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殘證(1 / 1)

暖棋 溫裘 3283 字 1天前

葉黎站在官府的大院裡,讀京城來的消息,連攸寧就站在他身後。本來他今天是很高興的,攻下了最難打的一座城池,眼看著就能直驅京城了,直到接到這封信。他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覺得匪夷所思,又重新一行一行地讀了一遍,才最終確認了,信中傳達的就是這個意思:葉維溱,那樣一個人,為了季澄宣和滿朝大臣撕破臉皮。憑這種疑兵之計,就想騙倒他?為了打敗自己,葉維溱也真夠煞費苦心,葉黎想到這裡覺得好笑極了,嘴角卻還未及勾起,就凝滯在那裡。不是的。哪裡是什麼計策?也與他葉黎全無關係。不過是葉維溱對季澄宣的憐惜,不過是默默付出之人終於得到了顧念。不過是這兩個人的你情我願,與他這個局外人毫不相乾。被一陣疼痛激得清醒,他伸手捂住了腮邊,以為是自己牙酸,就又舔了舔自己的後槽牙,但他很快發現,是自己的頭痛得厲害。字跡開始在眼前晃動,他竟製不住自己手上的顫抖,到最後終至惱羞成怒,笑罵道:“這算什麼,兩個人抱成一團,同心同德地來對付我?”“我都不知道……葉維溱口味變得也倒快,他現在已經這麼不挑了嗎?是個人他就要嗎?”他持著信,轉過頭去向連攸寧理論,眼中卻是空茫茫的、一片炙熱的白。“小黎!”連攸寧蹙著眉嗬責道,幸好此時隻有他二人在,說得都是些什麼話。與臣子鬨翻之後呢?退朝後是不是還要拉著季澄宣的手,溫言慢語地哄?想到這裡,他就覺得手上皮肉灼燙得厲害,仿佛當初葉維溱分享的體溫又附上來。臟死了……還要如何?是不是等他打到京城那天,還要看著他們生死與共,相擁著含笑九泉啊?他怎麼可能答應。手中的紙張被攥成一團,狠狠地摔在地上。他呼吸起伏著,也不知哪裡來的怒氣,與被孤立的委屈糾纏在一起,燒至猖獗,猶嫌不解氣似的,他走了兩步,一腳將那團廢紙踢得老遠。“憑什麼他們折騰完我以後,自己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他這樣想著,頭痛得都要裂開了。葉維溱,你要隻看我,隻想著我,這樣我打敗你的時候才最有成就感,這是規則,你懂不懂?這怪脾氣來得太突然,爆發出的火氣把一旁的連攸寧都嚇得一跳,欲走上前問他怎麼了,卻見他歪著腦袋,惡狠狠地說了句:“誰準你們好過了……”如果說剛剛他還弄不明白自己為何這般懊惱,那麼現在他已經找到了解釋:生死大仇,不共戴天,自己見不得他們兩個好,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既然人家結伴活著溫暖的宮殿裡,樂不思蜀,就由他來把這張虛假的窗紙徹底捅破。前方戰事吃緊,易蕭不得不離開京城,率援軍阻攔龍朔軍的不斷進攻。與葉維溱作彆後,他剛走到廊下,就碰見了迎麵而來季澄宣。“咱也來送送侯爺。”季澄宣低眉道,“此去凶險,還望侯爺多多保重。”易蕭抱拳一禮,表明自己心領了,軍隊眼看著就要出發,他想儘快回去。“侯爺請留步……”這時季澄宣卻忽然叫住他,“咱還有個請求,萬望侯爺能答應。”他見對方神色認真,必定是什麼大事,便停住腳步,凝眸道:“玉翎公請講。”此時正值中宵,如水的月光灑在季澄宣刺繡紛繁的衣袍上,整個人如披一襲華羽,要說最標致的還是那雙眼,色如琥珀,眼角微微飛翹,一見便知利得很。與他對視時,易蕭隻覺自己在看一隻有靈的獸。“咱想請侯爺答應,此次率兵營地,隻作為主帥坐鎮軍中,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與敵方的任何一人見麵。”易蕭聞言,立即變了臉色,不明道:“玉翎公這是何意?”“侯爺莫急,咱並非是不信任侯爺。”季澄宣匆忙解釋道,“隻是連攸寧巧舌如簧,難說會搬出什麼言辭來,禍亂軍心。近來朝中本就不安定,咱須得把這些可能都堵死了,才能令後方真正安心。”易蕭聽他語氣中沒有半點惡意,想必也深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隻是在此存亡之際,事關皇帝性命,由不得他不戰戰兢兢。遂承諾道:“我與連兄如今已是各為其主,本就不當再有聯係,既然玉翎公如此說,那我便不見他們好了。”聽到這話,季澄宣才鬆了口氣,感激地笑了笑:“多謝侯爺體諒。”又目送他的背影漸漸離去,才關上門,尋葉維溱去了。得知薑渙的師父正奔著這邊來,葉黎心想著得好好交代一番,免得她到時太激動詞不達意,反而誤事,便趁著月夜,獨自來到了她居住的後院。可剛進了院,還沒到門口,就被下人攔下了。那下人是洛臨川的近仆,葉黎定睛一看,果見燈燭未熄的房間裡,恰有兩人的身影投在窗紙上。隱隱約約有爭執的聲音傳出來,聽不真切,他也沒有掛心,這兩個人總要吵的。“你家主人在裡麵?”那下人眼神閃爍,阻攔他的架勢卻絲毫沒有放鬆,拔高聲音道:“我家主人今夜就要啟程回江南,想同薑姑娘告個彆,殿下等會兒再來吧!”洛臨川在兩地間往返也不是頭一回了,有些財產的交接,必須由他這個家主出麵。葉黎也早就習以為常,篤定了隻要薑渙留在這,不怕他不回來。他點點頭道:“也好,讓他們說說貼心話,本王就不打擾了。”便轉身要原路回去,正在這時,屋中的爭吵卻突然激烈起來。“我們這樣突然離開,對龍朔軍是不是太不負責了?我還要去見師父,不會就這麼跟你走的!”薑渙的話像一聲炸雷,驚得葉黎臉色登時就變了,他推開擋在前頭的下人,一言不發地走到門口,繼續聽他們說下去。“你小聲點……”男人壓低聲音,勸說道,“還不明白嗎?這是他葉家的內鬥,這一路洛家莊已經投入太多了,不能讓葉黎吃定咱們!”正在這時,那下人看情況不對,便不管不顧地高聲喊道:“主人,薑姑娘,康王殿下來了!”仿佛是在警示屋裡人,不要再說下去了。下一刻門就被打開了,葉黎慌張地後退半步,尷尬地笑笑道:“我來看看渙姐。”不知是不是對話被偷聽的緣故,洛臨川臉色煞白,不多時又泛出懊惱的紅色,不悅道:“三更半夜的,男女有彆,還請殿下挑個白天來。”葉黎點頭致歉,卻在洛臨川要合上門扇的時候伸手攔住,與他對峙道:“隻是還要洛莊主解釋一下,‘突然離開’和‘吃定咱們’,到底是什麼意思?”洛臨川沒想到會被當麵戳破,霎時慌了神,屋裡的薑渙卻是嘴快,走上來質問洛臨川道:“什麼吃定?那不是你自願要出資?如今又出爾反爾……”“閉嘴!”洛臨川忙不迭打斷她,眼神和語氣都有幾分駭人,不多時又改口輕聲道,“不要再說了……”可薑渙的表情已經不對了,洛臨川對她一向是百般嗬護,何曾這樣粗暴地同她說過話?今日竟當著葉黎的麵,逼著她把想說的話吞回肚子裡,聯想到今晚的事,她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是為了錢嗎?”她一步步向洛臨川身邊走去,語氣中帶著嘲諷,自己的眼眶卻先湧上淚意:“當初說得好好的,站在我這邊,自願為龍朔軍供給軍需……現在又發現錢更重要,所以你後悔了?“還真是奸商做派啊。”她對洛臨川為什麼下此血本一無所知,也不曉得全軍的軍需折換成銀兩是什麼概念,隻道他願陪自己留在軍中,仗義疏財。她天真地認為,她喜歡的人做出這種俠義之舉,一點也不奇怪;反而是如今洛臨川要帶她逃走,摧毀了她的好感。葉黎也不想暴露兩人的密謀,便出麵搪塞道:“渙姐你不必這樣,本來洛莊主就是好心幫我們……”可薑渙卻是瘋起來誰都攔不住的主,她看洛臨川低下頭沉默,就越發怒火中燒,拉著他衣衫道:“那你一開始就不要答應啊,你明明知道師父對我多重要,我多想打贏這一戰……總是這樣,把我耍得團團轉,驚喜了又要失望,心裡老是七上八下的。明明氣得想砍人,卻因為喜歡你,每次都拿你無可奈何。”她的羞惱委屈如洶湧的波濤,輕易淹沒僅存的理智,也許她隻是想借此機會,把長久以來積壓在心裡的話都吐露出來。“我知道了,你就仗著我猜不透,吃準了我會一次次原諒你,就和我耍弄心機。可是……可是和你在一起我活得很累啊,真的是過夠了這種日子……”她的眼淚淌下來,淚珠沾在腮邊,被胡亂地擦去。聽到這話,洛臨川一直沉靜的麵龐上,像出現了一道裂痕,他抬起頭定定地望著她,惶惑道:“我從不知道你會這樣想……”薑渙哪裡能注意到這細微變化,隻顧推搡著,把他趕出自己的房間,哭著凶道:“算我薑渙瞎了眼!不是要走嗎?走啊,你自己走吧,最好再也彆出現在我麵前!”葉黎知道局麵已經失控了,但斷不能讓洛臨川和薑渙分道揚鑣,便上前將兩個人分開,勸阻道:“冷靜一點,你們不是就要成親了嗎?”“不嫁了不嫁了!”薑渙氣道,“和這種心機重的人過日子,以後還不知道要怎麼被騙被欺負呢!”門裡門外,像楚河漢界般分隔開來,洛臨川像被那瘋丫頭罵愣了,好半天才動作,他也心知此番沒法帶走薑渙了,便一聲不響地轉身離去,背影著實有幾分落寞。“等我回來。”他走了幾步,還是沒忍住回頭道。“不等!”薑渙縱身大喊著,葉黎差一點就拉不住她,“你走吧,愛去哪去哪,我管不著!”直到洛臨川的身影真正消失了,薑渙才軟弱起來,坐在地上大哭,葉黎隻能蹲在旁邊好生哄著,直到她哭得沒力氣了,才算罷休。她用袖子抹了抹臉,靠在門框上哽咽道:“也許這回,我真的能斷了和他在一起的念頭了吧?”“也對,我們本來就不般配。”她說話間帶著哭腔,聽得人心裡酸酸的,“我就知道我們會走到這一天的,他那麼精明,我這樣笨……”她不是動不動就哭鬨的女孩,挨了一刀都不會喊痛,但認識洛臨川後,她卻總是流眼淚,她覺得這樣軟弱都不像自己了。她行走江湖,向來把錢看作身外之物,兩個人因為錢走到這種地步,真讓她心寒極了。葉黎反倒是放下了懸著的心,想這對隻是暫時的胡鬨,既然洛臨川說了他會回來,軍需的供應就不會有問題,反倒是京城那邊,不知進展得如何了。葉維溱坐在席上,懷抱著一隻與身份極不相稱的舊陶罐,沉靜地、孤獨地,仿佛魂靈出竅。這是今早守門的禦林軍送上來的,來自一個不知名姓的人,特地強調務必直接送到他手裡。內侍小心翼翼啟開陶罐的封口,卻發現裡麵隻放了一卷破舊的紙張,邊角泛黃,應是已存放多年。“陛下,玉翎公來了。”門扇打開又關閉,內侍皆被遣出殿外,惟留他二人與一室天光。葉維溱點點頭令他坐,自己則放下陶罐,緩緩地從裡麵摸出那卷紙張來。“陛下,這是……”葉維溱仿佛疲憊極了,筋骨都是鬆散的,動作緩慢,俄而才抬眼看他,答道:“是沈居客留下來的證據,和你與馮煥通的往來書信。”季澄宣隻覺天旋地轉,仿佛死過一次,待緩過神來,渾身已被冷汗浸透了。他坐直了身子,想要申辯,但張張嘴還是沒有說出口。震驚和疑惑都來不及,他此時心頭隻有一句話,完了,他和維溱,什麼都完了……“所以沈居客是你殺的,為了滅口?”他的模樣都被葉維溱看在眼裡,於是維溱越發頹唐,說話都成了冷哼般的音調,“與奸臣暗中往來,謀逆弑君,屠儘沈居客全家,說吧,你還有多少事是瞞著朕的?”季澄宣跪拜在地,放低身子,不敢抬頭。“朕不要你跪,朕要你說這些都不是你做的,是有人誣陷於你!皇兄是病死的不是嗎?”他把那卷密密麻麻寫滿字的紙張摔在地上,隱忍著不發作,但麵容已然扭曲了。季澄宣還是不說話,平時那麼言辭伶俐的人,沉默到讓他絕望。“不妨和你直說。”他揉著酸痛的眼眶,近乎是企盼道,“這份證據是殘缺不全的,隻要你說沒做過,朕就相信。”求你了,抬起頭來,笑著對朕說不過是小人汙蔑,皇兄他縱是有萬般的不好,也是朕在這世上最後的血親,如果真如那份殘證所說,即便是朕再心胸曠達,也不可能說出“原諒”二字了。“是奴才殺了先帝,與馮煥通勾結,在湯藥中下毒弑君。”他還是說了,在葉維溱麵前,他無法再撒謊。葉維溱覺得自己的心被一隻手攥緊了,一口氣提到嗓子眼,沒著沒落的,他扶著陶罐邊沿,勉強問了句:“是為了朕嗎?”“不。”季澄宣平靜地望向他,“奴才隻是為報私仇。”話音剛落,那陶罐就在身邊轟然摔了個四分五裂,碎片擦過他衣邊,劃破了手背,鮮血流出來。葉維溱僵站在那裡,喘著粗氣,眼中比起憤怒,更多的是悲哀。“為什麼?為什麼連你都……”淚痕將葉維溱的臉劃得四分五裂,他一句話沒喝問完,竟跪下來失聲號啕,說是肝腸寸斷也不過如此。他手指著季澄宣,顫抖不已,慟哭得像個被拋棄的孩子:“朕以為葉黎就已是滿口謊話,萬萬沒想到還有一個你,騙了朕那麼多年!”季澄宣隻是不斷地叩著頭,重複著一句:“任憑陛下發落。”額頭很快就磕出血來。“發落?朕還能發落得了誰?”葉維溱衣袍垂垂,走上去低頭看著他,自嘲道,“朕是造了什麼孽,你們都要如何發落朕?”他彎下腰,指尖滑過季澄宣前額,沾上一點血,用力蹭在他臉頰上,仿佛莫大的怨咒:“什麼永遠都不會對朕說謊?季澄宣,你才是朕身邊最大的騙子……”季澄宣望著他淒慘的哭相,心早已儘碎了,鬼使神差間,竟迸發出幾分異乎尋常的平靜。“來人。”葉維溱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吩咐道,“將季澄宣……押入天牢,擇日問斬。”季澄宣很快被帶了出去,全無掙紮和求饒。葉維溱蹣跚地走到書房,滿心想著該提筆擬道聖旨,重重地處置於他,卻還未坐下,就扶著桌案哭得撕心裂肺,哭聲無從壓抑似的,久久地在殿中回蕩。季澄宣被押解著,聽著門後傳來的陣陣哭聲,忽然露出幾分可謂天真的笑容來,背對維溱後,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直麵自己。什麼心甘情願?什麼不求回報?放屁!都是騙術,自欺欺人的謊言罷了!聽啊,他哭得多難過,他是為我哭的。這是不是證明,他心中至少也是有我的?真好,會記恨我一生吧……他太過歡欣愉悅了,仿佛已經忘了自己走向的是死牢,打跌地放聲狂笑起來,押著他的人都心道他是不是瘋癲了。門內的號哭,門外的大笑,都喧囂得刺耳,生死的界限都混亂了,幸與不幸又算得了什麼呢?所謂牆倒眾人推,季澄宣被處死不過是這兩天的事。他本就不是什麼清白人物,牢頭獄卒們都把他當死人對待,而往日在他手下的太監們,也無一人來探,直到第二日深夜。他穿著單薄的囚服,額頭用白布簡單包紮著,長發披散,靠在牆邊昏昏欲睡。忽聽獄門打開的聲音,有誰輕聲細語地同牢頭道謝,睜開眼,迷蒙間看見有個小太監向自己這邊走來,提著食盒,像怕吵到他一樣,動作也是束手束腳的。眉眼有幾分熟悉,但他卻記不清了。“小的是東宮的小青子……”怕他想不起,又特地解釋道,“原來是仰嶽閣伺候的。”季澄宣這才有了印象,點點頭道:“原來是你。”小青子打開放在桌上的食盒,為他斟酒,忐忑道:“我隻能弄到這些,還是太子殿下幫了忙,禦膳房也有規矩……”幾樣簡單的菜,有素有葷,比起這兩日吃的,已是好上不知多少倍,至少乾淨。季澄宣看他說話間仍懷著恭敬,覺得好笑,也不客氣,拿過他倒好的酒一飲而儘。小青子靜靜看著,仿佛得到了信任,臉上露出了笑容。季澄宣卻根本是全無顧忌,如果能一杯毒酒就要了他的命,反倒是助他解脫了。“你不怕招惹麻煩?”小青子如實答道:“不過是送頓酒菜罷了,宮裡那麼多麻煩,也不差這一樁。”倒是個直率可愛的。問完那句,季澄宣便隻管低頭夾菜吃飯,他送過無數人上路,知道餓死鬼最不值得,小青子跪坐在桌案對麵,怕來不及似的,自顧自地說起話來。“過去小的不明白,尊公如何能這樣全心全意地伺候陛下。”他低著頭道,“這些日子,我一直跟在太子殿下身邊,好像有點明白了。”“太子是個好人?”“嗯。”小青子忙不迭地點頭,“絕好的人!”季澄宣咬著筷子,嗤笑了一聲:“那才麻煩。”小青子兩手揪著衣角,眉頭也漸漸擰起來,還是沒忍住憤慨道:“尊公您不覺得冤屈嗎?”“有何冤屈?”季澄宣道,“計策是咱定的,人也是咱殺的,如今真相大白,咱也甘嘗報應。”“可是您殺害先帝,為的是推陛下繼位不是嗎?先帝一日不崩,陛下就一日不得翻身。”他仿佛比季澄宣更著急,建議著,“不如去講清楚,事情已過去這麼多年,陛下會念此赦免您也說不定啊!”對此季澄宣不置一言,隻是又飲了口酒,醇酒入喉,熱辣辣地澆入肚腸。小青子眼珠轉了轉,恍然大悟道:“莫不是這樣……您如果承認是為陛下下毒,而非私仇,那就等於陛下的皇位是弑兄得來的,陛下也就成了弑君的罪人。”說到這,他看季澄宣的眼神更崇拜了幾分,“時至今日,您還是想保護陛下……”季澄宣吃完了最後一口飯,撂筷,看著他道:“沒人教過你嗎?在宮裡伺候,最忌諱的就是耍小聰明。”小青子不好意思地捂嘴,表明自己絕不會亂說。牢頭已經在催了,他手腳利落地收拾碗筷,沒想到季澄宣竟主動同他說起了話。“隻管保護好你的主子,咱從哪個方麵看,都不是什麼可敬之人,所以不要去效仿。”他奉勸著小輩,自己卻執拗難改,“但咱也從不後悔。他是如璧池中月,咱是池底最肮臟的一粒沙,整日仰望,卻絲毫不敢逾越,怕隻一觸碰,連幻影都輕易破滅了。”小青子虔心接受他的教誨,起身將要離開,剛走到門口,季澄宣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喊住了他:“你叫什麼名字?原本的姓名……”小青子愣了一愣,扶著獄門鐵欄回首,像是需得仔細回憶,好一會兒才答道:“我叫孟清和。”“孟清和?是個好名字。”他端坐在那裡,發絲如瀑,神色莊重地道,“咱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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