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這些窗簾鋪的商家是什麼審美，賣的窗簾全都鄉裡鄉氣，真還不如我前年去廣州逛的窗簾鋪子看好。”黎繁奕挽著挎包瞥了一眼店麵，噘嘴抱怨道。李曉楠沉默地走在婆婆身旁暗自神傷，滿腦子全是丈夫外遇，離婚的糟心事。莫萱沒精打采跟在奶奶與母親身後精神恍惚，直到被路人撞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哎呀！”莫萱皺眉揉著肩膀低聲道，路人道歉後匆匆離開。黎繁奕看著心不在焉的莫萱搖頭，走過來幫她揉肩膀道：“你這孩子怎麼走路不看路！你媽也是，你也是，一大早頂著一副苦瓜臉。事情不都已經解決了嗎？還愁眉苦臉的，也不怕長皺紋以後嫁不出去。”莫萱苦澀地笑了笑，她輕推開奶奶的手道：“沒事。”黎繁奕歎口聲氣，藕色蘭花指指著李曉楠，又指莫萱細聲道：“你們倆就是死腦筋！牙齒和舌頭合作了幾十年都難免會咬到，何況是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呢？這裡頭的學問可大著咧！彆什麼事都往心裡去，儘給自己添堵，人活著不得累死！你們還年輕經曆的事兒不多，特彆是莫萱一直待在學校裡不諳世事。奶奶是過來人，聽我一句勸，如果這事兒放進人生幾十年的歲月中考量，那隻真如白駒過隙，煢然一粒不值一提。彆太看重某件事或某個人，越看重他越傷你。”黎繁奕說罷低頭拉開挎包拉鏈，從挎包內拿出手機摁下鍵盤，手機屏幕顯示時間11:48，已經到飯點，莫家母女心不在焉的神情，也損了黎繁奕的興致。老人家索然無味道：“你們這副鬼樣子，再逛下去也是枉然。我們先去商場附近找一處地方吃飯，等吃完飯再說。”祖孫三人乘電梯到商場六樓，六樓開設有多家飯館，西餐廳，烤肉店，自助餐店應有儘有。黎繁奕選擇一家裝修彆致靜雅的餐館走進去，餐廳內光線昏黃，地麵瓷磚印有蜂蜜焦糖色花紋，與燈光遙相呼應。走廊兩側，餐桌被木色藤條編成的拱形鳥籠環繞在內，籠子有一麵洞開方便客人與服務員出入，籠內放置木色圓桌，靠走廊位置擺放兩把木色靠椅，靠內圈鑲嵌一圈綠皮沙發。女服務員領黎繁奕等人到座位處，待她們都落坐後，再微笑彎腰遞上菜單恭敬等候在側。奶奶點餐，莫萱坐在綠皮沙發上，手肘撐在桌麵托腮，目光百無聊賴地越過桌子，打量與自己一桌之隔的女服務員。女服務員二十出頭模樣，麵容姣好盤著發髻，身穿藏青色日本和服，寬扁的V型領口上豎排印有兩行白字日文“いらしゃいませ”，“よろしく”，仿佛胸前掛著一串白色字母項鏈。莫萱大學時選修過日文課，知道這兩行字的意思是“歡迎光臨，請多關照”。走廊上菜的廚師們頭戴日式菱形四方帽，他們腰際係著黑色圍裙。服務員的打扮讓莫萱想起她與毛西麥常去的一家日式清吧，門為木框玻璃推拉門，清吧布局類似日劇《深夜食堂》裡的飯館布局，食客們圍坐在凹形餐桌外圈，穿和服的服務員端著後廚做好的食物，撩開遮擋後廚的布簾走出來，食物被一份一份放在傳送帶上，任由食客自取。大學時幾乎每次大考結束，莫萱便會吆喝毛西麥去清吧喝兩杯清酒，杯中溫暖液體下肚時心神會隨之放鬆，人也變得輕盈許多。她想如果人生真如一場考試，依照既定的標準答案，用簡單的對錯來評判個人成績該多好啊！就像小時候聽母親講《白雪公主》童話故事，隻要殺死惡毒的王後世界就會立刻充滿愛與幸福。但現實社會遠比考試複雜得多，也沒有一個十惡不赦的固定壞蛋等你消滅，即便你消滅了它，你的生活也不會永遠燦爛。世事無常人心難測，大概隻有無欲無求，無掛礙的人，內心才能獲得自由。人的執念將人禁錮在欲望的牢籠裡，依照私心時而將人變成天使，時而將人變成魔鬼。莫萱向父親妥協時，她的心便被困在牢籠中，擺在她眼前的隻有兩條路，一條是躲在籠子裡學母親忍氣吞聲繼續享受父親提供的優厚物質條件，父親作威作福全當視而不見；一條是打破牢籠挑戰父親在家庭的絕對權威，不再接受父親的經濟支持。她站在路口徘徊，心底的聲音指引她選擇第二條路，但選擇第二條路，她可能要從公主變成眼前的服務員。收回思緒，莫萱眼神漫無目的地掃過吃飯的食客們，飯間食客交談大都竊竊私語，未見高聲喧嘩者。“你們這兒環境不錯。”莫萱左顧右盼道，服務員得到肯定朝莫萱點頭微笑。“有什麼推薦的招牌菜？”黎繁奕翻看菜單拿不定主意，進入陌生飯店口味難辨，她不敢胡亂點餐，招牌菜畢竟是店鋪門麵，總歸會味道好些。“您口味偏甜還是偏辣？”服務員含笑道。“哪些菜品是甜的？”黎繁奕挑眉瞟了眼服務員道。年紀越大的顧客大都喜歡吃鬆軟甜膩的食物，服務員早已了然於心，她哈腰幫黎繁奕翻到龍利魚菜品頁道：“我們這兒的龍利魚口味偏甜，入口鬆軟，您可以嘗嘗。”又翻到菜單的肉類頁，指著一宗紅燒肉道：“鵪鶉蛋紅燒肉肥瘦適中，醬汁香甜濃稠。糖醋排骨裹著一層糖稀外衣，皮焦肉嫩。”又抬眼看莫萱道，“砂鍋牛蛙肉質鮮嫩，配菜有冬瓜片，蒜苗，青椒，很受年輕顧客歡迎。蒜蓉基圍蝦也賣得不錯。”“大熱天吃太多肉膩在胃裡不消化。就點你說的這個魚，紅燒肉，再點個麻婆豆腐，萱萱喜歡吃蝦，點個基圍蝦。曉楠，你想吃什麼，自己照著點。”黎繁奕說著將菜單推到李曉楠麵前。“我都行，媽點什麼，我吃什麼。”李曉楠慘淡怯聲道。黎繁奕撇嘴將菜單收回自言自語道：“三個人四個菜差不多夠了，先點這些不夠再加。”她將菜單合上遞給服務員。“奶奶，我還要個布丁。”莫萱眼饞道，她看到鄰桌女孩用小鋼勺從玻璃奶瓶裡津津有味舀奶黃色的豆腐塊布丁。“你們這兒有布丁嗎？”黎繁奕仰頭問服務員道。“有，我們甜點有奶油布丁，冰淇淋，酸奶水果盤……”服務員一一介紹。莫萱做了個交警常用的停車手勢，製止絮叨的服務員正色道：“就要布丁。”服務員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羞澀地抱著菜單將便簽本和筆放入圍裙口袋，朝她們鞠躬後離開。菜還未上，莫萱從單肩包裡拿出手機，準備打開王者榮耀手遊，屏幕彈出一條QQ群消息，莫萱點開，是陳明華老師在研究生群裡通知香港中文大學交換生項目，凡在校本科，研究生均可申請，交換期限為一年；申請人帶上自己的科研成果，例如已發表的論文，出版的書籍等，另外提交一份雅思或托福成績單私信聯係他，具體細則查看群文件。莫萱一愣，她當即點擊下載群文件通讀一遍細則，決定給莫凱瑞打電話，她打算申請港中大交換生，這是逃離家庭的絕佳機會，莫萱想。莫萱握著手機站起來，走出餐廳站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撥打莫凱瑞的電話。“什麼事？”莫凱瑞冷漠道。莫萱言簡意賅：“碩導在群裡發港中大交換生項目，我了申請條件，我符合，我想去。”電話裡莫凱瑞沉默片刻問：“交換多長時間？”“一年。”莫萱平靜道。莫凱瑞咽了兩下口水道：“什麼時候走？”“細則裡寫分三批去香港，最早的一批下個月。”莫萱道，她的聲音無一絲不舍。“你一定要去？”莫凱瑞再次確認道。莫萱堅決道：“我要去。”電話那端莫凱瑞不作聲，他內心不願女兒離開自己，但強行將女兒留在身邊，女兒更加不會原諒自己。他輕揉脹痛的額頭，神情泯然道：“既然你想去就去吧。”“好。”莫萱掛斷電話回到餐廳，此刻神采奕奕的她與剛才萎靡不振的她判若兩人，她回到座位看到依舊愁眉苦臉的母親想，自己何等幸運，居然能逃離這個滿目瘡痍的家庭，而眼前的母親將沉淪於家庭的淤泥漩渦中，再也抽不出身。她也為自己感到無奈，讀了這麼多年的書，自己依舊無法解決生活中的問題，遇到事情隻能本能地選擇逃避。吃飯間隙，黎繁奕依舊勸說李曉楠看開點，莫萱則在一旁邊吃飯邊用手機聊天，她告訴毛西麥自己將要去香港的消息，毛西麥為她突然決定離開感到驚訝，微信裡一兩句說不清楚，毛西麥約她晚些時候回學校細聊。莫凱瑞關閉電腦後坐在椅子上伸懶腰，又抬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後頸，手表顯示時間為下午16：10，他站起來打哈欠往公文袋裡收東西。陶欣然打來電話撒嬌，讓莫凱瑞下班後陪她吃飯。他也正好想斬斷這段桃花劫，拜陶欣然所賜，莫凱瑞差點落得妻離子散，她讓他栽跟頭，他當然不會給她好果子吃。莫凱瑞將吃飯地點定在一家西餐廳，他開車去接陶欣然。既然心中真正的沈漫溶已經出現，陶欣然作為替代品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自己本打算適當給點錢將這女人打發，沒想到這女人耐不住性子，自己倒先下手以他的名義寄離婚協議書。陶欣然穿著粉色香奈兒洋裝，挽著莫凱瑞的胳膊趾高氣揚地進餐廳，宣誓主權的氣勢讓迎賓門童也畏懼三分。西裝革履的服務員將他們帶到座位處，莫凱瑞紳士地為陶欣然拉開凳子，陶欣然暗自欣喜就坐。同城快遞，昨天離婚協議書應該到了李曉楠的手裡，現在莫凱瑞都沒有責怪自己，看來他並不在意，也恰恰說明自己在他心底的分量舉足輕重。女人總喜歡要個儀式，得到那張具有法律效益的紙才能心安，仿佛隻要民政局承認，世上的其他人又能奈我何？陶欣然眉裡眼裡笑意盈盈。“想吃點什麼？”莫凱瑞麵無表情道，他用下巴頜兒示意服務員遞菜單給對麵的陶欣然。陶欣然單手接過菜單，翻看眼花繚亂的各式牛排，嘴巴笑得更加合不攏了。今天將是自己以後每一天的縮影，自己日後坐豪車，住豪宅，世界各地旅行，不用工作，坐在家裡等人伺候，想著都覺得美好。“我要一份日本神戶牛排，八分熟，謝謝。”陶欣然指著菜品道。莫凱瑞抿嘴一笑道：“你還挺會吃，紅酒要什麼？”陶欣然翻到酒品頁，又是眼花繚亂一番，嘟嘴猶豫再三道：“對紅酒我是外行，不知道哪些酒好喝。”她耷拉下一對兔子眼，求助似的看向莫凱瑞。“Waiter，87年的ChateauRieussec.”莫凱瑞雲淡風輕道。都說男人看三品：車品，酒品，人品。車品看財力，酒品瞧內涵，人品觀其行聽其言方知性格。車品與人品陶欣然之前見過，相當滿意，今天再見識到莫凱瑞的酒品，更加令她對莫凱瑞崇拜不已。她心中莫凱瑞猶如撒旦，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將天地操縱於鼓掌之間。“其實牛肉吃阿根廷的最好，我幾年前被外派到阿根廷出差，閒暇時開車去當地農場光觀，那些供人食用的牛，全用純天然綠色穀物喂養，沒有經過任何人工催肥，肉質有嚼勁口感鮮美。日本牛肉在澳大利亞是禁止銷售的，畜牧工廠流水線催肥，如同KFC快餐店生產模式，肉質並不健康。一份五分熟的阿根廷牛排。”莫凱瑞最後一句朝服務員道。等服務員離開後，陶欣然眼疾手快掏出iPhone6plus，對著鏡頭一陣搔首弄姿，頭一次來高檔地方吃飯，當然得拍照發朋友圈。陶欣然的新手機是莫凱瑞前幾天送的，陶欣然愛不釋手，手機屏幕大，拍照清晰度高，還自帶美顏功能，簡直比自己之前的雜牌手機好不止一個檔次。莫凱瑞搖晃著高腳杯，冷眼居高臨下像看跳梁小醜般看著她。貪慕虛榮的女人，等吃完這頓飯向你攤牌時你還會像現在笑得這麼開心嗎？莫凱瑞這招溫水煮青蛙屢試不爽。餐廳悠揚的合奏曲，輕柔的音符如潤滑的絲綢撫慰人疲憊的神經。莫凱瑞與陶欣然舉杯換盞，神情愉悅地吃著飯。“你帶你老婆來過嗎？”陶欣然忙不迭地問。莫凱瑞挑眉，抿一口紅酒道：“來過，但她不喜歡吃西餐。”“這麼好吃，居然不喜歡。”陶欣然鄙夷地嘖嘖兩聲，叉起一塊切碎的牛肉放入唇齒間，閉眼咀嚼享受。她笑著看莫凱瑞，發現莫凱瑞臉上的愜意笑容消失了，換上一副冰冷生疏的麵孔望著她，讓她感到畏懼。陶欣然花容失色，她慌忙放下刀叉扯起餐巾擦嘴畏縮地問：“怎麼了凱瑞？彆這樣看著我，我害怕。”剛才不應該嘲笑他老婆，好像惹他生氣了，陶欣然猜測。“吃飽了嗎？”莫凱瑞沒理會她，自顧自地擦嘴道。“差不多了。”陶欣然神情緩和道。莫凱瑞將餐巾隨意扔到桌上，吊梢眼不屑地看著陶欣然道：“吃飽了，咱們來算一算賬。”陶欣然拘謹地坐著，聽到莫凱瑞的話脊背發涼，莫凱瑞定是要追究自己給他老婆寄離婚協議書的事。他對自己這般疼愛，她以為他不會在意，以為他隻是礙於夫妻多年的情分才不忍心向已沒有感情的妻子提出離婚，所以她才出手幫他做決斷。“你自以為是的愚蠢舉動，差點害我妻離子散。”莫凱瑞冷笑道。陶欣然瞠目結舌道：“對、對不起。”她嬌弱的身軀因為害怕而戰栗，眼淚也在道歉的瞬間吧嗒吧嗒往下掉。莫凱瑞從西服內口袋裡取出一張支票，手指摁在桌上推到陶欣然麵前：“這裡有三萬，算是感謝你陪了我半年。為你租的公寓，租金我交到下月底，一個月的時間也方便你找房子不是？手機，皮包，衣服給你買的所有東西，你全可以帶走，這些東西你是留，是扔，還是經濟周轉不開拿去賣掉，我不過問。你還有幾天實習結束對吧，我和公司人事商議決定留下多倫多大學的那個姑娘，所以，你最近幾天抽空去公司整理一下你的私人物品。”莫凱瑞考慮周詳做事狠絕，堵死陶欣然生活，工作兩條路，讓她從他這裡撈不到半點好處。莫凱瑞的話陶欣然毫無防範，現在她後腦勺仿佛被人拍了一板磚，腦袋發懵。陶欣然黃粱一夢，到了夢醒時分，她一臉淒楚地望著莫凱瑞，又迷茫地看著周圍金碧輝煌的大廳和衣冠楚楚的客人，上流社會紙醉金迷，她不屬於這兒。莫凱瑞讓她認清，她能到CBD生活全仰仗他，他勾一勾手指，她的一切瞬間化為泡影。陶欣然閉上眼睛，悔恨的淚水從細長柔軟的睫毛間滲出，掉落在因戰栗而緊握的拳頭上，她如鯁在喉，睜開眼深吸一口氣，潔白的手指指著桌上的ChateauRieussec紅酒顫音道：“我的半年青春不抵這瓶紅酒價格，對嗎？”莫凱瑞輕笑道：“自然是抵不過，它五萬，你三萬。”“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陶欣然撕心裂肺道，周圍客人奇怪地看向他們。莫凱瑞從座位上站起來，整理坐皺的西服，漫不經心道：“價值等於價格，你在這兒慢慢吃，我先走了。”陶欣然望著莫凱瑞決絕的背影，在他走出大廳旋轉門後，她心碎地咬住自己的手背細聲抽泣，等她情緒穩定時，手背牙印滲出絲絲血痕。她端起麵前的酒杯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儘，憤恨地把酒杯擱在餐桌上，站起身邪魅一笑道：“莫凱瑞，我們來日方長，你今天對我的羞辱，他日定當加倍奉還。”她低頭冽笑著撫摸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