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莫萱將奶奶與母親各自送回家後,驅車去學校。窗外霓虹絢麗,城市華燈初上,探照燈下被隔板圍住的巨大施工機械的轟鳴聲,車輛汽笛聲,人聲,音響聲,吵雜的城市噪音像有人拿著錐子不停戳她太陽穴,莫萱關上車窗玻璃,按下車載收音機按鈕,堵車時是最無聊的,她現在不想與任何人聯係,隻想安靜冥想。電台主持人在講段子,大概意思是女人娶回家就變成了管事婆,無趣又厲害。莫萱冷哼一聲想,分明是男人吃著碗裡瞧著鍋裡,怎麼隻說女人的不是。她關掉電台,消沉地靠在椅背上。母親為保住婚姻不敢忤逆奶奶的意願,陪奶奶逛了一天街,耽誤接外公出院。莫萱臨出門時,母親交代明早陪她一同去接外公,順道送他們去火車站,莫萱答應下來。莫萱未告訴母親自己即將去香港的消息,母親同時經曆幾件傷心事,莫萱不願再雪上加霜。一紙婚書讓母親卑微到骨子裡,父親肆意踐踏她的尊嚴也不在乎。回想從自己記事時起,母親性格軟弱在家受儘欺淩,即便這樣她也咬緊牙關硬撐不離婚。莫萱相信母親並不是唯一在婚姻中委曲求全的女人。父親不是未接受過教育的人,相反他經常被外派出差接受國外開放文化的熏陶,但在家中卻依舊獨斷專行不把母親放在眼裡。所以人品與學曆高低、經濟條件無關。人前的父親與新時代接軌講一口流利英文躊躇滿誌,人後的父親如舊時代壓榨農民的土財主,掐準母親不敢離婚的心理作威作福。母親自咽苦果甘願充當父親的附屬品。莫萱認為錯不全在母親,一個成功的男人,應該讓自己另一半由內而外散發自信魅力,對生活充滿希望,而不是殺死她那顆鮮活跳動的心。車一路開開停停,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8點,莫萱在回校途中接到毛西麥的電話,她說她在校外咖啡館等莫萱。臨近考試周,校外咖啡館坐滿溫書的學生,莫萱搜尋毛西麥的身影,毛西麥從角落座位上站起來朝她招手。莫萱走過去坐下,毛西麥已經幫她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毛西麥用嘴指著咖啡道:“給你點的。”莫萱端起來喝了一口,吐吐舌頭道:“好苦!”“我故意沒放糖。”毛西麥調皮地笑道,“說說吧,你怎麼突然決定要出國啦?”“去香港也不叫出國吧。”莫萱狡黠笑道。她起身去櫃台向服務員要來一包糖,坐下扯開紙袋,將砂糖一股腦地倒進棕色咖啡裡,用湯勺細細攪拌。毛西麥手肘撐在桌上委屈道:“你在這兒讀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去?你去了都沒人陪我玩。”莫萱伸手捏住毛西麥肉嘟嘟的小臉蛋笑道:“我小時候特彆喜歡纏著爸媽帶我去走親戚,因為我想嘗試不同的生活,後來逐漸長大了才發現,原來人的生活軌跡千差萬彆,你的生命有限隻能選擇其中的一種。”莫萱攤開手開玩笑道:“人生苦短當然得趁著年輕多看風景嘍!”毛西麥朝莫萱做鬼臉道:“也對,你根本就是閒不住的人,如果去年申請成功,你現在應該在美國了。”莫萱低頭喝咖啡,閉口不言。“誒,我和你一起申請怎麼樣?”毛西麥突然靈光一閃,坐起身道。莫萱斜眼盯著毛西麥懷疑道:“真的?”“騙你是小狗!”毛西麥神情認真道。莫萱伸出食指一本正經道:“一言為定!”毛西麥撲哧一笑道:“你幼不幼稚呀!”說完她也伸出食指如蓋章一般與莫萱的手頭摁在一起,算是達成協議。清晨莫萱將車停在家樓下,母親站在路邊等她。母親今天化了淡妝,臉上的氣色比昨天紅潤,一身旗袍領水墨色短袖連衣裙,腳邊立放著褐色行李箱,行李箱上擱著黑藍條紋旅行袋。莫萱打量母親收拾得鼓鼓的行李,感覺母親不是要回鄉住幾天,而是要搬家。她打開後備箱走去幫母親拎旅行袋,抱怨道:“媽,您打算回鄉過節呀!帶這麼多東西。”李曉楠抱著行李箱橫放進後備箱,神色低靡道:“你外公外婆、伯伯、家裡頭的親戚們都以為你媽在城裡過好日子,每次回去總得給他們帶點禮品,不然又得說我小氣,攀上高枝瞧不起他們。”莫萱拉開母親旅行袋的拉鏈,旅行袋裡麵裝著兩提牛奶,幾袋奶粉,煙酒禮品,她皺眉道:“家裡哪有這些東西,您昨天等我走後,一個人去超市買的?”李曉楠沒理會莫萱,走到車門邊拉開車門道:“快走吧,你外公還在醫院等我們。”“媽,您離婚吧。兩頭受欺負,您維持這段婚姻的意義在哪?”莫萱勸道,她哀母親不幸,怒母親不爭。李曉楠未搭話,坐進車內關上門。莫萱撇嘴翻了個白眼,使勁摔下後備箱車蓋,氣衝衝坐進駕駛室帶上門轉身對身旁的母親道:“媽,我相信總歸有辦法的。現在有許多像您這樣的中年女性離婚,離婚後日子過得非常愜意。再說您法律離婚,爸會依法分您一筆財產,接近他現有資產的一半,您可以用錢開個超市,做個生意。您往後的日子根本不用愁。”李曉楠扣上安全帶,搖頭笑道:“萱寶,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她根本沒把莫萱的話聽進去,隻當莫萱未經世故,信口開河罷了。莫萱被母親的態度刺激到,猛捶了一下方向盤,牙齒咬得咯咯響,板著臉發動汽車往醫院駛去。母親日後的生活,莫萱能一眼望到頭。她依舊被父親掌控經濟大權,依舊被奶奶黎繁奕挑刺,依舊在家如履薄冰像個老媽子似的伺候眾人,誰也不會覺得她辛苦,誰也不會關心她的內心世界。莫萱決定不再勸母親,因為已無必要。李曉楠看出莫萱悶悶不樂寬慰道:“莫萱,以你的角度去評判我的人生是不公正的,畢竟你沒有身處我的位置。離婚隻能埋葬過去無法改變未來,我離婚後,我不否認能過上你說的生活,但我少了與我命運交織羈絆的人,一個人的生活是否漂亮,不在於她擁有多少財富,而在於她有多大氣量能容多少人。”李曉楠看莫萱似懂非懂又道:“世界上根本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沒有一無是處的人,你爸不是,你奶奶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有些矛盾衝突我們沒有必要動輒老死不相往來,要學會懂得與體諒,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難處。”車廂內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莫萱道:“媽,我最近在看唐·庫德蒂《失敗的建議》很受啟發,你覺得你了解自己嗎?”李曉楠嫣然一笑,慈愛地凝視莫萱道:“我喜歡我現在的生活,有來之不易的你,有你爸爸,有你奶奶,爺爺,外公外婆在我身邊,有我們一起度過的昨天,有即將迎接的明天。家庭裡充滿肆無忌憚的歡笑,你喜歡躺在房間陽台的搖椅上看書,你爸喜歡喝的茶放在廚房掛櫃的第二格,你奶奶喜歡吃獼猴桃,你爺爺除了喜歡喝茶,還喜歡收藏茶具。我喜歡的是我們一家人整整齊齊。”李曉楠如數家珍。“我離婚也是換一處地方,重新適應人事何必那麼麻煩呢?莫萱你要記住從來沒有快樂的人生,隻有快樂的時光。”李曉楠笑著輕拍了下莫萱的肩膀。母親口中的道理讓莫萱無言以對,她原以為像母親這樣的女人,終日被家庭瑣事纏繞的可憐蟲,是無智慧可言的。聽了母親的心裡話,她恍然大悟,原來之前自己先入為主忽略了母親的想法,而意識到這一點的她,更加看不透父母的婚姻,剝去二人的職業,父親想要一份至死不渝的感情,母親想要一份相守一生的責任。兩人都有自己的出發點,也有自己的不歸路。莫萱輕咳一聲道:“外公屋後的河塘還在養魚嗎?”“河塘已經乾涸了,老屋也因為年月更替開始出現傾斜,用一根棕色枯木支撐著。現在兩老和你大伯在老屋前頭修了間平房,搬到裡麵去住了。”李曉楠靠著椅背淡然道。莫萱詫異道:“我記得上次回去老屋還好好的呀。”“你說的上次是多久?已經兩年前啦!”李曉楠睜大眼睛,麵容誇張地強調。莫萱也疑惑道:“都過了兩年啦?”李曉楠搖頭道:“你呀!外公也是太記掛你,才會來城裡看你。”莫萱慚愧地抿抿嘴,不再說話。到醫院後,李曉楠留著病房幫李老漢收拾東西,護士領著莫萱出去繳費,辦出院手續,母女倆約好在停車場見麵。李曉楠從父親的床頭櫃裡拿出前幾天買的黑色旅行袋,“爸,您彆用蛇皮袋和塑料袋裝衣服,給您買的袋子您要用,不用放著也浪費。”李曉楠拉開旅行袋的拉鏈,簡單地將父親幾件換洗衣裳裝進去,父親住院買的臉盆,毛巾,拖鞋全扔在床邊,李老漢看著心疼道:“曉楠,這些也裝進去。臉盆帶回家可以洗臉,毛巾還可以擦腳,拖鞋你哥正好差一雙,給你哥穿。”“您就是不舍得吃!不舍得穿!這些東西值幾個錢!回去我再給您買,您帶來帶去也不嫌麻煩。”李曉楠嗬斥李老漢道。她知道父親一生節省,但她現在已經有能力讓父親過得寬裕一些,她不希望父親再苦自己。李老漢朝李曉楠伸手,正色莊容道:“我上次給你的5000塊錢,你還給我。”李曉搪塞道:“錢放在我這兒安全,回去後再給您。”她對父親突然提錢的事感到奇怪,但她立馬聯想到父親現在要這錢,可能想等會兒暗塞給莫萱,所以找理由推諉。李曉楠拽著父親往外走,李老漢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望著被李曉楠放棄的日用品唉聲歎氣。父女倆比莫萱先到停車場,倆人站在莫萱的車位旁等莫萱。李老漢偷看女兒李曉楠一眼道:“你是不是和凱瑞鬨矛盾了。”李曉楠乾笑一聲道:“您彆多想,我們挺好的。”“你少騙我,我住院這麼久,凱瑞隻來過一次,人也沒以前熱絡了,儘說些客套話。他看你的眼神也冷漠許多,哪像剛結婚那時候。”李老漢篤定道。他人雖然老了,但看人的眼光卻更毒。李曉楠將父親的旅行袋放在腳邊,手指在發絲間撓了兩下敷衍道:“幾十年的夫妻,孩子都長大成人了,您還指望能像剛結婚時膩歪。”李老漢點頭感覺李曉楠說的有道理,但依舊不放心道:“如果是這樣最好,曉楠你千萬不要委屈自己,有什麼事我和你媽幫你出主意。”“您和媽把身體養好,少生病,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李曉楠語重心長道。“爺爺,媽,我們可以走了。”莫萱走過來道,她按下手中車鑰匙,大紅色甲殼蟲兩盞前置燈忽閃忽閃。李曉楠拎起行李袋,打開後車門將父親的行李放在後座上。莫萱為外公拉開車門,李老漢拘束地坐上後座。莫萱與李曉楠一同上車,車輛駛出停車場往火車站去。“爺爺,您好不容易來一次,今天就彆回去了,在家多住幾天。”莫萱看了眼後視鏡中的外公建議道。李老漢搖頭道:“還是得回去,你奶奶一人在家,還得照顧你大伯忙不過來。”李曉楠道:“我昨天給媽打過電話,告訴她今天回去。媽說等我們回去吃中飯。”莫萱將外公與母親送至入站口,望著外公與母親拖著行李過安檢,兩人站在行李傳送帶前推推搡搡,像是在爭吵什麼。“你趕緊把錢給我!”李老漢瞪著牛眼道。“我知道您要給莫萱,不給!”李曉楠推開李老漢的手道。李老漢拽住李曉楠的胳膊不放,不讓她過安檢道:“你給我!又不是給你的錢!”“您現在出不去,您都檢票了!”李曉楠皺眉道,她站在安檢台上,穿著黑色製服的女安檢員拿著感應器幫她掃描,讓她通過拿行李。李老漢被擋在安檢台邊,工作人員示意他站上去,李老漢哎呀一聲,苦著臉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入站口的莫萱,顫顫巍巍站上安檢台。一路上他都記得給莫萱的5000塊錢,結果到車站搬行李,取票,檢票,就忘記了這茬兒。當行李放上傳送帶,李老漢一拍腦門才記起,準備給莫萱的5000塊錢還在李曉楠手裡咧!李曉楠這丫頭也心狠,硬是不拿出來,說要留著爸媽,大哥用。“爸媽半截身子都在土裡埋著的人,吃穿沒多少講究,大勇又不爭氣隻知道吃喝嫖賭,這些錢給他還不得三兩天就霍霍乾淨。曉楠,你聽爸的話,趕明你回城的時候,把錢帶上還是給莫萱。”李老漢在李曉楠耳邊吹風道。李曉楠不理父親,提起傳送帶上的行李箱將旅行袋一把甩到行李箱上,自顧自地拖著行李往電梯口走。李老漢趕忙拎起自己的旅行袋,跟在她後麵讓李曉楠等等自己。莫萱望著外公與母親消失在安檢口,站在原地歎了口氣,熾熱的陽光曬得她後背發燙,周圍拖著行李箱穿著短袖,長裙的人們仿佛被表裡層鉑金,連皮膚也通透得泛著金色。她前往出入境管理處辦理港澳通行證。陳老師今早在群裡通知,所有申請交換生的學生,下周二去行政樓進行相關麵試,所謂相關麵試,無非就是英語口語和一些關於在香港遇到恐怖襲擊,或者突發事件你會怎麼做?還有你所去的專業的一些專業問題。莫萱去年在雅思培訓班訓練過申請留學的麵試問題,對這些答題套路早已爛熟於心。中國應試教育,隻要你各項專業課成績優異,英語口語過關,其他的隻是走過場而已。她現在可以心安理得去辦港澳通行證。莫萱回家取身份證,又打電話問父親戶口本所在,拿著兩樣東西屁顛屁顛地往出入境管理處趕。進入大廳她傻眼了,整個大廳人滿為患,莫萱嘴巴微張,摸著自己的額頭,問一旁工作人員道:“請問我現在排進去,得什麼時候輪到我?”穿藍色警服的工作人員溫和笑道:“您可以先排隊,具體看櫃台工作人員的辦事效率。”莫萱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垂頭喪氣地在叫號機上按出號碼拿在手裡,207號,什麼意思?自己前麵還有206個人在等著嗎?莫萱眉毛彎成一個八字。她將號碼揣進兜裡,找一個僻靜的角落站著,掏出手機開始玩起手遊。等莫萱辦完手續走出管理處大廳,時間已經過去六個小時,莫萱摸了摸咕嚕叫的肚子,她決定去胡吃海喝一頓犒勞自己,當然少不了叫上毛西麥。她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有兩個未接來電,是父親莫凱瑞的電話,剛才在忙沒有注意,莫萱一麵朝自己車位處走,一麵回撥電話。“你辦完沒有?”莫凱瑞道。“剛辦完。”莫萱小拇指撓眉毛道。“我們一起吃飯,我把定位共享到你微信。”莫凱瑞語氣不容質疑。莫萱輕呼一口氣,拉開車門興致勃勃道:“可以,老……您請客對吧。”她的聲音如花瓣喪失水分蔫癟下去,莫萱忽然意識到,自從離婚事件發生後,自己再也沒叫過莫凱瑞老爸。莫凱瑞也察覺到莫萱剛才言語停頓,他語氣平和道:“就這樣,注意看微信。”說完便掛斷電話。莫萱摸著手機悵惘地抿了抿嘴,她根據父親提供的地址找到一家文藝的餐廳,餐廳門口擺著民國時期的青銅人力車,車內坐著一名千姿百媚的旗袍女,店門狹小,一次隻能容納兩人通過,銅鎖木門泛著陳舊的苔蘚色,兩扇門上貼著抱魚和抱金元寶的金童玉女年畫。莫萱跨過門檻走進去,仰頭看,頭頂上空四把並排地吊著清一色撐開的紅油紙傘,共有四排,走廊一麵牆上貼滿各色民謠歌手的CD,有深藍色,淡藍色,紅色,綠色,灰色,黑色……整麵牆被分成一個個四方格。走廊的另一麵是一展古風雕花書架,書架上的書有些發灰,有些封麵泛黃,三五張棕色油紙包住的黑膠唱片與書疊放,兩處凹槽擺著白色的玉麵瓷器,三展書架將走廊分割成幾條路。莫萱沿著路線走進店裡,店內布置一覽無餘,店鋪的西北角被圈出兩張飯桌大小的場地,駐場樂隊的兩把吉他靠牆放著,黑色樂譜架隨意地側放在場內。莫萱看到父親坐在餐桌旁低頭把玩手機,她走過去坐到父親對麵看著他,莫凱瑞頭也不抬笑道:“這個地方喜歡嗎?”“是我喜歡的調調!”莫萱打量周圍環境道。“晚上八點會有駐唱樂隊過來,現在七點半,我們邊吃邊等。”莫凱瑞將菜單推給莫萱。店內音樂從趙雷的《成都》換成萬能青年旅店的《殺死那個石家莊人》,莫萱聽著不由自主地笑了,她很迷民謠。“您在哪兒尋得這塊地?”莫萱興趣盎然地問。莫凱瑞手指點點手機屏幕開玩笑道:“有問題找百度。”父女倆相視一笑,莫凱瑞感覺到久違的親切,女兒近來一直心情鬱悶,很久沒對自己笑過。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邊吃飯邊聊天。莫萱咬著筷子眨巴眼睛道:“我能問您一個私人問題嗎?”“你說。”莫凱瑞已經猜到莫萱想問什麼,無非是自己的感情問題。莫萱往嘴裡夾了一片杭椒牛肉,邊咀嚼邊道:“您講一下您喜歡的那位阿姨,從你們相遇到相知。”莫凱瑞嚴肅道:“莫萱,嘴巴嚼東西的時候彆說話,這樣很不禮貌。”莫萱拖長音道:“哦!”莫萱總讓他傷腦筋,莫凱瑞無可奈何地看著她,放下筷子,端起白瓷杯喝了一口茶,將茶杯擱在桌子上慢條斯理道:“那位阿姨姓沈,你們應該學過‘潭煙飛溶溶,林月低向後。生事且彌漫,願為持乾叟。’這首詩吧。”莫萱拿起一塊哈密瓜,不以為然道:“學過,唐代綦毋潛的《春泛若耶溪》。”她朝莫凱瑞擠眉弄眼扮鬼臉,怪腔怪調道:“難道沈阿姨與您一道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莫凱瑞鄭重其事道:“你彆拿你老爸開心,沈阿姨名字取自詩中漫溶二字。”莫萱眉峰一緊啃了一口哈密瓜。“漫溶的父親與你爺爺是同事,我與她算是青梅竹馬。我十五歲那年,她父親因為一樁強奸殺人案被判處死刑,控方關鍵證人是你爺爺。”莫凱瑞歎口氣道,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將茶杯捧在手裡若有所思地摩擦。莫萱瞪大眼睛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的,興致勃勃地問:“後來呢?”“她得知你爺爺是案件的關鍵證人後,找上門來跪在你爺爺麵前,希望你爺爺能出庭作證,證明她父親清白。”莫凱瑞回憶道。莫萱嗔笑道:“完全沒有法律常識,爺爺已經是控方證人,怎麼可能轉頭去做辯方證人。”“那時候我們才十五歲,你十五歲的時候懂法!”莫凱瑞嗬斥莫萱道。莫萱知趣閉嘴,莫凱瑞繼續講:“你爺爺口供坐實她父親罪名,她在我家門前跪了整整兩天,不吃不喝不睡,最後脫水暈過去被送進醫院。”“她也挺可憐的。”莫萱惋惜道。莫萱拿起茶杯起身,去茶水區倒了一杯大麥茶,回到座位上道:“你們多年未聯絡,你是怎麼找到她的?”“你怎麼知道我們多年未聯絡?”莫凱瑞狡譎道。莫萱壞笑著手指食指輕敲腦袋道:“您連她名字出自哪句詩都記得仔細,如果這位阿姨一直在您身邊,您不會和媽結婚。”莫凱瑞感歎道:“她父親執行槍決後,她們母女就搬走了,從此杳無音信。直到去年,你去的那家雅思培訓機構,我送你進去正好遇到她陪孩子出來。你與她孩子打過招呼。”“誰呀?”莫萱皺眉在腦海裡極力搜索畫麵。“一米八幾的男孩子,T恤上印著科比頭像。”莫凱瑞提示道。莫萱瞳孔一縮道:“您不會說的是李昊陽吧。”“好像是叫什麼陽。”莫凱瑞摩擦著下巴的胡茬思索道。細思極恐!莫萱感覺額頭嗖嗖往外滲冷汗,李昊陽與自己同學十年,他的母親若是沈漫溶,那這個女人一直潛伏在他們周圍,從莫萱的初中,高中,到大學。莫萱神經緊繃道:“您是為那位阿姨,要和媽離婚,阻礙我留學,對外公不冷不熱?”莫凱瑞默不作聲,仿佛默認莫萱的話。“爸,你好糊塗!李昊陽與我同學十年,您口中的那位阿姨根本沒有消失,她一直在我們身邊!她一直不聯係您,現在突然接近您一定有目的!”莫萱不寒而栗道。莫凱瑞愣住了,他杯中的茶水灑到褲子上,他慌忙從桌子抽紙盒裡抽出紙擦拭。莫萱隨即撥通李昊陽電話,李昊陽激動萬分道:“萱寶,你居……”莫萱打斷他的話道:“李昊陽,你媽媽是不是叫沈漫溶?”李昊陽沉默半晌道:“你知道了,對嗎?”莫萱聽出他的聲音在顫抖,她掛斷電話手無力地落到腿上,莫凱瑞用確認的眼神看著莫萱,從莫萱泄氣的表情中他知道,莫萱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