慕辭擠在人堆之中,旁邊站著沉風,涼月,西崖,而台上的裁判竟是公羊長老。白慕辭沒想到比個劍而已,竟有這麼多人來觀看,她疑惑地看著沉風說道:“你們都沒事做了嗎,不是說正在忙出海的事情麼?”沉風笑了一下:“都在猜測這莫敵到底什麼來頭,自然是不肯放過這個機會。這一次去九鹿山危險重重,這樣的比劍,看一次少一次,自然是巴巴地過來了。”惡生門的人自然是不放心莫敵,這人高深莫測,一身靈氣卻看不清來頭,怕白慕辭被騙,分不清是敵是友。白慕辭看著沉風,一字一句地說道:“師兄,莫敵絕不是與我們站在對立麵的人,他跟我們一樣心懷六道蒼生。我有一雙可看破世間妖物、汙濁之氣的眼,自然,也能看透人心。”涼月卻是笑了:“你那雙眼能不能看透人心我不知道,但是我卻是能看透你的心,你明顯已經將心偏向他了。”西崖從小生活在煙花之地,對這男女之事自然是看得透透的。他勾了一下嘴角說道:“他給你說了什麼情話,叫你這樣偏向他。世間女子大多癡傻得很,什麼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不過是騙你們這些沒頭腦的傻姑娘。我乾娘那種人,可是世間少有的女子,將這世間男子吃得死死的。”白慕辭不滿地看了一眼西崖,嘴裡反駁:“他可不似你這樣油腔滑調。”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自然知道莫敵不是那種人。她中夢魘那一日,他用身軀擋下那一劍又怎會是假,替她擋去食人花噴出的毒液又怎會是假,次次救她於危難之中又怎會是假。擂台上的莫敵,英姿綽約,拔劍而立,麵對幾萬年的老妖怪桃夭絲毫懼意都沒有。桃夭出劍,風吹過,卷起漫天的桃花,那桃花之中的男人,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眾人一陣唏噓,比個劍而已,竟弄得這般花哨。不過花哨歸花哨,其中蘊含的劍氣肅殺之意卻讓人汗毛立起。原本以為那莫敵會以守為主,可不曾想他躲過桃夭的攻擊之後,便開始主動出擊,兩人釋放出漫天的靈氣,一時間飛沙走石,卷起無數樹葉,難分勝負。一道劍光瞬間衝破天際,飛沙走石之間,劍光仿佛一條柔韌淩厲的猛蛇向莫敵纏去,眾人皆是一陣驚呼,這樣快而淩厲的招數他怎麼可能躲得過。讓人更驚訝的是,莫敵完全沒有要躲避的意思,手上的長劍彙聚靈氣,電光火石之間,一道白光與那如同猛蛇一般的劍風撞在一起,發出一聲巨響。待眾人回過神來,已不見兩人身影……他們同時飛天而上,桃夭笑道:“倒是有些本事,小慕辭彆的不行,挑男人的眼光倒是可以。”莫敵嘴角勾了一下,揮劍的速度確是更加快速,自有一股傲視天地的淩厲之氣。這一架打到天黑才算完,最先落地的是桃夭,站立於擂台之上,稍後便是莫敵落於擂台之上。半晌,桃夭單膝跪下,悶悶地咳嗽一聲,然後站立起來,拱手作揖說道:“這世間竟還有比臨西老兒厲害的人,是我輸了。”莫敵同樣咳嗽一聲,說道:“承讓!”眾妖一陣驚呼,這樣肉體凡胎的人竟打過了桃夭,好歹臨西長老算半個仙人了,輸了也便輸了,可這莫敵分明隻是個人類的模樣。涼月是最先鼓掌的,她一邊拍手叫好,一邊說道:“倒是個蓋世英雄般的人物,隻是我惡生門四司,生來命運便不大好,克父克母克親朋好友,命中更是無姻緣線。”沉風忽地將眼神轉到涼月身上,漆黑的眼睛中帶著一些倔強的深情……何為無姻緣線,便是一輩子孤苦一人,形單影隻,如今天命讓白慕辭和莫敵相遇,到底又有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