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杜蘅(1 / 1)

暖棋 溫裘 3142 字 1天前

江南不似京城的四季分明,春還未儘,卻已蒸騰了幾分入夏的熱意。沈宿將薄被都撤了,隻鋪了清涼的綢墊在身下,抱著竹枕橫躺在床上,懶得要命卻無半點困意。他打心底裡佩服舒珩,這種天氣還能堅持在書房應付那些卷卷冊冊,整個人仿佛一棵青翠欲滴的細竹,暑氣撲到他身上便自行化去了。看他端端正正一坐就是一整天,蠅頭小楷提筆是怎樣的氣度,收筆時也不會亂上半分。恍恍惚惚間聽聞有人叩門,他應了句,就聽門外人恭恭敬敬道:“沈大人,我家莊主讓我給您送一碗冰鎮的酸梅湯。”一句話就將沈宿的神經冰醒了大半,他提了鞋就幾步躥出去開了門,果見門口家仆手中托著兩個小碗,瓷白如雪,上浮碎冰,至於酸梅湯的滋味,想想便覺舒爽。那家仆將其中一碗遞到他手裡,略躬身道:“小的還要給舒大人送去,就先退下了。”“等等。”沈宿將手中那碗一飲而儘,肺腑涼徹,凍得一哆嗦,又端過另一碗,“我去給他送。”小瓷碗小心翼翼藏在身後,半個身子先探進門,見舒珩果然還在書房。許是有些乏了,他提著筆抵著額邊,倚在桌上合目小憩。沈宿舔舔唇邊,兩眼一眯,輕手輕腳走進去繞到他身後,見他仍未轉醒,想把碗偷偷擱在一邊,卻正瞥見他湖色的後領上露出一截白淨的脖頸,忽然心中壞點子一閃。碗中碎冰融了大半,玉般無瑕的釉麵卻更冰手了幾分,直沁到骨子裡,貼上溫熱的皮膚該是什麼感覺?舒珩算是真切地感受了一番。然後他本能地反手一摸,由於反應太過激烈,一把打翻了沈宿手中的碗,一整碗帶著冰碴的酸梅湯不偏不倚全倒在沈宿的胸口。於是沈大人還未來得及好好驗收一番自己的把戲,就被潑了個透心涼,近乎淒厲地哀嚎了一聲。真是爽啊,爽得他汗毛倒豎,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冷濕的衣襟一扯即開,露出一大塊皮膚,已冰得發紅了。舒珩方醒,先被嚇了一下子,現在直接懵了,慌亂之下扯著袖子替沈宿擦著沁到胸口的水,又將他的衣襟扒開了一大片。二人皆是笨手笨腳,狼狽不堪。還是沈宿先反應過來,紅了臉,懊惱地在心裡臭罵了自己一頓,伸手去合衣襟,極難為情地輕輕推了推舒珩。孰料那隻手卻被舒珩捉住了。他的目光毫不掩飾地凝視著沈宿的胸口袒露的皮膚,已不複剛才的慌亂,眼中意味難以言說,總歸溫柔得不像話。“舒珩……”沈宿的臉燒得更熱了,整個人仿佛深陷冰火兩重天,十二萬分的不自在,推拒之意溢於言表。可舒珩卻像入了魔,非但不避退,反而伸出了一隻手,極儘愛憐地去觸碰。沈宿心血倒流,想抗拒卻怎麼也動彈不得,低下頭,卻見那指尖輕輕劃過的,是他胸口的一條條傷疤。舒珩微微抬起頭望進他眼裡,一句話像用儘胸膛的氣力,吐出來卻輕如耳語:“我都不知道。”不知道什麼?知道了又能怎樣?舒珩沒有任何解釋也什麼都沒有問,甚至沒有分毫的羞赧,隻從從容抖平了壓皺的衣袍,背對著他坐回去,語氣平淡道:“快去換件衣裳吧。”沈宿掩著衣襟倉皇而走,出門時撞到了來訪的洛臨川,想點頭卻大幅度地彎了彎腰,抬起頭瞪大眼睛飛快地與麵前人擦身而過了。“中邪了?”洛臨川調笑,踏進門打量舒珩,卻見他如一條冰坐在那裡,神色鎮定,懸起的筆卻久久也沒有落下去。終於,他把筆落在筆山上,抬起頭定定看著洛臨川,一字一句道:“我喜歡他。”像是確認什麼一樣,他又肯定了一次,“我真的喜歡他。”洛臨川尋了把椅子坐在他對麵,“終於想明白了?”他點點頭,雙手相叉擱在桌麵上,指間輕磨,看似篤定沉靜,實則心亂如麻。“我在想我該怎麼辦。”良久,他說,洛臨川看見他的眼角驀地跳了一下。怎麼辦?沒有辦法。洛臨川本可以爽快地對他說,喜歡就去追求,不然就放棄。但他說不出口。他知道舒珩擔憂的是什麼,他不是不顧一切的薑渙,他知道什麼不能做做了後果是什麼,他溫柔而自持,一言一行都絕不逾矩。可這種時候是勒令一句,不愛了,就能把牽腸掛肚的人割舍得乾乾淨淨的嗎?那是笑話。所以他隻能說:“離開他吧,走得越遠越好,時間久了沒有舍不掉的人。”舒珩沒有應聲,像在凝視什麼,視線的儘頭卻空無一物。“我……我本就是來問問你,願不願意辭官,留在我這裡?留下來做什麼無所謂,我知道你都會很用心……”他擦了下鼻尖,“舒珩,醒醒吧,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我今天就良心發現一回,誠心誠意勸你一句:官場和沈宿,哪一個都不是你該接觸的。”他的眼睛還是那麼漂亮,裡麵寫滿了赤誠,舒珩想,自己沒有理由不聽他的話。沈宿這個人,不論是在九重天宮或是十八層地獄,都不是他能碰得到的,他是個真真正正平平常常的凡人,讀了十幾年書,總共沒見識過幾場生離死彆,能遇到沈宿都是個天大的意外。“不。”到了嗓子的“是”字在舌尖堪堪轉成了“不”,發出的聲音都有幾分奇怪。“我都已經放棄和他在一起了,連留在他身邊的權力也要剝奪,是不是太殘忍了?”自欺欺人一般,他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和自己商量似的,說:“我再在他身邊待一段時間,喜歡一個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也許我很快就會不喜歡了……”洛臨川闔目,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沒來由地想起一句話: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機敏伶俐的往往風流不自知,沉默木訥的卻常常情根深種。從前有人對我說過,我還不信。”舒珩唇邊沾上一痕苦意,“讓你見笑了。”洛臨川搖搖頭,道:“其實在這件事上我一點也不擔心沈宿,不隻因為我不喜歡他這個人——他這個人一看就是受過大苦,遭過大難的,不是生性溫柔,而是歲月磨出來的圓滑。說句難聽的話,他早就傷痕累累了,不差這一刀,舔乾血他還能灑脫地活。可你不一樣,這一刀挨過來,你必死無疑。”無心之話卻正讓舒珩想起沈宿身上那一道道爬綻的疤痕,不禁眼眶一酸,輕聲道:“他受得,我怎麼就受不得,都是肉體凡胎……”都是肉體凡胎,父母所生,落地為人,誰生來比誰更能忍痛?洛臨川剛欲長歎一聲,卻聽外麵有人高聲喊道:“不好了!沈大人暈倒了!”二人匆忙趕到時,沈宿已被挪到床上,看樣子應是在換完衣裳後倒下的,讓人擔憂的是他嘴角和衣上都沾著點點血跡,觸目驚心。不多時大夫趕到號了脈,說他隻是有些衝了暑氣又猛地受了寒,身體一時適應不了才致此的,並無大礙,不需服藥,休息一下即可。“但他的反應是不是太強烈了些?”舒珩疑問。“冒昧問一句,沈大人以前受過什麼重傷或是中過什麼奇毒嗎?”舒珩搖頭說:“不知。”想想又道,“他該是受過很多傷,是怎麼受的傷我不清楚。”“這就是了。”大夫道,“兒時落下的根底,內裡虛弱至極,能活蹦亂跳地撐這麼多年,不知道多少靈丹妙藥供著呢。”舒珩低頭望著他蒼白的臉,心中的底氣又消減了一份。此時,沈宿卻轉醒了,他緩緩睜開一雙眼,瞳中卻沒有初醒的迷茫,清明得像洗過一般。但奇異的是他雖醒了卻聽不到身旁人的喊話,也看不到眼前的景物,反倒像是在觀賞什麼奇景,臉上神態時有變動,專注之至。不止如此,他甚至還開口說了一句話,話一出口,在場的人瞬間紛紛想割掉耳朵,因為這句話實在是太不得了了。沈宿吐字清晰地喚了一聲:“維溱哥哥。”風很暖,夾雜著青草的氣息,馬場。他十六歲了,擁有了第一匹馬,棗紅色的大宛寶馬,毛色純到油亮發黑。他很開心,終於不用騎著小馬駒在後麵慢慢跟著了,他很快就可以像個真正的大人一樣騎著烈馬,肆意奔馳。他試著伸出手去摸馬的頸子,那馬激烈地掙動了兩下,打了個響鼻。他隻得把手收了回去,盯著那馬如墨的眼睛看。那時的他雖說已不複剛來時的瘦骨嶙峋,但終歸是比同齡人矮上一截。麵對這發起狂來幾個人都製不住的畜生,他還是有些怕的。遲疑了很久,他還是試著拽住韁繩,把一隻腳伸進馬鐙裡,扒著馬背往上爬。肘下毛皮蓋著體溫和頸部血管的脈動,馬兒每一下粗重的呼吸他都感覺得到。過於小心了,慢慢落過去的另一條腿因緊張地懸了太久一陣竄麻,他下意識扯了一下韁繩。那大宛馬也算訓練有素,沒有猛地躥出去,隻是在原地頓踏了幾下。沈宿卻以為它這是要撒蹄狂飆,還沒找準平衡就要偏著身子往下蹦,一隻腳還掛在馬鐙上,整個身子就已經仰了下去。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人就落在一個熟悉而溫暖的懷抱裡,聲音悠悠地在頭頂響起,“又不聽話。”他沒有掙紮,安然在那個人懷裡,驚魂未定卻仍有閒心頂了句嘴:“我就隻是這回不聽話。”沈宿呆呆看著,整個人就像輕飄飄浮在空中一般,剛才還清晰感受的事情此刻卻變成了眼前上演的畫麵。他看見葉維溱把自己抱起來,放在馬背上,之後也翻身上馬,把自己攏在懷裡,而自己就靠在他身上,輕鬆快活地與他說著話。那神情,怎麼看都不像是裝出來的。可是這怎麼可能呢?沈宿拚命調動著記憶,企圖還原這真實的畫麵,他騎馬是葉維溱教的沒錯,但絕不該是這種氣氛。那天……對了,那天葉維溱把馬送給他,與他同乘一騎在身後教導他,他卻把後背聳得筆直,太過貼近的距離讓他不自在,牽著韁繩的手被維溱握著,卻是在不住顫抖的,可眼前的自己卻那樣怡然自得,眼角眉梢掩不住的歡喜。沈宿想扯著他的領子惡狠狠地問上一句,你忘了滅門之仇了嗎?你忘了這些年遭到的痛苦了嗎?可他卻隻能像魂靈一樣飄在半空,觸碰不到他們,他們也看不見他。這樣的自己讓沈宿由衷地感到恐怖。他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彆人,確確實實是自己。難道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其實是對葉維溱有一點點好感的?那他得賤到什麼程度啊?正想著,他不經意地瞥到馬上的自己說著什麼忽然笑了,貼在葉維溱耳邊喚了聲那個久遠的稱呼——維溱哥哥,然後在葉維溱的臉頰上親昵地吻了一下。隻是一個蜻蜓點水般的親吻卻讓沈宿如遭雷擊,仿佛是看到了無比不堪的景象,這時畫麵中的自己卻向這邊瞥了一眼,那是一個挑釁意味十足的神情。沈宿的精神徹底崩塌了。耳邊嘈雜起來,畫麵漸漸模糊又清晰起來,變為洛宅的房中,一群人圍著他,皆是滿臉擔憂驚異。他掙紮著坐起身,一旁的舒珩幫忙扶著,他試圖說話,但像有什麼堵在嗓子裡,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舒珩輕輕為他順著背脊,過了許久,他那口氣才慢慢沉下來,摸了摸眼睛,一片熱赤。“覺得怎麼樣?”洛臨川試著問道。他擺擺手,疲憊道:“你們先出去一下好麼,我想一個人冷靜一下。”眾人遲疑了一下,陸續出去了,他回身對仍在為自己撫著背脊的舒珩道:“舒珩,你也先出去吧,讓我自己呆一會。”背上的手微顫了一下,慢慢拿開了,舒珩點點頭,也出去了,帶上了門。舒珩一定是心裡不舒服了,沈宿知道,可現在的他卻沒那個精力去解釋上一句,方才的幻覺對他衝擊太大了。待腳步遠了,沈宿坐在床上,反手就抽了自己兩巴掌,下手極狠,兩頰火辣辣地疼。這些日子他過得是從未有過的輕鬆,每日與洛臨川喝喝茶,順道嘲笑旁邊一瘸一拐練走路的薑渙。閒時就陪著舒珩整理卷宗,不時打岔說話惹舒珩分神,舒珩隻得用廢紙折了一隻小青蛙給他玩,他也算無聊至極,一玩就是大半天,小東西在舒珩眼前滿天飛。到後來乾脆將紙青蛙拆了,學會了折法,自己折了一個營的青蛙軍,排了半桌子。舒珩找一摞去年的狀書到處也找不到,抬頭一看,都一隻隻蹲在自己麵前呢。等到舒珩有空了,往往會答應陪他下上幾盤棋,他就歡呼一聲一把推開桌上的青蛙大軍,擺好棋盤棋笥,拿好酒杯酒壺,誰輸了就罰酒三杯,結果就是棋越下越慢,人越來越暈,到最後相對著趴在棋盤上睡得不省人事。他那樣小心翼翼地描摹著屬於舒珩的平緩生活,牽著他的衣角在朝不保夕的幸福間行進,屏息凝神,並暗暗為之雀躍鼓舞。太過向往生活,卻忘了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他想,必須回京了。快錘李散怔怔看著易蕭,目眥欲裂。他的雙手捂著腹部,一柄長戟將他整個人洞穿,鮮血從指間不斷湧出,而他那雙眼中隻映著易蕭的身影,看他將自己引以為傲的鋼鏈雙錘繞著烏鞘劍淩空轉了幾圈,最終飛出去,砸在他的馬前,那一刻他的目光也終於淹滅,墜馬而亡。那雙錘是純鋼煉製,重量少說也有四五十斤,被他用左手玩耍著卻像木製的撥浪鼓一般,而一旁站立的兵士更不知手中豎立的長戟是何時被易蕭奪走的,瞬間便要了李散的性命。喧嘩的兩軍刹那沉寂,幾乎可以聽見頭頂鴻雁飛過的撲翅聲。但這沉寂隻有一瞬,就被齊軍的歡呼和秦軍的混亂打破。刀兵相接,如滔天巨浪相撞,又混入滄海,齊軍士氣大盛,打得秦軍節節敗退,轍亂旗靡,近乎潰不成軍。尤泊聰揮揮手,鳴金收兵,軍隊去得倉皇,但他似乎並無太多驚訝,還回首對連攸寧輕輕笑了笑。連攸寧看得明白,這次來的絕非勁旅,尤泊聰隻是來試試水,雖說沒有殺得了易蕭的威風,但也算是摸索到了己方的實力。但捷報上的“勝”字的確是實實在在的,秦軍退兵,龍朔軍軍心振奮,葉維溱也終於能吩咐季澄宣將沈宿宣召回來。澄宣唇邊沾著笑,道:“公子已在回來的路上了。”“嗯?怎麼不告訴朕?”維溱心裡愉快,也沒有責備的意思。“公子的性子陛下是知道的,老早就囑咐奴才不許告訴您,等他回來給陛下個驚喜。”“那怎麼……”“陛下今兒高興,奴才自然想多添上幾分歡喜,便顧不得許多了。”神色上卻是比維溱還要愉悅許多。“這世上就數你懂朕心思。”維溱道,“小宿的生辰錯過去了,該補份禮物給他,補什麼好……”“奴才去準備……”“彆。”維溱攔住他,“讓朕仔細想想再決定,朕要好好考慮考慮。”澄宣點點頭,“嗯”了一聲便退下了,轉身的那一瞬笑容收斂,眼底結了一層化不開的霜。夕霞將玉翎司瓦上的天空染得殷紅如血,季澄宣回來時腳步已經有些不穩了。他喝了很多酒,心醉了,腦子沒醉,反而越發清醒。酒能澆愁,但他不常喝酒,特殊的身體原因讓酒成為了一種折磨,但他今天實在沒有辦法了——他快要被悲傷沒頂了。壓抑在心底的幽怨撞擊著心門,咚,咚,咚!一聲聲聽得真切,但他不能表現,無處傾訴,還必須滿臉堆笑,這哪裡是人能承受的折磨?他跌撞到地牢的門口,掏出鑰匙,對準鎖孔,卻手抖著怎麼也插不進去,金屬碰撞的聲音越來越急,到了後來他根本就不像是在開鎖,隻是一下一下用力砸著鎖頭,砸著砸著,他蹲下雙手攏著鎖頭,壓抑地哭了,低泣聲伴隨著消瘦的脊背輕顫著,像野獸受傷時的嗚咽。過了許久,門終於被打開了。他順著石階走下去,跘著腳步,離地麵還有七八級的時候就兩步踏空重重地摔了下去,織繡精細的衣袍沾滿了塵灰。他掙紮著爬起來,試了三四次,還是把那張白淨的臉貼在肮臟的地麵上躺了回去,呼吸之下身體起伏,他手腳並用地爬了幾步,扒在不遠處的石凳石桌上,直起身子坐了起來。這個地牢裡不隻有他一個人的呼吸,還有一些已然不完整的人用鐵鏈綁在四周的根根石柱上。他們被外來的氣息驚動了,可能是想喊叫或是哭泣,卻隻能一齊發出舊風箱一樣千瘡百孔的喘息。這些都是一些半死人,他們被挑斷了手腳筋,刺穿了耳朵,弄瞎了眼睛,烙壞了嗓子,已然全無用處,但季澄宣沒有殺了他們丟出去,而是開辟了一個地牢將他們關在了這裡,每天讓人用管子給他們喂食維持生命。開始時很多內監都偷偷傳著,說他是心理變態,有什麼不能言說的怪異癖好,但後來真的印證了他當然是變態,也就沒人有興趣議論這件事了。陰暗潮濕的氣息混著腐爛味,讓人不由作嘔,但他卻沒有感覺似的,臉上慢慢拚湊出一個不自然的笑,放聲喊了一句:“維溱……”喊完心裡很暢快似的,又將這個平時不敢說的稱呼喚了一聲又一聲,最後音量慢慢降下去,嘀咕了句:“維溱啊,你怎麼那麼傻?”“你們說呀,維溱他怎麼那麼傻?”四周仍是此起彼伏的粗喘聲,沒有人能回答他,不如說他們根本聽不到他說什麼。“我都不要你在乎我了,你愛什麼人就儘管去要他啊……可是你為什麼,為什麼連自己都要折磨?他……那個沈宿到底有什麼好!”“暗自喜歡一個人是很痛苦的,你還不明白,我知道,我知道的……就像一條荊棘叢生的道路,永遠也走不到儘頭,嗬嗬,是你根本不敢走到儘頭……”他續續說著,平時言辭有度的人此刻卻說個不停,有些話還會翻來覆去地講,仿佛不會疲憊似的,一字一句說的都是執迷不悟。“報應。”他苦笑,枕著胳膊,意識有些恍惚,“沈宿你儘管來找我報仇啊,不要折磨我的維溱,不要傷害他……”那聲音最終還是低下去,消弭於濃烈的血腥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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