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疏言(1 / 1)

暖棋 溫裘 3310 字 1天前

這晚葉維溱還是來了,卻沒有喝酒,帶了一堆奏章上來,似乎有很多事要忙。沈宿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等,眼看著燈燭都短了一截,葉維溱還沒過來,就合上眼睛睡著了。等他醒來的時候,葉維溱正坐在床邊看他,那目光很深情,又像是快要落淚,不知已經這樣注視了他多久。沈宿習以為常地勾住他脖頸,微起身在唇上一啄,體貼地問道:“要做嗎?”順著葉維溱壓下來的姿勢,他複又躺下來,感覺到葉維溱雙手捧著他的臉,拇指在臉頰上輕輕地蹭,細繭磨得他有點癢。沈宿以為維溱要吻他,他順從地閉上了雙眼,眼睫微微撲朔,維溱兩手拇指的指尖滑到了他的嘴角,卻是輕輕一按,迫著他唇邊勾出幾分弧度來。“小宿,你笑一笑吧,朕想看你笑。”沈宿睜開眼,不解其意地看了看他,隨即聽話地燦然一笑,極招搖的那種,“好看嗎?”“好看。”葉維溱放開他,“你該多笑笑。”罷了有所體悟地道:“假笑得多了,說不準也能給自己騙得半刻真歡喜。”“就像皇上的酒?”沈宿坐起身來問,“為了這件事,玉翎公可擔心陛下了。”維溱了然地點點頭:“是啊,那點酒醉不了人,可卻能給朕個理由,讓朕心安理得地荒唐。作為皇帝,朕必須清醒;但清醒的時候,朕無法麵對你。”“朕生怕抓你不住,總覺得你哪天會像雲煙一般飄散而去……”聽了這話,沈宿卻反常地說起了甜言蜜語,“我才舍不得離開皇上,就算哪日沈宿成了鬼魂,也會掛在皇上床頭,日日夜夜常伴君。”隻是這這甜言蜜語有幾分瘮人罷了。“小宿你對朕說實話。”葉維溱抓住他的手,緊緊握住,“如若讓你重遇舒珩一次,你會選擇他……還是留在朕的身邊?”他知道這話不自量力,也大概能猜到沈宿的答案,隻是覺得,哪怕又那麼萬分之一的意外,不論是什麼理由,都足以令他死而無憾了。沈宿瞪大了雙眼,眼尾微微上翹,似是驚詫他會問出這種問題,帶著笑音回道:“當然是選陛下。”他目光流轉,坐在床上不緊不慢地說:“假使有重來的機會,我還能再害他一次不成?相逢苦,那就不要再見,我希望他娶妻生子,快活一生。”葉維溱的心一熱一冷,語氣反而溫平起來,淡淡道:“你果真愛他。”沈宿執著他的手,一直沒有放開,傾身道:“我愛他……我需要你。”維溱點點頭,一時分不清這到底是種幸運,還是不幸。卻見沈宿忽然翻身壓過來,一腿落在他兩腿之間,另一條腿屈膝擱在他右腿上,捧住他的臉就是一個深吻。平素他與沈宿在床上,都有些半強迫的意味,對於此道沈宿也確實生澀,可這一吻卻是極其纏綿主動,勾得他在雙唇相貼那一霎那便回應起來。不遠處忽然傳來瓷碗掉落在地、四分五裂的清響,他這才緩過神來,沈宿也睜開眼,側目去看那邊呆站著的人。“奴才這就收拾下去。”季澄宣跪倒在地,慌忙地歸攏著地上的狼藉,沒多久就用手捧著那幾塊碎瓷片,退身下去,冒著熱氣的湯羹也很快被一旁伺候的宮人收拾乾淨。沒看清季澄宣的臉色,沈宿有幾分失落,還沒來得及歎口氣,就被葉維溱拉得跌進他懷裡。維溱又不糊塗,低頭問他:“何必要做給澄宣看?”沈宿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靠得更舒坦些,“讓他知道你寵我,他就不敢欺負我了。”“澄宣那溫順性子,還曾欺負過你?”“欺負?”沈宿嗬地一笑,臉色陰下來,“皇上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好澄宣天天防我像防賊一樣,說不定還在皇上麵前講過我的壞話,難道不是嗎?”竟被他猜了個正著,維溱貼上他的發道:“那也全是為了朕,澄宣他沒有壞心思的。”季澄宣捧著碎片出了門,一步一步走下石階,碎片邊緣鋒利,輕易楔進掌紋裡,幾乎要把他的兩隻手劃爛了。有小太監提著燈籠追上來,怯怯地說:“尊公你流血了,要趕快包紮才行。”正是上次請他去屋裡等,被喚作小青子的。澄宣隻冷冷瞥了小青子一眼,就嚇得他渾身發抖,心想這麼美麗的人眼神如何這般凶。他很快就拋下小青子繼續向前走去,手裡仍捧著那堆碎片,可小青子還是看見了,他的眼眶裡藏著淚水。小青子打從心裡感覺到,這個人太苦太委屈。可有什麼委屈的呢?從很多年前便是皇上的心腹,和主子們一樣錦衣玉食,甚至外臣們都要上趕著巴結,做宦官做到這一步,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小青子遠遠望著他的背影,覺得玉翎公和他們不一樣,骨子裡實在不像個奴才;可在皇上麵前,他又太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奴才。“找個機會殺了他。”玉翎司中,幾位身份較高的玉翎使麵麵相覷,季澄宣就一直重複著這句話,也不下達具體命令,隻是一味地在打來的水裡洗手。他像個潔癖的人一般,執意要洗去手上的血跡,可傷口還咧著,血還在不斷地往出流,不包紮隻是用水洗怎麼洗得淨呢?眼看著一盆水由清變紅,他看著自己的兩隻手,也是真的不出血了,傷口處是泡發的死白。“沒必要留了。”他自言自語道,“他絕對是要謀害陛下的,咱感覺得到……”外麵的雨越下越大,沈宿收傘進入酒肆中,彥老尚書趕忙親自給他倒了杯熱茶,放在桌前。見沈宿腳步明顯有幾分蹣跚,彥老尚書關切道:“沈卿有恙?”沈宿吹著熱茶,貼著邊喝,回道:“膝蓋的舊疾複發了,又趕上今日落雨,沒什麼大礙。”彥老尚書點點頭,複問道:“那怎麼不帶個人服侍著呢?”“彥尚書此次約我來,說的事恐怕不好給旁人聽去吧?”沈宿目光在他身上巡睃。老尚書赧然,招呼道:“先吃飯,吃好了飯再談。”彥老尚書的升遷路不在朝廷中,而在飯桌上,任你是什麼身份,哪方人士,他都有辦法讓你在飯桌上吃喝得暢快了,酒足飯飽之際,事情也就辦下來了。切鱠枕冰在竹案麵上一擺,魚肉細透白嫩,綿韌鮮美,呈上的小碟中乃是芥末、豆豉、蒜泥,撒著細細的蔥碎和橙絲。彥老尚書眉飛色舞地向他介紹著這條魚的來曆,那神色仿佛在誇讚自己的親兒子一般。沈宿吃得滿意,附和道:“倒是不常吃,宮中禁芥蒜生冷之食,尚書大人費心了。”這邊才剛撂筷,剩魚殘冰被收拾下去,沈宿一掀眼皮,就見彥老尚書衝他笑著,籌措著言辭道:“犬子……沈尚書也是相熟的。尚書有難的那段時日,純非他是寢食難安,也沒少四處奔走。”沈宿點點頭,“我二人確是摯友,彥兄昔日待我不薄,若哪日彥兄有什麼需要之處,沈宿也自當傾力相助。”說的是場麵話,但也正給彥老尚書要提的事搭了個台階,他趕忙順階爬道:“大事不敢提,我這孩兒也是個扶不上牆的,隻是有一件小事,想請沈尚書幫著搭把手。”沈宿眨了眨眼,示意他繼續說。於是他複道:“犬子科考不中,杏榜無名,這……這都一年多了還在家混日子,整天無所事事!我這為父的,實在不願見他虛度光陰……”“那為何不在禮部替他尋個差事做?”聽了沈宿的問話,他老臉有些發燙,解釋道:“老夫也是為難,想著若在禮部為他安排,官給大了惹聖上不快,聖上是最厭惡此等事的;但若官太小了,沈尚書你也知道,純非他並非是無才的……”沈宿深以為然,拍了下桌子,仗義道:“您不必費心了!此事就由我給彥兄想辦法。”彥尚書吃了一驚,沒想到他答應的這般爽快,這承諾時的架勢幾乎稱得上是拳拳之心,可昭日月,連忙起身向沈宿行了一禮,“那犬子之事,就托付給大人了!六七品就行,五品以上那混小子可當不起,當不起啊……”沈宿坐在那兒挑起嘴角笑笑,“好說好說。”這雨連下了三天,沈宿的膝蓋疼得受不了,整宿整宿縮在被子裡睡不著覺。葉維溱心疼他,隔日上朝時,就讓內侍給他搬了張椅子坐。眾臣皆已入朝,眼看著就要開始議事。沈宿卻揉著膝蓋,向上頭的葉維溱道:“臣有言!”維溱示意他講,隻見他坐在椅上,環顧一周道:“廟堂重地,天子腳下,禮不可廢!沈宿病軀誤事,還要多謝聖上擔待體貼。”底下的大臣們多半對皇上與沈宿之事有所耳聞,甚至自己也嚼過舌根,聽到這種曖昧不明的話,雖然麵上神色沒變,但心裡已經嘀咕起來,如有聲響,該是一片嘩然。眾臣本以為,這隻是一句恃寵而驕的狂言,沒想到沈宿清了清嗓複又道:“然而,終有法度在上,否則豈不與蠻夷無異?倒不是微臣目下無人,隻是官服亦有紫朱藍青以辨尊卑,此時在朝堂之上,卻讓諸位俯視臣這當朝一品,似乎不合禮製。”葉維溱不知他為何要在這種事上斤斤計較,遂問道:“那沈卿以為,理當如何?”沈宿向兩旁侍立的宮人遞了個眼色,便有二人上前,把他的椅子抬到五六級台階之上,如此一來,看高度正好是與下方眾臣平視。椅子剛落穩,就有大臣出列道:“臣鬥膽諫,朝堂之上,豈是沈尚書胡鬨的地方?未免太不合規矩。”有此一言,就有幾位大臣緊接著出列,引經據典地批判沈宿此乃大逆不道,此舉萬萬不可。沈宿聽得莫名其妙,扭過身子回望他們道:“你我平視有何不可?莫非眾臣連這點心胸都沒有?”那幾位大臣一聽他不知悔改,吵得更凶了,甚至有人提出要治沈宿的罪。沈宿平靜地看著熱鬨,刀槍不入,隻是默默把這幾個人的名字都記在了心裡。葉維溱深知沈宿回來以後,脾氣變得古怪,但沒想到這回竟鬨到了朝堂上。此事無乾實事,他又不可能真的治沈宿的罪,考慮到再爭吵下去隻會耽誤上朝,便擺擺手隨他去了。此事告一段落,群臣開始如常上奏,葉維溱一一聽著,慎做處置。沈宿聽得倒是一臉認真,隻是他坐的椅子前腿在第六級,後腿卻橫在第三級,他又是麵向皇上,身體便呈仰倒之狀,他每動一下,葉維溱的心就跟著顫一下。“沈卿。”朝會過半之際,維溱看著搖搖欲墜的沈宿脫口而出,又隨即恢複冷靜,“當心一點。”皇座與臣位之間隔著一條高高的台階,以示君臣有彆,當中有緩台。葉維溱猶豫了一下,還是令宮人把沈宿的椅子抬到緩台之上,可這樣又遮擋了一些大臣的視線,遂又將其挪到緩台最右邊,側對皇位,這一場鬨劇方才消停。下朝時分,皇上和沈宿才剛剛離開,就有人憤懣不滿地議論起來。不少人問彥老身為禮部尚書,為何不勸諫?這可是臨朝之態啊。彥老尚書總不能說,自家兒子的前程攥在人家沈宿的手上,隻好縮著脖子,胡亂講了幾句歪理,搪塞過去。周承愛熱鬨,歡喜佛似地打著哈哈道:“唉呀這不算什麼,你們又不是沒聽過沈尚書私下裡對聖上如何自稱,人家聖上都不在乎,我等又何必白白操心呢?”眾臣心知是這麼回事,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也便散了。回到永安殿,葉維溱坐在禦案前,腦中全是方才的事,沈宿卻像忘得一乾二淨,親昵地靠在他腿上,陪他看今天新呈上來的折子。“今日早朝你那樣鬨,到底是為了什麼?”維溱摸著他的頭發,困惑道。沈宿仰頭看他,毫不在意道:“還能有什麼?不過是想試試,在皇上心中,我與滿朝文武哪個更重要一點?”他說這話時,眼裡是孩童一般的任性,維溱隻能長歎一聲:“他們又怎麼惹到你了?”“他們嫉妒我和皇上睡一張床。”沈宿烏黑的眼珠轉啊轉,“他們……他們整日罵我狐媚惑主,不信皇上你翻今日上來的這些奏章,至少有兩三本都是參我的。”說著就坐起身翻找起來,一邊找一邊問:“皇上,我惑著你了嗎?我們不過是一起睡,怎麼就耽誤皇上處理政務了?像我這樣白天在朝堂為皇上分憂,夜裡在床上陪皇上睡覺的臣子到哪去找第二個?”葉維溱看他覺得好笑,雙臂一伸將他抱回懷裡,溫柔道:“朕不怪你,朕隻是怕你樹敵太多。”沈宿依舊憤憤不平:“竟然來向你狀告我有悖倫常!明明是兩個人的事情,為什麼背德的隻有我一個?明明最開始是你去睡我……”“好了好了……”維溱好聲好氣地安慰道,“都是朕不好,朕會一直護著你的,不管他們怎麼說。”沈宿這才做出消氣的樣子,安分地躺在他懷裡。回想起前幾日發生的那件差不多的事,維溱不無擔心地問他:“之前是澄宣,這回又是滿朝大臣,小宿你這是要把身邊所有人都得罪了嗎?”“我與他們相看兩厭又不是一兩日了,這樣的關係你應該最滿意了,不是嗎?”他一點也不介意把話挑明,轉而又拉住葉維溱的手,故意膩歪著,“我有皇上就夠了。”“對了,還有一件事要求皇上。”他神色認真起來,“我……我有個老朋友,就是彥尚書家的公子彥純非,皇上也應該見過……”“替他求官?”維溱沉著聲音問。沈宿被拆穿了還要一臉崇拜:“真是什麼都瞞不住皇上!”葉維溱看他這樣子討喜,但心中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如果他真的能因為沈宿一句蜜語甜言就賞官給彥純非,豈不是真與昏君無異?“你要替他求個什麼官?”他問沈宿。“縣令!高了不要!地界越偏越好!”這鏗鏘三句倒是讓葉維溱很意外,“為什麼啊?他不是你的好友嗎?這縣令都快沒品了……”即便是禮部尚書順手給兒子安排個閒職,都要比縣令好得多。“我這是在幫他啊。”沈宿道,“純非他生性浪蕩愛玩,他爹今日能托我來要官,明朝還不一定犯下什麼過錯呢。法不容情,我這是在救他。”“順道也拿他做個範本,也讓那些老古董們看看,我大齊國法不可欺,想動歪腦筋的,到頭來隻會竹籃打水一場空。”他說得振振有詞,葉維溱就聽著一直笑,待他說完沒忍住問了他一句:“小宿心係朕的江山社稷,那朕便立你為後可好?倒時便不用懼怕流言蜚語。”沈宿笑道:“亡夫屍骨未寒,沈宿不願‘改嫁’,皇上想睡便睡,切莫動彆的念頭,勞心費神也是枉然。”這話說完,沈宿許久都沒聽見身後人發出半點聲音,直到他忍不住抬頭去看,葉維溱才伸手掩住他的雙眼道,道:“小宿不願,那便罷了。”對於這個結果,彥老尚書幾乎氣得發瘋,葉維溱是在朝堂上親自授的官,滿朝都看著,誰都明白背後是怎麼回事,老尚書當時便覺顏麵掃地。回家一看,好啊,自家兒子又不知道跑哪去混玩去了!一把年紀的老人家摔了茶杯又摔棋盤,險些沒把老腰折騰斷。沈宿最後是在那家熟悉的老茶館裡找到的彥純非,彥少爺正翹著腿靠在椅子上津津有味地聽書,見他進來了,忙橫著扇子叫他過來坐。沈宿坐到他對麵,沒說什麼,隻將打包好的銀票和其他小物件擱到桌上推到他那邊。彥純非斜了眼桌上的東西轉過頭繼續嗑瓜子兒。“這樣是為你好……”沈宿咬了咬淡紅的嘴唇,“無論怎樣,我不會害你的,純非。”“還記得這是哪段嗎?”台上一出戲講到出彩,台下人相對黯然。“當然記得,你帶我聽的第一段書。”沈宿勉強勾出一絲笑,“那天回去後,做夢時都在鬨天宮。”彥純非終於收斂了笑容,轉過來深深看向沈宿道:“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美猴王嗎?”“我們早就不是崇信神佛仙法的孩子了。我喜歡他是因為,在經曆了種種極致的繁華、囂張、屈辱、困頓後,他明明有千萬種理由成魔,可他還是願意做一隻好猴子。”他起身收了扇子,沒有去碰那個包袱,隻抓了一把瓜子,悠然地晃出門,臨出門時回首向沈宿道:“青山不改……”自己卻被撲哧逗笑了,“俗氣,太俗氣!回見了哎。”說著揮手出門。沈宿目送著他,不知道這一去會不會是永彆。那日他說給葉維溱聽的,隻是浮在表麵上的緣由。京城就要亂了,彥純非不能卷進來,他隻想把他送得越遠越好,他的朋友不多,再容不得任何意外了。山路難行,林霧不散,野草掛著露珠高過人的小腿,稍不小心就容易被樹藤絆倒,跌下深穀。葉維溱看見不遠處有一巨石,足有半人來高,一半落在地麵,一半懸在山穀上空。如此險地竟有人臥在石頭上睡覺,隻見那人蜷著身子將自己縮起來,長長的豔紅紗衣順著巨石垂落下來,煞是妖異。他有些害怕,拿著打蛇的棍子搖搖指向他,高聲問著:“你是妖精嗎?還是山鬼?本王在問你話呢?”那人緩緩睜開細長纖秀的眼,扶著巨石坐起身來,烏發灑落肩頭,維溱忽然就想起他是誰了。盛放的海棠樹花枝垂落,樹下人心口的血跡也像花一樣在白衣上蔓延開來,他手中還緊握著插進心臟的斷箭,望著自己輕聲道:“維溱,你這是在和言討債啊……”仿佛從來懶得察覺塵世之人,此刻眼中卻有著那般沉痛的哀婉。葉維溱從夢中醒來,恍惚看見床前坐著的人,一襲紅衣格外熟悉,便緊緊拉住不放他走。“皇上已經是第三次在夢中喊這個名字了。”沈宿回握住他的手,又重重地把它從自己腕上拉開,他身上是隨意披上的朱紅色氅衣,麵料厚重,與飄逸的紗衣大不相同。他坐在床頭嘀咕,“疏言,竇疏言……那可是一位了不得的故人,我長得與他可有幾分相似?”葉維溱坐起身來,倉皇解釋著:“不是你想的那樣……”故人今人的身影漸漸在眼前分離,一個冷情,一個真摯;冷情的被挽留寵愛,真摯的卻為他所殺。終於一個越發清晰,一個消亡不見。“是嗎?”沈宿失笑,“可是你為他擋過箭,人都沒了,還念念不忘十幾年。”“我這輩子隻愛過你一個,我隻是……”葉維溱咬了咬舌尖,“愧疚”二字還是沒有說出口,“常常不得不想起一些往事。”方濟海功高蓋主,厲斌擁兵意圖不軌,康王爺威望太高,可疏言呢?他從山野中來,與世無牽絆,出手相助隻因願交自己這個好友,留下來也隻是想呆在朋友身邊。“不管怎樣。”沈宿凝望著他,露出一個近乎歹毒的笑容來,“你從不後悔,再重來多少次你都一樣會殺他。”因為夾在他和方濟海之間的那個竇疏言,實在是聰明絕頂,莫測到讓他不敢去設想,如果疏言與自己對立,後果將會怎樣。沈宿猜的一點也沒有錯。葉維溱感到一陣頭痛,他不想再與沈宿說下去了。沒有人希望自己在愛人的眼裡是凶殘陰狠的,何況他清楚自己真的是既凶殘又陰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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