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可以理解閣休的生理需求,雖然不好色,但畢竟是血氣方剛的男人。在暘州城,雖然莊子裡他沒有養女人,不過有一條街的秦樓楚館,什麼樣的女人都有,解決起來也方便。不能因為這裡沒有妓院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吧?刹那間,唐詩臉上湧現了複雜而隱秘的表情。閣休鄙視地看過來,“你想到哪裡去了?”原來人家根本不是那個意思。現在神機山莊上上下下外有趙管家,內有趙袖兒,名義上是閣休的奴才,但因著閣休隱居江湖,鮮少露麵,神機山莊漸漸被趙氏父女把持。為了抑製趙家父女的勢力,保證自己的利益,確保山莊的財富是他堅強後盾,閣休決定提拔一個女人出來,平衡神機山莊的局勢。“這個女人必須精明能乾,能夠與趙管家平分秋色。同時,身份不能低,最好是武林世家女。但又要是無權無勢的世家女,隻有這樣,她才會與我合作,心甘情願、儘心儘力打理山莊的生意。”擺出女主人姿態,外界猜測是未來莊主夫人最好,對上趙管家與趙袖兒才夠底氣。唐詩眼角一挑,“這麼麻煩做什麼?乾脆直接娶個老婆,在那邊坐鎮神機山莊。”他沉默下去,車裡沒有開燈,兩旁的路燈隱隱約約照出他晦暗不明的神色。也許他在考慮她的提議,但過了一會兒他說,“不要。”理由都懶得解釋。因為要回書中世界,所以才送她回家。唐詩不想晚上穿過去,萬一再有事情耽擱,第二天他同她雙雙沒去公司,她跳進黃河都洗不清。“明天吧,我同人事部請假,然後你去我家中同我彙合。”這是合理安排,但他不知怎的有點不高興,好像從她叫他娶個老婆那會兒,他就不爽了。唐詩大概能夠理解他,他不想和書中世界有過多牽扯,除了錢,書中世界的任何東西他都不要。何況娶老婆生孩子?唐詩是一句話踩到他的雷區。“我打車回去,明天見。”他就下車了,她隻來得及搖下窗戶朝他的背影附和一聲,“你還會打車啊。”他站在路邊攔出租車,她放心不下,就把車停在路邊,打算等他走了之後再開車。這個時段打車的人特彆多,開過去的出租車一個個都撤了牌子。好不容易攔到一輛,偏偏有人同他搶。唐詩在車裡看到他和人理論,待要下去幫忙,然而來不及,他已經一掌拍過去。那個瘦弱的小哥一下子飛出去好幾米。大哥啊,這裡不是武林,不能一言不合就乾架啊。唐詩趕緊去扶人,一邊朝閣休使眼色一邊和小哥賠禮道歉。小哥捂著胸口一直咳嗽,不肯善罷甘休。唐詩把錢包裡的錢都塞給他,他還是堅持報警。結果被請到警察局喝茶。好在小哥看不出有什麼傷——唐詩懷疑他是內傷,警察叔叔調解了一番,付了一筆客觀的賠償費,折騰了大半夜才放出來。已經是夏末,夜裡的風有些寒意。她穿的單薄,感覺吹得鼻涕都要出來,抱著肩膀一溜兒小跑跑進車裡。他慢吞吞跟在後麵,上了車,她還在狼狽地擤鼻涕,他忽然問,“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好……好嗎?“在診所的時候,一直想問你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其實我是個大麻煩吧?”他挺有自知之明,“一個從書中出來逼你歸還自由的人,一個擾亂你正常生活的古人。如果那天,我在小竹林暈倒的那個時候,你把我丟下,就這樣回去,是不是就可以擺脫我這個麻煩?我有一點點怕,怕睜眼看的時候,我還留在書中。但是後來,醒來卻是在診所,你一直照顧我,我的傷勢,我的生活,還收拾一些爛攤子……對我這樣好,到底是為什麼?”他在狹窄車廂中,目光炯炯看著她。唐詩覺得他眼裡的答案呼之欲出,他沒差問“其實你是不是喜歡我”……這個就有必要解釋一下,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你可以理解成這是一個媽媽對孩子的責任。”恩對,就是媽媽,“你是我創造出來的人物,我就是你媽媽,雖然有時候是後媽……你既然打算在這裡立足,我當然傾力幫助你輔導你,直到你獨立。”他本來身子前傾,離她有一點近。聽她說完後,他就靠回去,挑一挑眉,“媽媽?責任?”“對。”重重強調,至於一些愧疚憐惜之類的複雜情緒他就不用知道了。“既然你這麼有責任感,那我以後用起你來便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了。”他枕著雙臂,閉目養神,淡淡說,“開車送我回去吧,媽媽。”為什麼聽上去覺得像冷嘲熱諷?車子在寂靜的夜裡行駛,她拿餘光偷偷看閣休。他傷在右臉,這樣的姿勢,隻看到一個完美的左側臉,映著窗外一晃而過的光影,確確實實是端華之貌啊。她上次說作者筆下的主角,多多少少糅合了自己的期待和理想。正如閣休,他相貌的清雋,他性格中的一點點壞與囂張,正是她所喜歡的。有這樣一個理想型男子出現在身邊,其實是很危險的吧?她寫過那麼多相似的男主角,甚至有更帥氣更完美的。她也去過他們的世界,她之所以免疫,不過因為他們沒有來到她身邊。但是閣休來了,來到她身邊,來到她的世界。繼續這樣下去,恐怕有一天她真會喜歡他,所以,必須懸崖勒馬啊。唐一霎說得沒錯,她怎麼敢喜歡他?他是一個為了利益不擇手段什麼都可以拋棄的男子,即使當初對唐一霎不是沒有感情,但為了流波島的緞華泉水,他選擇了囚禁唐一霎。所以,她不敢。不過同一個公司抬頭不見低頭見,碰麵在所難免,唐詩決定的,是默默拉開距離,沒什麼事她就不往他那邊湊了。但是第二天在工作室,他敲敲玻璃門說,“唐詩,和我出去一趟,有事情處理。”這樣毫不避諱,格子間的編輯們都看過來,不知道唐詩一個寫手能夠處理什麼事情。她這才想起昨天答應他要去書中世界的。結果他是真的有事情。“有些生活中的問題對我來說,要真正遇到才會發現。所以不能躲起來逃避現實,越是害怕越要走出去發現問題。如何在遇到的時候既不引起彆人懷疑又能不動聲色解決——”閣休看著開車的她說,“我想到一個好辦法。”唐詩在開車的間隙中拋給他一個眼神,“我知道你說的什麼辦法。”他展眉,示意她說下去。“就是把我這個知曉你底細又對你有責任感的人一直帶在身邊。”閣休勾了勾唇,“我很高興你有這種覺悟。你覺得這個辦法可行嗎?想讓我早日獨立的後媽?”她悶悶答,“行,非常行。”他昨天就說要用她,原來是這麼個用法。感覺之前的媽媽論是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怎麼蹦躂都跳不出來了。他心情愉悅地抬起手臂喊,“停車。”是一家圖書館。意識到英語的重要性,在唐詩的指導下,買了英語字典和語音套裝以及許多電影碟片。閣休過目不忘,有這樣的優點學起英語應該非常簡單,連外教都不用請。何況也不能請,閣休對外聲稱是海歸,若是被彆人知道他連英語都不會恐怕又有麻煩。辦完了這件事,唐詩才同閣休從她家中穿到鑄劍山莊微水院。閣休要給趙管家一個措手不及,並沒有驚動山莊裡的人,帶著唐詩悄悄從後門溜出去。已經能察覺到一點蛛絲馬跡,莊子裡的小廝和丫鬟統統換成了生麵孔,隻剩下吳道子和他手裡的一支動不了的鐵衛,怪不得閣休對趙管家放心不下。“我們去哪裡找符合條件的世家女?”唐詩一邊走一邊打量暘州城內來來往往的女子。閣休負手而走,胸中有丘壑,“你聽說過遂州雲家嗎?”不等她回答,他就說,“雲家是你中的十八線,你肯定不了解。雲家是藥毒世家,近年來家中嫡長子與嫡次子爭奪家主之位,明爭暗鬥,不可開交。”其實這個雲家唐詩有點印象,當初為了湊閣休的莊主夫人海選人數,她好像寫到過一位雲姑娘……叫什麼她就不記得了,畢竟是十八線的小配角。“其實雲家還有一個野心勃勃的兒子,因為是庶子,平日裡又表現得恭順,所以沒有人放在眼裡。他有一個同樣野心勃勃對自己出身耿耿於懷的女兒——”閣休帶著唐詩在一家茶館坐下,“雲顏,她就是要與我合作的女人。”精明能乾,處事圓滑,然而在雲家處境艱難,內心不甘久居人下。她盼望獲得強勁外援,助她爹爹在家主之位的爭奪中拔得頭籌,於是閣休向她伸出了橄欖枝。“在這裡等一會兒,雲顏馬上就到了。”唐詩嘀咕道,“原來你們早就勾搭在一起了。”“我是未雨綢繆。”他微微笑,替她倒茶。果然等了一盞茶的時間,雲顏到了。這是一個看上去沒有什麼殺傷力的姑娘,,眉目清秀,像一隻小白兔,甚是和藹可親。但等她坐下來的時候,她就好像變了一個人,沉穩明慧,甚至五官都棱角分明起來。看到閣休,有一閃而過的小女兒姿態,很快恢複正常,問,“莊主的臉?”閣休摸著臉上的疤說,“受了一點小傷,破了相,不算什麼大事。”然後雲顏和唐詩打招呼,“你一定就是唐詩了,從前隻在莊子裡遠遠看到過你一次。今天湊近了看,果然是個溫柔美麗的小丫鬟,怪不得莊主將你放在心尖尖上。”唐詩覺得她的重點是小丫鬟。唐詩微微一笑,“幸會。”她湊到閣休耳邊說,“給她一點小暗示,讓她覺得自己有機會成為莊主夫人,這樣她辦事的時候才會賣力,也才有狐假虎威的氣勢。”她是冷不丁湊過來,閣休猝不及防,隻感覺耳朵一熱,過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她已經站起來,禮貌地說,“你們聊,我去街上買點珠花。”男人要出牆,她怎好杵在這裡做電燈泡?前有楊回回,後有雲顏,這家夥都破相了,居然還這麼招桃花。她在街上逛了一圈,意思意思買了幾朵珠花,琢磨著時間差不多了方返回茶樓。將將走到門口,迎麵一人走來,見了她大喜,“姐姐。”最近好像叫她姐姐的人挺多。然而麵前這人,確確實實能叫她一聲姐姐的。唐詩同樣驚喜,“一霎?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回流波島了嗎?”唐一霎的麵容就萎頓下來,憂愁地告訴唐詩,“大師兄不見了。”沈長風!“師兄被放出來後一直沉默寡言,常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洗澡也不換衣服,常常一天隻吃一頓飯。我們都以為過些日子他就好了,然而過了幾天,他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走了。我們是尋找蹤跡找過來的,最近有人在暘州城裡見過他。”唐一霎抬起頭,看向茶館二樓。她這個位置,正好能看到坐在一起的閣休和雲顏,“沒想到大師兄又到了暘州。”她在懷疑閣休。唐詩馬上為閣休證明,“我保證,這件事和閣休沒有關係。”“姐姐的話我自然是姓的,隻怕有時候連姐姐也被蒙在鼓裡。”一霎指著上麵,“就像那個女人和閣休的關係,姐姐也知道嗎?”唐詩再三表示,“你多想了,那是閣休的一個朋友,我也是見過的。”“是嗎?”一霎眯起眼睛,細細打量雲顏,“我瞧著那女人可不是這麼想的。我說過,若是有一天閣休敢對不起姐姐,我一定不饒他,希望他記得這句話。大師兄我且再找找,若還是找不到,我恐怕就要來打擾閣休了,姐姐記得幫我透個信。”“好好好,沒問題。”唐詩這才上茶館,走近了,聽得閣休說,“你隻要記住,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放開手腳去做,我永遠在你身後支持。”雲顏臉上出現了微微的紅霞,低聲說,“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一定替你看護好神機山莊。”閣休就揚了唇,微微笑。這副光景瞧著確實有點曖昧,不怪唐一霎放心不下。唐詩餘光一掃,瞥見唐一霎還在對麵盯著,連忙大步流星走過去,往閣休身邊一坐,挽住他的胳膊撒嬌說,“翡翠閣的老板不把鐲子賣給我,嗚嗚嗚……”聽得她自己都起雞皮疙瘩,何況閣休?他呆滯了一秒鐘,眨了一下眼睛,鎮定下來,“他為什麼不賣給你?”“因為我的銀子不夠……”唐詩在他耳邊低聲說,“唐一霎在下麵看著。”他立即明白過來,同樣低聲說,“我怕了她不成。”“是是是,你不怕,我怕。”她緊緊挽住他,麵上笑得像朵花。這時對麵的雲顏方笑道,“真羨慕唐姑娘和莊主,天天在一起還有這麼多悄悄話。”又問唐詩,“唐姑娘看上什麼鐲子了,不如帶我們去瞧瞧?我身上的銀子卻是夠的,就當我送給唐姑娘的見麵禮了。”唐詩隻得硬著頭皮領他們去翡翠閣。她和閣休走在前頭,雲顏默默跟在後麵。雖然唐詩後麵沒有長眼睛,卻一直感覺雲顏的目光如影隨形。唐詩趁機教導閣休,竊竊私語道,“沈長風不見了,唐一霎和沈涼他們這幾日都在暘州城內找人。你有意抬高雲顏在山莊的地位,但不要做得太明顯了。至於你和我在旁人眼裡,尤其是唐一霎心中,是真心相愛的一對兒。你自然一點兒,不用你表演割肉治病的重量級畫麵,正常談談戀愛的樣子就可以了。”閣休瞥了她一眼,她恍然大悟,“沒談過戀愛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