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客棧中又住了些時日,等莫敵身上的傷好了才趕到皇城之中。一大早皇城熱鬨非凡,趕集的人將街道圍得水泄不通。皇城人好聽書,路過茶館的時候,便聽到裡麵傳來陣陣劈裡啪啦的案板聲和叫好聲,白慕辭本沒有太在意,路過之時卻隱約聽到那說書先生,正在繪聲繪色地說著皇城近幾日的怪事。“走,咱們也進去聽一下。”白慕辭和莫敵站在角落裡,周圍人聲鼎沸,說書先生說得唾沫橫飛。“話說,最為詭異的是,近日裡那城東出了件怪事,郭員外死去的女兒房裡半夜三更會傳出來琴音,那琴音總在半夜響起,可據府裡的丫鬟說,房間裡根本就沒人。”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白慕辭早在進城之時,耳邊便聽到無數冤魂的叫聲。而此刻說書先生的話,和她所看所聽不謀而合。她不禁想,這世上,怎麼會有人在死後沒有走上輪回之路,而是滯留在了人間。這座皇城之內,儼然成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四處散發著死亡的氣息。兩人好不容易來到沈府,可那沈府的家丁卻攔住他們不讓進去。也難怪,進去的時候,白慕辭鬥篷遮麵,如今這般狼狽的模樣,家丁們自是不會讓他們進到這金碧輝煌的沈府之中的。趕巧那沈三千從外麵回來,看到白慕辭之後問道:“可是白姑娘?”“正是。”白慕辭拱手作揖問道,“傅大夫呢?”“作孽哦,那傅之河尋不到你,等了兩日沒等到你,以為你被惡人給挖了心肝,當時就急火攻心吐了血。你身邊的這位是?”“莫敵,我的朋友。”她拱手作揖,莫敵便學著她的樣子,隻是那張臉上,依舊冷冷的。自來了這皇城,他的眼神便一直警惕地看著四周,臉色很是不好。白慕辭有些心急,忙問道,“沈老爺,可否讓我見見傅之河,怎麼會無緣無故吐了血呢?”沈三千歎了口氣說道:“唉,這傅家世代行醫,可沒一個人能活過壯年的。傅家人都有病史,這病啊是命裡帶的,打娘胎出來就有,隨著年歲增長病情加重。”傅之河這些年走遍九州,一是懸壺濟世,二是為了尋找拯救傅家的辦法,如今傅家人庭落寞,隻剩他一人。那沈府之內,奢華至極,東南西北有四座庭院,最北方是沈府專門用來招呼客人的,裡麵客房就有四十多間,房間之外就是一個院子,裡麵種滿了九州之上各種奇花異草。傅之河坐在院裡的石凳上曬著太陽,原本斯文秀氣的臉上多了些倦容,整張臉白得跟紙一樣。傅之河坐在石凳上折著紙鶴,擺滿了一桌子,那桌上的紙鶴翅膀上還畫了點點紅梅,看著好看得緊。白慕辭叫了他一聲,他緩緩抬起頭,看到白慕辭的那一刹麵色才好了幾分,原本懨懨的臉也有了些色彩。他一邊咳嗽一邊說:“原來你還活著,那就好,那就好。”白慕辭歎了口氣:“就算我死了,你也不用自責到吐血吧,這都是天命。”“我會後悔帶你來皇城,那樣你就不會死了。”傅之河說,“還好,你還活著。”他笑笑,隨後才注意到站在白慕辭身邊的莫敵,他看到莫敵那雙眼裡充滿了敵意,像是克製著向自己撲過來一樣。傅之河問:“這位是?”“夫君。”莫敵呐呐吐出兩個字。白慕辭尷尬地笑了一下,朝傅之河搖頭。傅之河微微笑了一下,臉上雖然蒼白,可是卻顯示出一種病態般的美感,他問白慕辭:“當真?”白慕辭訕笑:“他開玩笑的,我帶他回來時他就會說這幾句話,說的話是做不得數的。他叫莫敵,救了我一命。”白慕辭這才發覺,出惡生門的時日不長,倒欠了不少人情債了,而且都是救命的債。這些債她一定要還的,不然背負一身人情債,下輩子又要投胎到惡生門賣命,八字硬得堪比花崗岩,逮誰克誰。白慕辭和傅之河將這幾日的經曆簡略講了講,見傅之河身子依舊虛弱,便叮囑他好好休養,之後就回了房間。門還沒有關上,房門就被莫敵一把推開了,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他抓著白慕辭的胳膊說道:“他是誰?”莫敵雖然長了一副莽漢的模樣,可心思還算細膩。那傅之河生得一副英俊儒雅的模樣,說話亦是如謙謙君子一般。他與廟裡的老乞丐住了許久,也曾知道一些風月之事,知道這世間女子大多偏愛傅之河那般的儒雅小生,又想到連日來白慕辭對自己的防備,心裡頓時氣血翻湧,他不知道這樣的情緒叫做吃醋,隻知道,他不想讓傅之河和白慕辭多說一句話。莫敵說道:“你跟這人是什麼關係?”白慕辭不喜歡他這樣的語氣,那聲音裡滿滿的都是質疑。她心中隱隱不悅,說道:“我雖欠你一條命,可不會就此聽命於你,他日有機會便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也會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可是你這語氣委實無理得很。”傅之河仍在院中坐著,他眼見莫敵前去找慕辭,眼裡仍閃著溫柔的笑意,隻是那笑容終不達眼底。他見二人腰佩長劍,風姿卓然,宛如一對江湖伉儷。再瞧瞧自己,身子愈發得不好,隻要病發,便會一日一日地消沉下去,最後漸漸失去知覺,連手腳也動彈不得。他親眼看到爹爹如何在病床上飽受折磨地死去,那種恐懼從小便根深蒂固紮根在心底。如今,如今終於是輪到他了。記憶漸漸飄遠,那時他還是個十歲大的孩童,家裡是做藥材生意的,他整日裡都是待在藥房裡邊。許是家裡做藥材生意,對於生老病死這件事,總要比其他人接觸得早一些,他看到那些人被病痛折磨著,卻還在拚命地尋求活下去的方法。等到再長大一些的時候,父親的身子便壞得更加快了,那時他才知道,自己生來的命運便與彆人的如此不同。他不甘心,可又能怎樣,他尋遍九州,治好了無數患者,可唯獨自己,他治不好。傅之河苦笑,心底翻騰起陌生的酸澀與不甘。更衣出來,白慕辭換了身黑色長袍。惡生門的人向來如此,習慣了黑袍遮麵。莫敵住在她旁邊的房間裡,也換了身乾淨衣裳,辛虧有傅之河才能得到沈三千的如此拂照,現在想來,她欠的越發多了,這人情債怎麼還都還不完了。沈三千告訴白慕辭:“郭員外正在到處尋找收鬼的人,找上門的不少,可都是些江湖騙子,沒一個真正有本事的人。你若是肯去,定能收了那惡鬼。”白慕辭垂著眸子,良久才開口問道:“他說自己的女兒是惡鬼?”這城中到處都是冤鬼的叫聲,那哀鳴一聽,便是死前受了天大的委屈。這郭玲玲死前叫人活生生挖了心肝,死之後竟還被人鎖了靈魂,沒辦法踏入輪回之路。如今好不容易逃回家中,竟被自己的父親說成是惡鬼,該是受了多大委屈。“倒不是郭員外說的,而是他那姨娘,四處給人家說郭玲玲化成了惡鬼,攪得家裡不得安生,希望能來個道人將那郭玲玲打得魂飛魄散。”沈三千搖搖頭說,“這郭玲玲在世時,乃是皇城之中出了名的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長相婉約漂亮。“那些個世家公子都爭破了頭,希望能得到郭家的青睞。去年冬天,郭玲玲跟武家小子訂了親,那武家小子名叫武生,是武家鏢局的少當家。在跟郭玲玲定親不久後又當上了武狀元,這郭玲玲也真是可憐。”白慕辭動了惻隱之心,還沒開口,隻聽到沈三千歎了口氣接著說道:“如今郭家真是一團糟,郭家姨娘被鬼嚇得臥病在床,幾番前來的道士都沒能降住郭玲玲,郭家姨娘卻由此生了惡疾。”沈三千又說:“傅大夫已答應明日去給郭姨娘診斷惡疾。白姑娘,不如你與他一起,有你保護他,我也放心一些。”通往沈府客房處有一處盛開梔子花的小道,這小道是白慕辭最愛的一處,梔子花開便滿是清新淡雅的香味,那簇擁的花朵像是天上的雲團一般,點綴在一片青蔥嫩綠之間。傅之河大抵是極喜歡曬太陽的,總是喜歡閉著眼睛溫一壺茶在院子裡聞著花香,享受著和熙的陽光。那些溫暖的陽光打在身上,一點點溫暖著他的皮膚,那張臉才難得有些紅潤,像是溫潤的白玉一樣。白慕辭坐在傅之河身旁,那茶還是剛泡的,綠綠的茶葉漂浮在茶杯之中,猶如在水中舞蹈的綠衣姑娘一般,她看得發怔,手指在茶杯邊緣緩緩劃過。傅之河睜眼,隱隱能看到她圓潤好看的下巴,那黑袍之下的臉總是冷冷的,不大有笑意,卻是格外讓人心動的。他開口:“沈老爺已經跟你說了麼?”她點點頭,啜了一口手中的茶,放下茶杯說道:“你答應給郭家姨娘治病了?”“嗯,也算是九州奇聞了。我本就是遊曆九州的大夫,怎麼能錯過。”白慕辭皺皺眉:“你身體本就不好,為何還要去。”傅之河笑道:“慕辭,我的身子這幾日已經好多了。我與其怏怏守在屋裡,倒不如去看看病人。郭員外是沈老爺的至交,姨娘一病不起,我說什麼也要去瞧瞧的。”白慕辭見他堅持,便說:“去了郭府,你儘量跟在我身後。你如今身子虛弱,陽氣不足,還是小心一些為好。”沈三千也是雷厲風行之人,托了府上家丁去郭府送信之後,便招來馬車,將那白慕辭、莫敵還有傅之河送到了郭員外府中。郭員外早早在門外迎接。他與沈三千向來交好,早就知道他遊曆神元芥州時,被當地一個姓傅的小大夫治好了多年的頑疾,如今聽說他不止帶了這姓傅的大夫還帶了一個江湖中的奇人捉鬼,自然是感激的。沈三千在前頭與郭員外寒暄著,白慕辭則細細打量著整個郭府。這郭府之中並不如沈三千說得那般,像是冤鬼出沒之地,她仔細觀察了一下郭府來往的人,如若身邊經常有冤鬼出沒,在麵相上會出現陰鬱之色,可這府中之人,各個麵色如常。這郭府之中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還沒走進郭家姨娘的房間,白慕辭便聞到一陣難聞的燒焦氣味,那味道中還夾著了一點彆的,像是茅山道士慣用的符紙——取動物毛皮所製,往往燃燒會帶著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看來,來過這郭府的道士還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