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夜的喧嘩已然散去,合樓的燈火一盞一盞地熄滅,晨光卻在水岸之東漸漸浮起。沈宿坐在落雲樓後門的石階上,背後青石的牆麵沁出涼氣,順著發梢爬進後領裡。他捧起手掌取暖似的泄了一口氣,整個人霎時就像抽走了筋骨一般地癱靠在那裡,手指也不可抑製地微微顫抖起來——幸好,幸好他們都沒事。看到薑渙血人一般被抬回來的時候,一瞬間他的頭腦是空的,他忽然很害怕這個女子就這樣死了,不管他對洛莊主說得多麼底氣十足,他終究不是神,不能將一切掐算得分毫不差,如果真的有什麼萬一呢?他這小半生算計太多,以至於對薑渙這種橫衝直撞的好意有些不能理解。薑渙喜歡用力按他的頭,無時無刻不向他表明了“小鬼頭乖乖呆著就好,所有事姐姐給你料理”,很傻,很溫暖。讓他不禁想到如果他的家人還在世的話,他是不是就可以不必活得這麼辛苦,就像一根隨時會崩斷的弦?在無邊的謊言迷霧裡,他是不是就可以打一個盹兒而不必擔心第二天就曝屍街頭?還有舒珩……一團血跡在眼前展開,沈宿驟然緊張,脊背瞬間繃直,卻發現隻是那外封皮沾滿血汙的賬本。“還不睡?”舒珩把手中賬本遞給他。“不睡,不睡,太興奮了,哪裡睡得著?”他收好賬本,翹起嘴角。“是太緊張了一時緩不過來吧?”見舒珩一句話就把他拆穿了,沈宿扯扯衣袍站起身,歎了句:“知我者莫過於你也。走啦,回去睡,我倒不打緊,你這奔波一晚了,我看你站著都有些晃。”遂在背後一步一步推著舒珩回去。“明明是自己困到眼花……”舒珩心道。二人一路輕著腳步上了樓,沈宿卻一閃身又進了他的房間,靠在門上說道:“你是有話要問我吧?”也不等舒珩回答,便自顧自道:“我才不相信你對今晚的事一點也不好奇,不如我們就……隨便聊聊,聊到困了就睡,你說好不好?”說罷踢了鞋子,抖開舒珩的被子就鑽進去窩成一團。其實既然舒珩沒急著問,他大可以明日再把詳情告知於他,但莫名地,沈宿看見舒珩重新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就忽然想和他多呆一會,呆在一起做什麼都好,便想也沒想就跟進屋去了。不多時,被褥動了動,緊跟著就感覺到舒珩並不是很高的體溫靠過來,說不出的安寧踏實。沈宿陷躺在枕頭裡,不住撲著下眼瞼的睫毛和舒珩耳際的發絲在眼前交織成網,引誘似的把他往睡夢裡拉,他卻仍不住地含糊著在舒珩耳邊說著話。“舒珩,我講給你聽啊……”“舒珩你猜猜……”“舒珩……”舒珩,舒珩,舒珩……每兩三句話就要喚一次,不知是怕他睡著了還是為了彆的什麼,短短兩個字卻比他真正要說的事還要意義豐富,而舒珩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姓名聽起來竟可以這般溫柔。沈宿再醒來時天已經蒙蒙亮了,他跟舒珩講事情卻把自己講睡著了,不禁感到懊惱而又好笑。摸了一把發現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卻將舒珩大半個身子露了出去,忙放輕手腳,翻爬下床,將一床被子覆在舒珩身上,提好鞋,想先回房去了。方站起身,卻見舒珩睡得無比香甜,平日裡的拘謹自持此刻在眉目間舒展開來,溫順得毫無戒備,不禁又慢慢蹲下去,趴在床邊摒著呼吸細細瞧他。雖說他與舒珩一向親近,但卻鮮有機會這樣放肆地凝視他,因為舒珩這個人嘛,看久了他會臉紅地偏過頭去,靦腆得緊。看他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躺在自己麵前,沈宿忽然很想親他一下,就像親吻可愛的小馬或是長長睫毛的小鹿,湊近了一點卻被他眼睫的一下不易察覺的微動驚得閃回身去,等了一會還是隻伸出了一根手指在舒珩眉間輕輕點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指尖的皮肉太敏感,那蜻蜓點水般的一下觸碰把周身感官倏爾放大,那一點溫度變得炙熱,耳邊的呼吸也交錯得明晰起來,視覺遊轉在那人臉上身上分解放大,撞進瞳孔中去。指尖下滑,舒珩的鼻梁很高,卻不似葉維溱那般棱角分明,是個連側臉都很柔和的人。很瘦,膚色和唇色都比旁人要淺淡,發絲細軟,眉毛也是順成規規矩矩的弧度,絕沒有哪一根橫逸斜衝出來。他不禁想到,等哪天舒珩老了蓄起胡子,也絕對是那種隨風拂動的長須,而不是紮唇遮麵的亂髭,細想了一下那個畫麵,把自己都逗笑了。還有舒珩的唇……淡淡血色的唇,抿緊的唇,禮貌笑笑的唇,輕聲細語叮囑時的唇,不經意一咬留下齒印水澤的唇……心跳有一瞬間的偷停,視線還停在唇邊,指尖卻不知何時到了領口,止在潔白的衣邊,意圖再明顯不過。沈宿整個人定在那裡,心血潺潺流著,可胳膊卻僵硬得無法動彈。衝上臉頰的暖意未及褪去,一種冷冷膩膩的知覺卻順著腳邊細細麻麻地爬上來,模糊而熟悉的影像在人世尋找著重影,烙進他的身體裡,指尖燙傷似的從舒珩的領口彈開,他站起來就向門外奔去,不顧方站起的頭昏眼黑,沒命般地絆著步子脫逃。一雙完全不同的眼,卻在眼眶中含著同樣的神情,那樣愛憐的,珍惜的,讓人發指的神色,擺不脫卻又記不起,死死釘在三魂七魄裡。那位洛姓的莊主心緒較他也沒平靜多少,徹夜未眠的他此刻仍無一絲睡意,似乎是熬得太久,望著床上人的一雙眼紅得渾像隻兔子。薑渙還沒有醒過來。他握著薑渙的手,明明緊張得關節酸痛,卻不敢用力捏一下。她的身體被包紮得嚴嚴實實,藏住了大大小小無數傷口。他起初的安排是隻要把薑渙活著帶回來就好,她所受的傷害他會用一生的時間慢慢償還,可是現在他才明白,當你愛上一個人,她受一點傷你都會難以忍受。更何況這些可怖的傷口還都是他的傑作。大夫說薑渙的傷並不會危及性命,但他卻有一種錯覺:隻要他還在這裡,薑渙仿佛就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不知不覺,兩個人的距離已經隔得像生與死那樣遠。抱歉……對不起……你不要恨我……你不可以恨我。因為……因為我愛你啊。他少年繼承祖業,無論對峙的是何人他都不曾退縮,可是現在他卻害怕得快要哭出來。他想說,如果你沒有這麼拚命抵抗就被抓回來,那你便不會受這麼重的傷,如果不是沈宿安排了軍隊過去,你就不會遭此性命之危,他想告訴她,在他的計劃中他原本沒打算傷害她。可是,他說了,她聽了,又有什麼用處呢?她這輩子是不可能會原諒自己了,他絕望地想。握緊的那隻手動了動,他連忙靠近喚她的名,薑渙微微偏了偏頭,慢慢睜開眼,沒睡醒似的茫然望著他,不久眼光就變得鋒利起來,被他握住的那隻手也一點一點抽出來。“阿渙……”道歉還是解釋都說不出口,他隻顧叫她的名字。薑渙二話不說,就將抽出的那隻手狠狠向他臉龐劈過去,他卻是閉著眼躲也不躲,甚至還在心裡想著莫不如就被她一刀殺了,能解她的氣也勝過如今這般苦苦煎熬。薑渙的手卻終究沒有打到他的臉上,無力地落下去,哽咽聲在耳邊響起,委屈得不像她的聲音。“秦裳,你怎麼可以騙我呢?”“你不該騙我的。”他驚詫地睜開眼,看她用那隻手在枕邊抹著滾落的眼淚,不打不罵,卻讓他真切地心疼到了骨髓裡。他開始明白,薑渙在意的不是自己給她的傷口,而是欺騙她的謊言。傷口忍一忍就好了,可是那謊言就像在她全部的好意上狠狠踩了一腳,讓她覺得自己愚蠢而又可笑。她寒心了,不想再理他,打都不屑打他了。“你走吧,我不生你的氣,也不想見你了。”說完她當真閉上眼,不再去看他。卻聽他在耳邊說:“我不走,我是你救下來的,離了你我無處可去。”“到現在了你還執著於那種事,是在取笑我嗎?”薑渙氣急敗壞,一錘床板,扯得傷口都痛起來。“不論如何,這份情義是真的,你是我見過最有情有義……”她打斷他,“可是我連你這個無情無義的王八蛋是誰都不清楚!”他不緊不慢地重新介紹自己,“我叫洛臨川……”“一會秦裳一會洛臨川,你變得還真快!”她冷笑。“但我始終都愛你。”他試著去碰她的指尖,被一把甩開,也不泄氣,在被褥上畫起圈。他恍然醒悟,發現或許是秦裳做久了,真染上了幾分悲春傷秋的氣質,動輒無助絕望,但撕掉麵具,做回那個手腕伶俐的自己,如果能哄回阿渙,軟磨硬泡也未嘗不可,不是嗎?江南多雨,這一日更是陰得厲害。絡繹不絕乘轎而來的官員們隨手都帶著把傘,那雨卻遲遲落不下來,隻在半空中凝起細細密密的小水珠,壓得人呼吸吃力。但這和此刻諸位官員心頭的重壓比,根本算不得什麼。江南府的青瓦下,數十位官員家禽一樣列隊聚集在門外,等待召入,再沒有哪個因“愛民如子”而缺席。織錦官袍下的後背聳成了弓,雙腳好像踩在涼水裡,膝蓋不住發軟。漆黑的大門上,黃銅的狴犴鋪首形容凶悍,誰都不知道門後等待他們的是什麼。曹忠的死訊傳來,霎時仿佛天塌地陷一般。賬本握在沈宿手裡,他們哪個心裡沒有鬼?奈何連洛臨川都閉門不見客,可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而沈宿卻偏偏不肯立刻賜他們一死,還讓他們的頭鍘刀上懸了三天,刀鋒冷冽洌貼著脖頸,從頭到腳嚇了個徹底。多少次但求速死的想法都被一點貪生的念頭拉回來。列中眾人大多眼眶烏黑,卻有幾人眼眶通紅,料想是昨日抱著妻兒老小痛哭了一晚。漫長的等待過後,那大門轟然打開,眾人都瞬間脊梁發酥,沉沉低垂的頭好像下一刻就要從脖上掉下來,腳步隨著前麵的人進了府衙,目光不敢正視,隻飛快瞥著上頭坐著的年輕高官。沈宿一身耀目的紫色嚴服高坐堂上,卻並未束冠,隻鬆鬆半係著,耳際順過的黑發映著過分年少姣好的麵容,他垂著眼神色不明,越發令人心驚膽戰。舒珩坐在次座,神色平和得宛若一尊菩薩,但看在這些人眼裡,也仿佛天魔夜叉。他們在堂中並列成排,兩邊排列著楠木的椅子,卻沒有哪個敢落座,椅子後皆是披甲的永襄軍兵士,麵無表情地肅立不動,右手按著腰間佩刀。滿堂靜寂過後,他們聽到沈宿含笑道:“諸位怎麼都站著啊?”瞬時都像被解了穴一般活動起來,尋著身邊的椅子抓緊落座,屁股還沒沾到邊又聽沈宿道:“誰讓你們坐的?”聲音冷得結了冰碴。看著底下人睜著圓溜溜的眼茫然四顧,沈宿唇邊擦了笑,話語出口卻越發威嚴,“跪下。”堂下登時撲通撲通跪了一地,膝蓋猛地砸在地上,仿佛再抬不起來一般。“一早就把各位大人叫過來,估計你們都還沒吃飯吧?”不由分說招呼人端了幾十個熱氣騰騰的大肉包子上來,每碗兩個,分發給堂下眾人。休說這肉包,家裡小廚房的佳肴他們這幾日都咽不下,可沈宿讓吃他們哪敢不動?登時抓起碗中包子一口一口吞咽入腹,不多時就吃完了,身上手上都是油脂肉味。“好吃嗎?”沈宿問。諸人忙連連稱是。“你們倒是吃飽了,那你們治下的百姓呢?”他扼腕而歎,“江南自古繁華地啊,你們說這種地界百姓還吃不飽穿不暖該是誰之過?”話音剛落,就聽堂下磕頭磕得山響。沈宿卻沒有訓他們的意思,家國天下的大道理過場似的講了一遍,垂眼看他們汗如雨下,招了招手,說了句:“抬上來吧。”隻見兩名兵士抬著一個粗麻袋丟到公堂當中,眾人忙避得遠遠的,將此處空了出來。那粗麻袋上沾著一塊塊凝固的暗褐色汙漬,像是人血,但裡麵裝的物件的形狀卻實在不像個人形。舒珩還探頭細看,卻被一個身影擋住了視線,沈宿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下來,晃到他麵前,背對著他遲遲不走開。“打開吧。”沈宿吩咐道。不多時就聽一聲尖叫,利得人頭皮發麻,舒珩聽到有人作嘔的聲音,想去看卻被沈宿的手按過頭去。隻聽他悠悠道:“曹大人,你們應該都聽說了,官運亨通,可是就是不學好。這不是嘛?混戰中被剁成五七八塊,你們說怪誰呢?”舒珩胃裡一酸,腦中轟的一下就亂了,他是看過曹忠的屍體的,當時隻是腹部中了一刀,現在怎麼就成了……他坐在沈宿的陰影下,想站起,卻還是按了按椅子的扶手,坐了回去。麻袋被收了下去,空氣中還彌漫著包子的肉香,堂下諸人壓抑著嘔吐的欲望,直感覺五臟六腑都顛倒過來,對死亡心理上和生理上的懼怕從未如此鮮明。“所以說,自作孽,不可活啊。”他的手探到袖中,摸出一本封皮沾滿血汙的帳來,嘩啦翻了一遍,又掃視了一圈跪伏的眾人,霎時堂下沒有一個官員不是麵如土色。他把有字的那麵攤開,走到眾人當中展覽了一圈,收獲了一地通紅的眼珠子。合上賬本,問道:“有人想看一看嗎?夏大人?鐘大人?”卻見四處還有哪一個說得出話?皆虛張著嘴,上下牙碰撞不停,哢哢作響。“各位皆是為官多年,貪腐之罪在我朝該處什麼刑不用我多嘴了吧?地方官就是百姓的父母官,為人父母,該有良心。”他們哪裡還聽得清沈宿說的是什麼,隻痛悔為何在家時沒狠狠心一頭吊死,也能免受些非人之苦,頭顱裡嗡嗡作響仿佛下一刻就要炸開。忽然他們腦中的雜音安靜了,不止如此,他們覺得天地間都沉寂了,隻有火舌燎著紙的劈啪輕響。沈宿把那賬本丟在案桌旁的火盆裡燒掉了。舒珩終於坐不住,站起來喚了一聲“沈大人”。就見沈宿緩緩轉過身,露出一個普度眾生般的笑容來,向他們招招手道:“都回家去吧。”那些官員嚇得尿都要出來了,又一下子憋回去,一時適應不了,麵麵相覷後又用頭猛砸起地板,似乎沈宿不解釋明白他們就絕不起來。沈宿往案桌上一靠,教書先生般語重心長地說:“昔有曹孟德焚信之事,我與他一樣都是愛才之人,也明白官場之中自是有許多不得已,因而不忍心要你們的性命。隻要你們今後能好生為官,誰曾做過什麼事,我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眾位官員已走到鬼門關口了,忽蒙此大赦,激動得淚花翻飛,都連連保證日後必將廉潔為官,不負大人大恩。“隻是……”眾人抬起頭睜大眼望著他。“隻是我雖有心,可這樣私放了你們,皇上又怎會輕易放過我啊?”他惆悵道,“罷了罷了,我一人之榮辱和諸位這麼多條性命相比,還是不足道哉。”在眾人的又一陣感恩戴德中他說道:“那賬本雖已付之一炬,但涉及到誰,我卻記得很清楚。在這裡把話挑明了,萬一哪天被我知道誰又活得不耐煩了,糟蹋我的一片苦心,不需經過朝廷,本官會親自送你上路。”眾人剛剛離開,天就下起了小雨,從天井淅淅瀝瀝地落下來。沈宿坐在案台上,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好迎接舒珩的質問。但舒珩似乎並沒有怪罪他的樣子,隻是很平靜地問:“為什麼放過他們?我不相信是因為寬容。”“因為……”他咂咂嘴,“因為我根本沒有真的賬本。”他眉心一蹙,這麼說……薑姑娘辛辛苦苦拿回來的竟是假的,他不禁為她感到沮喪。沈宿接著說:“所以我不能把它交到朝廷,讓有司細審,但我還必須得到想要的結果……”“所以你就做了一場戲來震懾他們,讓他們日後不敢造次。可是皇上那邊怎麼交代?”舒珩恍然了悟後又有些擔憂。“我的傻舒珩喲。”他轉到舒珩的椅子後,扶著椅背,“你難道覺得皇上想要的是真相嗎?就算我們拿到真的賬本,一揮手把貪官們都殺了,那等我們離開後呢?再換一批,接著貪。這是人之本性,京城那麼遠,哪裡管得過來。”“現在這些官員有了案底,被我踩著尾巴,不說兢兢業業,至少凡事不敢隨便伸手,保得這江南百姓十幾年安生,這還不夠嗎?這也是皇上派我們前來的最終目的。”舒珩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但心裡還是有些轉不過彎,複又問了一句:“那事情的真相就不重要了嗎?”“是。”沈宿嘴角勾著笑,望著細雨蒙蒙,“真相從不重要,否則這世上就不會有‘冤屈’二字了。”舒珩長歎:“隻是可惜了洛兄和薑姑娘的姻緣,若不是此時此事,他們或許還能成為一對神仙眷侶……”“誰說不是呢?”沈宿思量,“我也該去探望一下這個姐姐了。”二人回到落雲樓,稍作休整就來到薑渙房間門口,還未進去便隱約聽著薑渙在與什麼人說著話。一進門就見薑渙坐在床上,在背後壘得高過頭頂的被褥上靠得舒舒服服,半個身子都陷進去。床邊挨了把椅子,洛臨川坐在一旁將脆皮核桃剝得哢哢響。手剝,攢滿一把就全部投喂給薑大爺,瞬間吃光。不管是心還是身,薑渙的痊愈速度都堪稱一流,或許這也是一種特殊的存活之道。本還打算看好戲的沈宿挑撥地問了句:“這麼快就和好了?”薑渙嘴裡還嚼著洛臨川剝給她的核桃,拚命搖手,“和好?嗤……我是那麼好哄的人嘛?我們商量好了,以前那些五六七八好的壞的都不要了,從頭開始做朋友。”“就隻是朋友?”不顧舒珩的眼色,沈宿又問。“對,從朋友做起,不急。”一顆核桃在洛臨川手中爆開,他的目光輕飄地往沈宿身上一落,警告意味明顯。沈宿忙識相地不敢再問,同時在心裡暗暗嘀咕洛臨川還真是肯為這個傻姑娘下功夫。今日的洛臨川裝束與往日大不相同,一身倜儻俊逸的玄衣,領口合得嚴嚴實實,長發齊齊整整地半束著冠,麵上無一絲輕挑顏色,隻偶爾與薑渙低語時唇邊仍沾上幾許眼熟的風流。昔日的秦裳仿佛就是一個戳破了的水泡兒,再無處尋覓了。這樣一個聰明標致的金龜婿,怎麼就砸到了薑渙頭上,聽任她使喚還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薑渙顯然沒注意到自己撿了一個多大的便宜,目光隻溜在他手裡那一把核桃上,總想伸手去接。“最後這些了,不能吃太多。”臨川叮囑她。“噢……”薑渙放慢了食用速度。這種和諧美滿的氣氛充盈在整個房間,可向來細心的舒珩卻愣是沒眼色地問了句:“事情已了,我們近日便要啟程,不知薑姑娘是否與我們一道回去?”沈宿心說。如果說這話的不是舒珩。他一定。上去就是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