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吃點吧?”棲雲敲開門,看著屋裡那個憔悴不堪的人。這哪裡還是當年那個才情覆京華的少年狀元?他無法想象這些日子連攸寧是怎樣過來的,隻知他把自己在屋中一關就是幾天,需得他日日把飯菜端到門口方能勉強吃一點,才不至於瘦得那麼嚇人。他把手中的碗端給連攸寧,“他們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這樣糟踐自己。”連攸寧接過碗,聽話地點點頭。棲雲趁機擠進屋,親眼看著他坐下來,一口一口把粥喝下去。“剛剛觀裡來人了。”棲雲說道。連攸寧停著,抬頭,“是老王爺出事了嗎?”真是瞞不住他啊,棲雲抬袖,“就算你現在回去也多半來不及。就算來得及,你能讓你那學生收回成命?還是能替老王爺受難?八成是再把自己搭進去,那是老王爺希望的嗎?”“我明白。”連攸寧眼看著碗,神情捉摸不透,“你走吧,我想自己待一會。”棲雲站起來,猶豫一下,伸出手摸了摸連攸寧的發頂,連攸寧看看他微微笑了笑,“我沒事,出去吧。”棲雲退出房間,替他關好門,連攸寧放下碗筷,起身走了幾步就捂住胃把剛才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他臉色慘白,額角青筋隱現,身體單薄而痛苦,唯獨那雙眼,有一絲光彩從悲傷後麵透出,把烏黑的眸子徹底點亮。夜色又籠罩在清淨山,連攸寧打點好行裝牽著馬從小路離開,待下了山就向京城策馬而去了。棲雲散人坐在山頭看著這一切,拋了一把拂塵,低聲道:“我就說清淨山留你不住。”太陽從東方升起的時候,連攸寧在驛館喂了馬,要了一碗粗茶。他向夥計打聽道:“你可知道現在京中……”“您是在問康王爺吧?”夥計緊著眉頭擺了擺手,“都沒啦。您進京要是去投奔他老人家的,勸您一句趕緊掉頭往回去吧。”連攸寧放下手中的茶碗,發現自己沒有前幾次那麼悲傷了,隻是感覺一絲冰涼順著心藤爬上來,那是惡毒的恨意,終於不堪壓抑,破土而出。他十六歲獨自來到京城,彷徨無路之時,是康老王爺收留於他,還反複向朝中名士舉薦他這個寒門少年,今生今世,深恩難報。“康王爺是個好人啊。”夥計道,“對了,聽說王府的小世子沒抓著,現在城門口還貼著告示通緝著呢。但願老天爺有眼,給他老人家留條血脈吧。”可是連攸寧清楚,葉維溱絕不會給那孩子留下生路。打賞了夥計,他便又上馬趕往京城。夥計看著他絕塵而去的背影,抖抖手中的抹布,歎道:“這好人啊,都死心眼。”站在皇城腳下,連攸寧抬頭望了望高高的城門,告彆維溱離開這裡好像還是昨天的事。他的袖子裡藏著一截刀片——他不肯再動腦子了,心也變冷了,現在隻想一刀殺了葉維溱而後再自殺。瘋魔似的,他在心底切切念著:“維溱啊,若你還念著你我師徒一場的情誼,就再來見為師一麵,讓我殺了你。”“連攸寧覲見”的呼聲層層傳進宮門,他攏著衣袖一步一步慢慢走進去,一抬頭正看到了站在長階之上的葉維溱,他穿著齊整的龍袍,隱晦得看不清神情。連攸寧剛欲下拜,忽然見葉維溱拋下眾人從台階上不顧一切地飛奔而來,深深地撞進他懷裡,一雙胳膊緊緊抱住他,哽咽道:“夫子,朕好想你。”不知抱了多久,被連攸寧輕輕推開了,猶自像孩子一般抹著眼淚說著:“夫子,朕真的一直都在想你。”看著連攸寧漠然的表情,葉維溱不可思議地問:“難道您不想朕嗎?”又遲疑道,“還是您在怪朕?”“我怎麼會不想?”連攸寧聽見自己說,“但故人已逝,說不難過就是欺君了。”維溱抱住他的胳膊,軟了聲音道:“朕也知道自己有做得不妥的地方,夫子就不要怪朕了。”撒嬌的口氣就像孩子不小心打碎了花瓶,求大人原諒一般。連攸寧的手指撫過他的發間,道:“陛下年紀還小,做錯事也是在所難免的。”“但也不全是朕的錯。”葉維溱道,“夫子您的手好涼。”連攸寧抑製著渾身細微的顫抖,翹了翹嘴角道:“夫子隻是累了。”也正是這一刻,他清醒過來,他想殺的是他的學生維溱嗎?不,釀下一切慘劇的是這個唯我獨尊的帝王,唯有打碎那金碧輝煌的王座,才是真正的報仇雪恨。況且老王爺的孫子還危在旦夕,他不能不救,想要一死了之的想法實在太過懦弱。他看向葉維溱,“皇上不請我進去坐坐嗎?”葉維溱高興地圈著他的手臂走進宮殿,在當時的他的心裡,無論發生了什麼,夫子都該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他沒有說謊,在每個被鮮血浸染的夢裡,他都無比地希望這位和藹的夫子能陪在他的身邊。兩個人就這麼異常熱絡地相處了三天,這三天裡葉維溱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他所懷念的時光裡,他不再是重任加身的一國之君,隻是那個備受夫子疼愛的孩子,這宮殿也因為有了他最依賴的人的存在,而變得溫暖可愛起來。可連攸寧拒不接受他的一切封賞,這讓他從心裡感到恐慌,因為即使他坐擁天下,依舊不知道該用什麼留住這個一無所好的夫子。那一天終於到來,當他再一次來到連攸寧的住處的時候,卻隻看見了一間空蕩蕩的屋子,這才知道,他這位夫子竟不告而彆了。派人四下尋找,終於在宮門口攔住了連攸寧,葉維溱用力扣住他的雙臂,懇求道:“夫子,可不可以不要再離開朕了,朕一個人住在這深宮之中,真的很害怕。”連攸寧淡淡地看著他,疑惑道:“我隻是來看望陛下,總不能一直留在這裡。”“可以的。”維溱睜大雙眼,“尚書,丞相,以您的才能,您想做什麼官職都可以!”“陛下,可不可以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氣了!”連攸寧訓斥道,見葉維溱眼神裡的光黯淡下去,他放緩了聲音道,“恕我隻想歸隱山水,請陛下不要難為我。”葉維溱不說話了,卻還是搖著頭,他是下定了決心不願夫子再離他而去。這時隻見身旁的澄宣上前一步道:“這樣僵持也不是辦法,照奴才看,兩位都先回去,考慮兩天再作計議。”這一招果然管用,連攸寧也同意先回去了。維溱回到永安殿中,向季澄宣問道:“你可是已有了什麼法子?”季澄宣笑道:“陛下,康王的孫子今日不是抓回來了嗎?太傅他不愛名利,總該在意這孩子的性命吧?一切,就交給奴才來安排。”次日崇慶宮內,維溱正陪著連攸寧飲酒敘話,忽見幾名禦林軍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孩子上殿,隻聽季澄宣上前道:“陛下、太傅,現廢王之孫葉黎已伏法,等候陛下發落。”那六七歲的孩子一雙清亮的眼在滿麵塵灰中顯得格外銳利,狠狠瞪著葉維溱,還放聲罵了兩句不堪的話。維溱瞥了眼連攸寧的反應,果然見他雖未說一句話,身子卻下意識繃緊了,遂吩咐道:“罪童禦前無禮,就在這裡,杖斃。”連攸寧猛地一起身,又緩緩坐回去道:“何必對一個孩子施以如此酷刑?”葉維溱聽著那邊棍子打下去,孩子哭叫得愈發慘烈了,才回應道:“夫子就是心軟,但這葉黎是罪臣之孫,按律本就該處死。”連攸寧不再說話,隻是看著殿中血肉模糊、泣不成聲的孩子,眼中越發不忍,葉維溱又接著道:“夫子要是看著不舒服,那還是直接推出去斬了吧。”說罷就揮手下令,驚得連攸寧連忙跪地道:“請陛下饒這孩子一命。”“夫子憑什麼替他求情呢?”連攸寧拜了一拜道:“若陛下肯留這孩子一命,攸寧願留在朝中任職,再不提歸隱之事。”葉維溱與季澄宣對視一眼,上前扶起連攸寧道:“那好吧,朕就看在夫子的麵子上破一次例。免去葉黎死罪,將其送往南郡生活,終身不得入仕。夫子看這樣可妥當?”連攸寧抬手,“謝陛下。”送走連攸寧,葉維溱對季澄宣說:“這次的事辦得不錯。”季澄宣抿唇一笑,道:“可是陛下你真的要將那葉黎送往南郡嗎?”葉維溱聞言橫了他一眼,道:“這還需要朕來教你嗎?”當日,連攸寧受丞相印,當年的連府也提了相府的牌匾,供其入住。也是這天夜裡,送葉黎去南郡的馬車跌落山崖,全車人無一生還。“霍大夫,這孩子怎麼樣了?”連府暗室中,連攸寧問道。霍大夫擦了擦手,皺著眉道:“雖不至殘廢,但他小小年紀遭此重刑,需得修養個一年半載才能下地走路。況且傷及筋骨五臟,今後怕是習不得武了。”康王爺昔年馳騁疆場是何等英勇?可最景仰他的孫兒卻再提不起長槍,命運總愛將人生拉扯成扭曲滑稽的姿態,卻讓人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憐憫的目光剛沾上葉黎小小的麵孔,就被他嘴角一個靦腆的笑消融了,小葉黎咬咬下唇,似是無所謂般說道:“沒關係的,爺爺說大丈夫不以拳腳論英雄,你們不用為我擔心。”雙手交握顫抖著,卻是痛苦的姿態。連攸寧歎了一聲,想起他滿月時在包被中熟睡的模樣,白嫩的小拳頭放在嘴邊,似是做了什麼好夢似的吧嗒著嘴,平和安寧,轉眼已是樊籠荊棘加身。不忍再去看,便對他說:“你好好休息,等風頭過去了我就送你離開。”說著就要出去。“連叔叔,您等一下,我有話對您說。”床上的小孩身上纏著厚重的繃帶,不哭也不鬨,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裡望著他。霍大夫看了他們一眼,提著藥箱出去了。連攸寧在桌邊的凳子上坐下,心道可能是孩子剛經曆了這樣的慘劇不敢一個人睡,就想留下來陪他說說話也無妨。未料葉黎吃力地往前蹭了蹭,眼裡映著燭光,認真道:“連叔叔您可不可以幫幫我,我要報仇。”聽到“報仇”二字,連攸寧心裡一震,肅然道:“你還小,很多事都不明白。我知你此時固然是怨恨,但複仇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我不想你因為這毀了自己的一輩子!”葉黎終究還是個孩子,抬頭看著連攸寧繃緊的臉,想要說話眼淚先滾了下來,眨了眨眼睛道:“可是我已經七歲了,這些事我都會記一輩子的。我的爺爺那麼好為什麼要死?我的爹娘又犯了什麼錯?”“保護我的伯伯滿身是血地擋在我前麵,告訴我活下去,可是我有這麼多難過的事,怎麼還能好好地活?”回憶像細沙碎碎地篩在傷口上,一動念就是鑽心的疼。連攸寧沒想到這樣一個孩子在經曆過這樣慘烈的家破人亡之後,表現出的竟不是恐懼和膽怯,而是沉靜的思考和冰冷的恨意。一時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隻好說:“相信叔叔,時間會讓你忘記一切的。”“忘記?”葉黎胡亂抹了抹滿臉的淚水,“所有人都會忘記爺爺嗎?”“到時候是不是就沒有人再相信爺爺是個好人,是不是所有人都會相信我的家人是做了壞事才被殺的?”兜頭的冷雨傾瀉,澆打著眼前的燭火撲朔,於這刺骨寒意中,連攸寧注視著他的眼睛,極力讓自己的安慰顯得溫暖。“我和你,我們會記得。”但這微弱的暖意卻在滿眼水色的絕望中輕易溺滅,葉黎小聲道:“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呢?”是啊,又有什麼用呢?我們終將死去,惟青史獨斷而永存。葉黎滿懷期待地看著他,淚水順著臉龐漣漣地往下淌。“不要多想了,我很快就會送你離開。老王爺對我有恩,我救你性命,自此兩清,互不相欠。”連攸寧冷冷道。他起身就走,卻聽身後咚的一聲,葉黎栽下床去,拖著一身的傷,一下一下吃力地向他這邊爬來,每一下都牽動著渾身筋脈痛苦地抽動,他咬著牙抬起頭,眼中混著淚水和倔強。連攸寧趕忙回身抱起他,把那個小小的身體摟在懷裡,用儘胸中氣力發了一聲歎:“小黎,你長大以後就會知道,其實沒有人會為真的功臣的死歎息,因為獵物捕完了,獵狗注定是要被殺掉的,曆朝曆代,哪朝哪代不是如此?”“不,連叔叔,不一樣的。”葉黎趴在他肩頭說,“冤死的這些人對彆人來說隻不過是一介大臣,一個姓名,可對我們來說呢?”是同僚,是兄弟,是提攜之師,是莫逆之交。答案如一塊冰冷的岩石沉入了他的心底。他抱起葉黎放他在床上躺好,為他掖好被子,輕聲道:“好孩子,我答應你。”複仇這條路是一定要走的,他毫不遲疑,可他本不想把葉黎卷進來。但讓他背負著屈辱和悲苦走下去就真的是對的嗎?他總該有權選擇自己的人生。“但你也必須清楚將要承擔的痛楚,從今天開始,你就不再是孩子了。”永安殿內,葉維溱還在因為連攸寧的留任而興奮得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他不知道,能與辜負等價交換的隻有背叛。而他在斬斷那些假想的恐懼之後,也已然失去了一切。連攸寧拜相後的一年裡,葉維溱懷著失而複得的喜悅無儘地縱容著連攸寧的權力,而連攸寧也將一切拿捏收攏得不動聲色,漸漸的,朝野開始習慣以這位連相馬首是瞻。終於,一絲疑慮開始在葉維溱的靈台間跳動喘息。而挑動它蘇醒的,則是一聲突兀而鋒利的疾呼。這一日霍大夫熬好了藥,喚葉黎過來給連攸寧送去。葉黎接過鏽苦的藥湯,問道:“連叔叔生病了嗎?”“你連叔叔太累了。”霍大夫坐在火爐旁皺著眉仰頭道。“連叔叔每天要乾很多活嗎?”葉黎不解,他知道柴房的老鄧每天劈完很多柴後都會喊累,可連叔叔也不像是能乾重活的樣子,每天隻是乘車上朝、回房看書,怎麼會累?霍大夫敲敲他的腦袋噗嗤一笑,“傻孩子,你連叔叔累的是心……可能這世上不會有比他更累的人了吧。他這是鬱結於心,唉呀,說了你小孩子也不會懂的。快去吧,待會藥涼了。”葉黎雙手捧著藥碗,晃晃悠悠往書房走著,想著“鬱結於心”,是心裡打結的意思嗎?那一定很難受。藥房裡霍大夫放下手中的蒲扇,起身去藥鬥旁把下一頓的藥抓好。不似葉黎的懵懂無知,從連攸寧的脈象中,他清楚地觸到了那人非常的憂愁苦悶,藉此輕易看出在那人端方舒雅的外表下,隱藏著怎樣的愁腸百結。同時,他也明白,這苦悶的根源來自於最近發生的一件幾乎人儘皆知的事故,隻是葉黎剛好被隔離在這高牆之內了。黃昏時分,夕陽殘照,葉黎牽著霍大夫的手,仿佛站在夢裡,夢中有一個人獨自坐在石桌旁,背對夕陽。淡黃的暖光鍍在他的衣衫上,而他隻是望著遠方。那雙眼裡此刻沒有讓人羨豔的智慧,而是盈滿了懷念,可在那懷念勾起他的笑容之前,幻滅就沉重地壓在他的嘴角,告訴他一切都已成夢幻泡影。從他的背影裡,葉黎第一次讀懂了“孤獨”二字是為何意,不知為什麼,這個陌生的詞語驀地跳進他的頭腦中,讓他沒來由地想哭。他抬起頭問霍大夫:“連叔叔為什麼這麼難過呢?”“因為他的知己、師長和學生都離開他了,而且永遠都不會再回來。”霍大夫緩緩道,“多少人仰慕他的名聲,又有幾人知道他隻是個失去了一切的可憐人。”“我不想變得這樣孤獨。”葉黎凝望著那個背影,搖了搖頭。由不得人的。霍大夫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做什麼要奪走一個孩子的希望呢?他握了握葉黎的手,道,“小黎你去吩咐廚房,今晚做你連叔叔喜歡的香菇燒筍,可能會讓他高興一點。”哄走了葉黎,他走到連攸寧對桌坐下,對他道:“要不是你正在用藥,真應該給你一壺酒才對。”連攸寧勉強笑笑,“那算什麼,獨酌無相親?”“還在為沈居客狀告你一事煩心?架勢確實嚇人,但皇帝不是將他的狀書駁回了嗎?還是你擔心皇帝會因此懷疑……”“不是的。”連攸寧搖搖頭,“我隻是在想,幾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們還在為扳倒權臣而舍生忘死,轉眼自己卻成了所謂的弄權之臣。沈居客說的沒有錯,我不是企圖顛覆社稷,又是在做什麼呢?”“你和馮煥通怎麼能一樣?”霍大夫脫口而出。“你不必為我開脫。”連攸寧說,“我如果想留得好名聲就不會出清淨山,無論是罵名亦或是地獄,隻要能為他們雪恨,我都不吝背負。”“隻是我該如何與沈居客此等清流為敵啊?”他仰天而歎。葉黎藏在不遠處的廊柱後,將他們的所談一字不漏地聽進了耳中,但連攸寧勒令他不許出府,他隻能手扯著衣襟滿心苦悶。心裡揣著事,他一頓晚飯吃得心不在焉,入夜躺在床上睡去,滿腦子都是“沈居客”這個名字,仿佛已經化成了可憎的麵孔,在他的腦海裡呼嘯來去。在他的心中,連攸寧是神佛一般不可動搖的存在,這個沈居客居然敢與連攸寧對敵,那就定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他在睡夢中攥緊了拳,整個身子蜷縮在被子裡,眉頭也跟著擰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