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的房間四麵被黑布罩得嚴嚴實實,這樣的天氣,屋內竟然還帶著一股潮濕的黴味。傅之河看了看病榻之上的郭家姨娘,確實是驚嚇過度所導致的,眼底一片烏青,嘴唇泛白,眼睛布滿血絲,嘴裡一直念叨著,惡鬼來了,惡鬼來了。郭姨娘的麵相便是久不曾入眠的症狀,精神恍惚,目光呆滯,傅之河隻是開了幾副助眠的方子,又說:“病人的房間應該要通通氣的,這樣緊閉,屋內都是晦暗之氣,不利於病情。”眾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開口。自從郭家姨娘病倒之後,便日日待在這房子裡,有時候清醒,有時候癡傻,隻要一開窗,便又叫又喊,像是發了癲狂病一樣,嘴裡大聲叫嚷著:“她就在窗外看著我,她就在那裡……”站在郭員外身旁的是一個穿著水藍色長裙的女子,發間斜插入一支白玉簪子,一張小臉美麗精致,隻是眉宇之間帶了些精明算計,那雙眼波光粼粼,本是好看的,隻是瞧人時,便帶了些打量,平白世俗了許多。正是姨娘所生的庶女郭媚兒。她走上前,屈膝行了個世家小姐的禮,聲音淡淡地說道:“娘親是被姐姐的鬼魂嚇病的,還望高人能收了姐姐的鬼魂,還郭府一片安寧。”傅之河覺得奇怪,為何這鬼魂會獨獨嚇唬這郭家姨娘,難不成兩個人在生前有什麼恩怨?白慕辭雙手放於背後,聲音冷冷地問道:“難不成郭家大小姐是專程回來嚇唬郭姨娘的?”郭媚兒一愣,看著眼前穿著黑色鬥篷的女子,臉上波瀾不驚,可是心下卻是百轉千回。不過是一瞬,那雙眼裡便噙滿了淚水,用帕子半遮著麵嚶嚶哭泣了起來,好不淒慘,她一邊哭一邊哽咽地說道:“可能是姐姐,姐姐怪我娘吧,如若不是因為我娘要帶她去做嫁衣,她也不會被賊人所害,落得一個掏心挖肝的下場。”傅之河最是見不得姑娘哭,便細細地安慰起來,那頭莫敵手拿長劍,嘴角揚起一抹諷刺的笑容。傅之河說:“莫哭,你且說說看事情的緣由,我想,如果不是你娘的錯,想必郭家大小姐也會原諒她的。”郭媚兒用手帕擦了擦眼淚說道:“那日,我娘提議要給姐姐做嫁衣,她與武生的婚事將近,姐姐便也同意了。我娘便找了皇城最好的裁縫給她定製嫁衣,隻是那裁縫從不上門,都是定製的人提前排好隊去她那裡。他們一起乘馬車同去,沒想到半路上,姐姐說想吃糖葫蘆下了馬車,然後便沒了音訊。“我娘差人找了整整一個晚上,自己也急出了心病,擔心了一整晚,卻沒想到姐姐死去之後,竟怪起了我娘。還望高人將姐姐收了去,讓她早日超生罷。小女子感激不儘。”這番說辭,聽起來無懈可擊,可白慕辭總覺得有點不對勁,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夜漸漸深了,窗外升起一輪彎月,皎皎月光懸掛在空中。郭員外急著讓他們捉鬼,早早便準備好了一些黑狗血,生糯米之類的東西。白慕辭看得好笑,擺手說:“我捉鬼隻用一把長劍即可。”郭員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沈三千開口:“這可是位真正的世外高人,自然跟旁的人不太一樣。”對於沈三千的刻意吹捧,白慕辭自然沒有去拆台,而是刻意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雙手放於背後,張口慢悠悠地說:“這郭府之中確實住著冤鬼,這兒地形極陰,招來冤鬼之魂倒也合情合理。如今陰過盛,我便渡些陽來趕走冤鬼,讓她進不得郭府半步。”白慕辭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起來,還說得有模有樣,把那郭員外唬得一愣一愣。郭員外到底還是對郭玲玲有感情的,便急急開口:“有勞白姑娘了,隻是切莫傷了小女的魂體,讓她早些投胎去吧。”白慕辭笑道:“我們修真之人生來便是助神普渡天下蒼生的,她若肯放下心結,我自然會放她一馬,讓她早早走上輪回之路。”現在旁的閒雜人等都走開了,隻剩下白慕辭、莫敵和傅之河。白慕辭見沒了旁人便開口說道:“這郭府蹊蹺得很,那郭家姨娘聲稱見了鬼,可我自打進這府中,沒看到半點冤鬼的氣息。這府中不曾鬨過鬼。”傅之河思索道:“聽你如此一說,我便更加印證了自己的猜想。今天那郭媚兒一通哭鬨,我便起了疑心,借著身體舊疾發作的借口,支開旁人,找了個小丫鬟打聽才知,那郭家姨娘對郭玲玲刻薄得很,常常辱罵郭玲玲。“有一次甚至將郭玲玲親娘的靈位摔出郭家祠堂,哪裡會像郭媚兒說的那般,又是為她添置嫁衣,又因為擔心郭玲玲急出心病,一夜未合眼。如今你說這郭府之中不曾鬨鬼,而郭家姨娘的病又確實不是能裝出來的,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了。”傅之河沒把話說完,可白慕辭和莫敵自然都明了了,隻看看今夜子時,能不能印證他們的猜想了。更深露重,外頭涼風習習,夜朗星稀。白慕辭、莫敵和傅之河站在那樹底下等了足足半夜,卻遲遲沒有等到琴聲傳來,那郭府的家丁都繃不住睡意去睡覺了,白慕辭也有些困乏了,想著再等一下如果還不出現,她就回去睡覺。正當白慕辭想放棄之時,從裡頭傳來斷斷續續的琴音。當琴音連起來時,那琴音之中,似是帶著一些貪戀紅塵的輕浮樂曲,雖是美妙動人,可和高閣之中的閨中小姐所彈之曲迥然不同。她在惡生門時,時常跟妖怪們攪合在一起,那山上,有一把古琴幻化而成的妖怪,名喚神音,這神音是當年封疆在惡生門彈奏過的,封疆消失之後,那把古琴吸收著天地靈氣,在山林間幻化成人性,生而貌美,精通天下之樂律,更有一副令世人為之傾倒的嗓音。她與那些妖怪舞劍打鬥時,神音便在一旁彈奏樂曲,那樂律,聽過一次之後便畢生也無法忘記了。也因著經常聽神音彈琴,她也對樂律有研究一二。還不等白慕辭開口,傅之河便道:“這並不像是郭玲玲這樣的小姐彈出的樂曲。”琴聲徐徐停止,然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門開了,從房間裡頭出來一個白衣女子,一頭黑發披肩,露出一張慘白的臉。她剛出來,周圍忽然升起一陣白煙,場麵甚是詭異。白慕辭冷哼一聲:“就這點本事還敢裝神弄鬼。”那些茅山道士不過也是些江湖騙子罷了,這樣的伎倆竟然都看不穿。她飛身過去,那“女鬼”斷沒料到有人如此膽大,白慕辭一把捉住那“女鬼”的胳膊,道:“我倒要看看,你是什麼樣的惡鬼!”女鬼驚叫出聲,花容失色,一張臉即使在厚厚的脂粉下看也能看出原貌清麗動人。她腳下的竹筒還在冒著陣陣白煙,白慕辭嗤笑:“何人要你來這裝神弄鬼的?”女子緘口不言。莫敵忽然飛身到房屋的拐角處,不消片刻便從角落之中,又揪出了一個女子,梳著雙鬟髻,仿佛是個丫鬟的模樣。那丫鬟腰間放白煙的竹筒掉了一地,不言而喻,她定是這“女鬼”的同夥。“喲,還有同夥。”白慕辭雖然沒問出什麼,可也絲毫不著急,不緊不慢地說著,“你們合夥將郭家姨娘嚇瘋,若是抓你們去衙門,不死也要脫層皮,怎麼,還是嘴硬不說?”那丫鬟冷哼一聲,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要殺要剮隨便你們好了,那是她罪有應得。”傅之河點點頭,仿佛明白了事情原委。莫敵看了傅之河一眼,冷冷地說:“想到什麼說便是,總是這般賣關子。”傅之河倒也沒計較,不急不緩地說:“想必你就是郭家大小姐的貼身丫鬟吧。”那丫鬟眼睛瞪得圓圓的,這種表情便是不說大家也能猜個一二了。傅之河接著說:“我方才還奇怪,現在卻是明白了。郭家大小姐怕是被郭姨娘所害,所以你們才想出裝鬼這一招。郭姨娘心中有鬼,自是嚇得癡傻了,以為郭玲玲是來找自己報仇的。”看到兩人沒有插嘴反駁,傅之河又接著說:“隻是你們之間還需有個中間人才行。”想到方才“女鬼”眼中的坦然,她們之間的中間人肯定是個背景特殊之人,不然就算丫鬟肯為郭玲玲報仇,這煙花之地的女子怎麼肯冒著牢獄之災的風險在這裡裝神弄鬼。良久傅之河緩緩開口:“難道那背後之人是武生?”此話一出,便看到從屋簷上飛下來一個人影,那人身著一身黑色勁裝,身高八尺,麵容英武,不是武生又會是誰。他說:“既然被識破了,我也就不繼續裝神弄鬼了。這位公子推斷得不錯,那郭家姨娘想讓郭媚兒當上狀元夫人,便對玲玲痛下殺手,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武生此時出現不過是為了保護“女鬼”和丫鬟罷了,想來也是個重情義的人。不過白慕辭來這郭府之中是為了調查冤鬼一案,自然不可能這般輕易地放過他們。自那武生出現,白慕辭便看到他臉色發鬱,像是被冤鬼久纏之人,她說:“裝神弄鬼這件事我們可以不告發你們,但是有一個條件。”武生挑眉,說道:“什麼條件?”白慕辭說:“交出真正的郭玲玲。”眾人皆是一愣,那武生忽然一臉猙獰地朝白慕辭衝過來,白慕辭還沒有拔出劍便叫莫敵擋了去,他飛身過去擋住了武生的攻擊,一腳踹在了他的下巴上。武生被踹飛出去,吐了口血倒在地上。莫敵用手壓住武生將他生擒,他從嘴裡呸出一口血水,語氣冷淡:“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不關她們的事。我堂堂一個武狀元,竟然在你手下連一招都過不了,真是可悲。”白慕辭走到武生麵前:“她們犯的罪可夠殺頭了,又不像你,是堂堂武狀元。”那“女鬼”本來還鎮定自若,聽著白慕辭的話後,嚇得跪在地上,道:“姑娘,不關奴婢的事,奴婢隻是聽從狀元爺差遣。奴婢此前一直在樂坊彈琴,狀元爺見奴婢身形與郭小姐相似,才要奴婢前來扮鬼。”武生咬牙切齒地看著白慕辭,那眼神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他朝白慕辭罵罵咧咧地說道:“你要敢將她們送官,我一定不會放過你。”抓在脖頸間的手力量大了許多,那如鐵鉗一般的手像是要陷進肉裡一般,背後傳來莫敵冰冷的聲音:“你要還敢這般對她說話,我現在就擰斷你的脖子。”白慕辭雙手環在胸前,語氣裡笑意盈盈:“所以,為了你的小命還是對我客氣些罷。”武生感受到背後那擒住自己的人的強大氣勢,他也見多了武學名家、江湖俠客,可卻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感受到那股盛氣淩人,仿佛讓人站不住腳。他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玲玲我是斷斷不會交給你們的。”他眼裡難掩悲痛,說話時嘴唇也在微微顫抖,聲音裡一股說不出的悲憫,這樣看來,倒是一個深情之人。“如此深情殺之可惜,不如讓你活著。你和郭玲玲一個郎情,一個妾意,我抓了你,她自然會現身。”白慕辭說,“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不然吃苦頭的可是你。你以為我是郭員外請來的人,就會為了錢財將那郭玲玲打得魂飛魄散是不是?”武生恨恨道:“你們這些人,大多都是兩麵三刀之人,為了錢財什麼做不出來。之前那幾個道人被我一通嚇唬便跑了,可那些法器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讓玲玲魂飛魄散的東西,你如今說什麼我都不會信的,不要再白費口舌了。”“好啊,既然你不說我便放了你,至多三日,郭玲玲便會魂飛魄散。她一個普通人,自是不會修煉什麼魂體,我有心想幫幫你們這對苦命鴛鴦,可是沒想到你們竟然絲毫不領情。”白慕辭和莫敵剛想走,背後便傳來武生的聲音:“等等,你說的可是真的?”近幾日玲玲確實虛弱不少,玲玲作為鬼魂不能吃人吃的東西,他便買了許多香燭,無論吃多少,也不見她有絲毫的好轉,那魂體日漸輕薄。“是不是真的,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她是鬼魂,自然不可長留陽間,不然,最後的下場隻能是魂飛魄散。”武生沒有說話,沉默了好一陣子。白慕辭說:“我知道你還不夠信任我,不過,那玲玲是絕對熬不過三天的,到時候你就是求著我去,也已經回天乏術了。”武生咬牙,終於還是點頭,就算她不說,他也已經知道,郭玲玲的魂體根本熬不了多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