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框,茜紗窗,隱隱約約透出一星光火。沈宿扒在門口像被蟄了似的,猛退了一步,恰踩在薑渙的腳麵上。“乾什麼呢!”薑渙把腳撤回來,剜了他一眼。“姐……姐你有事嗎?”沈宿瞄了門裡一眼,又看向她道,眼神躲躲閃閃。“沒事就不能找你嗎?”薑渙上下打量著他說,“在自己房間門外怎麼還像作賊似的?”沈宿拉住她向旁邊挪了幾步道:“先不說這個,我想和姐商量點事兒。”“我們換一下房間好不好?”薑渙覺著麵前人瞳仁裡像有小鬼勾著魂兒,搞得她心裡直突突直跳,遂放低了聲音道:“打什麼壞主意呢?”“沒什麼,我就是想著,你的房間和舒珩的房間不是挨著嗎?方便和他多溝通溝通……”他擺出一臉坦誠。“行啊,去吧。”薑渙點點頭,“我成人之美!”沈宿難得的沒有糾正她的用詞錯誤,腳底掀著風就溜走了,卻沒進她的房間,而是一頭紮進了舒珩那裡。薑渙一臉莫名其妙地進了屋,關好門一抬頭,兩眼一直,腳跟一退,在門框上撞了個結實。屋中隻點了一盞小油燈,明明滅滅,小暖爐裡添了香,平添了幾分曖昧。檀霧深處,紅綃帳裡,蠶絲榻上,有公子春睡。碧綠鑲絲的綢衣解開,鬆鬆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潔白裡衣和柔頸。此刻這位公子側躺著,素手支住額邊,挑著幾縷散落的長發,眼裡含著沒來得及收回的秋波似水,當然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大寫的不可思議,撐起睫毛彎翹。四目相對,內心都在罵街。“他應該是想睡我。”沈宿踢了鞋,掀開被子鑽進舒珩的被窩。“那你就讓他睡啊……”舒珩睜開眼,漠然地看著床頂雕花。“我不。”沈宿側躺著,像怕冷似的往他身邊蹭了蹭,“你多分我點被。”“我不。”舒珩扯了扯被子將自己裹了個嚴實。可能是感覺太過誇張,薑渙把捂著鼻子的手往上挪了挪,順勢捋了一把頭發道:“你是那個,呃……嗎?”床上人稍稍坐起身,把外披的綢衣往肩上拉了拉,“嗯”了一聲。“你是來……那個的嗎?”薑渙頭皮發麻,複又問。“嗯。”那人頭更低了些,低聲道。薑渙凝視了他一會,稍作徘徊,未幾竟蹲下了,兩個人都悶在那裡不說話。終於還是薑渙先開了口,傾身在床邊一坐,抄著手道:“哎,我問你,是白老板他們派你來的對吧?你要是就這麼回去他們會為難你嗎?”那公子依舊低著頭不肯看她,睫毛投下一排細細密密的陰影,“我們這種人,也就是這樣的命了,有什麼為難不為難的?”又道:“說來也是我癡心妄想,輕易就應了,盼著或許還能借此尋到個好歸宿,卻怎想沈大人何等人物,哪裡看得上我這種人?還不是當個玩笑就給打發了?還是生死由命吧……”說著就要下床。“彆。”薑渙攔住他,“你看這樣行不行?你不想回去,而我呢,也第一眼就喜歡上你了,要不你跟我吧?”望著麵前山匪一樣彪悍的女子,一陣冷風從那公子懷裡兜過,他再一次久久地愣在了那裡。舒珩屋中,沈宿捅了捅他,在他耳邊悄聲道:“你說,曹忠是不是對我們有什麼誤會啊?”“現在來看是的,誰知道他是怎麼想的。”舒珩耳邊發燙,說出的話卻涼得像冰。“其實如果可能的話,我們倆搭夥過一輩子可能真挺舒服的,畢竟世上兩個互相看著都順眼的人,實在不那麼好找。”“胡說八道什麼呢,我什麼時候說看你順眼了?”舒珩閉上眼,“況且,兩個男的怎麼可能在一起呢?不像話……”薑渙一拳磕在床鋪上,道:“你要是應了,我二話不說就帶你走,從今以後彆的我不敢說,隻要有我薑渙一口飯,就絕不會讓你餓肚子!”那公子咬了咬牙,眼睫撲閃了幾下道:“女兒家終身大事怎麼能這麼草率……”“我懂你的意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我父母早就不在了,江湖人也不講究那些虛禮,改天帶你去見見師父就行了,你……你應該也差不多,不然也不至於淪落到這種境地。”“我是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覺得你現在是沒有遇到過喜歡的人,我怕你以後遇到良人了就把我拋下了,你能明白嗎?”“不可能,我薑渙向來吐口唾沫就是根釘兒,我發誓,有你就沒彆人!”她豎起手指道。“這不是義氣的事,姻緣情分你懂嗎?”他開始覺得哭笑不得。薑渙直望得他心裡發毛,才說道:“唉呀,你們這些人想的就是多,哪有那麼多姻緣天定的?那都是戲文裡騙人的。這世上夫妻哪有幾對是你情我願的,和誰過都是一輩子,倒不如此刻我救你於水火,往後我走江湖也算有個伴。”她擰著眉搓了搓手,“更何況以後我要再想遇著個像你這麼好看的也不太容易。”碧衣公子幻滅地咬了咬唇邊,開始認識到事情已經遠遠地脫離了他的預想,讓他無從招架了,現在女孩子的思路都這麼開闊嗎?這是本著超度的理念搶親嗎?在薑渙行將把他撲倒的當口,他伸出一隻手硬生生攔住麵前人,鄭重其事地道:“對不起,我是斷袖。”一個念頭在舒珩腦中閃過,他側躺過來,與沈宿鼻尖對著鼻尖道:“你把薑姑娘和那個人關在一起,孤男寡女的,她不會有什麼危險吧?”兩個人趕到門口的時候,正見那碧衣公子破門而出,似有猛獸追趕一般匆匆從他們身邊行過,稍點了頭就快步離開了。屋中薑渙一隻腳擱在床上,仰頭坐在那裡道:“你們說他為什麼不肯跟我呢?”她直到回了自己房還沒有琢磨明白這個問題,躺在床上睡得不踏實,腦子裡影影綽綽都是那個碧綠的影子,心裡含糊著,那人長得真好看啊。沈宿也長得好看,但是那種少年的秀氣可人,他就不一樣,是那種毫不掩飾的漂亮,就像一朵盛放的芍藥掛著露珠,看一眼就禁不住臉紅心跳。半夢半醒不知過了多久,推開門想透口氣,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樓梯和沈宿門口過道之前徘徊,她幾乎以為自己花了眼,直到那人也遠遠地望了她一眼。“喂,你在他門口等著沒用的,還看不出來嗎?他就是在躲著你呢。”她向著那邊吆喝了一聲。那人沒理會她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她幾步到了他麵前,目光在他身上巡蕩了一圈道:“你不敢回去對吧?”碧衣公子幽幽的一口氣歎得千回百轉,眼裡浮了一層青霜。薑渙心道這麼標致的人怎麼這麼苦的命啊,遂一把拉了他的手道:“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先到我那歇著吧?”想想又補充道,“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強拉著人進了屋,撤了一層被褥往書桌上一鋪,整個人鑽進去縮著身子就打算睡了,罷了對那人道:“你也早些睡吧。”碧衣公子看看床又瞧了瞧她道:“我怎麼可以睡床呢?”“能不能不要計較這種事了?彆說桌上,樹上車下馬背上我都睡過,你行嗎?”薑渙打開一隻眼。“哦。”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解了外衣躺下了,把被子拉到下頜下麵,“謝謝你啊。”床幔是白老板精心挑選的紫色提花香雲紗,襯著水亮的細珠簾,分外彆致,隻是風格和屋子的主人實在不搭。碧衣公子睜著眼,注視著簾上的柔光,遲遲睡不著。“姑娘,我隻有一句話,如果你們是衝著曹忠來的,那你們還是儘快收手回去吧。”薑渙翻身睜了眼看向他,“你什麼意思?”“你隻要信我就好了。”他輕聲說,“我還要在這落雲樓中生活,隻能言儘於此。”“那不說彆的,我隻問你對曹忠了解多少?”他的睫毛覆下美好的弧度,遮住眼中清波,“我的父母過世前都在曹府為奴,是他把我送到這裡來,他……有時也會賞光。”最後幾個字在齒間咬碎,他慢慢側身,轉向牆躺著。薑渙的半邊臉貼在桌麵上,硌得難受,仰躺過去枕著胳膊道:“我想了想,還是得把你要走。你也不用跟我,就隨我出了這門,從此天高海闊,分道揚鑣,你看好不好?”“好……”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你真好。隻是我早就沒資格說什麼山高海闊了,一屋一榻,能與姑娘共處一夜今生便足矣。”薑渙心說,現在也不必拗他,反正沈宿扳倒曹忠是遲早的事,到時再還他自由就好。若是他會攏帳,就把他介紹給隆興銀號的朱掌櫃,若是他會畫畫,就帶他去製扇聞名的郭家村,若是他會唱歌……“我睡不著,唱首歌聽聽吧?”她提議。“隻是這屋中無琴,清唱怕是聽著……”床上人遲疑道。“唱歌要什麼琴嘛?”薑渙清清嗓子,“我們走鏢時唱歌都是隨口就來的,等著我唱給你聽啊……”如此自信滿滿說得碧衣公子也忍不住來了興致,心道幸好這姑娘還略通樂理,沒男人得那麼徹底。房中寂靜,融暖無塵,紗幔絲薄,珠簾輕晃。隻聽薑渙放聲唱起來。“藤鞭起啊,朔風揚,琵琶鑄鐵錚錚響,狼虎莫進一刀斬啊,開刃祭血好開張……”略微沙啞的嗓音,配上粗野奔放的唱詞,雖刻意放低了聲音可還是直吼得床上人腦仁生疼,他翻身把被子蒙在頭頂,枕芯的桃花熏香混著不搭調的歌聲越發衝擊著人的感官震顫,似乎從溫柔鄉一下子跌落到了荒沙道。薑渙正在興頭上,看見床上人被子蒙頭,心想是自己唱得不好嗎?剛想閉嘴,就聽難以抑製的笑聲從被下透出,起先還斷斷續續,到後來就笑得停不下來了,她心裡發懵,但見那人那麼高興就唱得更響亮些,歌聲直衝棚頂,回響在整個房間裡。“明月光啊,古道長,黃沙混水灌肚腸,二兩牛肉半斤酒,娶了娘子再還鄉……”她唱得越響,床上人笑得就越厲害,到後來都笑不出聲,隻有被麵在微微翳動,搞得她都想掀開被子看看美人狂笑出眼淚是個什麼樣子。可能笑聲會傳染,到後來她也唱不下去忍不住同他一起放聲大笑起來。房間門口站著想進又不敢推門的沈宿,不住對身旁的舒珩搖頭感歎:“太放肆了,沒想到她是這種女人。”換來舒珩微紅著臉,一本正經地道:“彆妄議彆人私事。”翌日清早,天還未大亮,就聽樓下亂哄哄吵鬨起來。舒珩睡不著,剛推開門,便見一人外衫鬆鬆罩在肩頭,看戲似的倚在欄杆旁,聽見響動,回身瞟向他,眼中含著幾分慵倦的輕佻,正是沈宿。他走上前去,與沈宿並肩而立,向下看去。樓下馬前的薑渙卻無心在意自己正被多少雙眼睛注視著,她牙關緊咬,瞳中焰起,氣勢渾像要與誰拚命。“世道飄搖,遍曆寒霜,孤零忍命,獨我而已?浮世得逢,可歎幸事,各安天命,勿追勿念。秦裳頓筆。”那張訣彆書被她攥在手心,浸在斑斑汗跡中,她的另一隻手扯著馬韁繩,力度大得仿佛隨時會繃斷。直盯著馬車旁的人,唇緊抿著,一雙微微上挑的眼已露了殺機。“姑娘,這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的事,你再在這胡攪蠻纏我可是要報官的!”車旁那姓龐的員外仿佛一坨行走的肥肉,隻是眼底青黑,腳步虛浮,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薑渙佇立不動,冷冷道:“要麼你試試?”龐員外心裡著急,又害怕招惹不起,一跺腳道:“那你總要看看秦裳願不願意同你走!”薑渙視線轉向那喜慶的朱紅色車簾,想一把掀開,卻被簾後那一隻手製住了,兩人氣力膠著,像要把車簾生生撕破一般。“彆難為我,阿渙姑娘,你走了我還是要在這活下去的。”簾後有聲音隱忍著酸澀道。“我說過了,我帶你走啊!”簾後的手抖了一下,卻拉得更緊,一句“我不配”輕輕淡淡地透出。“你看嘛!秦裳都不願意跟你,你就不要強……”“你閉嘴!”薑渙喝道,“他不跟我我願意跟他不行嗎?”龐員外抓心撓肝之際,正見幾個人從樓上下來便趕忙招呼道:“白老板,你這生意怎麼做的?你看看這姑娘什麼來路啊?”“這……”白老板稍作遲疑,目光卻明顯掃向身旁的沈宿和舒珩。“弟弟!”薑渙脫口而出之時,龐員外眼珠一溜,心裡全明白了,暗暗地叫苦不迭,今日出門可真是沒看黃曆!沈宿上前幾步一躬身,客客氣氣叫了聲“姐”,又問道:“敢問這位大叔發生了何事?”龐員外未及開口,薑渙便搶著嘰嘰喳喳把事情經過敘述了一遍。沈宿聽罷,思量也未就攤手道:“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你情我願,銀貨兩訖,合理合法呀。”“沈宿你腦子有病吧?”薑渙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明擺著黑白的事,現在倒弄得她孤立無援似的,“你也不看看他這副樣子?”沈宿抬眼向車裡戲謔地一望,認真道:“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說不準人秦公子就喜歡這樣的呢?”“不幫就算了,彆埋汰人成嗎?”薑渙瞪大雙眼道。“你你你……”龐員外滿臉赤紅抖著手指道。這時車簾卻被一隻素白的手挑開了,秦裳換了一身同樣紅豔的衣裳,襟上刺繡精細,如瀑的烏發順過一側脖頸,目光也是一樣的溫順,輕聲道:“薑姑娘,算了。秦裳雖輕賤,但也不想弄得一身臟,就不在這承沈大人白眼了。”車簾尚未放下就見薑渙腰間的彎刀瞬時已橫在了龐員外的頸上,頸間分層的肥肉隨著加急的呼吸在刃邊凶險擦過。白老板嚇得向後退了一步,驚呼道:“薑姑娘,你彆衝動!”“薑姑娘有話好說!”舒珩也上前製止道。薑渙挾著龐員外,目光卻剜在沈宿身上,“你跟我說律法,那我現在做了他,契約就作廢了吧?然後我再給他抵命成不成?”刀下的龐員外抖如篩糠,哪裡還敢要什麼人,隻是一時乾張著嘴哆嗦著說不出話。相較之下秦裳倒是格外的鎮定,隻是心裡不住打著鼓點,越來越快,越來越急,最後亂成一片。“隻是要煩勞沈大人幫我照顧秦裳了……姐弟一場,沒什麼問題吧?”她磨著牙說著,手中的刀逼得更近了半分。一時間氣氛凝滯,薑渙銳氣逼人,白老板不敢進退,沈宿卻像個旁觀者似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打著轉,一句話也不說。“薑姑娘。”還是舒珩走過去,一邊拉著她的手腕試著把利刃撤了下來,一邊對著龐員外使了個眼色道,“讓你白折騰一趟了,但你也看到了,這人今天你帶不走。”龐員外這才想起道:“我我,不……不要了,不要了……”“是你丫要不起!”薑渙下巴一抬,收刀入鞘,越過他向車前伸出一隻手,道,“走啦。”車中人睜大眼睛凝望著她,良久才反應過來似的,瞳仁在潤水的眼眶裡動了動,終於又定在那個燦然的笑顏上,嘴角也緩緩地抬起些許,冰涼白皙的手伸出,立即就被緊緊握在溫熱的手心。舒珩回眼看沈宿,卻見他不急不緩,又上樓去了,似乎也沒有非與薑渙對著來的意思。“你早上還沒吃東西吧?”薑渙把小菜和點心排在案上,坐在對麵,笑盈盈道。秦裳似乎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拿起筷子,剛探向菜,又收了回去,不安道:“你是不是和沈大人鬨僵了……因為我?”薑渙渾不在意地道:“沒事!你不用管,那小子就是欠揍。”順手又給他夾了菜放進碗裡。一頓飯秦裳隻是默默吃飯,薑渙花了大力氣也看不清他羽睫下遮掩的目光,遂直接問道:“你今後打算怎麼辦?跟我走嗎?”秦裳擱下筷子,向耳後理了理頭發,“反正經過今天,落雲樓我是呆不了了。”他苦笑道。“那你到底是和不和我一起走啊?”看著薑渙仍是一臉呆相,他微微點下的下顎就沒再抬起來,垂著眼道:“聽你的。”薑渙一聽就笑了,心裡的煙花劈裡啪啦炸開,托著臉眼睛一轉道:“好,那等這邊事了了我們就回京城見師父,你見了他不要害怕,他雖然不怎麼笑,人還是相當和氣的……”“然後我帶你去慶榮齋吃炊餅,北方的餅和這邊不一樣,酥酥脆脆的起層,上麵撒一層芝麻,油滋滋的……然後我們去牧雲山莊,孫兆原那個老匹夫,上次打輸了還不認帳,我們這次好好坑他一樁……”秦裳隻是靜靜聽著,無論她說什麼都點頭稱是,看似無心,但眼角眉梢的顏色卻是藏也藏不住。薑渙一直說到口乾舌燥,才往案前一趴,露出一雙撲閃的眼,又補了一句:“你穿紅衣服真好看……穿綠的也好看。”秦裳就這麼放任她看了一會,忽然伸出手,輕輕放在她頭頂,貼上她順滑的頭發,不知怎麼想的,五指一動,將她頭頂的頭發揉了個亂七八糟,才滿意地咬了咬下唇,笑了。舒珩房中,沈宿尋了個座位坐下,一旁的烏木桌上斜插了枝瓊花,新蕊著露。“你有些懷疑秦裳是不是?”舒珩問。“不是有些。”沈宿雙手在身前交叉,“是一點不信。”“為什麼?”舒珩問道,“你有什麼依據?”沈宿向後微靠,對著舒珩一笑,“嗯……給我倒杯茶就告訴你。”舒珩掃了他一眼,果真回身去倒了一杯茶,慢慢走到他麵前,垂眼看著他。沈宿忙心滿意足地去接,那杯子卻擦過他的手,到了舒珩的唇邊,被輕輕地抿了一口,合上了杯蓋,“說吧。”“哎。”沈宿應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他背景不清白。”“你這種說法我絕不能苟同。”舒珩凝著眉,“出身又不是由自己決定的,難道身世不幸就要被人鄙夷嗎?”沈宿搖了搖頭,“舒珩,你根本不了解人性可以有多虛偽,你不覺得他來得太巧了嗎?我們剛需要一個曹忠身邊的人,他就恰好出現。”“你怎麼就知道不是真的巧合?沒有人脅迫薑姑娘去收留他,搭救他,隻要有一環偏差結果都會不同。”舒珩質疑。“也許吧。”沈宿隨意撥弄著瓶中花枝,“我也沒打算把他怎樣啊,隻是我個人不信他罷了,你們隨意。”舒珩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那你的意思是,他就不能為我們所用了?”“錯。”他指間一朵花萼斷離,花瓣在掌心揉碎,“真假都能用,就要看怎麼個用法了。”“那……該怎麼做?”舒珩聽得有些糊塗了。“彆急,腳步慢下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越是步步緊逼,他們就越不易露出馬腳。”沈宿道,“後天的蓮性觀法會,聽說燈火十裡熱鬨得緊,我們去逛逛吧?把他們兩個也帶上。”舒珩料他必有深意,也沒有反對,隻隨口問道:“你信道?”“信也不信。信,信天行有常,因果報應。”他望向舒珩,“不信,能斬妖除魔的隻有妖魔,當你拿起刀的那一刻,你就已經墮入地獄。”他一雙眼帶著春水笑痕,卻也藏著冰雪淡漠,舒珩曾想過要離這樣一個人越遠越好,但此刻卻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沈宿似乎將自己鎖進了一片漆黑無人的荒原,可他卻連遠遠旁觀都不能,更不知道該如何讓他寬心。思量片刻道:“我看不透你是怎麼想的,但你好像從來不從光明的方向看待事情,你要明白,雖然我們感受到的不全是溫情安寧,但人生可能並沒有那麼差勁。”沈宿點點頭,卻將一句話未言的話融在了脈脈眼波裡。舒珩你知道嗎?其實我比誰都向往幸福,比誰都容易知足,隻是泥足深陷,恨不能已。不,你不知道。我也希望你永遠不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