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歸塵(1 / 1)

暖棋 溫裘 3098 字 1天前

第三日,行刑的旨意還沒下來。清早放飯時分,忽聽門外有人道:“聖上看你來了,還不快快接駕?”季澄宣心頭一跳,趕忙爬起來,到門口迎候。不多時,果然來了一行人,將狹小的牢房塞得擁擠,明黃色的衣角從他頭頂擦過,他略抬起頭癡癡凝望,沒想到死前還能再見到葉維溱。葉維溱的眼睛仍有些腫,臉色也憔悴了,牢頭殷勤地為他抹淨了凳子,他卻沒有坐,而是走到季澄宣麵前,俯視澄宣道:“你還有沒有什麼要對朕說的?無論什麼,都可以當著朕的麵講,朕聽著呢。”他似乎期盼著季澄宣說出個什麼來,因為他實在無法靠自己,找到理由赦免季澄宣了。“奴才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沒有彆的話說。”他平靜道。無話可說?葉維溱緊緊閉上雙眼,多狠毒啊,你是鐵了心要朕恨你,連一句安慰的話都不肯說嗎?牢中隻能聽到火焰燃燒的細小聲音,人要說的話都藏在肚子裡,除非腸穿肚爛,絕不泄露半分。太安靜了,安靜得仿佛歲月都要死去。內侍拿來紙筆,交給季澄宣,隻聽葉維溱在他頭頂輕聲道:“到底跟了朕這麼多年,你還有什麼心願,寫下來吧,朕會替你完成的。”告彆的遺書,這是他最後的機會,嘴巴不肯講,或許筆紙更誠實。他伏在地上,專心地寫了好久,就像兒時趴在崇澤殿的泥土地上,陪著維溱一起習字,一撇一捺寫得工整。末字收尾,終於停筆,他揭下最後幾張沾了塵土的紙,將上麵的一疊遞給內侍,再轉交給葉維溱。完成這一切後,季澄宣便不再看他的主子,壓下身子,一頭烏發順貼地鋪在地上。內侍拿過他寫的那厚厚一疊,心道真是當初的紅人,死到臨頭了貪圖還不少,打眼一看卻變了臉色,忙恭恭敬敬呈給葉維溱。維溱一張一張展開看了,內容單調得很:“陛下胃寒,早晨宜食山藥糯米此類溫食。”“陛下淺眠,入夜後不宜飲濃茶。”“三四月當蓋湖州府貢的錦衾,五六月應換成單絲涼被,以免傷熱。”……林林總總,不外如斯。葉維溱就那樣看著,良久沒有作聲,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生怕驚擾他的思緒。忽然,他“嗤”地笑出了聲,繼而甩下那摞草紙,一把抓起腳下那人的頭發,讓他正視自己。季澄宣平靜哀婉地凝視他,淚含在眼眶,眉宇卻舒展如昔。葉維溱死死盯著他,眼角幾乎要迸裂,怒罵道:“你還打算戲弄朕到什麼時候!這些年你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你真的當朕耳聾眼盲,一無所知?事到如今仍在做戲欺君,還以為朕的偏愛能救你一命嗎?真是癡心妄想……”作戲?澄宣嗓子裡低低嗚咽了一聲,偏愛嗎?嗬……是了,是他癡心妄想……他滿眼猩紅,渾身顫抖著硬生生把眼眶將跌的那滴淚逼了回去,一瞬不瞬地看著葉維溱,盯得維溱心裡那把火愈燒愈烈。“閹狗!”葉維溱最後狠狠地罵了一句,下令叫人將季澄宣拖走,卻不敢再多向他看一眼。牙關咬得生疼,連葉維溱自己都不明白,禍亂朝綱的人比比皆是,拿命來償便罷了,可為什麼自己那麼恨季澄宣?他盯著虛空,眼前慢慢暗下去,神經跳動得暴躁。因為他曾信季澄宣,九五至尊給過的信任不容毀敗,所以他季澄宣萬死也償還不起。“皇上,這些……這些紙怎麼辦?”內侍躬身小心翼翼地問道。他揚手一揮,紙張紛紛揚揚落進一旁的火灶裡,簇著娟秀的字跡瞬間焚燒殆儘。季澄宣被押解著,一步步走出天牢,被送往刑場,腰斬,這是他最後的結局。他的頸子上戴著重枷,沉重的鐵鏈縛在纖瘦的腳踝,丁鐺撞響。天牢的門已經打開了,順著這條狹窄的路,他由暗走向光,由生走向死,不再回頭。他眯起了那雙細長的眼,以適應驟來的明亮,心中忽響起一陣話音:我過去以為自己和史書上的太監都不一樣,今日方醒悟,還是全無區彆。我們都在貪圖自己不配得到的東西,而太監,就該是什麼都沒有的。角樓的大鐘響了十一聲,葉維溱如夢方醒,大步走出了殿門,望著菜市口方向,喘息不定,但腳步終究還是停在了石階前。“午時了?”他明知故問。門口的內侍躬身答道:“是,陛下,午時了。”“哦,午時了……”他拖著腳步,就這麼又轉身走向了大殿,沒再說彆的,他剛才忽然想起了一件很久遠的事。那是他八九歲的時候,父皇不在宮裡,他便趁著母妃不注意,溜出宮去玩。大街上人來人往,各種小商販沿街販賣著他從來沒見過的玩意兒,他覺得新鮮極了,就這樣漫無目的地亂逛,很快便被不遠處擁擠的人群吸引了目光。他個子小,擠了好半天才到了人群前頭,踮起腳,一眼就看到了刑場中一把巨大的鍘刀,在日光下鋒利得刺目。隨著一聲號令重重地落下,將底下人攔腰劈成兩段,慘叫聲令他立即捂緊了耳朵,猩紅染了滿眼。菜市口,腰斬。那是他一生最可怕的瞬間,某一刻他都覺得自己被嚇傻了,動都不得動。那人猙獰的麵孔,淒慘的叫聲,和斬斷處流出的內臟和膿血,難以清除地印在他的頭腦裡,所謂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有風吹過,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他一個激靈醒過來,大叫了聲,瘋了般拚命地擠出人群,在大街上狂奔起來,想要快點逃離那個地方。他閉緊了眼睛,連耳朵也捂著,但凡對麵有一輛馬車駛過來,都能將他撞倒在地。所幸沒有,攔住他的是一個人,那人將手放在他後腦上,輕輕安撫著,他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個懷抱,靠在對方肩上難以抑製地發起抖來。“不怕不怕,沒事了,沒事了殿下,奴才在這呢……”他雙手死死地抱住了那個人,所有的恐懼頃刻從身體裡被驅散,他一時講不清方才的情形和自己的恐懼,隻一遍一遍哭喊著:“澄宣,澄宣……”而那人也不厭其煩地答著:“奴才在。”澄宣,不在了。想到這裡,葉維溱停住了,低頭看看將要踏進的門檻,剛張了張嘴,便仰頭栽倒過去,斷了意識。葉黎放下手中的信,沒有預想中的興奮,反而生出幾分兔死狐悲之感。葉維溱居然真的把季澄宣殺了,隻是不知,為的是他那混賬皇兄,還是因為他卑劣的疑心?那個陶罐他很久之前就發現了,那時他總去沈家舊宅祭拜往生者,意外之下,於院中那棵三人才能合抱的老槐中,找到了沈居客留下的殘證。因為血洗時的大火,老樹的樹乾已經焦黑,但枝乾卻回春似的生出茂密的新葉來,遮掩著中空的樹洞。他撥開密葉,伸手一摸竟觸到了個被封死的陶罐,打開來看,沈居客調查所得的證據,以及幾份季澄宣與馮煥通的往來書信,都封在裡麵,難怪季澄宣那麼急著把沈居客滅口。遺憾的是沈居客死得過早,事隔多年,許多證據也無從查驗,葉黎便一直沒有拿出來,默默等待機會,直到最近,葉維溱的神經最為敏感之時。帳簾忽然被揭開,薑渙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他反手把信折上,問道:“怎麼樣了?”“我都跑去了城門口,可師父還是連見我一麵都不肯!”她心急如焚道。原來易蕭抵達多日,卻從未親自在陣前露過麵,他們自然也無法將事情的真相傳達給他。這回薑渙親自跑去易蕭駐守的城下,沒想到還是被拒之門外。“一定是他們搞的鬼。”葉黎歎道。薑渙未及坐下又站起:“不行,不能讓師父蒙在鼓裡,我再去一趟!”“彆。”葉黎阻攔道,“以後再說吧,我就不信他總不出戰……要下雨了。”果然,帳外由遠及近地傳來隆隆的雷聲,厚重的烏雲壓低了天空,雨點劈裡啪啦地落下來,沒多久就在營帳前彙成了條小河。“看樣子會是場大雨。”葉黎走過去,將帳簾掀開了個小縫,泥土的清涼氣撲麵而來,“怎麼了?”“不知怎麼回事……”薑渙扶著椅子坐下來,鮮能見到她如此不安的樣子,“從剛才開始,我的眼皮就跳得厲害。”大雨下了兩天一夜,雷聲陣陣,將士們冒雨將糧草遮蓋好,低窪處的積水沒了小腿,想必江流水漲,水勢浩大。第三日清早,天剛剛放晴,薑渙正卷起褲腳,幫士兵們收整遮糧草的油布,就見不遠處有一隊人馬,儘著葛素而來,後麵跟了輛木棚的馬車。打頭的白老板第一個跳下馬,徑直走到她麵前,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眶腫得厲害,哽咽地沉痛道:“莊主他,前夜在江上……遇難了。”“騙人的吧?”薑渙抽出手,不住搖著頭,眼前卻已經開始發虛。“我們也不敢相信,但是……”白老板說著就滾下淚來,“本來不必這麼急,他說得早點回來見你。”薑渙瞪大眼睛看著他,腳下不穩,幾乎跌倒。她轉頭看了一眼馬車,便不顧一切地奔過去,踩起的泥水飛濺得到處都是。那馬車前後敞開,裡麵躺著一具覆蓋白布的屍體,小心地揭開來看,薑渙捂著嘴巴,淚水洶湧而出。“這……是他?”她問一旁的人。泡發潰爛的蒼白屍體就陳在眼前,回想起落雲樓紅廂軟帳中那驚豔的一眼,薑渙不禁愴然。“當時大船在江心傾覆,風浪太大,幾十個人中僥幸活下來的隻有我們幾個。上岸後我們立即派船去打撈屍體,撈了整整一天一夜,但終於找到時,屍體已經泡發得不成樣子了,從衣裳來看,就是莊主本人……”“是他沒錯的。”薑渙打斷道,伸出手半點不覺惡心地觸碰著屍體頸上的那塊青玉,“這還是我親手給他戴上的。“早知道,就不和他吵架了……”葉黎等人很快趕來,見她跪在一具屍體前,都沒了主意。“渙姐……”他站在不遠處,試著叫她。“怎麼好好的會出事呢?是不是因為我說了晦氣話?”薑渙這才轉過臉,悔恨的淚水在臉上蜿蜒,她講得太快,唇齒都在打顫,“我不是存心的,你知道,你知道的我這個人腦子不好使……”說著就真的緊緊捂住自己的頭,仿佛洛臨川的死全是她一手造成的。看她這副樣子,葉黎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初的痛苦,唯恐她會想不開,趕緊勸道:“姐,逝者已矣……”“嗯?”薑渙哭斷了氣,趴在車上看著他擔心的模樣,抽泣道,“你放心……我不會傻到去尋死的,他希望我能好好活在世上。我雖從未懂過他,這點心思還是猜得到的……”她淚眼昏花,木條編織的簡陋車棚兩端,一人一屍,已是陰陽兩隔。為什麼要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就爭吵呢?她想,不般配又怎麼樣呢,人都是可以互相遷就的,可如今,卻什麼都沒有了。白老板走過來,他知薑渙心中悲傷,但該交代的事還是要說:“行商多變故,莊主早立下遺囑,倘若他哪天當真……”他緩了口氣,“他所有的財產都將交付給您,想要支援龍朔軍或怎樣,都由您隨意處置。”“隨便吧。”她哪裡有心思去管這些瑣事,腰纏萬貫又如何,洛臨川已經不在了,她仰起頭問葉黎,“他是隨我來的,我想親自把他的屍體送回江南安葬,可以嗎?”說是問,神色間的堅定,卻根本由不得葉黎拒絕。葉黎隻好抬手,由她去了。她也不收拾什麼行李,隻身跳上馬車,便拉著韁繩調轉方向,隨著一聲帶著哭腔的“駕”,這對歡喜情人一同離去了,迎著朝陽升起的方向,漸行漸遠,直到與那暖光一起,融入天際。葉黎歎了口氣,仰頭望向那碧藍碧藍的雨後天空,默默咒罵了一句:皇天後土,當真可憎。葉維溱從昏迷中醒來已經是幾天後的事了,他坐在床頭,盯著來伺候的小太監,神情古怪地問了一句:“澄宣呢?”小太監被嚇壞了,斟酌了半天才如實相告:“他……他不是已被陛下下旨處死了麼……”葉維溱聽後,閉上眼按了按額角,仿佛在仔細回憶一般,隨後驟然睜眼,恍然道:“是這樣。”卻並無更多反應,仿佛隻是想起了一件極普通的事。像是忽然記起要處理朝政了,他吩咐小太監把一摞摞的奏章搬到床前,隨口問道:“前方戰事如何了?”小太監哪懂這些,隻知道:“聽說……聽說叛軍就要攻進京城了,武德侯還在竭力守著。”葉維溱點點頭:“他倒是個好的。”小太監還在忐忑發抖,眼見著他拿過一本奏章,還未及翻閱,忽抬起頭問道:“澄宣呢?”京中風傳葉黎即將攻入京城,事實上卻是久攻不下。兵力上來說,龍朔軍是有壓倒性優勢的,但無奈易蕭背水一戰,太不好對付,而周承所用機關之術,易蕭也多少清楚路數,更是難以憑此製勝。葉黎恨易蕭恨得牙癢癢,但並非所有人都這樣想。龍朔軍將士對易蕭多半都心懷崇敬,與他對戰實在心有不忍。連攸寧不禁後悔,自己當日為何要牽線,讓龍朔軍與易蕭建立了如此深的感情;但世事難料,為今之計,隻好親自出麵讓將士們明白,戰場之上,唯有拚儘實力奮勇搏殺,才是對對手真正的尊重。僵持了幾日,守城的禦林軍擋不住重軍的迫壓,紛紛退到了城內,但城門仍是緊閉不開。葉黎已經派人準備了大量的羽火箭和兵車,打算硬攻,正值此時,卻傳來消息說,城內守軍嘩亂了。“京中不知出了什麼事,朝局忽然就維持不住了,大臣們和世家貴族紛紛舉家逃竄,被攔在了城門內,城中一片混亂。守城的禦林軍多半都是貴族子弟,鬨事的都是他們的親戚,如此一來,軍心不穩,有驅趕暴民的,也有出手回護的,竟自己人打成了一團。”這著實是意料之外的好消息,禦林軍承祖蔭納選這事,早已不新鮮了,沒想到竟在這種關頭出了岔子,讓易蕭也全無辦法。如此良機葉黎怎會錯過?他當即下令,架起雲梯,全力攻城。幾支羽火箭在頭頂飛過,原本還向城門口擁擠的大族們驚叫起來,橫衝直撞地作鳥獸散,踩踏受傷者不計其數。守軍中還有看見父母跌倒想去救的,被易蕭喝令攻城,但此時調度為時已晚,龍朔軍都充滿了衝勁,大有一鼓作氣攻下京城之勢。儘管易蕭仍全力守衛,但軍心兩異,戰局已定,狂襲而來的龍朔軍如下山猛虎般,勢不可擋。人無窮無儘地順著雲梯爬上來,與城頭禦林軍廝殺在一起,巨大的擂木撞擊緊閉的城門,殺聲震天,地動山搖。能夠不到半日,就從易蕭的手中奪下京城,葉黎大喜過望,揮鞭直指大開的城門,號令全軍湧入京城,降者活命,不降者斬!待順著石階踏上已被占領的城樓時,果不其然,在逆著兵馬洪流的方向看見了渾身浴血的易蕭。站在他身旁的郎子翊見狀,忙走到牆垛旁,放聲大喊道:“易先生,殿下不欲殺你,你本非朝臣,何必白白丟掉性命?不如歸降,連大哥和龍朔軍都等著你!”易蕭聞聲抬起頭來,雙眸中似有動容,但也隻一瞬,下一刻他便策馬衝入軍中,繼續橫刀拚殺。葉黎負手凝眸,知道要他放棄守護的君主是不可能的,易蕭可是曾因為一諾照料孤女十年而不擅動之人,比起反複無常的葉維溱,他才稱得上是一言九鼎。雖也覺可惜,但他心道,不能為我所用者,也不需留了吧?站在不遠處的連攸寧也向下望著,不同於葉黎的是,他的眼神更加沉靜,仿佛早知道會走到這一步。他與易蕭惺惺相惜,明明曾並肩作戰,而今又不得不各為其主,將他二人分隔於城樓上下的不是彆的,正是易蕭的忠,是自己的義,它們誰也無法動搖誰。突然,他扶著牆垛的手攥緊了,一支箭射在了易蕭坐騎的後腿上,駿馬嘶嘯一聲倒地。易蕭翻身落地,頭盔滾到一旁,漆黑的烏發散開,掃過堅毅如初的眉眼。他拔出腰間的烏鞘劍,像一頭孤身衝進狼群的猛虎,帶著一身的傷與麵前數不清的士卒殊死搏鬥,動作凶猛而矯捷,竟在洪流中劃出一方死地,以劍圈出的領域內無人能近。他並非還妄想打敗強大的龍朔軍,他隻是不願放棄,束手讓敵人奪走自己守護的東西,因此決心以死來全自己的道義,他就是這麼一個不知變通的人。但人的體力終究是要耗儘的,終於,一把刀擦過劍身,紮進了那具傷痕累累的軀體裡,緊接著是一支流矢,一排齊齊刺來的纓槍。跟隨他多年的烏鞘劍落地,肚腹被刺得凹進去,頭就自然仰起來。伴隨著一口血霧,那雙漆黑明澈的眼終於失去了光芒,卻在最後朝向了那個方向,仿佛在與城樓上的人對視。“師父!住手!都不要再打了……”一匹白馬踏著滿地血汙狂奔入城,薑渙失聲高喊著,飛身下馬,直接跪在了易蕭身邊。士卒們認得她,都退出幾步遠,隻見這個連失至親的女子緊緊抱住易蕭的屍體,淚如雨下,“是徒兒來晚了……”連攸寧閉上眼,易蕭滿是血汙的臉卻仍留在腦海中,他用手撐著牆垛,抑製著胸口的悶痛,以為自己會嘔出一口血來,但終究還是沒有,他連一顆眼淚也沒有掉。這一路上哭泣的人太多了。他隻望著天穹儘頭那被夕霞染紅的宮殿,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告慰誰似的說了一句:“我們勝了。”經過了十幾年的歲月,生命中最重要的同伴一個個離去,搭上了多少人的人生,踩著堆疊成山的累累屍骨,終於艱難地勝了。可是如今,留給他的又剩下什麼呢?他望了望若有所思的葉黎,忽然生出了一個極為荒謬的想法,荒謬到就如他當年決心對抗君臨天下的葉維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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