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豔尾(1 / 1)

暖棋 溫裘 3332 字 1天前

瓊林宴上,燈盞長明,花影流空,在座多是翩翩少年郎,把盞作賦,信手拈來。葉維溱看著天下英才入彀,心中歡喜,也不由舉杯與眾人共飲。宴飲正酣之時,隻見呂賁起身到君前下拜,眾人都屏了聲息,隻見他滿臉歡顏道:“聖上德行昭彰,四海升平,故天下才子慕名齊聚,爭為國臣。今杏榜已定,臣觀在座諸子,皆氣度非凡,他日必為國之棟梁,故特來向聖上賀喜!”維溱正在興頭上,聽他此言,更是欣慰,忙命澄宣賜酒一杯,眾人會意,也齊齊下拜恭賀陛下得才之喜。這時沈宿忽然起身上前,在維溱耳邊低語了幾句,又跪下呈上了幾頁紙張,就見葉維溱收斂笑容,臉色頃刻大變,拿起桌上酒杯就向前方跪著的呂賁砸去,呂賁人老體胖躲閃不及,被砸了個正著,鮮血順著額邊淌下來。所有目光一時間都落在了呂賁身上,呂賁不明狀況,剛欲爭辯,就被禦林軍帶上枷鎖帶走,他連連回頭大呼:“老臣何罪?老臣何罪啊!”季澄宣從底下人那裡接過新杯,悄然地為維溱換上,抬起頭時不動聲色地與沈宿對視了一眼。是時滿座嘩然,周承前後招呼著詢問怎麼回事,但哪有人能回答他?最後他隻得把目光投向了連攸寧。連攸寧端坐在原位上,既不慌亂,也不好奇,安靜得近乎淡漠。維溱氣血上湧,臉上又掛不住,隻撫慰了驚魂未定的新科試子們幾句就匆匆離席了。在座的進士們不明狀況,想告辭卻被攔住扣下了,一時間好好的瓊林宴鬨得人心惶惶。沒過一會,其中幾位進士就被上了枷鎖帶走了,沈宿也隨之而去。內殿之中,葉維溱擰著眉坐在那裡,將手中供狀一灑,對呂賁喝道:“真給朕長臉啊!在瓊林宴上被告發出這種事來,你想讓天下人怎麼議論朕?呂賁你可是老臣了,這些年朕賜你的榮寵難道還不夠嗎?賣官鬻爵,動搖朝廷,難道你打算步方濟海他們的後塵不成?”呂賁臉上、頸邊沾滿了血,淚流滿麵著不住磕頭,“臣豈敢?臣豈敢?臣一向是最忠於陛下的,定是有人誣陷嫁禍臣,望陛下明察啊!”葉維溱見他還強言爭辯,不思悔改,更加憤怒,即刻將他和呂家上下都下了天牢,令刑部嚴查,如有苟且,殺無赦。季沈二人站在殿外,眼看著呂賁被拖出來,季澄宣輕蔑一笑,“當年扶陛下繼位的老臣了,咱當初還以為他躲過了大劫,能富貴到老。”沈宿道:“他這是自作孽,怨不得旁人。”“未必。俗話說得好,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澄宣道,“不如我們來打一個賭,在這種情形下,賭一下呂賁的生死。”沈宿看著呂賁被帶走的方向,眼中一片寡淡的黑,良久開口說道:“我不喜歡賭,呂賁必死。”不久,刑部就將此案的相關黨羽連根拔起,還連帶查出了呂賁貪汙殺人等數樁大罪,光查抄的各色珠寶玉器,就一箱箱擺滿了半個永安殿,還不包括其在各處錢莊的銀錢,置辦的房產田地。水落石出之時,葉維溱卻擬下一道詔令:釋放呂賁,將其貶為庶民,免除死罪,不僅如此,還將其侄呂暉官升兩級仍在吏部任要職。他回身想問問沈宿的意見,沈宿卻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沒看那詔書一眼,隻坐在裝珠玉的大木箱上把玩那些價值不菲的寶貝,笑言:“皇上怎麼做自然都是有道理的,我隻能儘力為皇上排憂解難,但決策旨意什麼的就不是我該插手的了。”葉維溱見他這麼乖順,剛想叫中書將旨意領下去,就聽沈宿道:“這個琉璃杯真好看,皇上能不能把它賜給我?”循聲望去,沈宿手邊的箱子裡躺著一個光華晶瑩的琉璃杯,形製獨特,當真與眾不同。維溱走過去拿起這杯子仔細端詳,在看到杯底的花紋時臉色沉了下去,手中的詔書也因不堪手心的力道而扭曲破損了。當日中書省傳皇帝旨意,呂賁裡通外國,貪汙弄權,企圖顛覆朝綱,罪無可赦,朕心痛矣……呂賁三日後處淩遲之刑,坐九族。連攸寧站在臣列之首,聽著這一句句恩旨,輕輕闔眼。無情啊,無情。天家死牢中,呂賁褪去一身官服,坐在黑暗中,他不明白,為什麼皇帝會聽信一個小臣的話,殺掉他這樣一個重要的臣子。難道現在朝中不需要他呂家來製衡了嗎?這絕不是皇帝平素的風格。他喘著粗氣,懷著一份將死之人的坦然,同時卻難以抑製從心底往上爬的絲絲恐懼。他聽到腳步聲漸進,牢房的鎖鏈打開。他看到一人走了進來,那個人總是一副乾淨雅致的樣子,做事不驕不躁,井井有條,卻從很多年以前開始就令他由衷的恐懼。“連相……”他用嘶啞的嗓音叫了一聲,靠在冰冷的牆上昂著頭看著那人,現在他已一無所有,終於不用再懼怕這個人了。連攸寧放下手中的酒壺和酒杯,給他和呂賁各倒了一杯,“彆叫得那麼生分,一起出生入死的老朋友了。”他將酒壺放穩,“當然,如果不是你最後變節的話……”“我……我沒有變節,我自始至終都在效忠皇上!”呂賁失聲辯白道。連攸寧飲了自己那一杯,審視著麵前蟲鼠般落魄的人,眼神如冰,“我看,你效忠的恐怕不是皇上,而是你呂家的地位,就像你現在在吏部做的這些事一樣,為皇上鏟除老臣也不過是為了讓呂家成為世家之首。可笑我們多年的情義,卻還是抵不過你的一點私心。”呂賁聽到他的話,嗬嗬笑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聲卻越來越苦澀,最後演變成一聲哭腔,他拍著自己的腿道:“攸寧,你以為如果不是我動手,他們就能被保全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由我來做至少還保全了呂家,那麼多人都死了啊,方濟海怎樣?還不是被抄了九族……”“在過去那些人裡,我呂賁算什麼?可是我總不能親眼看著呂家敗在我的手裡!”他越說越激動,涕淚直下,聲音在牢房中回響,像是一曲鏗鏘的悲歌。“那你的良心呢?”連攸寧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短短一句話,就讓呂賁再說不下去,他捂著心口,一口氣憋在嗓子眼,整張臉鼓得通紅。他可以用一萬種說辭安撫自己,說服彆人,但他直麵不了自己的良心。監斬台上,令牌一擲,故人血流成河,他袖中的手卻也顫抖得不能自已。他是惡人,但也終歸是人,他也是有心的,一刀戳下去,也是會流血不止。他合著眼不住喘息,忽然雙目一睜,猛地向連攸寧撲過去,甚至刮倒了桌上的酒水。“攸寧,彆的我都認!可是裡通外國的事我從沒乾過,是有人在害我!我是冤枉的!攸寧,看在故交一場的份兒上幫我告訴皇上,告訴他我是冤枉的,都是那個沈宿,是他在害我!”他扯著連攸寧的袖子,抓著他的胳膊,像攥著懸崖上的一根垂繩。連攸寧推開他,拂了拂衣袍。“冤枉?難道方濟海竇疏言他們不冤枉?你為皇上栽害同僚,羅織罪名的時候可想過冤枉二字?他們都是與你患難與共的兄弟。”他目光直看進呂賁骨子裡,“我從沒想過有人可以倒戈得這麼快,在帝位更迭的同時立刻就把刀刃對準自己的朋友。”“惡有惡報,我樂見其成。”連攸寧笑得春風和煦,在呂賁眼裡卻是再一次無儘的恐怖。“嗬哈哈。”他臉上還狼狽地糊著眼淚,卻扭曲出一個笑容,“你就能問心無愧了嗎?他們抱憾而死的時候你在哪?啊?不敢答了吧?當時你正在清淨山上避世逍遙……”“對,我也無法安心,十幾年來我未有一夜好眠。”他緩緩起身,向外走去,“所以我回來了,為了那些不能瞑目的亡魂。”一個可怕的想法忽然從呂賁心裡攀爬上他的額頭,他直直看著那人的背影,失心瘋一樣奔過去扣著監牢的鐵欄大喊道:“你……你和那個沈宿是一夥的!”鐵欄像是隔開了一清一濁兩方天地,連攸寧抿唇一笑。“呂大人在胡說些什麼。”看著那一抹遠去的背影,呂賁低下頭,攤開兩隻手,自己終究是什麼都抓不住了。出門上了馬車,連攸寧疲憊地靠在車廂裡,前些日子沈宿傳信來拜托他無論如何也要弄進宮來一個西秦官製的珍寶,看來今日終於派上了用場。其實西秦官製的琉璃杯雖然難得,但完全不足以判斷呂賁和西秦王室有勾結。但他是葉維溱啊,隻要能保全皇權,他又怎麼會在乎錯殺一個已無用處的罪臣?對此連攸寧絲毫不意外,令他擔憂的是沈宿那個孩子。“遏崖,他成長得很快,太快了。”他習慣性地對著趕車的啞巴仆人說著,聽起來就像自言自語。“他成長得愈快,我就愈是心驚。”車輪轆轆,駛離皇城,高樓闌乾旁,沈宿興致勃勃地把玩著那個光彩斑駁的琉璃杯,一失手竟將它從樓上摔了下去,那精致的杯子在半空中最後一次映了一回太陽的影,就在冰冷的地麵上摔了個粉碎。恩試既畢,皇上下旨擢狀元舒珩為五品翰林學士,賜在京府邸,並絲絹金銀數匣,以金鞍白馬送歸。當日京城百姓夾道而觀,教坊奏賀,百十少年錦衣相隨其後,走馬為樂,踏花成泥,盛況空前,熱鬨非凡。至鶴襄亭處,依例,四品以上重臣在此等候,舒珩下馬相拜,由丞相連攸寧賜酒訓言,寓意朝廷和睦,新老朝臣共安社稷。舒珩起身後,在人群中尋覓了許久,卻唯不見沈宿,心中疑惑,與眾臣匆匆寒暄後就上馬回府了。望著那年輕的背影,周承插著手哈哈一笑,對身旁的連攸寧道:“我還記得多年以前,你也是這般風光。啊不對,這小兒還是太老實,不似你當日的意氣風發,一雙眼裡滿滿的自信,一時迷倒了多少待嫁閨秀?”“轉眼二十多年了,你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連相,老哥我卻還是個小小的從四品官兒啊!”說話間圓圓的臉上都是紅撲撲的喜氣,哪有半分沮喪。“那天方大哥就站在那邊的亭柱旁。”難得連攸寧接了他的話,提的卻是不得了的人物,“朱紅的柱子襯著一身白衣特彆的顯眼,我抬起頭時,第一眼就看到了他。那日的天沒有這麼晴,飄著小雨,他從亭中走出來,替我撐了把傘,四十三骨的油紙傘,傘麵上勾了一枝梅。”他的視線飄忽到那空無一人的柱旁,如今那裡垂墜著幾枝開得燦爛的杏花,遠遠望去,也是一片無暇的白。舒珩回到自己府中,果然見一切都已置辦好,門口一老仆並下人七八相迎,他安置好各處,囑咐不要鋪張,就關上了門,拿出紙筆,開始給家中二老寫家書。還未寫兩行,就聽有人敲門,他當是家中仆人,就頭都沒抬地說了聲:“進。”孰料進來的人二話不說就將一壇酒擱在了他的麵前,他一怔,抬起頭驚疑道:“沈宿?”沈宿毫不客氣,逛到他身邊,“我早就到了門口等你,見你許久也沒回來,就去買了壇酒,想待你歸來時一醉方休。”“我明日就把那門房趕了,什麼人都往家裡放。”他心裡淡淡歡喜,麵上卻一片不悅。“這可怪不得他,我跟他說,我是你們大人的上封,他哪裡敢攔?”沈宿麵露得色。“我屬翰林院,你屬戶部,算哪門子的上封?”舒珩索性折起紙張不寫了,被沈宿攔下,問道:“在寫什麼?”“家書。”“家書?”沈宿聞言把手收了回去,道,“家書裡都要寫些什麼呀?”舒珩當沈宿取笑他迫不及待地給家裡報喜,就不耐煩道:“一般就是問候家人安好,說說自己的境況,讓家裡人不用掛念……如此而已。”抬頭卻看見沈宿目光凝滯,許久才扯扯嘴角反應道:“那挺好……挺好的。”眼珠動了動又說,“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已經不在世很多年了,彆的家人也是,都……都去了。”舒珩心中抱歉,碰碰他的手道:“若二老知道他們的兒子年紀輕輕便成了朝廷砥柱,定會欣慰的。”沈宿扯開酒的泥封,自語道:“他們若知道定不會原諒我……”舒珩沒聽清楚,問:“什麼?”“沒事。”他笑道,“拿杯來,飲酒!”如今的舒宅閒置已久,院中並無繽紛花木,惟有老樹數棵立於院當中,在地麵篩下重重陰涼。二人坐在樹下小石桌旁隻是小酌,並無意喝醉,數日來的勞碌壓得兩個年輕人喘不過氣來,難得有空,就在春風溫酒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今天你怎麼沒去鶴襄亭?”“現在很多人都不太待見我,我也就懶得去討他們嫌。”沈宿看著杯中酒,“朝廷裡那點破事你不懂。還是你這兒好,清淨。”舒珩知道他們是因為今日皇上下旨令沈宿頂替告老還鄉的老戶部尚書,官升一品的事而在背地裡議論紛紛。便寬慰他道:“你不要介懷,這次你一舉鏟除了呂賁,於社稷有功,理應受賞。這些人就是仗著自己年長,明明無能卻還見不得彆人好。”“你這是在替我說話?”沈宿偏過頭看他,一雙眼水潤晶亮。“我隻是就事論事。”舒珩的神色又淡下去,抬袖飲了一口酒。“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我為什麼年紀輕輕就能居高官之位?”他一雙眼瞄著舒珩,說話間添了幾分戲謔。舒珩沉默片刻,隻道:“可以看出聖上很賞識你。”話說得含蓄,在沈宿聽來就更加諷刺。他聞言傾身一笑,眼裡煙波蕩漾,一瞬間舒珩幾乎以為自己見到了妖精,“我告訴你是因為……”他湊到舒珩耳邊低語,淡淡的酒氣呼在耳廓,隻半句話說完,坐回去看舒珩,就見他握著酒杯,已驚詫得紅了臉,眼神閃爍,不知道該往哪看。沈宿看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才掩唇咳了兩聲道:“彆糾結了,逗你的,我怎麼也不至於輕賤至此。”舒珩低下頭,發梢劃過微紅的臉龐,隻聽他輕聲道:“便真是如此,我也不會覺得你輕賤,隻會歎息人各有命,順逆不由人罷了。”這回換作沈宿笑不出了,他為麵前人續了半杯酒,“舒珩啊,舒珩,怎麼有你這樣的人啊?你這樣的人來不得京城的。”枝籠院庭,飛鳥撲棱翅膀掠過半空,天高白日遠。入夜,葉維溱登臨仰嶽閣,就看見沈宿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維溱解下披風,輕輕搭在他身上,坐下來就著閣中的幾盞暖色燈光端詳著他的少年。沈宿枕著手臂,長長的睫毛襯著毫無防備的酡顏,讓他顯得沒有了平日的那種疏離。不禁伸出手摸了摸他微暖的臉頰,耳邊是他安睡的氣息,維溱嘴角彎起一個弧度。真好。不知就這樣坐了多久,在他也昏昏欲睡之時,忽見沈宿的身體劇烈地抖了一下,眉頭慢慢緊蹙,用力咬著唇,就連呼吸也急促起來。維溱知他是魘住了,忙上前用手去一下一下撫著他的後背,卻見他抖得更加厲害,汗水順著額際淌下來,嘴唇霎時慘白,嘴裡開始不停說著什麼,帶著哭腔。維溱急了,剛想喊人去請太醫,就見他的一雙眼驀地睜開了,整個人還未坐穩就倉皇地向後退,維溱聽見他說了一句:“彆殺我!”他坐著向後退,胳膊抖得撐不穩地麵,直打跌,看著他這個樣子,維溱心疼地想上前抱住他,卻聽他從嗓子裡尖叫了一聲:“彆碰我!”維溱越是靠近,他就越往後退,嘴裡一直喊著:“彆碰我!彆碰我!”最後幾乎是在哀求,求他不要靠近他,雙眼包著淚水就要哭出來。維溱無奈地坐在那裡,柔聲對他說:“你不要怕,你看清我是誰?”沈宿終於肯安靜下來定睛看著他,臉色卻越來越蒼白,遠遠地縮成一團,仿佛退無可退隻有這樣才能保護自己。維溱試著慢慢靠近他,伸手把他攏在懷中抱住,用最溫和的聲音在他耳邊慢慢說著:“沒事了,沒事了,小宿不要怕,朕在這裡,朕在這裡。”他靠在他肩頭,依舊戰栗不止,哽咽著,“不……傷?”“嗯,朕在這裡,沒人敢傷害小宿。”他的懷抱更緊了些。“殺……殺了!怕……我怕……”“好,朕把壞人都殺掉,不要怕,有朕在這裡。”感覺懷中人漸漸安靜下來,他抱著懷中人輕輕搖,“隻要有朕在,就容不得任何人傷小宿分毫。”簾幕後,季澄宣臂上橫著白玉拂塵,靜靜看著房中兩個相擁的人,轉身無聲地離開了。維溱小心翼翼將懷中人抱到床榻上,為他把被子窩好,又伸手輕輕為他拭去眼角的淚痕,剛想起身去叫太醫,就被拉住了手。沈宿勾著他的手指,緩緩睜開眼,道:“彆擔心,不妨事的。”偏過頭,一雙尚泛紅的眼望著他,“皇上留在這陪陪我吧。”維溱將他的胳膊放回被子中掖好,坐在床邊,一下一下捋著他汗濕的額發,“你從沒和朕說過,你……”“老毛病了,怕皇上掛心,就沒說。”“之前你都是怎麼熬過來的……”維溱想想就心疼,“廖梧給你開藥了嗎?”“開了些安定心神的藥。”沈宿點點頭,“但是他說心病還需心藥醫。”說罷無聲地歎了口氣,嘴角上翹,“沒事的,熬一熬就習慣了。”“朕誓殺連攸寧。”維溱的指甲壓得手心鈍痛,“不會讓你再受一點苦。”“不可操之過急,還是要慢慢來。”沈宿動了動,眯著眼道,“吏部尚書的空缺該由誰來頂替?”朝中論資曆本領能頂替呂賁的隻有江鶴和吳仲秋二人,仲秋是自己人,若能繼任,則吏部儘在掌握,而江鶴較為搖擺不定,若他為尚書,來日必再大費周章去收服此人。但要任命哪個則完全在葉維溱一念之間,這一點他心知肚明,因而不由忐忑。“你覺得呢?”維溱反問他。沈宿思量了一下,“我以為,江大人更好一些。”想想又忙說,“吳大人也不失為最佳人選……還是由陛下裁決吧。”“要朕說,朕覺得江鶴,”沈宿呼吸微亂,又聽他道,“不可。”“為何?”沈宿吃了一驚。“事情剛發生,就有數位大臣上書向朕推薦江鶴繼任,朕聽聞江鶴此人向來沉默,不喜與人結交,心中疑惑,後來才得知原來這幾人與連攸寧勾結得十分隱秘,要不是朕覺得奇怪,特地派澄宣去查,根本無從得知。”“原來是他在其中動作,真是不得不防。”沈宿麵上了悟,心中卻頻頻感歎,連攸寧此人,真神鬼也。“今天就先彆想那麼多了,好好睡一覺。”維溱起身道,“朕去吩咐廖梧熬些藥給你送來,等你醒來喝了藥就好了,彆怕。”說罷向外走去。“皇上……”身後人又怯怯喚了一聲,維溱回頭,就見他定定望著自己,恢複紅暈的唇輕輕一抿後問道:“你為什麼待我這麼好呢?”每一個字都像細細的絲劃在他心上,各種壓抑經年的情緒在一瞬間湧出,葉維溱不知自己是用了多大的意誌力才止住腳步,沒有回身將床上人狠狠壓在懷裡。長久的沉默後,他站在原地,用儘可能平靜的聲音道了一句:“因為朕一直視小宿如親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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