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諱真(1 / 1)

暖棋 溫裘 3308 字 1天前

沈宿站起身,在季澄宣緊逼的視線裡慢慢踱著:“十三年前,康王爺全家被殺,就連苟且活下來的王孫葉黎,也在被送往南郡的夜裡意外身亡,馬車跌落山崖,屍骨無存。”難以置信的猜想在季澄宣的頭腦中炸開。他竭力回想著小王孫的模樣,與沈宿比對之下,他告訴自己這絕不可能,恐怕又是什麼詭計陰謀。“葉維溱他不是總念叨著,小宿的身子骨為何這樣弱?”沈宿瞥了他一眼,冷笑道:“當年在殿前差一點就被亂棍打死,鈍痛傷及五臟,這樣一副身子,如何能硬朗?為了留下恩師,不惜對一個六七歲的孩子痛下狠手,你們主仆真是好算計。”季澄宣怔怔地望著沈宿的背影,難以接受事實,但沈宿所言,的確與當年的場景重合,最重要的是,這樣一來,他所做的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你必然在奇怪,那這張臉又是怎麼回事。”他指間撫過那張靈秀的麵容,“玉翎公總不會忘了霍珍大夫吧?”鬼醫聖手,當年葉維溱為竇疏言擋下一箭,箭尖洞穿心脈,硬是被霍珍救了回來。但霍珍雲遊四方,鮮少出現在他們麵前,朝局穩定後,更是再沒了消息,沒想到竟一直與連攸寧有所往來。“其實你早就再見過他了,隻是認不出他那張臉而已。”沈宿輕笑了聲,“順便說一句,你的那張臉他也曾用過。”季澄宣此時已是毛骨悚然,顫聲道:“霍珍……就是紅疤?”沈宿點頭,他眼尾輕挑,唇邊勾著笑:“這是霍大夫借給了我一張人皮。”話音一落,遍識酷刑的季澄宣竟有些想吐,不是因為那聳人聽聞的易容之術,而是想到這麼多年來,沈宿的每一分乖順溫柔,都是用漚爛了的心腸發酵成的,就頓覺不寒而栗。“我對他的報複,從來就不是一時興起,他十幾年前拿康王府開刀時,就該有這個覺悟。”“所以你才不肯悄無聲息地殺了陛下,你是要毀了他的一切。”季澄宣道。“他何嘗不是毀了我的一切?”他抓住季澄宣的領口,血絲自眼底蔓延,“我恨他入骨,不隻因為他殺了我全家,因為他,我這輩子都毀了,都在不人不鬼、挖去良心地活著!”這一刻他才真正爆發,所有的積怨噴薄而出,他唇齒顫抖著,出口的話尖利得不似自己的聲音,幾乎傷了嗓子。這不是沈宿應有的樣子,這一瞬,季澄宣在他眼中確確實實看見了葉黎的影子,像個惡鬼,又像個未及長大的孩子。“什麼叫他毀了你的一輩子?他就是你的一輩子。”如咒的話語為這場癲狂定音,季澄宣對上他的眼神,語氣中不乏憐憫,或者說嘲諷。沈宿攥在他領口的手漸漸放鬆了,將他整個人摔跌在地。“來人。”沈宿背過身去,站了一會兒忽然道。立即有幾個守門的士卒應聲進來,押著季澄宣就走,談判破裂,他猜想自己是要被送到什麼地方,牢獄或是刑場。可是沒想到,押送他的車一直行到了城門口,士卒為他鬆綁,還給了他一匹馬,供他回京。“喂。”沈宿在城樓上喊他,抬頭望去,繡著“康”字的大旗上騰龍翱翔,正迎風翻舞。與此同時,江畔各地的龍朔軍也都收到了訊息,每座城樓都立起紅旗,向天下宣告著葉黎的現世。“你走吧。”葉黎站在牆垛邊,俯視著他,“回去轉告你的主子,我葉黎也是皇室的正統子孫。一國之君,不隻他葉維溱一人做得。“你大可回去與他好生籌謀,傾力守備,我照樣會一路打到京城,從他身上踩過去。”這一刻起,沈宿徹徹底底地死去了,陪葬的還有他前半生的顛沛流離,而當他的名姓成為忌諱之時,終於連葉黎也不再為人記起。葉維溱站在門口,一手扶著門框,靜靜地聽完了季澄宣的講述,中間從未出聲打斷。季澄宣看著他僵立的背影,不由得擔心,剛上前半步,就被葉維溱製止道:“彆……朕不想讓人看見朕現在的樣子。”現在什麼樣子?是淚流滿麵還是容色慘白?隻有他自己清楚,儘管帶著幾分鼻音,但他的話音仍平靜清晰,龍袍背後的五爪金龍依舊赫赫生威。“原來真的是……從第一天開始,就是假的。”葉維溱對著虛空呐呐道,隻說了這一句,便再沒有下文。直到有涼風吹過,卷落枝頭的一片金黃銀杏葉,落在殿門外漢白玉的龍紋上。他伸出手,微涼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澄宣,秋天來了。”難怪臉上冰冰涼涼的。回來後,季澄宣再沒見過那個萎靡不振的葉維溱,由於部署得當,龍朔軍的進軍速度也漸漸慢下來,像在執著於什麼一樣,他已經幾日沒有好好睡一覺了。看見這樣的維溱,季澄宣的心中有些複雜,他不知道維溱是真的想守住自己的王朝,還是隻為給沈宿一戰。他明白,需要有一個人,來安撫維溱的疲憊,但自己無能為力。正當此時,那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季澄宣在小太監的引領下來到宮門口時,那人還在鬨,禦林軍禁止他進入,又不敢拿下他,隻能由著他指著鼻尖罵。隻見他一身深藍色粗錦衣袍,言行倨傲,被錐帽垂下的白紗遮蔽了麵容,看不清模樣。“我要見皇上,你不是去通傳了嗎?皇上在哪呢?”見小太監一出來,他馬上轉了炮火,“我大老遠趕過來,真耽擱了你擔待得起嗎?”眼珠一轉,透過白紗,他將季澄宣打量了一番,見他衣著綺麗華貴,便支吾道:“你是管事的?”季澄宣兩眼一彎,揶揄道:“對,不知閣下又是何方神聖?”那人猶豫了一下,須臾便篤定了心思,兩手將兜帽上的白紗一揭,露出臉容來。一雙貓兒似的眼,眼瞳烏黑,小巧秀氣的鼻梁,唇角微微上翹,就連臉型輪廓也是十萬分的相像。“沈宿!”季澄宣難以置信道,“你與他……”“真”沈宿搶白道:“是他用了我的臉。”季澄宣看著這個與葉黎相貌相同,性格卻相差甚遠的年輕公子,不禁失笑道:“那你此次前來,又是意欲何為?若是早來幾個月,你還能指認他是假冒的,你難道不知?葉黎他如今已叛離陛下,在南方稱王了。”沈宿一聽這話笑了,晃了晃腦袋道:“我知道,那不是正好?我且問你,皇上心裡可還想著那個冒牌貨?”季澄宣何等人精,一下就看透了他的來意,狐疑道:“你是要頂替他的位置?”“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他嗔怒道,“他用了我的臉和身份,從一個逃犯搖身就變成了皇上的寵臣,我卻隻能在偏僻小鎮裡躲躲藏藏,不許出來見人。他和連攸寧在時,我不敢動,這回他自己漏了餡,還不許我恢複身份嗎?”季澄宣一時還難以習慣,這張看上去就玲瓏聰慧的臉,配上如此簡單的頭腦,幾番咂啄才問道:“你覺得……陛下愛的是這張臉?”沈宿想都沒想就答道:“不然呢?”季澄宣不想再與這人多費口舌了,更無瑕配合他的癡心妄想,毫無城府,一心隻求榮華富貴,在這群人中,他倒也真算一股清流。剛想隨便打發了他,一個念頭卻突然浮現,他打量著沈宿,撫唇道:“如今戰事緊張,明朝朝局會如何誰都說不準,你當真要卷進來?”沈宿被問愣了,君主朝廷離他太遠,對於過去的他而言,不過是一個披金戴銀的象征罷了,帝位更迭這種事更是不在考慮範圍之內。可都到了宮門口,讓他如何甘心就這樣回去?他稍作思量,便打定主意道:“富貴險中求,不冒回險,誰知道結果怎樣?我都憋屈十幾年了,這回非要賭上一賭不可。”“那便隨咱進來吧。”季澄宣清淺一笑,將背影留給他,沈宿趕緊跟上去,由於太過心急,破舊的白紗錐帽滾落在地,最後停在了漸漸關閉的宮門前,仿若一隻受傷的白鳥。“宮裡不比民間,進了宮,一切就都要聽咱的安排。”季澄宣道,“能保證嗎?”沈宿哼了一聲:“行,聽你的唄。”他對季澄宣冷傲的姿態有些不滿,但又想等大功告成,當了主子,誰聽誰的還不一定呢,便先應承了下來。踩在不染纖塵的潔白道路上,琉璃瓦頂和門窗間的精致雕鏤令他目不暇接,不住回首四顧。一想到以後就要生活在這裡,出入皆有宮婢轎輦迎送,他整顆心都要跳出來了,同時又暗暗怨恨葉黎,占用自己的皮相,白享了這麼多年的福。季澄宣走在前頭,聽著他忽快忽慢的腳步聲,不由得回想,這個宮裡已經多久沒進過這麼蠢的人了。他猶疑了一下,還是試探性地問道:“你……不想報家人的仇了嗎?”沈宿答得也痛快:“我早就想明白了,活著尚且不容易,還想什麼死人的事呢?那不是自尋煩惱嗎?我爹他生前也積了不少德,想必早已投了個好胎,忘了還有我這個兒子吧。”一番話硬是把季澄宣逗笑了,他撫掌道:“好,好,沈公子果然豁達,真是叫咱刮目相看了。”被盛讚的沈宿得意不已,心想著這管事還真有幾分眼光,來日要重重賞他。話說那年,連攸寧要將兩個孩子一同送走,葉黎卻鋌而走險,決心以沈宿的身份繼續在京城生活下去。為了打消季澄宣的懷疑,他在連府佯裝瘋傻,做了八年的家仆。與此同時,距京數十裡的平凡小鎮中,一家姓趙的富商終於找回了丟失數年的小少爺。遺憾的是,這位小少爺在漂泊中傷了麵容,再不肯出門見人。衣食無憂地度過餘生,這何嘗不是種幸運?起初沈宿也明白,這位姓連的大臣是在保護自己,但日子一長,他漸漸厭倦起了這種生活。不能踏出家中一步,無法交朋友,不能像其他青年男子一樣參加科舉,就連家中的兩個哥哥,也與他這個不速之客相處不睦。他厭惡這種軟禁,但又無可奈何,他懼怕連攸寧他們,這世間也早沒有了他的位置。直到有一天,養父終於挨不過他的哀求,放他隨大哥去京城辦貨,於重重人海之中,他一眼就認出了八抬軟轎中的那張臉。他此前從沒見過那麼奢華的轎子,鵝黃色的煙羅紗薄得像霧,卻刺繡著繁複的花紋,自頂端垂下,無風自動。更不必說其中軟枕腳墊,茶水果盤,和前後如雲的仆從。大哥不似他那般敏銳,並沒細看紗帳後貴人的模樣,隻拉著他指點道:“人家這排場啊!打小被皇帝撫養長大,如今高居侍郎之位,這得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回過頭來,看他還撩著白紗往外瞧,又沒好氣地訓斥道:“你看什麼看?忘了出門前父親特地叮囑的話了?這麼不省心,以後不帶你出來了。”沈宿放下白紗,外界的一切光景又恢複朦朧,這樣就不會有人看見他怨憤的神情。在這以前,他一直以為京中的“沈宿”也過著與自己一樣悶悶不樂的日子,甚至更加辛苦,這才支撐著他一直忍受下來。“如果當初留下來的,不是他而是我,是不是今日坐在這軟轎中的人,也要換上一換了?”他不禁這樣想。人群擁擠著把他們落在後麵,葉黎的軟轎漸漸消失在長街儘頭,仿佛把本該屬於他的一切都帶走了。終於有一天,葉黎舍棄了這個身份,在嶽州城稱王,這下可被他找到了機會。他鼓起勇氣,偷了家裡一匹快馬,帶上銀錢,連夜趕來京城,迫不及待地去撿起那份屬於“沈宿”的無上榮寵。禍國的顏色他也有,不如說本就屬於他。當葉維溱於昏黃燈光中揭開被子的那一霎,他立即擺出了醞釀已久的笑容,眼看著一身單衣的君王愣在原地,眸中再盛不下彆人。驚豔於葉維溱出塵的相貌,他暗自欣喜,甜甜地叫了一聲“皇上”,話音還未落,就被一把抓住了胳膊。葉維溱將他整個人從被窩裡扯出來,丟下床去,動作太過迅捷,以至於他的笑容還殘留在臉上。“皇上……”他膝行著從後麵抱住葉維溱的腿,“皇上,您看看我啊,我是沈宿。”葉維溱這才又低頭瞧他。不知是方才掙紮間散落,還是他有意為之,沈宿小半個肩頭都露出來,如玉般滑膩白潔,他用眼神怯生生地挑逗著維溱,試著把臉貼在他的膝彎上,輕輕磨蹭著。“皇上,我不好嗎?”撒嬌中揉著幾分委屈,微挑的眼角因淚意而泛紅,這是他引以為豪的把戲,不信這皇帝不動心。“季澄宣。”葉維溱連名帶姓地喚,隱忍著怒意。果然,季澄宣很快自帷幕後轉出來,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待吩咐。維溱冷冷地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嚇得他趕忙鬆開了手。“朕不管他真是沈居客的兒子,還是你從哪找來的人,立即把他從朕的眼前帶走,朕看他惡心。”季澄宣順從地應聲,依言把不住磕頭求饒的沈宿拖走,為葉維溱留下一室寧靜。他重新走回床前,看著被掀開的被子,方才第一眼看見那張臉的時候,他承認自己心動了。不,不止心動,他差點就沒出息地落淚了。儘管那人早改換了名姓,與自己恩斷義絕;儘管自己這些天以來,沒日沒夜地忙碌,隻為將那人占據的心房填滿;儘管背叛仇恨已將曆曆過往全盤作廢,但隻一眼,他便認命地意識到——自己仍想他。最終,葉維溱還是沒有把沈宿趕出宮去,而是把他安置在了塵封許久的仰嶽閣。他被披上故人的罩衫,或苔青,或朱紅,有時是丁香色的淡紫,捏造成一模一樣的精致人偶,徘徊在永安殿對麵的樓閣上,成了一幅流動的畫。葉維溱明明白日裡還在商討該如何同葉黎對敵;入夜卻總忍不住登上那樓閣,點一盞燈,遠遠地凝望那人,仿佛歲月又倒回往昔。他知道這是錯,是妄念,但心之所鐘,身不由己。沈宿也嘗試過諂媚或求歡,得到的卻隻有一句:“你不說話的時候最像他。”他去向季澄宣哭訴,放話說要甩手不乾。進宮時那麼好說話的人卻冷了臉色,奚弄道:“你要的不都已經得到了嗎?那就儘好替身的使命,否則咱就叫你的屍體也出不了宮門。”沈宿徹底絕望了,這宮裡的一切都讓他感到害怕。周圍人在想什麼,他完全猜不到,唯一知道的就是,這裡的人都是瘋子,一件件堂皇的華服底下,都窩藏著肮臟的靈魂。終於,有一天午膳之時,他崩潰了。秘色青瓷碗被摔得粉碎,還冒著熱氣的飯菜撒得到處都是,宮人跪了一地手忙腳亂地收拾,其中一個小太監被他抓著衣領逼問:“我要的鍋燒鯉魚呢?說過多少次了,我不吃筍,蒸菜一點也不想碰!我辛辛苦苦進宮來,可不是為了咽這些粗茶淡飯的!”小太監被他嚇得直發抖,但還是按吩咐回話道:“可是沈……那位喜歡,陛下吩咐了仰嶽閣中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按那位在時準備,奴才……奴才不敢抗旨!”沈宿放開他,茫然四顧著不知該找誰出氣,便脫了身上的苔青色罩衫,奮力撕扯著,綾羅輕易便四分五裂,成了幾塊碎布。猶不解恨似的,他翻出櫃中那人過去所有的衣衫,一件件撕爛,撕不破地就用刀去砍劃,裂帛之聲不絕於耳。他喘著粗氣笑出聲來,仿佛破壞了這些衣衫,也就把那個陰魂不散的家夥徹底趕了出去。葉維溱接到通報,上樓來的時候,正看見沈宿拿起香爐,向牆上掛著的那副墨菊圖上砸去,好好的一幅畫被豁了個幾寸長的破口,揚滿了香灰,徹底毀了。銅製香爐落地,發出一聲震響,周遭的一切都安靜了。隔著滿屋狼藉,葉維溱與那個覆著故人皮囊的傀儡相對無言,眼中是透徹的失望幻滅。沈宿也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跪地求饒,希望能再得到葉維溱的一次容忍,但為時已晚。“朕以後不會再來了。”葉維溱留下這句話,就轉身走下樓去,再也沒有回頭,身後是聲嘶力竭的哭喊。做不成那人替身的沈宿,成了這宮中的一具活死人。三天過去了,正當沈宿為葉維溱走後的荒涼形如枯槁時,樓下卻傳來了門的響動聲。他連滾帶爬地跑下樓去,這些日子已沒人再理會他的死活,下等宮人一樣的飯食,尚不能保證三餐齊備,他再忍受不住,醞釀好眼淚,盼望著能打動葉維溱回轉。等待他的卻是緊閉的門扇,無論怎麼推也推不開。不多時傳來落鎖的聲音,透過狹窄的門縫,他看見了門上纏著的一圈圈鐵鎖鏈,和站在門口的季澄宣。“玉翎公!你們……你們要乾什麼!”季澄宣負著手,微笑著與門另一頭的他對視,目光溫柔而又狡媚:“陛下的意思,你還是永遠留在裡麵比較好。”沈宿退了半步,跌倒在地,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天以後,再沒有人給他送過半點食物,一滴水,起初宮人路過門口時,還能聽見裡麵的哭號和謾罵聲,但很快就什麼都消失了。自青州以北,城池多踞天險,易守難攻,加之葉維溱陸陸續續派了援軍協助守城,龍朔軍先遣竟屢屢被阻於城下。軍心受挫,進攻速度也減慢了,沒多少日子就被主軍趕上,共同駐紮在豫州城外。葉黎走出營帳,舉目望向與山嶺相連的高大城樓,憂歎道:“龍朔軍長年駐守北地,不善攻城,這樣打下去,總不是辦法。”連攸寧站在他身後,讚同著:“的確,除非有神機攻城器械作為輔助,否則即使拿下這幾座重地,我們的兵力也會損失慘重。”葉黎搖了搖頭,休說神機之器,就連普通的攻城器械,都是他們花費重金、連夜打造出來的。戰事緊急,要他到哪裡去找一位精通此道的能工巧匠來?這時忽聽連攸寧道:“殿下可能有所不知,周承從師時修習的,正是失傳已久的墨門機關之術。雖然平日裡看不出來,他當年師從的可是大名鼎鼎的兵神宋驚濤,就連易蕭也要尊他一聲師兄。”原來這位看起來憨憨笨笨、毫無誌向的閒官,自小就拜入了宋驚濤門下,與修習兵法武功的易蕭不同,他鑽研於機關圖紙,幾近瘋魔,是宋兵神的得意門生,直到他遇見那個名叫安歌的美麗女子。兵行險道,為了給安歌一個安穩的家庭,他放棄了揚名天下的機會,退出師門,來到京城做了個小官。雖然在十幾年前的齊秦之戰中,也曾重拾機巧,為眾軍解圍,但最後功勞都被他堆在了方濟海和連攸寧身上,他似乎是刻意地不想發光。闔家幸福成了這機關術奇才的唯一期盼,他收起殺人飲血的戰爭器械,心甘情願地成為一個向心愛女子做小伏低、總被兒子嫌棄的沒用庸夫。“可即便是多年的朋友,我也無法勸說他為我們效力,威逼利誘在他身上沒有用,這場戰爭,他哪一邊都不願站。”連攸寧無奈道。葉黎心知肚明,這世上能牽製周承的隻有一種東西,但讓人心焦的是,那籌碼現在偏偏不在他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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