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生病的期間，莫凱瑞隻去探望過一次，坐下沒一會兒被秘書一個電話叫回了公司。住院一個月後，外公顱內積血已經完全散去，李曉楠獨自留在醫院照顧老父親，目前的狀況她尚能應付。莫萱也回了學校。她趴在課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課。午後的陽光穿透教室的玻璃，將圓珠筆的影子拉長投向教室的另一個角落。正值盛夏，學校道路兩旁，梧桐林枝繁葉茂遮天蔽日，知了在成排的梧桐木上吱吱吱地叫，驚擾靜若幽潭的校園。莫萱時常看見碩導盧教授在落滿梧桐葉的林蔭道上悠閒地彈吉他。盧寰，中文係教授，碩士生導師，他帶現當代文學的研究生，也帶本科生；四十五歲，未婚；在中文係人氣頗高，講課時而幽默風趣，時而慷慨激昂，有一票迷妹，毛西麥就是其中之一。“你都不知道他多帥！他講課時就像《一代宗師》裡梁朝偉扮演的葉先生，溫文爾雅，氣宇軒昂。”下課後毛西麥挽著莫萱的胳膊走出教室，嘴裡絮叨，手裡比劃，表情神態完全一副腦殘粉模樣。“你的殺手裡昂呢？這麼快就換幻想對象了，這次要當什麼？章子怡扮演的宮二小姐嗎？‘葉先生，我在最好的時間碰到你，是我的運氣；說人生無悔，都是賭氣的話，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莫萱學著章子怡的口吻念台詞取笑毛西麥，毛西麥害羞地用書本捂住臉。莫萱笑著轉過頭愣了一下，忙用手肘拐了拐毛西麥的腰提醒道：“毛女士，你保持情緒，你男神正朝著這邊走過來。”毛西麥連忙拿下書抱在胸前，單手捋了捋頭發，笑容燦爛地與對麵走來的盧寰打招呼。盧教授一身白色襯衣，西褲，提著黑色電腦包步伐矯健，經過她們身邊時，朝她們地貌地微笑點頭。毛西麥望著盧教授離開的背影犯花癡道：“縱使江南才子明眸皓齒賽過潘安，或是身家富貴心懷碧玉，或是德行舉止立如君子蘭，坐如白海棠，兩袖清風僇俏桀驁如鬥雪寒梅，但依舊是十裡春風不如盧寰也。”“夠了，夠了，你酸不酸呀！我牙齒都要酸掉了。”莫萱打趣道，“看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莫萱抬起胳膊給毛西麥看，被毛西麥用手推開。“說了你也不懂，你就是根木頭，朽木不可雕也！”毛西麥翻起白眼嘟嘮，莫萱在一旁望著毛西麥無可奈何地笑了，她上前去拉毛西麥道：“走吧，彆看了，人早沒影兒了。你再不去食堂，下午你的課，我可不陪你去啊！反正我下午沒課。”毛西麥戀戀不舍地一步三回頭，“萱寶，你知道怎麼才能追到盧寰嗎？”莫萱停下腳步故作深沉，托腮思索片刻，說道：“我想，第一步應該先把寰字寫會吧。”毛西麥嬉笑地推了把莫萱，說：“我就知道，問你也是白問。”“毛小姐，我勸您趁早放手，您和盧教授不是一路人。”莫萱邊走邊說。毛西麥一把拉莫萱去路邊道：“怎麼不是一路人，莫萱你給我說清楚。”莫萱看到毛西麥突然正經的神情，著實驚訝，她分析道：“盧教授如今已經四十五歲，卻依舊保養得像三十五歲的模樣的優質單身漢，有房有車這算物質保障吧，有一份熱愛的工作，算是精神寄托吧。他根本什麼都不缺你懂了吧。”毛西麥朝莫萱一臉茫然地搖搖頭，莫萱拿起手中的書敲了下毛西麥的腦袋，說：“你怎麼還不懂。我的意思是，盧教授是一個很自我的人，彆的男人大多而立之年就娶妻生子，有的結婚晚些也在四十出頭就步入婚姻的殿堂，但是盧教授到四十五歲根本沒有要結婚的意思，他不在乎彆人的閒言碎語，隻在乎自我的本心。”“他上課時不止一次憤青地表達自己對某些時事的不認同觀點，敢言彆人之不敢言。你們為什麼喜歡他，不就是因為你們在他身上看到特立獨行的靈魂嗎？如果你不是他心底想找的靈魂伴侶，很難引起他的興趣的。現在你懂了嗎？”毛西麥眼神懵懂地點點頭，又搖搖頭。莫萱歎了聲氣，耷拉下肩膀搖頭無奈道：“毛西麥，我怎麼會和你這樣的笨蛋做朋友。走啦！我餓死了。”莫萱從背包裡拿出遮陽傘撐開，繞過毛西麥擋在自己麵前的手臂，自顧自地往食堂走。毛西麥從後麵跑過來，一臉諂媚地躲到莫萱遮陽傘下，幫莫萱捶肩膀，捏胳膊。“你乾嗎？”莫萱警惕地盯著毛西麥。“不乾嗎，不乾嗎。”毛西麥越是笑嘻嘻，越讓莫萱感到毛骨悚然。“毛小姐，有事說事。”莫萱鄙夷地看著毛西麥，故意站遠些警惕地與毛西麥保持距離。毛西麥忽閃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雙手合成十字向莫萱作揖道：“萱寶，你既然這麼懂盧教授的心思，可不可以幫幫你的好姐妹追到他呀，拜托啦，拜托拜托。”毛西麥邊說邊小碎步剁腳，她的腳上穿著一雙平底的黑色綁帶芭蕾舞單鞋，單鞋的黑色綁帶上鑲嵌著細密的金屬流蘇，隨著她的剁腳在陽光下晶瑩閃爍。毛西麥今天穿著一條一字領的酒紅色的雪紡長裙，是上次莫萱陪她一起商場買的，她依舊留著《這個殺手不太冷》中女主角馬蒂爾達的齊劉海娃娃頭，最近她把頭發染成時下流行的奶奶灰，戴著大直徑的棕色蕾絲邊美瞳，塗著紅色眼膏，皮膚奶白，嘴唇紅潤光澤，這身打扮符合她的歐式麵孔，讓她非常在人堆裡非常紮眼。“我真是搞不懂你，你其實已經夠漂亮了，完全可以憑借自身條件去一個疼愛你的人，何必舍亦求難，去啃盧教授這塊硬骨頭。”莫萱道。“Iguessthat’sbecauseI’mahumanbeingandyouarerobot.”毛西麥朝莫萱得意地吐舌頭。莫萱朝毛西麥冷笑道：“你才是robot呢！請人幫忙還這麼說人，得，再見！您另請高明吧。”毛西麥連忙跑上前去拉住莫萱的手肘，臉貼在莫萱肩頭撒嬌似的蹭來蹭去，“對不起啦，這麼說你答應幫我咯。”莫萱抬手將腕表在毛西麥麵前晃晃，“已經錯過飯點啦！你懂的。”毛西麥立刻心領神會，“馬上請！校外哪家館子，您隨便挑。”中午校外餐館正值人聲鼎沸的時候，莫萱與毛西麥找了好幾家，總算在一家門店餐館內找到一個靠電風扇的位置坐下。“老板，點餐！”毛西麥喊道。“來嘞！”老板應和著走過來，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穿著灰色條紋短袖，棕色短褲，腰間係著一件女士碎花圍裙。因為剛炒過菜，油光滿麵，肥胖讓他笑起來有些憨態可掬。他將菜單放在莫萱們桌上後又被另一桌人喊走。“吃毛豆嗎？”毛西麥看著菜單問。莫萱很自覺地打開了手機裡的王者榮耀，聚精會神地準備奔赴戰場。“吃。”莫萱簡單答道。“再來盤乾鍋包菜怎麼樣？”毛西麥又問。“現在彆打擾我，你自己決定，我都行。”莫萱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屏幕，手指熟練地操作，遊戲麵前，其他一切都是浮雲。“老板，一份毛豆，一份乾鍋包菜，一份麻辣牛肚，一份冬瓜皮蛋湯，就這些，麻煩快一點。”毛西麥將菜單遞給正在收拾盤子的老板。“好嘞！”老板拿著菜單走去後廚。“你彆玩了！趕緊吃完飯還得回去上課。”毛西麥從莫萱手中搶過手機，放進自己包裡，拉上拉鏈。任憑莫萱如何糾纏都不給，“我的大小姐，您能不能稍微像個正常人一點，出來吃飯您就真的隻當吃飯啊，然後玩遊戲？”毛西麥抬抬手難以置信，她眼裡莫萱就是個單細胞生物。“我又怎麼了，出來吃飯不就是吃飯嗎？還能乾嘛？菜還沒上，我玩會兒遊戲打發時間還不行呀。”莫萱咬著筷子道。“出來吃飯可以見帥哥，邂逅一段豔遇也說不定，你就一味地低頭盯著手機。”毛西麥翻白眼。“又來了，能彆聊男人嗎？我們之間可以有些彆的話題嗎？下午你讓我陪你上什麼課？”莫萱趴在桌上痛苦地抓著頭發。毛西麥一臉賊笑地挑眉，莫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不會是盧寰教授的吧。”“bingo！就是盧寰的課。”毛西麥咯咯地笑起來。“小祖宗，您饒了我吧。你上午上了幾個小時盧教授的課，還沒上夠，下午還要去上？教務處怎麼給你們班排的課表？”莫萱趴在桌子上麵如死灰。“不是我們班的課，我在學校教務處官網上查到盧教授的課表，下午他有本科生的中國現當代文學選修課。在階梯教室5。”毛西麥搖著小拳頭滿臉幸福。“那算了，我還是回去睡覺吧。本科生的選修課你也要去，看來你真的病得不輕。”莫萱起身用手摸了摸毛西麥的額頭，“沒發燒呀。”毛西麥拍了下莫萱貼在自己額頭上的手背，“誰發燒啦！我不就是想多見見男神嘛。”“他是你男神，又不是我男神，你見男神乾嘛總拉著我呀。你是他帶的四個研究生中的一個，他難道還不認識你。你要見他可以直接打電話約他出來吃飯嘛。”莫萱抓頭發埋怨道，不讓她玩遊戲就像逼一個吸毒的人戒毒一樣難受。“我不想跟你說，你到底去不去。不去，你就彆吃了！手機也彆想要回來，咱們朋友彆做了！”毛西麥抱臂威脅。“去，去。但我有一個條件，你看你男神，我玩我手機，你如果再打擾我，休怪我翻臉。”莫萱說話的間隙，菜已經全部上齊，她迫不及待地撕開筷套，夾起一片牛肚放道嘴裡津津有味地咀嚼。毛西麥做出OK的手勢，轉身從包裡拿出手機遞給莫萱。——“有沒有同學能舉出自己讀過的荒誕文學的例子，並就荒誕文學說說你自己的看法，暢所欲言，學術無禁忌。”盧教授雙手撐在講台上，看著底下的學生。“誒，荒誕文學，你還記得不？我好像隻記得傷痕文學。”毛西麥捂住嘴在莫萱耳邊低聲言語，莫萱抬頭斜眼瞅了毛西麥一眼，毛西麥立刻識趣閉嘴。“請坐在中間第二排，一直低頭玩手機的女同學回答一下。”盧教授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向莫萱，莫萱卻渾然不知，依舊捧著手機樂嗬嗬地傻笑。毛西麥趴在桌子上，扭頭對莫萱小聲道：“快站起來，盧教授叫你回答問題。”“彆吵我，馬上就團滅了！”莫萱道，突然她的手機被人從手中拿走，莫萱抬頭，盧寰就站在她麵前，手裡拿著她的手機。“在玩遊戲呀，是王者榮耀吧，技術也就這樣嘛，都被團滅了。”盧寰看著莫萱手機屏笑裡藏刀地說。“盧老師居然也玩王者榮耀，趕明開黑的時候讓他和我們一起。”有同學竊竊私語。盧寰的目光落在莫萱臉上，說：“同學你回答一下，你關於荒誕文學的看法。”他走回到講桌後，微笑著看著莫萱。盧寰向來對自己所教的中國現當代文學異常摯愛，他最討厭有人在自己的課堂上搞小動作，褻瀆課堂就如同褻瀆他一樣。莫萱感受到盧寰話裡的刀光劍影，早就聽說盧寰上課嚴格，對研究生更是苛刻，所以自己在選導師時，故意避開他，選了同樣帶現當代文學研究生的陳明華老師。“呃。”莫萱猶猶豫豫地站起來，低著頭感覺非常尷尬，身旁的毛西麥用頭發蓋住臉，此刻恨不得將腦袋摘下來塞進抽屜裡，“如果被盧寰發現自己跑來上他的選修課，而且還不知道荒誕文學，估計自己以後在他手裡的日子不好過。”毛西麥暗想。“如果你回答不出來，可以讓身旁的同學幫你回答。”盧寰似乎已經認出了毛西麥，毛西麥在桌子底下使勁地拽著莫萱的衣服，小聲道：“我不會，你隨便說一下，彆讓他點我。”莫萱抬頭笑道：“這有什麼難的，馮小剛導演，範冰冰主演的電影《我不是潘金蓮》就是典型的荒誕文學作品，《我不是潘金蓮》作者是劉震雲，他也是《手機》和《一地雞毛》的作者。餘華的《第七天》，賈金花的《廢都》都是荒誕文學作品。國外的荒誕文學如卡夫卡的《城堡》，《審判》，《變形記》。”“很好，你再說一下你對這些荒誕文學的理解。”盧寰又向她射來一支隱形的箭。“隨便怎麼說？”莫萱挑釁似地問。“想到什麼說什麼？”盧寰氣定神閒地笑道。“我認為荒誕文學來源於中國人內心的一種孤獨，在古代中國，人們拘在一個小圈子裡，沒有知識，沒有見識，從形而下層麵往形而上層麵進行探索，是非常艱難的。中國人沒有宗教，沒有信仰，中國人的心靈沒有寄托。西方人可以通過區彆關係，比如人與神的關係，他們可以通過找神來得到寄托。“荒誕文學實質是一種自我凝視，麵對有限生命，生活之難，人倫之困的自毀式來修補和挽救孤獨。這隻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不科學或者不對的地方您彆見怪。”莫萱內心得意，表麵卻裝作很平靜地盯著盧寰想，小樣，想為難我，姐可是練過的。莫萱上周五剛參加完關於荒誕文學的研討會，腦子裡的貨多了去了。盧寰低頭像饅頭噎在喉嚨，艱難地吞咽進去，他翻開花名冊，說道：“你叫什麼名字？我給你記隨堂成績。”“老師，不用了，我就是來蹭課的。”莫萱憨笑著擺手坐下。“那你叫什麼名字？”盧寰定了定神望著莫萱問。“莫萱。”莫萱有些怯生生的。“哦，明華老師的學生，過來拆我台了。”盧寰呲一口整齊的大白牙微笑著看著莫萱。這節課可算是莫萱讀書以來最難熬的一節課，莫萱整節課都惴惴不安，她被盧寰盯上，隻要她抬頭就能撞見盧寰看自己的目光，還不知道他會不會去明華老師那打小報告。終於等到下課鈴聲響起，莫萱趕緊拉著毛西麥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毛西麥和莫萱兩人肩並肩快步向前走，完全不理會後麵追著她們喊的盧寰。盧寰趕上來攔住她們去路，說：“莫萱，你的手機不要啦？”“哦……哦……謝謝老師，謝謝老師。”莫萱結結巴巴，神情有些窘，雙手接過盧寰遞過來的手機，然後機械式地鞠躬道謝。“毛西麥，你可得好好向人家莫萱學習，我想如果我當時叫你起來回答，你也不一定會回答得這麼有見解吧。”盧寰目光轉向毛西麥道，毛西麥竊喜地點點頭羞紅了臉。盧寰歎了口氣，“明華老師經常辦公室提起你，莫萱。說你這個學生很有想法，也發表過很多論文，還說很想看到咱們倆切磋一下學術觀點。”“我們？”莫萱指了指自己與盧寰。盧寰肯定地點點頭，莫萱倒吸了一口涼氣。傍晚在回宿舍的路上，毛西麥突然宣布：“莫萱！我決定大義凜然地把盧寰讓給你。”“我才不要！誰願意和一個學習機器一起生活。”莫萱忙擺手道，她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認真地拒絕。“他不是還會玩遊戲嘛，你也會呀，人家還嫌棄你段位不高呢！”毛西麥捂嘴偷笑。“那麼嚴厲的一人，你就不能盼我點好呀！”莫萱道。“我覺得他挺不錯的呀，你都說他有獨特的靈魂了，你還能將他的內心分析透，也許你就是他要找的靈魂伴侶也不一定哦。更何況，我看得出他好像對你有意思。”毛西麥一把抱住莫萱，依偎在莫萱肩頭。“得了吧，大姐，他比我爸可小不了幾歲，他願意我還不願意呢！”莫萱嫌棄地推開毛西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