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霜季(1 / 1)

暖棋 溫裘 3056 字 1天前

休管是美夢還是噩夢,終究都是要醒的。沈宿吃力地睜開眼,牽動著臉上皮肉一陣撕痛,抬手去碰,卻是兩處繃布摩擦的觸感,這一刹那記憶中的魑魅魍魎方才紛至遝來。他忍著痛坐起來,強迫自己回憶這些天發生的事。他就像一個孤身在驚濤駭浪中運槳的漁夫,即便疲憊不已,也容不得鬆懈半分,否則一個大潮打過來,他和他的小船就會瞬間傾覆。葉維溱……對的,葉維溱對自己的企圖,他親口承認的……那種心慌的感覺還是攔都攔不住,他深吸了一口氣,在那之後自己又做了些什麼?這當中應該隔了很長一段時間,都發生了些什麼?他伸出兩隻手,手腕連著半個手掌都被白布緊緊纏住,可以隱約看到下麵薑黃色的藥膏。床的四周還綁著磨損嚴重的布條,看來這些天,他應該掙紮得很厲害,也不知道有沒有說錯什麼話。忽然,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腦海閃過,他翻下床去,一邊腳步尚不靈便地向銅鏡前走去,一邊動手解開臉周圍的綁帶。鏡麵上他抹上的血跡還未擦去,映著他遍布傷痕的臉。沈宿輕輕地舒了口氣,還好,儘管傷口未愈,但還是“沈宿”。在心裡默默悼念了一遍霍大夫,他這才發覺屋裡暗得厲害,明明是白天,所有門窗卻都緊閉著。到門前一看,果不其然,到處都用鏈子鎖緊,換言之,他被囚禁了。徘徊了一會,沈宿坐下來倒了杯茶水,一飲而儘。冰涼的茶水潤開乾燥的嗓子,他嘴裡叼了片茶葉,指尖在杯麵上輕輕敲著。茶已換成葉維溱喜歡的天目青頂,嘗起來似乎還挺新,這說明這些天葉維溱時常來看他。他還在這裡,傷口上塗著太醫院的藥,包紮仔細,這一切都表明,葉維溱並沒有因為他的發狂而被激怒,反之可能還很心疼。而他現在最擔心的隻有一件事。正想著要不要找個法子把門撬開,就聽一陣鎖鏈的撞響,門很快被打開了,驚得他連忙站起身。開門的人似乎比他還要驚訝,在原地愣了會才提著食盒走進來,開口問道:“清醒了?”他擱下手中杯子,抵觸地望著那人,“玉翎公。”季澄宣走過去將食盒放在桌上,慢悠悠道:“陛……”“舒珩呢?他現在怎麼樣了?”他忙不迭問。似乎被打斷話很不悅,季澄宣瞥了他一眼,陰惻惻道:“托你的福,半條命已經撂下了。”許是剛醒的緣故,他頓時腳下有些站不穩。“雖說現在還沒怎樣。”吊了他一眼後,澄宣接著說。沈宿卻絲毫不敢鬆氣,道:“他在哪?”“他被派去了伏墉縣。”恐懼如煙雲湧上心頭,一時間他連聲音都有些顫抖,“哪……哪個伏墉縣?”澄宣的唇角翹起,語氣帶上一種極刻意的殘忍,“還能是哪個?千瘴穀的伏墉縣啊……現在該上路了吧?”千瘴穀本無瘴,時發疫病,死者難計,故名千瘴,曾派官員百餘,多有去無還。冬季的風極冷極硬,像夾了砂礫般刮著沈宿臉上的傷口,他又加了一鞭子,馬蹄聲踏得心中亂成一片。季澄宣的話如魔咒般纏在耳畔:“不要忘了舒珩落到如此下場是誰的功勞。就算你去見他最後一麵又如何呢?反倒累得他更加放不下,隻會害了他的性命。”“咱指條明路給你。倒不如讓他去,尚有一線生機。到時若能活著回來,反正時候也久了,你隻需對他講前緣已儘,讓他好好去過自己的日子,也算是好聚好散。”他前一刻還道了句“玉翎公說的有理”,可現在卻已騎著快馬,向城門口疾馳而去。千萬條道理在頭腦中交錯如麻,但渴望卻像一支追風箭,勢不可擋,洞穿一切。有一個聲音不斷在心頭呐喊著:“如果不去,可能今生都不能再見了!”他策馬狂奔,急切得仿佛是要追回他們即將錯過的經年歲月。看見了!最後的車子,該是運賑災物資所用!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就能追上他……正門緊隨著最後一輛車緊緊關閉,他趕忙勒馬,對守門官兵道:“趕快開門!”那官兵看他身上有傷,但衣著不凡,詢問道:“您可曾有帶令牌?”他出門匆忙,哪有空帶什麼令牌,出了城的車卻是越走越遠。他心急如焚,索性也不再想出去的事,隻越過那官兵順著石階拚了命地往城樓上跑。舒珩騎著馬行在車前,他這些日子消瘦了許多,外衫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連眼中都少了昔日光彩。悠悠地歎了一口氣後,心有所感似的,他忽然拉拉韁繩,勒住了馬。“怎麼了,大人?”隨行的老奴問他。他沒有說話,回頭深深地望了望,眼中像有什麼奮力地燃起了一點微光。隨後,他笑了,清清淺淺釋懷一般的笑,道了聲:“沒什麼,走吧。”老奴在身旁聒噪著:“還是彆看了,這個傷心之地。那些人都壞透了,把大人你害到這個地步,也不知道這一去,還回不回得來……”說罷自己還“呸”了一聲去晦氣。舒珩卻是沒聽進去,他鬆鬆牽著韁繩,坐在馬背上,脊梁挺得僵直,隨著馬的前進顯得搖搖晃晃。他還是沒有來。沈宿靠著冰涼的磚石蹲在城樓頂,低矮城牆正好隱住他的身影,他沒敢叫住舒珩,甚至沒敢讓舒珩看到他,因為他知道,一旦照麵就再也分不開了。他用雙手掩著口鼻,企圖止住啜泣聲,但淚水卻越流越急,很快沾濕手掌,糊在傷口上,蟄得好像能燒下一層皮。上一次哭得這麼厲害還是霍大夫給他換臉的時候,那時隻是剝皮削骨的痛,但此刻卻有憾恨掏空肺腑般灌進來——這回他是真的失去舒珩了,自此之後,縱使大仇得報,亦再無生趣。他晃下城樓,走得極慢,極慢,不去管身後官兵的呼喊也沒有騎馬,隻是憑著兩條腿向著夕陽深處的宮城走去,獨自去享他的富貴榮華。這條路長得像沒有儘頭,可他終於還是踏入了宮門,在夜已深時。仰嶽閣下桃樹的枝椏空蕩蕩的,和著夜風呼嘯,仿若女人的哀哭。整座皇宮都是璀璨明亮的,隻有這座樓閣冷落昏暗,靜默在永安殿的影子裡。沈宿拖著疲累的腿走到門口,卻發現屋中並非一片漆黑,一盞小小的燈隔著窗紗時明時暗地跳動著,勾勒出熟悉的人影。隔著一扇門的地方,維溱看見外麵的影子凝滯許久,終於動了一動,推開門放進來刺骨的寒風和滿地的月光。門在沈宿身後關閉,攔住風聲凜冽,隻餘一室靜寂。他孤零單薄,兩眼空洞,一身白衣在微光中近乎透明,臉上未愈的傷痕被風劃得通紅,恍若不入輪回的孤魂野鬼。“你還是去見他了。”維溱起身走到他麵前,伸出手托住他的下巴,半強迫地讓他直視自己,拇指溫柔地拂過他臉上的傷痕,如願看到他的眼角因疼痛而跳了一跳。沈宿紅著眼眶,沒有掙紮,亦沒有回答,像被折磨得破破爛爛的布偶。維溱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手也慢慢鬆開,指尖從他白皙的頸項滑過,落在他肩上。對於沈宿,他還是狠不下心來。“小宿……”他正想心平氣和地與沈宿說句話,卻見他筋骨一塌就要跌跪在地,趕忙伸出手將他攔在自己的臂彎裡,沈宿抬起頭,所有的傲然一掃而光,望向他的神色卑微至極。“求皇上送我出宮吧,求求你了!”帶著哭腔實心實意的哀求,身子還被他架著,魂靈卻早已伏倒在腳底——他在乞求自己,求自己讓他離開,就像瀕死的乞丐在乞求口糧,小宿在用最極端的卑賤,訴說著他對自己是如何的避若蛇蠍。麵對這種他向來鄙夷的卑賤,維溱覺得自己應該憤怒的,可不知怎麼,嗬斥的話還未出口,眼底就因酸澀氤氳起來。就著這個酷似擁抱的姿勢,他沙啞開口:“為什麼?就為了一個舒珩嗎?”“朕一直怕嚇到你,不敢捅破這層禁忌。”他慘然失笑,“是啊,我們的小宿何時怕過什麼禁忌,你不要的,隻是朕而已。”他咀嚼著這些話,感覺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一大塊,撕扯著疼,而罪魁禍首卻隻漠然相對,作壁上觀。心頭忽然湧上一股破罐破摔的惡意,他說:“你真以為,朕不敢殺他?”沈宿聽到他的話,慢慢收回哀求的目光,輕緩卻不容挽留地推開他的手臂,避身退了出去,再抬眸時眼中已了無生機。“皇上想怎樣便怎樣吧,我隻是一個禁臠,又能有什麼辦法呢?”“禁臠?”維溱眼中還蒙著水霧,嘴角卻硬扯出一個笑,就著晦暗的燈光,將手貼上他的衣襟,刻意放慢似的向裡麵探去,冰涼的掌心撫上溫熱的肌膚,越探越深,沈宿垂著眼沒有躲避,但卻顫抖得不能自已。“原來也不是塊石頭。”維溱的掌心貼著他的心口,感受著越來越快的跳動,恍然道。沈宿驀然抬頭,他的手就已拿了出來。“朕應你。”維溱道,在他尚驚魂未定之時。你逼朕、恨朕、不要朕,可朕還是沒有辦法傷你,所以朕隻能應你。沈宿神思回籠之時,維溱已離開了。門被帶上了一半,另一半在北風中吱呀吱呀地半開著,他看著越來越遠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人可悲又可憐,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夜色抹殺了,沉寂在起伏的呼吸中。舒珩前往伏墉鎮的當口正碰上一年到頭最冷的天兒,積雪被來往的車輪碾平,橫轍交錯的路麵光滑如冰,馬蹄踏在上麵不住地打滑。途徑荒山野嶺時,往往連頓熱乎飯食都吃不上,攜帶的乾糧吃進嘴裡都似夾了冰碴。夜裡寒風刺骨,他可憐那老仆上了歲數,常常喚他上車與自己一同休息。偏巧那老奴是個閒不住嘴的,一上車就不住與舒珩說話,激動哈出的白氣將老臉都模糊了,隻聽聲音在耳邊絮絮叨叨地講。老仆姓簡,生下來便入了奴籍,一輩子不曾直著腰杆說過話。未想到臨了遇到了舒珩這般寬厚的主子,從未打罵不說,同桌而食也是常事,平日裡尊他一聲簡老,他那滿布皺紋的臉就笑成了一朵開得正紅豔的大春桃,稱心得不得了。此次舒珩被貶,他也是心疼得不行。他年輕時曾流落到伏墉鎮,死裡逃生才爬出去,因此生怕舒珩沒人照顧,孤零零地在這受苦,非要拖著一副尚硬朗的身子骨跟隨過來。聽完他唏噓不已的講述後,舒珩對伏墉鎮災情的嚴重程度也算是心中有了數。他思慮片刻道:“我對這方麵懂得不多,但也知道疫病都是夏季猖獗,這數九寒天的怎麼還會有這麼嚴重的災情?”簡老揉了揉發酸的大鼻頭,額上皺紋如犁過一般,“話雖這麼說,但一時有一時的病,這都是天老爺的定數,誰能摸得透呢?特彆是這片兒,一年四季各種瘟病就沒斷過。唉,所以說這伏墉縣邪性得很。”“那……為什麼這裡依舊有人居住?他們不會想搬走嗎?還是他們搬走後又有人住進來?”“外地人誰不要命啦往裡麵搬?都是一些本地人,爹娘在家裡病得快死了,當兒女的能丟下他們不管嗎?傳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沒臉做人的。留下來的年輕人結伴成婚生子,好歹將香火傳下去。所以您彆看每年都在大把大把地死人,這到底還是沒死光。”一說起這些事時,他渾濁的眼珠裡就會凝滯地望向暗處,仿佛又看見了那些不願回想的畫麵。“還有就是啊,外地有些發疫病治不好的,族裡怕傳給鄉裡鄉親,可這殺人又是要償命的……”說話聲驟然低了下去,簡老的頭向舒珩耳邊伸了伸,壓著嗓子低語。“不瞞您說,有些本來是治得好的,可家裡人不願意在病秧子身上搭錢,便丟到這來,這瘟那毒的一折騰,也就一命嗚呼了。所以有人說啊,這伏墉縣長年疫病不除,多是那屈死的鬼在作怪呢!”舒珩心下一震,繼而便是後背涼徹。他向來是不信鬼神之說的,相較之下,近來太多事顛覆了他對人性的認知,人心的無常輕易便能觸動他的神經。說話間,便已到了城門口,舒珩披了件厚衣裳,拿著文書和綬印下車去叩門。通常來說,即使是冬夜裡,守城官們偷懶不輪流站崗,也總該有人醒著,在門樓裡盯著哨,可舒珩在門外等候了許久,也不見有動靜。還是隨行押運的兵士扯著嗓子吼了一聲,才催得人下樓慢吞吞地開了大門。開門的守城人一件鐵甲罩在身上,卻絲毫沒有撐起他消瘦的身量。他拖著眼皮掃了掃舒珩遞過來的文書,打了個哈欠,揮揮手示意通行,交還文書時例行公事一般提醒了舒珩一句:“待會進城了就快走,彆停,也千萬彆下車!記清楚了啊。”可能是剛被叫醒的緣故,舒珩發覺這人麵孔蒼白得過分,凸出的顴骨附近仿佛一根血管也沒埋,活像陰曹地府引路的乾屍。車隊慢慢駛進了城,斑駁的鐵門隨之關閉,幾隻未眠的寒鴉縮在城牆的角落,啄了啄漆黑的羽毛,雙目圓睜地盯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一進城,眾人就聞到一股衝鼻的酸臭氣味,仿佛進入了堆滿腐肉的屠宰場。此時各家閉戶,萬籟俱寂,隻能聽到車輪碾過雪地的輕響,忽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輕哼,像是被砸了腳的忍痛聲,又像是被什麼噎住了喉嚨,聲音男女莫辨。正當他們都疑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那聲音又一次響起,這次放大了許多,斷斷續續哀叫著,淒厲無比,起初貓嚎般尖利,後來就像被誰掐住了脖子,隻能發出難聽的乾嘔。漸漸的,隊伍開始躁動起來,舒珩聽見外頭不止一個人在說著“鬨鬼”、“鬼影”之類的話。簡老一把拉下被他半掀的窗簾,提醒道:“黑燈瞎火的,彆往外看!”話音剛落,就聽得一聲驚呼,緊跟著一個臟兮兮的人頭就從剛放下的車簾後撞進來,嚇得舒珩猛地往後一躲。“大老爺!大老爺救救我!”隻見那人滿臉蠟黃,眼睛發綠,瞳孔緊縮,青筋暴起的脖頸伸得老長,整個人手腳並用地扒在車廂上。舒珩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驚到了,半天沒緩過神。馬車不得不停下,趕上來的兵士們用力抓著那個人,想把他扯下去,他卻哭叫著扒得更緊,大半個身子都鑽進車去,往舒珩身上貼。“你……”舒珩與那怪人臉對著臉,才吐出一個字,就見他大叫了一聲仰了下去,在地上滾了幾滾後,甩開眾人,瘋了一般向後麵運藥材的車爬去,不管不顧地扯出一袋藥,咬開包紙就往嘴裡吞。這舉動著實嚇了舒珩一跳,他連忙跳下車去,快步跑到那人麵前,想要把他手中的藥搶過來,衝那人大聲喊著:“你得的是什麼病?這藥不能亂吃,你先鬆開,我找人給你配藥!”那人像條被搶了食的瘋狗,一邊憤怒吼叫著,一邊用空下的手胡亂揮舞抓撓。舒珩的手被抓出了幾條血痕,還是不肯鬆開藥包,那人變得更加急躁,伸手就往舒珩臉上撓去,嚇呆了的兵士們趕忙一齊上前製止。卻見那滿是泥汙的指甲在舒珩麵前一寸停住了,怪人伸出發黑的舌頭,把塞滿嘴的藥材大口大口嘔了出來。他抬頭空洞地望了舒珩一眼,便直挺挺地倒在了馬車旁。舒珩眼看著他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兩腿一蹬,瞳仁向上翻了一翻,就一命嗚呼了。簡老不知何時已到了他身邊,心急如焚地捧著他被抓傷的那隻手著急道:“他不定是什麼病呢!這可怎麼辦啊?”舒珩卻無心去看自己的傷,他指著地上的死屍,顫聲問道:“他……他是吃這藥吃死的嗎?”簡老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藥材,搖搖頭,“哪有這麼快的?看他這副鬼樣子,怕是早就不成了。”北風卷起飛揚的雪沫,刮進怪人破舊單薄的衣衫裡,勾勒出分明的肋條和鎖骨,舒珩低下身,伸手為他合上雙目,皮膚的觸感提醒著他,方才這還是個活生生的人。冬夜寒冷,屍體沒一會就涼透了。“大人!”身旁一個兵士驚呼,他抬起頭,目光正撞見黑暗中的另一雙眼,一個人從黑暗的巷子口走出來,軀體肖似方才的死者。腳步聲窸窸窣窣地響起,第二個,緊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腦袋從黑暗中顯露出來,仿佛是雨後清晨一夜鑽出來的蘑菇,高高低低從平地冒起。他們或男或女,或老或幼,唯獨直勾勾的眼神和皮包骨的身子像是同一個模子扣出來的。“快上車!”簡老握住他的胳膊,手心溫熱有力。怪人們看他要走,霎時像被點了火一樣,拔腿奔過來,簡老將他送上車,回手向虛空狠狠甩了一馬鞭,怪人們驚得都退了一步,但隨即又潮水一般湧上來。兵士們拔出隨身的佩刀,大聲喝退著,怪人們卻絲毫不畏懼,索命一般地追著舒珩的馬車跑。有些被打趴下了,就用竹竿似的胳膊撐著地爬起來,繼續往車上爬,那架勢活像是要吃人。舒珩撩開窗簾,急道:“彆打他們,我們快一點走就好。”駕車的簡老又加了一鞭子,那些人到底是體力不支,被遠遠地甩在了後麵。舒珩從窗子看著那些厲鬼一樣的人逐漸被夜色吞沒,他們或立或爬,有的還在向追不到的馬車吃力奔跑,遠遠望去,就像冬夜裡稀疏枯瘦的樹杈,輕易就能被北風折斷。那些人從舉止行為上來說,已經不能算是人,可舒珩還是不能把他們當異類對待,因為剛才他分明聽到一個女人用哭啞的嗓子喊著:“你救救我的孩子!”伏墉縣,這太平天下間一塊被拋棄的土地上,又有多少被放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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