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步向他走來，目光堅定，神情自若，仿佛身後帶著千軍萬馬。艾曉蕾走到吳道林麵前，伸出手來：“你好，吳董事長。”“你好，艾總。”吳道林握住了艾曉蕾的手。那一刻，她盼望了很多年，亦恐懼了很多年。年幼時的陰影，是一個巨大的黑色的蝶，遮住了她的眼，雖然她毅然決然地想複仇，但是，她終不敢直麵吳道林。她以為她會戰栗，會退縮，沒想到，她很自然地回握了他的手。原來，一切的恐懼，隻是一張紙老虎。艾曉蕾落座。拍賣會開始之後，先是吳道林上台講話。台下的人都靜心聆聽。這時，一個人匆匆趕到會場，他穿過座位，與艾曉蕾身旁的人交耳兩句，那人便讓出座位來。艾曉蕾扭頭一看，那人是吳競禹。吳競禹似乎很匆忙，額頭上滿是汗。他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你跟我離開這裡。”“為什麼？”“我……”他看向她，帶著異樣的神情，就像打牌時，他猜出了她的底牌，有一絲激動，有一絲擔心，有一絲難以置信。“我知道你是誰。”艾曉蕾暗然一驚，卻笑著說：“我不就是我，我還能是誰？”“張可頌。”“開什麼玩笑。”“我不跟你開玩笑。”這時，台上的吳道林講了一句頗振奮人心的話，底下眾人忙熱情地鼓掌。吳道林特意地看向艾曉蕾，艾曉蕾一臉回敬的笑意。他轉眼看到了自己的兒子，臉色微微一沉。他低下頭，繼續念稿子。吳競禹焦急地說道：“我給你準備好了機票和一筆錢，你現在馬上離開這裡，離開中國。今天晚上的飛機，你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離開這裡。”“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的人去了你的老家，很快就會把你家的情況，調查的一清二楚。你根本不是原先走丟的孩子。”艾曉蕾望著他，嘴角微顫。“原先那孩子，真正的艾曉蕾，我找到了。”原來，吳競禹自從知道了，那個自稱是“艾曉蕾”的女孩子，就一直暗中調查那個女孩子的身份。他找到那個“艾曉蕾”的養父母，得知了她被拐賣的身世。他輾轉打聽到，拐賣那個“艾曉蕾”的人販子，已經坐了牢。他去牢裡見過了人販子。那是一起由熟人介紹而作的案子。所以，人販子把艾大明家的情況，調查得很清楚。他說，他們後來引回來一個孩子，對外宣稱是把孩子找回來了。後來，他們就搬家了。吳競禹了解了這件事情之後，便計劃親自去艾曉蕾的老家走一趟，無意間發現，吳道林開始調查艾曉蕾的底細，並派了自己的秘書，去了艾曉蕾的老家。秘書身邊有個隨從，平日裡與吳競禹關係不錯。吳競禹收買了那人，那人便隨時隨地向他報告，調查情況的最新進展。雖然還沒有最後的結論，但是已經距離謎底越來越近。吳競禹敢斷定，艾曉蕾就是張可頌。他聯想認識艾曉蕾以來，她所做的種種事情，便已經明白，她回來的目的。如今，艾曉蕾搖身一變，成了達英投資的副總，高調現身某科技產品發布會，賺足了眼球。以前她還是躲在林娜背後，現在已經大張旗鼓地聯合宋嫣然，公開與吳悅琦作對。他猜不到她下什麼棋，但是他知道她的用意。那天，他無意間聽到，吳悅琦讓自己的人找黑道，給艾曉蕾一個警告。他便知道，事態不妙今天，她竟然敢出席寶信旗下基金會的拍賣會。她到底有幾個膽子？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經很危險了。他再一次重複道：“原先那孩子，真正的艾曉蕾，我找到了。”“你找誰，跟我有什麼關係？請你不要再說這些，讓人聽不懂的話了。”“你聽得懂的。他會殺了你的。”艾曉蕾一怔，然後笑道：“你開什麼玩笑。”“我不開玩笑。”艾曉蕾冷了下來，不再理會他。吳競禹在一旁乾著急。吳道林已經講話完畢，台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他下台時，與吳競禹的目光碰到一起，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而，他看向艾曉蕾，眼神中帶著多年高高在上的霸氣，那孩子迎著他的目光，送還給他一種無懼與尖銳。他微微一怔。而一旁的吳競禹早已嚇得手心冒汗。待吳道林坐定後，吳競禹才小聲警告艾曉蕾：“他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你不要一意孤行，還是聽我的話，馬上離開這裡。”他又強調了一次：“就是今晚。”艾曉蕾看向吳競禹，他的眼神中，有一種熱烈的期待，以及無助的恐懼。他期待著，與她的相認。這些年來，他一直受著內疚的折磨。有時候，他會怨天尤人，把自己的墮落歸咎於吳道林的無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啊。他恐懼著，她承認她就是張可頌。他喜歡的人，就是他的表姐。艾曉蕾看著他，一字一句說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不是張可頌，我是艾曉蕾。”吳競禹歎了口氣。競拍開始了。首先競拍的藝術品，是吳道林親筆寫的兩個“禪”字。說實話，其醜無比。但是，起拍價就十萬塊。喊價的聲音此起彼伏，不多時，價格就到了一百萬，最後112萬成交。吳道林露出得意的神情。他宣布，拍賣所得全部投入基金會，來支持中國傳統文化的發展。台下又是熱烈的掌聲。接下來就是一些小孩子的作品。原來，傳統文化基金會資助了一個私人學堂，專門以古時六藝培養學生。今天要拍賣的作品，就是其中一些佼佼者所寫的字。第一幅作品，是一個十二歲孩子寫的：有朋自遠方來。起拍價兩千元，最後以一萬八千元成交。雖然不足吳道林的零頭，但是對於一個小學生來說，已經很不得了。記者忙把鏡頭對準了那孩子。第二幅作品，是一個十歲孩子寫的“君子”二字。或許因為“君子”二字比較附庸風雅一些，雖然起拍價一樣是兩千元，但是競拍的人還算踴躍，最後以兩萬八千元成交。這更是一件可歌可頌的事情，記者的閃光燈又對準了那孩子。接下來的幾幅作品，乏善可陳，成交價都在一萬塊錢左右。最後一幅作品，是一個八歲的小孩寫的“天道酬勤”四字。艾曉蕾看到工作人員拿著這幅字走上台時，不由得笑了一下。她猜得沒錯，但凡書法，總缺不了這四個字。因為這孩子年紀最小，寫得字並不是最好的，所以起拍價為一千元。底下的競拍者寥寥無幾，大家都覺得拍夠了吳道林的馬屁，最後一幅字了，不過應個景罷了。最後一個喊價是“八千八百八十八”，取一個好彩頭。下麵再無聲音。主持人喊道：“八千八百八十八一次，八千八百八十八兩次……”“一百二十萬。”有個聲音從台下傳出來，聽得如此真切，但是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主持人問道：“底下是哪位拍友喊的價格？”艾曉蕾舉起手來。家人紛紛側目。主持人問道：“請問您出的價格是……”“一百二十萬。”艾曉蕾笑意盈盈，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一旁的吳競禹捏了一把冷汗。大名鼎鼎的吳道林的作品才112萬，一個不起眼的小孩子的字，竟然值120萬。主持人略有些尷尬，看了吳道林一眼，吳道林的臉色很難堪。主持人隻得再一次確認，問道：“是一百二十萬嗎？”艾曉蕾點頭。底下一片靜謐，隻聽著主持人的聲音：“一百二十萬一次，一百二十萬兩次，一百二十萬三次。成交。”台下沉默了兩秒鐘之後，才稀稀拉拉地鼓掌。有人認為，艾曉蕾太愛出風頭。有人認為，艾曉蕾不懂規矩，得罪了吳道林。有人認為，艾曉蕾太能裝。艾曉蕾才不管這些，她站起身來，向眾人表示感謝。記者的閃光燈迅速地對準了她，她很配合的拍了一些照片，還不忘向記者們撒嬌：“把我拍得漂亮一些。”這時候的她，像一個閃耀的明星。主持人請她上台，替眾人問了一個所有人都好奇的問題：“您為什麼會花120萬，來競拍這一副作品？”“首先，我要代表達英投資有限公司，感謝傳統文化基金會舉辦的這次活動，能讓我們為傳統文化的發展，儘一點綿薄之力。”眾人有點明白了，原來是宣傳自己的公司的。一個八歲孩子的書法作品，競拍了120萬，明天的新聞肯定是頭條，而“達英投資”四個字一定會特意地標出來。這種公益性質的宣傳，比廣告費可節省多了。艾曉蕾接著說道：“我出這個價，是因為這個小朋友的字值這個價。”台下的人紛紛看吳道林的臉色，這句話的意思，不就是說，吳道林的字不如一個小朋友的字。她不是公開打吳道林的臉嗎？“我不是說，其他人不值這個價，我們吳董事長的字，不還拍了112萬嗎？”她用一種近乎撒嬌的語氣，笑道：“吳董事長的字，寫得飄逸出塵，充滿禪意，不是能用價格衡量的。”眾人一副看好戲的神情，似乎在說，這個時候想要彌補，會不會太晚了一點。“吳董事長兩個字，拍得了112萬，平均一個字56萬。這個小朋友四個字，120萬，平均一個字才30萬。這麼說來，還是吳董事長的字貴一些。”艾曉蕾越說越離譜，她自覺失言的模樣，看著台下的吳董事長，撒嬌的模樣，說道：“哎呀，我好像說錯話了。吳董事長不會生氣吧。”她自問自答：“恐怕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記者的閃光燈衝向了吳道林，他臉上露出寬容的微笑，衝艾曉蕾擺擺手，一副看後輩玩笑的姿態。艾曉蕾露出嬌嗔的表情，繼續說道：“新聞說吳董事長愛記仇，看來就是記者們愛亂寫。今天我算是孫猴子，大鬨了寶信的天宮，吳董事長卻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在場的記者朋友們可都看到了，我不許你們亂寫。”這仿佛是艾曉蕾一人的脫口秀，表情神態，流暢自然，自有一種率真之氣。吳道林露出“嗬嗬”笑意。底下的眾人也跟著笑了。這一場鬨劇總算結束，艾曉蕾在歡呼聲和掌聲中，熱烈地退場。她還答應記者，會後接受眾采，所以，記者們的閃光燈一路閃爍，直到她坐回原位。吳道林回頭，看了艾曉蕾一眼。艾曉蕾迎著他的目光。吳道林麵無表情地轉過頭去。艾曉蕾看了吳競禹一眼，算是一種回答。吳競禹明白了，她如此高調的原因。今天她調侃吳道林的事情，一定會見報。說不定，她早已安排了自己的記者，會將今天的事情大書特書。一方麵，她今天太歲頭上動土，算是向他宣戰。另一方麵，彆有深意。她在吳道林眼皮子底下越閃耀，她就越安全。吳道林再怎麼心狠手辣，亦不敢隨便動一個，在新聞界冉冉升起的“網紅”，而且還是與他互動有佳的一個“網紅”。這亦是陸辰的良苦用心。艾曉蕾輕輕呼了一口氣，陸辰從未與她明說，但是，她夠聰明，猜得到他的用意。兩人總愛玩這種“你說我猜”的遊戲。她細細回味了整個過程，她的表現很完美。如果陸辰知道的話，他一定會誇獎她的。會怎麼樣呢？說一句“蕾蕾真聰明”？還是拍拍她的頭？不管他會怎麼做，她先笑了，光是想一想，都覺得開心。吳競禹亦鬆了一口氣，如果她真的是張可頌，如此一來，她算是暫時安全了。她接下來會怎麼做呢？他看著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艾曉蕾偏過頭去，與他對視。兩人百感交集，眼睛裡流露著千言萬語。她感激他，猜到她的身份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著如何保護她。但是，她必須冷麵無情，因為他是仇人的兒子。她先轉過頭去，帶著決絕。他低下頭，輕輕地歎了口氣。拍賣會結束之後，記者們如約來采訪艾曉蕾。艾曉蕾像個職業發言人，在回答問題的時候，多次提到“達英投資”四個字。花了陸辰的120萬，總得為公司做免費的宣傳，撈回一些本錢。她還時不時地提到“吳董事長”。而吳董事長也在接受采訪。有記者起哄，“不如兩人拍張合影吧。”艾曉蕾大方地走到吳道林身邊，笑道：“我和吳董事長是不打不相識。”引得眾記者“哈哈”大笑。吳道林一副長輩之態，與艾曉蕾拍了一張合影。艾曉蕾笑著對記者說：“一定要出這篇新聞。”記者說道：“一定，一定。”吳道林與艾曉蕾相視一笑。吳道林有些頭疼，如果她真的是那個孩子，看來不怎麼好對付。拍賣會之後，艾曉蕾要趕著去見宋嫣然，這是早上就定好的約會。依舊是周寒開車，她對艾曉蕾說道：“艾姐，今天乾得漂亮。我看著吳道林一副任你擺布的樣子，就覺得解氣。”“這隻是第一步。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先把姐姐救出來。希望今天晚上，和宋嫣然見麵，事情能有一些進展。”忽然間，艾曉蕾聯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吳競禹今天勸她離開時，提到了好幾次“今天晚上”。為什麼偏偏是今天晚上呢？她有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