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湧上來時,她歎了口氣,莫凱瑞若真對她發頓脾氣倒能減輕她的負罪感,可莫凱瑞偏偏不聲不響地對她使用冷暴力,平時上班早出晚歸,回來自顧自地洗澡換衣服,睡客房,不與她交談。莫萱出國的事情耽擱後,莫凱瑞便再沒正眼瞧過李曉楠,當她像流感病菌一樣躲避。撲通!一聲悶響震得李曉楠頭皮發麻,像是米袋子摔到地上的聲音。李曉楠鬱鬱寡歡地走出房間,經過衛生間門口時,發現老父親麵朝下趴在馬桶旁,眼眶處往外滲血,陷入昏迷。李曉楠腳一軟連忙跑過去,扶起父親,帶著哭腔輕喊:“爸,您醒醒!爸!”李老漢像隻牽線木偶隨李曉楠的手搖晃著晃動身體,李曉楠慌了,她將父親的上半身扳直,靠在浴室的牆上,然後一遍遍撥打莫凱瑞的電話,留言信箱,留言信箱,關機。莫凱瑞故意不接電話。莫凱瑞是指望不上了,她給莫萱打去電話,想讓她開車回來和自己一起送父親去醫院,莫萱的電話無人接聽。她無助地蹲下,正直盛夏,李曉楠的心卻像在過冬天。家裡誰也指望不上,她掛斷120急救電話後,跌坐在地上,顫抖地捂住嘴望著昏迷的父親泣不成聲。電玩城裡音樂聲震耳欲聾,莫萱專心致誌地握著手槍,射殺電視屏幕上的前赴後繼的僵屍。“我說大小姐,您都多大了?還喜歡玩這些小孩子的把戲。”毛西麥一副索然無味的模樣,站在她身後抱臂道。最後一隻僵屍被爆頭後,莫萱裝模作樣地將槍頭拿到嘴邊吹氣,插回到機器上,轉身攬住毛西麥肩膀道:“你是不是我朋友,是朋友今天就得陪我!”“怎麼?在家呆著不高興啦?你媽好吃好喝供著你,都融化不了你這顆堅硬的心。”毛西麥賊笑著偷襲莫萱的胸道,兩人在電玩城裡嬉笑追趕不亦樂乎。“誰讓她學曆造假的,如果不是因為她,我現在早在加州大學讀MBA,何必重新辛苦一年考國內的研究生。我不會原諒她的!”莫萱憤憤地捏碎手中百事可樂的易拉罐。“也對,我看著你從我同學變成我學妹,心裡也不是滋味。哎呀,我們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你還和李昊陽有聯係嗎?”毛西麥與莫萱往餐廳走。“你就彆提他了,李昊陽那個沒良心的,自從去了悉尼大學,就像從地球上人間蒸發一樣,既不更新朋友圈,也不找我聊天。打電話呢,也是無人接聽。我這個男朋友,整個一不靠譜。”莫萱悻悻地埋怨道,她掏出手機翻看李昊陽的朋友圈,顯示一條灰杠。“你們當初不是約好去加州嗎?怎麼他又跑到悉尼去了?”毛西麥與莫萱找到一個僻靜的位置坐下,服務員過來遞上的菜單,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誰知道他,當初說好一起報加州,他卻瞞著我報了悉尼。”莫萱閃爍其詞抿了口檸檬水道。毛西麥看了莫萱一眼,低頭繼續點餐,她將點好的菜單遞給服務員,待服務員離開後,毛西麥在沙發上挪了挪屁股,端坐正聲道:“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和他分手了。”“哪有!我們好得很!沒有分手。”莫萱猛咽了口水故意提高音量。“莫小萱童鞋,你難道不知道每次你說謊的時候,臉都會不自覺地變紅嗎?”毛西麥道。莫萱雙手連忙捂住自己的臉問:“真的嗎?真的嗎?”“假的!現在你可以說實話了吧。”毛西麥直勾勾地盯著莫萱的眼睛,仿佛要將她的靈魂都給看清楚。“好了,彆這樣看著我,看得我瘮得慌。我們的確已經分手了,在決定出國留學之前。”莫萱委屈地嘟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喂!大姐這都是第幾個了,我拜托你珍惜一下你的青春年華好嗎?昊陽那麼老實的小夥子,都受不了你悶騷的性格,我看誰還能受得了你!”毛西麥放在桌上的手機跳出微信彈框,毛西麥一麵嘮叨一麵拿起手機點開微信回複。“咦,你什麼時候換了部新手機?”莫萱看著毛西麥新換的手機牌子說。毛西麥放下手機道:“遇到和認識一個新人,就好比磨合一部新手機。看!我之前不知道收回手機鍵盤的觸摸鍵在哪兒?原來是按這個鍵。”毛西麥將手機屏幕轉過來麵對莫萱,指著鍵盤右上角的按鈕給莫萱演示,“我現在手機用得越來越順手了呢。認識人也一樣,要花時間去了解這個人的脾氣和秉性,這樣兩個人相處起來才會越來越輕鬆。你都不願與人接觸,都不給對方了解你的機會,你怎麼可能與彆人相處的好。”毛西麥指著莫萱又道:“你就是網上雞湯喝太多,把腦子喝壞了。什麼上帝在創造你之時,也一定創造了你的另一半,隻要你耐心等待,總有一天會遇到屬於你的那個他。醒醒吧,大姐!上帝壓根都不知道你是誰,好嗎!Whocare你呀!”“毛西麥,你是在安慰一位剛剛失戀的朋友嗎?”莫萱放下手中的玻璃杯佯裝生氣。“您還需要我安慰嗎?整個一沒事人呀,你給我說說,你最近都在乾嘛,是不是除了上課,做項目,就是窩在宿舍或者家裡看電視,睡覺。你說我猜得對不對。”毛西麥胸有成竹地看著莫萱。莫萱的臉實在繃不住,忍俊不禁道:“我其實還抽空看了幾本。”毛西麥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沒救了,莫萱,你遲早要被你自己耽誤成老姑娘,你把手給我,我給你看看手相,看你是不是壓根就沒長愛情線。”莫萱乖乖把右手伸給她,興趣盎然地撐著臉看毛西麥折騰。麵前的毛西麥,生得一副歐式麵孔,身材凹凸有致,因為小時候喜歡看電影《這個殺手不太冷》而一直留著女主角馬蒂爾達的齊劉海娃娃頭,她的戀愛理想型是找一位像電影男主角裡昂那樣的帥大叔結婚,她現在依舊單身。“行了,你還是先解決你自己的個人問題吧。我還是堅持我的觀點,誰說女人一定要有男人才能活下去,我覺得我現在挺好的,不用在乎誰的意見,不用遷就誰的習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想乾嘛就乾嘛。你沒看到徐佳佳婚後老公出軌,才一年就離婚了,現在拖著孩子,到處找工作,看著挺可憐的。”“連絕頂聰明的謝耳朵(編者注:美劇《生活大爆炸》男主角)都不願意結婚,我何必湊那個熱鬨。我自己就能給我自己帶來快樂,何必要額外談個戀愛呢?朋友,戀愛有風險,結婚需謹慎啊!”莫萱夾起雞翅往味碟裡蘸番茄醬。毛西麥一把拍掉莫萱的雞翅,雞翅掉在味碟裡被毛西麥搶先夾住放進嘴裡咀嚼起來,邊咀嚼邊說:“你難道不知道,謝爾頓在《生活大爆炸》第十季裡向艾米求婚了嗎?還有謝爾頓的扮演者吉姆·帕森斯已經和交往十四年的男友ToddSpiewak在紐約結!婚!啦!”毛西麥故意強調最後三個字。莫萱用手擋住餐廳周圍人投來的異樣目光,毛西麥的高分貝讓她們這桌成為周圍食客的目光聚集場所。“你說,你不會是個蕾絲邊吧。反正我從小到大,沒見你談過時間超過一個星期的戀愛。”毛西麥突然驚恐地看著莫萱煞有其事道。“你彆越說越離譜啊,我不是浪漫的人,不會因為被獻殷勤感激涕零,在多巴胺和腎上腺素的驅使下和某個人談戀愛。我是功利的人,會每隔一段時間清理我的社交圈,剔除與我生活無交際的人,對我工作無幫助的人,久而久之,存活下來的人,都是對我有利的人。”莫萱用手中的筷子指指毛西麥,“當然你除外。”“你這樣很難交到真朋友!”毛西麥擔憂地看莫萱。“也比你這種單細胞生物,腦子裡成天想亂七八糟的強!”莫萱拿筷子的手戳了下對麵毛西麥的額頭。“對了,給你看看我們上次去西藏拍的照片,說好回來給你看的。”莫萱放下筷子從身邊的皮包裡拿出電話,屏幕上顯示母親來電,莫萱麵無表情地掛斷了,手機屏幕上卻顯示十三個未接來電,全是母親的電話,第一通電話是一個多小時以前。“有什麼急事找我嗎?”莫萱想。毛西麥看莫萱望著手機滿臉陰霾,也放下筷子關心道:“怎麼了?”“我媽給我打了十三通電話,像是有急事找我似的,我手機靜音放在包裡沒收到。”莫萱轉過手機屏幕給毛西麥看。“打這麼多,應該有急事吧,你趕快回過去看看。”毛西麥催促道。莫萱回撥電話,才響一聲便接通了,電話裡傳來李曉楠著急的聲音:“萱萱,你外公在家裡浴室裡摔倒,磕到頭,現在在醫院裡昏迷不醒,你爸爸聯係不上,媽媽錢沒帶夠,你能不能給爸爸打電話,讓他給外公出一下醫藥費,算是媽媽求你。”莫萱從沙發上站起來道:“媽,您先彆急,告訴我您在哪家醫院?我現在過去,我給爸打電話,讓爸也過去。”莫萱拿起皮包,正要開口對毛西麥道歉,毛西麥朝她擺擺手,催促道:“你快走吧,不用管我。”她從莫萱的電話中知道了問題的嚴重性。莫萱說改天請她吃飯後,一路小跑到電梯口,邊跑邊給父親打電話,莫凱瑞接通道:“怎麼了?萱寶,找爸爸什麼事?”“爸,外公在家滑倒了,磕到頭,現在在第一人民醫院裡躺著。我正往那邊趕,媽已經在那裡了,但是她沒錢給外公辦住院,你現在能去醫院嗎?”莫萱急衝衝道。莫凱瑞電話那端沒有回應,“喂,爸,你在聽嗎?”莫萱探問道。電話裡的莫凱瑞輕咳一聲道:“在聽,你說。”“爸,你現在能抽時間來一趟嗎?外公還等著辦住院。”莫萱懇求道。“我往你卡裡打二十萬,你去幫外公辦住院。我今晚要去外地出差,先這樣吧。”莫凱瑞沒等莫萱回答就掛斷電話。莫萱氣鼓鼓地將電話捏在手裡,爸怎麼這樣啊?外公出這麼大的事都不去看看,說什麼出差,以前他可不是這樣的呀。仔細回想老爸的變化,好像自從留學事件後,他對媽的態度就變得陌生了。媽學曆造假固然可氣,但畢竟外公是至親,老爸連看都不願去看一眼,未免也太冷血了吧。實在看不懂這些中年人的世界。莫萱搖搖頭,手機屏幕上彈出一條短信提醒,銀行卡到賬二十萬整。莫萱在醫院跑上跑下,總算將外公的住院手續辦妥。“外公胸腔CT報告要下午才能出來,腦部X光片顯示頭骨撞擊處未發現骨裂,頭顱內部有一塊陰影,醫生初步判斷為撞擊引起的顱內積血,需要觀察幾天,如果血塊散去就沒有什麼大問題。外公的驗血報告說,外公有中度貧血,醫生說這可能是造成外公暈倒的主要原因,建議我們多給外公補充些營養。醫生還說讓外公多吃鈣片,多喝牛奶,老人家容易骨質疏鬆。”莫萱向坐在病床邊哭成淚人的李曉楠講解醫囑。“萱萱,得虧你來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指望誰。”李曉楠用衛生紙擦著眼淚道。莫萱蹲下握住李曉楠的手寬慰道:“媽,你彆哭了,我從進醫院到現在,就沒看你停過,外公出事,誰心裡都不好過,但是事情總要由人解決,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看現在一切都辦妥了,如果觀察期血塊散去,外公就沒什麼大問題了。”莫萱抬手擦去李曉楠臉頰上的淚水,站起來從包裡掏出兩瓶礦泉水遞一瓶給李曉楠撒嬌道:“流了那麼多眼淚,有沒有覺得身體水分缺失呀?來,補充水分。”李曉楠被莫萱逗得破涕而笑,接過水指著莫萱道:“你這孩子,還是這麼鬼靈精。”莫萱朝李曉楠吐吐舌頭後轉身,走到沙發邊坐下。她將單肩包摘下來放在沙發上,雙手揉捏著礦泉水的瓶身,看著母親欲言又止。李曉楠為李老漢捏好背角,轉身正好撞見莫萱炙熱的目光,“萱萱,你有話要對我說嗎?”李曉楠問。“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感覺最近爸和媽的關係怪怪的,你們最近怎麼了?也沒見你們吵架呀!”莫萱放下礦泉水瓶尷尬地搓手道。李曉楠低頭揪著手中的衛生紙,又將它們揉成團,蜷在掌心裡,委屈地仰頭吸了口氣,眼淚又像斷了線的珠子刷刷地往下掉。莫萱皺著眉,她其實頂煩母親懦弱的個性,從她記事起,母親性子軟弱遇事隻知道哭,受欺負一味忍氣吞聲。莫萱小時候看到奶奶繁奕欺負母親時,可沒少為母親出頭。李曉楠結婚後便辭去工作,做起專職主婦,每次緊巴巴地向父親要錢,還生怕要多了,惹得父親不高興。父親憑著一家之主的地位把握著家裡的財政大權,母親的一味忍讓,讓父親對她的態度越來越隨便,她卻還不知道改變,也許在她看來,改變也無濟於事吧。莫萱獨立,恐婚的個性很大一部分受母親的影響,母親的現狀讓她覺得女人必須經濟獨立,必須要自己有能力,自己能夠養活自己,誰都靠不住,即便是你最親近的丈夫,有一天也可能會厭倦你。“媽您能說事嗎?彆哭了好吧,哭得我眼睛看著酸。”莫萱沒好氣道。李曉楠眼神暗淡下去,邊擦眼淚邊哽咽:“說出來我心裡也舒坦些,爸爸與媽媽結婚前,你奶奶和爺爺要求你爸的老婆必須是高學曆,當時我聽信婚姻介紹所的話,去辦了個假學曆才和你爸結婚。其實這件事我心裡一直很內疚,我總覺得在欺騙你爸,你奶奶和爺爺。我想對他們儘可能地好,來彌補我對他們的虧欠。其實我在家裡越幸福,我內心就越痛苦。莫萱你懂我的心情嗎?”“我懂。”莫萱起身給母親遞上衛生紙後,坐回到座位上翹起二郎腿,一隻手隨意地搭在腿上頓一頓道:“媽,你不妨換個角度來看待這件事。當初奶奶和爺爺提出的婚姻要求本身就不合理,婚姻講究自由,而非限製。您嫁給爸,為這個家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做出的貢獻一點也不比爸在外打拚的貢獻小。您和爸隻是分工不同,您要自信些,不要在心裡過分貶低自己,這是第一點。”“第二點,您與爸是對等的夫妻關係,不是主仆關係,您不必對他唯命是從,您要有自己的主見,勇敢表達自己的想法,對爸做得不對的地方,您可以批評的。“第三點,奶奶和爺爺那兒,您的身份是兒媳婦不是免費的保姆,如果奶奶提出過分的要求,你要學會拒絕。您要保留您作為兒媳婦的尊嚴不是嗎?您知道你最欠缺的一點是什麼嗎?您隻是一個家庭主婦,您棲身在丈夫的羽翼下,沒有經濟獨立,所以您做起事情來總是畏首畏尾。“您可以試著走出家庭,去找一份工作做做,不在乎多少錢,但能和社會接軌。當您自己有一定的經濟來源,可能就不會再自怨自艾了。”李曉楠喃喃自語,“你爸知道真相後都這樣對我,我真害怕你奶奶知道真相後會不會讓我與你爸離婚。”“事情已經過了二十多年,我也長大成人,我不相信奶奶和爺爺會不近人情到因為一張冷冰冰的學曆,而要求你與爸離婚,拆散一個家庭。如果奶奶真這樣做,我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媽,您彆自己嚇自己,人要有自己的主見,一直活在彆人的眼光裡會很累的,也會失去自我。”李曉楠抬起頭看著沙發上目光如炬的莫萱,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莫萱是自己的女兒,她活得如此自信,自由自在不受束縛,好像從來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從小到大一直很有主見。但自己畢竟不是莫萱,女兒出生在高產階級,家庭給她帶來的優越感和自豪感,讓她骨子裡透著一股傲氣,莫萱沒有來自原生家庭的束縛,她可以自由,而自己卻不能。李曉楠轉身握住病床上昏睡中的父親的手,眼裡閃過一絲悲涼,眼前的父親讓她想到,自己遠在鄉下頭發花白的年邁老母,和那個隻知道吃喝嫖賭不務正業的哥哥。她雖然與莫萱是至親,但她們有太多的不同。這些年李曉楠的心門早就掛上一把大鎖,隨著歲月的增長,她已經自我保護似的形成內心的封閉世界,彆人說再多的話,都不能改變她的現狀,她隻當風吹過耳,入不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