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嶽閣伺候的小青子,這一晚是在惶恐中度過的。誠然,這一年發生了許多事,但大都與他們這些下人無乾,沈宿不是個喜歡刁難人的主子,聖上那邊更是有玉翎公親自照料著,事無巨細,沒有他們插手的機會。但今夜的爭吵,卻是圍繞著這三位貴人展開。難得聽見葉維溱用那麼高的聲音嗬斥一個人,季澄宣亦是分毫不退讓,似乎有誰砸了什麼物件,瓷器的破碎聲混雜著人聲,像在醞釀著一場暴風雨。管事的大監關緊了門,令小太監們誰都不準出去,這個伺候過幾代君王的老人非常清楚,主子間的爭執卷進幾條下人的性命,是最常見不過的事情。到了後半夜,爭執聲漸漸低下去,聚在一屋的太監們都東倒西歪地睡著了。小青子壯著膽子,順著狹窄門縫往外看,永安殿的燈仍未熄,季澄宣在殿門前毫不動搖地跪著。遠遠望去,那一小點像是融入到周圍的靜物中了,可他卻在想,玉翎公此時心裡是什麼滋味呢?做奴才最重要的,不就是討主子的歡心嗎?為什麼偏偏要忤逆聖上,以身犯險呢。小青子想,自己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懂得。次日,所有人仍起了大早,緊鑼密布地開始準備赴江南事宜,聖上的決議沒有任何改變,季澄宣卻被留在了宮中,不準同行。沈宿人生中第二次踏上遠赴江南的遊船,這一次,氣派程度自然與前次不可同日而語。遊船描金畫彩自不必說,船身巨大程度更是本朝少有,船頭一眼望不到船尾去。聽說是由京中船工打造三載才完工,此次拉出來用又做了細細的檢查修繕,雄踞在渡口,猶如一座坐落水中的富麗宮殿。幾十位大臣按次序陸續上了船,舉目四望,無不稱讚這巨船的恢宏氣勢,葉維溱雖不好奢靡,但太過簡樸到底不合禮製,也就隨禮部那些人張羅了。甲板之上,內監宮女來來往往,穿梭其間,端著茶水果盤如履平地,更有豔妝長裙的舞姬和身賦各色絕活的雜耍藝人,想必這幾日即便飄搖江上,也不會太乏味。意趣固然重要,但最要緊的還是皇帝和眾位大臣的安全。為保證禦駕安全無虞,運河被全程封禁,商船改道而行,幾條滿載重甲禦林軍的船隻像圍在母魚四周的小魚一樣,緊緊護衛不離。葉維溱仿佛篤定了心意,想讓沈宿淡忘前事,此行儘情暢然開懷。自一上船起,朝政瑣事就沒提起過,眾位臣子不論品級高低,皆如好友一般,把臂飲酒暢談。船內從晝到夜,歌舞不息;船外燈火點點映在江麵上,則是沁人心脾的寧靜,劃破水麵的船身輕易攪亂了星空,徒留一片夜霧茫茫。沈宿卻像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似的,不顧旁人目光,偏要偎依在維溱身邊,慢聲細語地與他絮絮說話。他自己也不過在江南停留了月餘,卻沒完沒了地把當時的樁樁小事講給葉維溱聽,言語間難免會提及舒珩,但也隻是提及而已,與說到旁人時無二,一帶而過,既沒有刻意敷衍,也聽不出錐心刻骨的懷念。望著膝上睡去的沈宿,維溱抬手輕輕拂過他碎發散亂的額際,心想著,這麼多年了他竟不知道,自己養的是個小話癆。船行幾日,距江南已經越來越近了。這日葉維溱醒來,自覺有些眩暈,又四處尋不到沈宿,便一直找到了甲板上。時辰尚早,眾臣多半還在睡著,隻有大片的霞光無度地傾灑在空蕩蕩的甲板之上,燦爛得近乎失真。一江碧水被朝陽暈染成層層豔色,光影模糊的水岸儘頭,隱約可以看見起伏的牆頭瓦頂,江畔的建築已然儘是江南格調了。許久未出過京城,雖坐擁高閣殿宇,每日見到的幾乎卻也隻有那麼窄窄的一方天,葉維溱幾乎都要忘了,自己的錦繡江山竟壯美如斯。不知沈宿是否也正沉醉於此,這麼久了,欄杆旁佇立的那一小點就沒有動過,要不是他的衣袂正隨風飄飛,葉維溱幾乎要把他誤認為這山河畫卷中不變的一筆。忽然,他看見沈宿以手作撐,一腳踏上了欄杆,極力笨拙地攀爬著,將大半個身子都探出了船外,船正疾行,他稍不留神就會一頭栽進江水裡。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葉維溱腦中驟然成形,他像是懂了,小宿為什麼非要到江南來不可的理由。旁人的體溫貼上來,把沈宿嚇了一跳,正往上爬的一隻腳都踩空了,所幸維溱正在身後緊緊抱住他。兩人狼狽地一齊倒在甲板上,悶重的一聲響,沈宿跌在了維溱身上,沒有磕碰到。沈宿趕忙要從他身上爬起來,維溱卻以為他又要尋短見,拉緊了他的手不放開。兩個人隻得在清晨冰涼的甲板上對坐,手仍攥著,膝蓋相靠,眼中是如出一轍的驚慌茫然。還是葉維溱先開口,急切道:“你彆……”話還沒有說完整,就後怕地一把將沈宿擁進了懷裡,半點也不敢放鬆,甚至微微發起抖來。沈宿靠在他肩頭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是會錯意了,竟聲聲笑起來,倏爾解釋道:“我不會尋死的。”怕他不信似的,沈宿從維溱懷裡脫出來,雙手捧住他的臉,盯著他的雙眼,再次一字一句鄭重道:“我不會輕易死掉的。”維溱這才鬆了一口氣,猶不解地想發問,隻見沈宿向欄杆外一指,偏過頭道:“有蜻蜓啊。”兩人相扶著站起身來,維溱這才看見,不遠處的水麵上果然飛著一隻蜻蜓,它展開窄窄的薄翅滑翔著,忽高忽低,像是隨時都會被淹沒在浩渺煙波之中。原來沈宿方才隻是想伸手抓住它。“差一點點。”沈宿望著那一小點,直到它完全消失不見,他才轉過頭來微笑著對維溱道,“隻差一點點就可以得到了呢。”被嚇了好一跳的葉維溱這才徹底放下心來,一時有些啼笑皆非,拉著他往相反方向的船艙走去,安撫著:“等上了岸,吩咐人多抓幾隻來給你。”“不一樣的。”沈宿亦步亦趨地跟著,仍忍不住回頭去看,如果維溱沒有走得那麼疾,他應該可以聽見身後人輕悄的低語,“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了。”遊船傍晚時分便要靠岸,故而這最後一宴格外隆重。官員們都換去了常服,穿上官服,以保證待會下船時風儀端正。就連這幾日難得露麵的連攸寧,也服了藥,臉色蒼白地被人攙扶著入席。歌舞過半,膳食撤去,隻留了酒盅茶點。葉沈二人意味深長地對視了一眼,沈宿會意,換上笑容站起身,擊掌兩次,便聽沉重整齊的腳步聲自門外傳來。眾臣循聲望去,隻見十六個獅服大漢頭纏紅巾,抬著八麵大鼓依次入席。那鼓並非尋常宴樂時所擊堂鼓,而是戰鼓形製,鼓身赤紅,鼓麵豎立,上繪玄鳥紋,八麵鼓齊齊落地時轟然一聲,仿佛整艘大船都震了一震。八麵戰鼓各據一方,在宴席外圍成了一道半圓弧。半晌,那當中的大漢一聲喝,驚心破膽,鼓聲方才徐徐響起,從左至右,又從右到左,此消彼起,如四時有序,回環無間斷,一聲聲都重重擊在人的心跳上。隻聞那鼓聲越來越快,卻也漸快漸輕,擊鼓人的汗水隨著節拍飛濺,起初鼓聲震如驚雷,此刻則疾如箭雨,不知到了何時,那八麵戰鼓的鼓點已合而為一。忽然,像有無聲的信號在彌空爆出,滿堂鼓聲戛然而止,眾臣躁動的心跳一時也變得無處安放,過於安靜的宴席間,隻能聽得見擊鼓者們粗重的呼吸聲。這時,屏風後的古琴錚然一挑,繼而瑟聲如流水,數位嬌豔的舞姬彤雲般魚貫而入,腳腕上玉石叮錚,姿態婀娜,竟似花神仙子,隨雅樂墜凡塵。坐在席上的周承眼睛都看直了,忍不住拍手叫好,卻又在周圍人嫌棄的目光中縮成了一團。那些舞姬雖皆是花鈿染額,眉眼纖秀,十足的中原儀韻,但舞姿卻靈動如遊龍,腰肢款擺,無半分扭捏,加之節奏漸快,裙袖旋轉間竟有些惑神迷眼的玄妙意味。正因如此,眾臣皆沒有注意到,門外漸漸靠近的重重人影,和席上葉沈二人漸漸凝重的神色。維溱看向沈宿,向他確認著時機,沈宿瞥了眼門外方向,眼神閃爍地斟下一杯酒,舉杯敬他,意態從容。維溱知道,當那玉杯墜落於地的刹那,也就是一切終結之時。樂曲漸至激烈,琵琶反手轉調,連已歇的鼓聲都再次響起助興,仿佛兵馬萬騎踏沙而來。舞姬們羅裙旋轉,如芍藥花開至荼蘼。謝落的那一瞬,她們手中描金紅綾小扇“刷”地一聲,輕巧地展開,半遮住美人的麵龐,曲終舞儘時猶勾人遐想。沈宿仍擎著敬他的那杯酒,未飲一口,抖抖袍服站起身來,背對群臣麵向他,深深躬下身行了個大禮,響亮恭敬地道了一句:“謝聖恩”。做完這一切,他向後退了一步,略傾杯將敬給葉維溱的酒灑了一口,不顧維溱滿眼的驚訝,平靜地道:“一謝皇上聖明,賜我家破人亡,父母親眷皆死無葬身之地。”葉維溱渾身一震,還未及去想,又聽他接著道:“二謝皇上寬厚,助我與舒珩天人永隔,憾恨成魘。”又一口佳釀被毫不留情地潑落在地。葉維溱多少也明白他要做什麼了,他倉皇地站起身來,想去拉沈宿,卻被狠狠避開了,沈宿又向後退了一步,退到他觸不到地方,終於奮力將剩下的那點酒和玉杯一齊擲碎在地。“三謝皇上抬愛,成全我一世孤苦恥辱,死生不能。”伴隨著這句話,他身後未退下的舞姬們嫋嫋而散,紅袖雲紗後,刀劍出鞘的甲士密壓壓地排開,一直列到門外的甲板上。他們穿著禦林軍的衣裝,卻隻聽命於沈宿一人,皆是他精心選拔出的死士。局勢已經完全調轉,葉維溱的視線由滿地狼藉轉向連攸寧,果然他鎮定一如往常。他這才明了,什麼誅滅逆臣?全都是這二人的裡應外合,他們真正的目標從來就是自己。小宿啊,小宿,你哪裡是對朕無心?葉維溱掃視過自己的臣子們,朝中一大半的精英都在這艘船上,即使指望不了他們中的哪個能挽大廈之將傾,他也期盼能尋到哪怕一人,願與自己的君主同生共死,讓他不至於孤立無援地麵對這天翻地覆的一切。沈宿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衝他輕鬆地一笑,隻振臂揚袖,便見他兩袖後群臣跪伏,於重甲下齊聲高呼:“吾皇萬歲。”那排山倒海般的呼聲幾乎要淹沒他。當然這一次所奉,已不是他葉維溱了。這些叛離的臣子,不乏見勢倒戈者,當然也有周承這樣到現在都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的,他們茫然四顧,跪也不是,站也不是,總歸不是副靠得住的樣子。葉維溱自少年便認定,自己就該做皇帝,也一定能做個好皇帝,沒想到卻還是同曆朝昏君一樣亡了國——儘管他不好音律,不嗜奢靡,也足夠勤政愛民。這一切都是什麼時候從他手上被奪走的?離他最近的寵臣,昨日還穩若泰山的朝廷。也許不過是沈宿向他伸出手,他便不顧一切地牽了上去,連帶自己的全部籌碼,也握進了對方手中。畢竟,在這場殘局中,他太過卑微了。一夕淪為階下囚,他還能說什麼呢?難不成要歎一句“原來如此”?他望著滿地碎片,恨不能此時粉身碎骨的是自己。沈宿高高在上地看著這一切,極致的恨意和興奮在血管中翻湧,他等待這一天已經太久了,葉維溱的每一絲顫抖都生動得讓他愉快。方才葉維溱自作聰明,以為將要擒拿的是連攸寧時,那成竹在胸的自負樣子真是愚蠢得要命,天知道自己是怎樣忍住,竟沒有笑出聲來。不怪他惡毒,不共戴天之仇,刻骨銘心之恨,積蓄了足足十幾年,發酵成什麼誰都不敢說。可以確定的是,淩辱這個亡國之君的方法,沈宿能想出一萬種。葉維溱垂著頭,已然一副放棄抵抗的樣子,就當沈宿要令人將他押住的時候,才慢慢抬起頭,眼中已是血絲遍布。他像是忘記了眼前的僭越之行,也無視了密壓壓的兵甲,隻死死盯著沈宿一人,像要活吃了他似的,卻又滿含愛憐,直看得人心裡發毛。他偏過頭張了張嘴,頜骨格格作響著,打從胸腔裡沙沙地刮出一句問:“你想要皇位……朕會舍不得給你嗎?”末字時哭腔還是沒按捺住,聽得在場之人都禁不住心裡發酸。此時已無什麼帝王威儀可言,葉維溱反而坦誠起來,張開手臂一步一步向沈宿走去,兩旁甲士皆以刀尖直指向他,卻絲毫也沒有迫使他放慢步伐,反而是剛才趾高氣昂的沈宿向後退了一步,站到了台階以下。但也隻是一步,沈宿就定住了,嘲諷地望向他,再次綻出笑意來,刻意道:“說什麼皇位?我隻是想你死啊。”一刀入心,剜血連肉。葉維溱這一刻才理智儘失,頸上血脈跳動著,整個人漸至歇斯底裡。他寧可沈宿是因為權勢舍棄他,也不願承認沈宿對他從頭到尾隻有厭惡,連他生的幻影也剝奪了。他的雙目已經空洞無物了,跌了兩步,失心瘋似的號啕道:“那你為何不一刀殺了朕?”他明明有無數機會,哪怕……哪怕是因為一點點不舍……周圍的死士們戰戰兢兢,他們既要防備葉維溱撞上刀尖自我了斷,又要擔心他撲上來威脅沈宿的性命。沈宿卻全無畏懼,迎著氣勢洶洶的葉維溱一把抓緊了他的衣領,那勁頭活像要掐死他:“我的皇上,你太高看自己了。我怎會讓你這麼輕易就一死了之?你知不知道,舒珩是懷著怎樣的絕望,被你的走狗勒死在大病未愈之時!”他本想漂亮地嘲諷這一切,居高臨下地看葉維溱的笑話,卻還是在說到舒珩的死因時忍不住淚雨滂沱。他失聲吼出這句話,像要將事實揭穿給天下人聽,儘管天下人可能早遺忘了,杏花煙雨中那眉眼淡泊的無雙才子。可葉維溱卻被這句話震醒了,這一刻才稱得上真相大白。難怪剛接沈宿回宮時,他身上那藏都藏不住的怨恨,對澄宣劍拔弩張的敵意;再到同床共寢之後,對整個人世無差彆的厭棄……他以為時光和耐心可以換得沈宿回頭,殊不知仇恨的源頭就埋在自己這裡,日複一日,愈發深入骨髓,終至無可挽回。他的小宿,多麼可憐。葉維溱搖搖頭,自覺過往種種驚心動魄的愛意,皆是一場空,他恨不起沈宿,也無心搖尾乞憐。與曆代被俘之君一樣,他想到了以一死來保存顏麵。他本想單獨問沈宿一句,到底五載歲月,哪怕意亂情迷時,你對朕就當真沒動過半點真心嗎?罷了罷了,愛與不愛,還須說嗎?沈宿還在過於激動的情緒中呼吸起伏著,有那麼一時半刻的失神,隻這電光火石般的一霎,眾人忽聞利刃破空之聲,幾名死士已被洞穿了胸腹,鮮血噴湧,倒地斃命。其中一人替沈宿擋了刀,暫且保全了他的性命,但船艙之中已是大亂。所有人這時才驚恐地察覺到,之前侍立在側,仿若燭台香爐一般靜止著的太監們,此刻竟都手握軟劍,分散在宴席各處,出招皆是熟悉的狠辣精準。誰會刻意去記住一個太監的臉呢?也就不會有人發現,這些隱形人根本不是什麼太監,他們都來自一個隱秘而著名的組織——玉翎司!正當眾多玉翎使與死士們陷入廝殺之際,人群中忽然閃現出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執劍拚殺,如入無人之境,快得叫人看不清,明擺著是衝葉維溱而來。“易蕭?”還是連攸寧第一個喚出他的名,沈宿卻無心訝異,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奪下身邊死士的刀,直指葉維溱。反正他的目的基本達到,此種情況下,如何也不能讓葉維溱逃了,哪怕是當場殺了他。可他的刀尖還未及逼近,整個人便被某個橫衝過來的人硬生生撞到了一旁,定睛一看,竟是白發蒼蒼的彥老尚書。他一個土埋半截的老家夥,用儘了畢生氣力死死地扒住沈宿的身體,不讓他脫身,空留一口氣衝葉維溱呼喊著:“聖上,快逃!快逃啊!”平時渾渾噩噩的老臣,今日有如此作為,這實在是意料之外的變數。沈宿一時沒反應過來,竟被他奪了刀去,老尚書自知年老體弱製不住他,搏鬥間倉皇舉刀,閉眼向他劈去,刀尖還未擦到他衣襟,整個人就被身後的利刃捅了個對穿。“不……”見證了這一幕的沈宿徹底慌了,甚至伸出手妄想扶住倒地身亡的老人。噴濺在臉上的鮮血尚溫,他千算萬算沒料到這一環,頭腦一片空白,想不出日後該如何向彥純非交代。待緩過神來時,葉維溱已被易蕭挾到門口了。他的死士們此刻仍與所剩不多的玉翎使纏鬥著,儘管兩方數量相差懸殊,但那些訓練有素的玉翎使似乎被下了死命令,半點不退縮,非要拚到最後一個人才罷休。他們用血肉搭成了牆,至少為易蕭等人的營救爭取了時間。易蕭帶著葉維溱退到了甲板最外的欄杆旁,下麵是滔滔的江水,麵前是不斷逼近的重重死士。沈宿趕忙追出去,眼尖地發現了甲板之上勾住的鐵爪,而易蕭一隻手緊緊握住了身後的欄杆,正積蓄著力量。艙門外埋伏了不少弓箭手,此時還在待命,想到葉維溱就要逃出生天,他回身近乎猙獰地衝他們疾呼道:“放箭!射死他們!”“住手!”連攸寧想也沒想就攔了上去,他麵對著那群弓箭手,幾乎把消瘦的身體擋在了密密麻麻的箭簇前,“不許放箭!”這句話喊出的瞬間,他聽見身後一陣衣袍掠空之聲,再回頭時欄杆旁已不見了易葉二人,隻剩下沈宿正滿眼陰鬱地望著他。死士們追上去時,鐵爪上連著的粗繩已被一劍斬斷,易蕭竟是單手抱住葉維溱,順著繩子下到了遊船旁的小船裡,這是怎樣矯捷的身手?小船的帆已經展開,此時回京正是順風,船身輕便,沈宿等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飛馳而去,而遊船笨重,竟不能追趕。易蕭看著船行漸遠,並無小船來追,這才鬆了口氣,等在船上的季澄宣卻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眸光空洞的葉維溱身上。他早有準備,在幾船死士都順著繩索上了遊船後,同幾個玉翎使悄無聲息地解決了留在小船上的零星敵人,並在船底開了洞,隻留一艘供他們逃離。自從出遊江南一提出來,他便極力反對,他強烈地預感到沈宿的目的不會那麼單純。雖然沒能成功阻止維溱,但他也絕非坐以待斃之人,他知道,如若當真有什麼劇變,僅憑玉翎司的力量是完全不夠的,他需要萬無一失的計劃,他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幫手。因此,他找到了留在京城的易蕭,他知道易蕭不會拒絕。“陛下……”他沒有在葉維溱的臉上看到死裡逃生的喜悅,絕望和恥辱盤踞在這位落難君王心頭,幾乎將他全部精神都摧毀了,如果沈宿要的是這樣的結果,那他已經成功了。季澄宣又嘗試著喚了幾聲,小心翼翼地,像怕碰傷什麼,而葉維溱靠坐在狹小的船艙內,疲憊而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沒有同他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