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關內那邊,龍朔軍兵臨燕都之時,城門緊閉,城樓上還覆著殘雪,守城的已換成了西秦的士兵。北燕城池牢固,加之秦軍頑抗,攻城之戰打了三天兩夜,剛剛消融的護城河裡填著兩軍的屍體,河水儘被染紅。第三日黃昏時分,西秦軍開城投降。尤泊聰親自獻降書,跪伏於地道:“素聞龍朔軍不殺降卒。”話音剛落,進城探查的兵士就高聲來報:“易帥,他們這些狗賊竟然屠城了!”大軍從中給他分出道路來,順著那兵士策馬而來的方向,易蕭正能通過敞開的大門瞧見城中的慘狀,一陣風吹來,血腥味仍未消弭。尤泊聰僵著脖子抬起頭,等著馬上人的答複,卻聞刀風掠耳,頭顱就滾落在地,骨碌碌滾了好幾圈才停住。“不憐人者,我亦不憐。”易蕭說罷驅馬率大軍入城,幾萬降齊秦卒暫押入戰俘營。他為俠時,見過無數場殺人或滅門,卻從未見過屠城。秦燕盟軍打到燕都的時候,正趕上燕皇病逝,而今滿城的素白還飄飛著,隻是被染上了斑斑點點的腥紅。當日城內嚴守,太子懼怕西秦,嚴令隻準燕軍入內,引得尤泊聰大怒,埋伏刀兵將燕將儘數斬於帳下。率殘部攻破城池後,將北燕皇室囚禁,又為搶奪民房糧食殘忍屠城。正是由冬轉春的時節,入關而來的暖風本該消解寒氣,此時卻催動著滿城屍體加速腐爛,散發出一陣陣的惡臭。與沙場上不同,眼前之景才真稱得上人間地獄,未著片甲的百姓們慘死在自家門前,死相千奇百怪。有的屍體橫在路當中被馬蹄攔腰踏碎;有的坐在牆邊捂著肚腹,腸子順著兩手縫隙間流出來;還有的屍身栽倒在自家米缸裡,缸裡全是凝固的血,米卻已經被掏空了。不知尤泊聰是下了怎樣的命令,竟連嬰兒也不放過,易蕭偏過頭去,不忍再看。郎子翊走馬到車轅旁,對連攸寧道:“連大哥,你還是不要看了。”連攸寧沒有放下窗簾,他對子翊道:“我少年時曾遊訪過燕都,還記得燕都百姓男子勇猛,女子豪爽,家家戶戶喜好喝烈酒,來客便殺雞宰羊。”子翊心中一陣酸楚,皺著眉頭道:“雖說功名馬上取,但我還是更希望,天底下的百姓都能安居樂業。”連攸寧坐在車中,回想起大戰後觀星所見,若當日所觀天象乃是此意,那實在是天道不仁。北燕宮殿多是重瓦厚牆,甚是巍峨雄壯,此時卻寥落冷寂,一片荒涼之景。老燕皇已崩,燕太子還未繼位,被囚在宮中幾日,形神俱損,已有了老態。他迎在宮門口,雙膝跪地,將國印捧至頭頂,願向大齊稱臣。連攸寧下車,探問宮中狀況,兵士回稟:“宮女內監死傷甚多,但皇室中人大多安好,有少數受到驚嚇或患病的,已交由軍醫診治。”他頓了頓,“隻是……隻是我們剛剛發現,燕國公主,就是之前打算送往我國和親的晉安公主,自縊於閨房之中。”一切因她而起,國家被滅,百姓被屠,父皇病死,宗族身陷囹圄,讓她如何再苟活於世?死亡成了這位公主最後的驕傲。但三國交戰,興師動眾,又豈能歸罪到這小小女子一人身上?兵士話音剛落,就聞一陣嚎啕,燕太子悲痛之下連國印都丟了,高喊著公主的名,跌跌絆絆地奔向後殿。再沒一點皇室貴胄的樣子,此時的他隻是一個痛失至親的兄長。龍朔軍稍作整頓,在宮外駐紮,戰勝之捷報已加急送出,接下來須再率軍轉往西秦國界。西秦慘敗,國力大傷,量不敢再造次,隻有割地議和這一條路可走。而龍朔軍此番大戰後也要班師修整,不宜再行進攻。北疆之戰塵埃落定,到時便可凱旋回朝。郎子翊剛欲扶連攸寧進去休息,卻聽一聲尖利的哀嚎,驚得眾人紛紛回頭。隻見一女子被兩兵士攔著,還執意想往宮裡闖,她的一雙花鞋已經磨壞了,顯然是走了極遠的路,一身華服錦裙,卻長發散亂,模樣十分癲狂,口口聲聲罵著:“薛昌你這個王八蛋!禽獸!”連攸寧臉色一變,走上去問道:“夫人可是潼陽公主?”因薛昌是那西秦皇帝的名,而北燕的潼陽公主早在十年前就嫁給了薛昌為妃。女人一下子安靜下來,癱坐在地上,仰頭望著連攸寧,傻傻地笑著:“對!本宮就是潼陽公主!是我燕國的潼陽公主!”眼淚衝刷著她臉上的泥汙,她爬到連攸寧的腳邊,緊緊抱住他的腿,惶惑不解著:“他說過要愛我一生!他說過此生絕不傷我分毫!他怎麼可以騙我呢……”一旁的兵士剛想把她拉開,她就自己爬走了,她爬得那麼快,仿佛從未直立行走過。長裙華服被磨得破破爛爛,她衝著宮殿,在冰冷的石階上不住叩頭,沒幾下就磕出血來,她哭喊著:“父皇,女兒有罪!女兒錯了啊!您睜開眼睛看看女兒吧!”說完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撞向了一旁的石柱,隨著一聲重響倒在地上,額頭綻出一朵血花。這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急忙湧向她身邊,連攸寧抱著她探了探鼻息,道:“還有氣。”軍醫也很快趕來施救。也許是一路從西秦迢迢趕來,身體疲憊,這一撞還是沒能要了潼陽公主的命,隻是不知她與已故的皇妹,到底哪個更不幸些。“北燕稱臣後,西秦又承諾,將其南境十三城割給我大齊,易蕭此戰打得實在漂亮!”葉維溱手握戰報,喜不自勝。“厲害的可不隻有易蕭……”沈宿趴在案上幽幽道,“皇上的恩師這一遭恐怕也是居功甚偉吧?”這顯然是葉維溱不願意聽的話,他放下戰報,臉色沉下來。沈宿眼波含笑,伸了隻光裸的腳過去,腳趾蹭在葉維溱腿上一下一下撩著癢,“皇上惱什麼?不妨想想,等連攸寧回來發現他多年收攏的那些黨羽,大都已歸於我們手中,該是什麼反應?猜他會不會吐出一口鮮血來?”“在連攸寧之事上,你還真是沒少助朕!”葉維溱抓住他腳踝,不讓他繼續胡鬨。他當初派沈宿去處理此事,知道如今連攸寧的勢力已大多被沈宿收歸囊中,但卻怎麼也想不到,放在連攸寧或是沈宿的口袋裡,其實並無區彆。沈宿枕著自己一條胳膊,看著放在桌上的戰報,笑得像醉了酒,“那是自然,皇上不要忘了,在此事上我們向來是同心同德,親密無間。”他抽出腳直起身子來,攏了攏衣衫正坐在葉維溱跟前,抬眼道:“臣既然這麼能乾,可否向皇上討個賞?”葉維溱靜靜看著他,料不是什麼普通的賞賜,便等著他說完。“我想去趟菏郡。”瞥見他眼中的不解,沈宿輕快解釋道,“舒珩的家鄉,菏郡。”菏郡臨江,很小的一塊地界,山青水美有良田,百姓世代以務農為生,很多人到老都沒出過郡。民風淳樸,是個養人的地方,富人也不過住間大院,多幾十畝地,窮人雖吃住寒酸,也少有沿街乞討者。他記得,舒珩一直想回家看看。此時剛下過場小雨,潤濕了土地,沈宿在亭外牽馬,遠近村野皆如洗過一般,稻苗青青,果真像舒珩所說,到處飄著槐花的甜香。小路上有村人行過,沈宿把韁繩交給隨行之人,走過去問道:“老鄉,打聽一下,舒家是在這附近嗎?”“對對對,就在前頭,新瓦房,院裡有棵樹。”那人一點不怕生,停下來給他指路,“可了不得!舒嬸子家的兒啊,那可是狀元郎,現在在京城當大官呢!”沈宿點點頭應著,那村人拉著他喜上眉梢,不住誇讚:“真好!真好啊!”偏遠之地消息難傳,京中給哪個侯爺辦了怎樣盛大的葬禮,都傳不到他們的耳朵裡去。朝廷發下來的撫恤有不少,沈宿都沒敢讓他們往舒珩老家送,孩兒受儘苦難吊死房中,白發人送黑發人,哪個母親能平靜接受呢?還是能瞞一時是一時吧。一行人馬順著小路來到了那戶人家門口,有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正在井邊汲水,模樣清秀,長發編成辮子飾著簪花。沈宿下馬來到柴扉前,剛欲叩門,那姑娘眼尖就先看見了他們,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向屋裡道:“娘,來客了!”房門開了,舒老太佝僂著背走出來,她歲數不過五十上下,但長年勞作與那些貴婦人不能比,已是頭發花白,滿臉皺紋了。好在腿腳還利索,抬手理了理青色的粗布頭巾,粗手粗腳的一看就是農家老太,但細瞧眉眼,年輕時也該是位美人。“是京裡來的客嗎?”她走到門口,虛眯著一雙眼問沈宿。“在下是從京中來。”沈宿剛欲行禮,卻見舒老太已繞過他快步走出門去,沒一會兒又轉回來了,眼巴巴地望著他問道,“我兒沒和你一道回來啊?”“舒珩……他太忙了,最近又被朝廷派到外地去做官,這才托在下來看看您。”沈宿神態平和,扶著她往院裡走。“哦哦。”舒老太點著頭,“那你又是我兒的什麼人啊?”“在下沈宿,乃是舒珩的至交。”他衝舒老太和善地笑笑,“刎頸之交。”老太沒太聽懂後一個詞,但也明白這話是什麼分量,拉著他道:“好啊好啊,那小子性子犟,脾氣不會拐彎,為娘的還怕他在京城孤零零的一個。沒想到還能有你這樣的好朋友……”她回頭向女兒誇讚著,“你看這小夥子,多精神!”又拉過他苦口婆心地說:“你們要互相照應著。”“是。”他微笑應著,“想來還是他照顧我多一些。”二人進了屋,舒老太親自給他拿凳子坐,那凳子用抹布擦了又擦。他大概看了看,道:“新房子不錯。”舒老太連忙應和著:“可不是嘛!原來的草房漏雨,冬天還冷得厲害。我兒在京城謀了事,托人往家裡送了不少錢,非讓蓋間新房子住!”沈宿疑問道:“那為何不蓋間大一點的?我聽說舒珩還有個弟弟,家中這好幾口人……”舒珩清廉,但為官的俸祿在此這種小村落蓋間大房子還是綽綽有餘的。“夠住了,你彆看這房子不大,後麵還有間偏房呢。”她搓著兩隻布滿老繭的手,“剩下的那些錢啊,都給珩兒存著,往後娶了媳婦,用錢的地方多得是。”沈宿皺了下眉,一時神色無法維持,便略轉過頭去,佯裝四處看看,幸好舒老太目光沒放在他身上,她走到門口,喚院裡的女兒:“珞兒,燒點水泡茶!”又張羅著,“把外頭那些小夥子也請進院來吧。”掃到角落裡編織的藤條,沈宿轉回身問:“舒夫人,你如今還用得著親自編筐去賣嗎?彆太過勞累了,舒珩知道會心疼的。”“什麼夫人?叫大娘就好。”舒老太笑著擺擺手,“乾了一輩子活,非讓老嫗停下來享福,是會折壽的。”“再說了,咱們娘兒仨該有自己的活計,才能讓他真正安心。”她說,“不然都靠他一個人養活著,那不是逼著我兒做貪官嘛。”沈宿心中百感交集,感慨著:“舒大娘高義,才能教出這樣的好兒子。”舒老太連忙否認道:“哪是我教的?我大字不識一個,當年他夜裡點著油燈念書,眼睛都要熬壞了,上頭的字,我是一個也認不得。”眼看著茶壺提進來,舒小妹紅著臉不敢上前,她就親自給沈宿倒了杯放在麵前的桌上,笑讓著:“吃茶。”想了想又起身,到裡屋去翻找著,不多時捧出來一條錦盒。她在沈宿麵前小心翼翼地把錦盒打開,盒中紅綢子上是金黃的卷軸,龍紋在上。“這是當今聖上親書的聖旨啊,寫的是我兒當狀元了。”舒老太滿眼驕傲,伸出手比劃著,“聖上那可是真龍天子,親自選中我兒當狀元,那麼多讀書人,就選一個。”沈宿下意識去碰,卻被攔住了,他這才意識到就算舒老太自己,也舍不得去摸一下,在她心中這是無上的榮耀。她不知道皇帝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可易可廢;更無法想到那皇城中會有人因一己信念,輕率地奪去無辜者的性命。舒老太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滿臉憂慮地壓低聲音問:“珩兒他是不是犯什麼錯啦?要不然怎麼給調出京城了,還派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您彆多想。”沈宿趕忙道,“舒珩清廉勤勉,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才派他外出為朝廷排憂解難的。”舒老太聽懂了,但頭腦好像一時沒轉過來,仍拉著他道:“小沈啊,你帶了這麼多護衛,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人……珩兒這個人處事不懂得變通,但不會作惡的,若真發生些什麼,你可要多多護著他啊。”沈宿本該點頭稱好的,但此刻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他緊緊捏著杯子,不忍去看舒老太請求的眼神。“小沈啊,你眼睛怎麼紅了?”舒老太問他。他抹了把眼道:“我自小喪母,如今看到大娘您,就想到了我自己的娘親,因而感傷。我……我可否喚您一聲娘?”見他如此,舒老太眼淚也在眼窩中打起轉,道:“好孩子,叫吧,老嫗是珩兒的娘,以後也是你的娘!”沈宿起身叩頭,一聲“娘”叫出來已有了哭腔,他這一聲是替永遠不會再回來的舒珩叫的,也是本打算與舒珩一同回來見家人時叫的。日暮時分,舒珩的弟弟也回來了,幾個人一起吃了頓晚飯,姐弟兩個人與他混熟了,輪番打聽起哥哥的境況,沈宿有些招架不住,吃過飯就回房了。沈宿住在偏房,關上門躺在床上,卸去強裝的笑臉,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和舒珩去世前的淒涼交替在眼前閃現,他抓起被子,將整個人都蒙在黑暗中。主屋臥房裡,舒珞解開辮子,梳著長發,美滋滋地道:“那個沈哥哥長得真好看!神仙畫裡都沒有那麼好看的!”弟弟不服道:“你這話說的,比哥好看嗎?”舒珞白了他一眼,道:“你不懂,這不一樣!”弟弟撇了撇嘴,轉而向娘道:“對了娘,我之前去解手時路過偏房門口,隱隱聽見沈哥哥在偷偷哭。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哭什麼?”她娘一邊補著衣服,一邊抬頭對他們說:“這世上的人啊,哪個沒有樁傷心事?隻是人前不能表露出來罷了。你們兩個崽子,明早起來見到人家,誰都不許提,記住了嗎?”沈宿第二日一早就出發了,臨走時把帶來的東西都留給了舒家人,隻說是舒珩臨行前所托。離開此處時,他也回過頭深深望了眼栽著槐樹的籬笆院落,和屋後綠油油的稻田,才帶著人策馬而去。永安殿之中,季澄宣端端正正地跪著,眉眼恭順,葉維溱負手不住在房中徘徊。“朕是在問你,小宿為何還沒回來?”“奴才也派人去找……”話還未說完,就被葉維溱一巴掌打得偏過臉去,白皙的臉頰瞬間浮起一片紅。葉維溱打他的那隻手慢慢收回,緊握成拳,他似乎有些懊惱自己的暴躁,卻還是冷笑著道:“澄宣,連你也學會欺君了?”季澄宣立即跪伏在地,“奴才該死。”卻咬緊牙根,始終不透露沈宿去向。“朕一直以為,不論旁人如何,你總該是向著朕的。”他聽著葉維溱的聲音飄在頭頂,“被小宿羞辱一下就受不了了?覺得傷了麵子?好好拎清楚了,他是主子,你是奴才!”“奴才沒有什麼顏麵,奴才也不怕死。”他仰起頭,望著維溱,滿目哀傷,“那個沈宿他惑亂君心,結黨營私,意圖不軌,求陛下明鑒!”他不敢提舒珩的事。如果讓維溱知道,沈宿處心積慮地留在他身邊,都是為了報複自己殺死舒珩,那還不如直接給維溱一刀來得痛快。“果然是你……”維溱心痛得厲害,不隻是因為沈宿深陷險境,更是因為季澄宣的背叛,“朕千算萬算沒想到,要謀害小宿的竟是朕最忠心的奴才。”“來人!”大殿一旁泥像般的宮人活絡過來,走上前去,躬身等待差遣,“派人再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恐怕已經來不及了。”季澄宣樂不可支,笑出了眼淚花,“他就不該出宮去,如今陛下想救他都來不及……”葉維溱心頭怒火起,本想再甩他一巴掌,卻收了手,吩咐道:“出言不遜,杖八十。”宮人嚇得也跪下來,為自家尊公求饒道:“求陛下饒過玉翎公,八十棍打下來,會把人打殘廢的!”“好啊,還有人替你求情,多有威望啊。”葉維溱臉上笑了眼裡沒笑,一眼掃得宮人毛骨悚然,“無妨,他禁打。”季澄宣被押出去後好像過了很久,葉維溱起初是在擔心沈宿,滿腦子都是他死有餘辜,但想著想著,季澄宣就連帶著恨意的分量占據了心頭。他緩了口氣,起身吩咐備駕,冷著臉道:“去刑房。”刑房與牢獄不同,不僅陰暗潮濕,還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縱使內監日日清掃也依舊如此。刑房被劃分成一個個狹窄的隔間,此時處刑的並不隻有一人,慘叫哀呼聲不絕,撕心裂肺。“叫他們小點聲叫喚!”隨行的太監低聲吩咐下去,怕驚了聖駕,葉維溱卻道,“讓他們叫吧,不痛不狠怎麼能算行刑?”太監應承下去,為他引路,“玉……那罪宦在這邊。”葉維溱站在門口,見隔間中季澄宣趴在長凳上,身上手臂粗的木杖起落,已被打得皮開肉綻,他骨架單薄,此時脊柱應是受了重創,後腰塌下去直不起來。他本就是施刑的好手,知道怎樣不委屈自己,也不忍著,一聲聲揚著調子高叫出聲來。“打多少下了?”維溱問行刑人。“回陛下,五十了。”“才五十杖,還有得挨啊。”他並未叫停,反而吩咐行刑人彆耍花樣,轉到季澄宣前麵觀察他受刑時的神情。“痛嗎?朕還當你不會痛的。”他說。季澄宣的頭發已被汗水濕透,又一杖下來,他壓抑地痛呼了一聲,“陛下想奴才痛,奴才便痛。”看他這樣子,葉維溱眼中怒意愈盛,對他道:“小宿這回要是能平安歸來也就罷了,否則不要怪朕不講昔日情麵。”說罷轉身離開,身後太監隨行而去。季澄宣意識已有幾分模糊,斷續著:“不怪陛下,奴才到什麼時候……”咬著滿是鮮血的唇,痛得再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