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曉蕾在夢裡見到了她的爸爸媽媽,不是倒在血泊裡的爸爸媽媽,而是永遠對她示以溫暖笑意的爸爸媽媽。那是她的養父母。艾曉蕾是被領養的孩子。她的養父母有一個女兒,五歲那年被人拐走了。在西北小鎮,被拐走的孩子,就意味著永世不見。夫妻兩人辛苦勞作半年,攢下錢,然後花半年時間去找女兒。就這樣過了三年時間,遇到了十歲的艾曉蕾。他們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他們並沒有消掉女兒的戶口,網絡不發達的年代,小地方的戶籍管理製度並不完善,於是他們讓她繼承了女兒所有的一切,戶籍,父母,名字,年齡。他們對外宣稱,找到了女兒,隨後不久,便搬了家。一方麵為避人耳目,他們是老實巴交的小老百姓,生怕突然有一天,這個女兒也被人帶走了,另一方麵為了方便孩子上學,他們想把曾經失去的,都補償在這個孩子身上。她終於成為了艾曉蕾。她得到的,不僅是重生,還有這一生都用不完的,夢裡都要感激的愛。也許,世界上真的有心電感應這回事情。艾曉蕾夢到她的養父母焦急地圍在她的床前,養母一直“嚶嚶”地哭泣,不停地問丈夫:“這可怎麼辦?”艾曉蕾渾身插滿了管子,她很想安慰一下他們,可是眼睛是睜著的,但是人還是昏過去的。她乾著急,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忽感覺喉嚨發癢,猛然間咳嗽了一聲,她整個人醒了。她是真的咳嗽,隨著身體的震動,她感覺到肉被撕裂的痛,她不禁“哎呦”叫出聲來。一旁的周寒忙上前,問道:“你怎麼樣?”艾曉蕾口乾舌燥,而腹部的器官,像被燒過了一樣,從鼻孔裡往外呼出熱氣。艾曉蕾動著嘴巴,周寒知道她想問什麼。“你放心,一切都按計劃進行。你隻需要好好養病。”“我爸……我媽……怎麼樣?”“他們剛剛打過電話來,我替你接了。我說你出國參加一個私密會議,主辦方出於保密要求,不讓帶自己的手機。他們雖然很擔心你,但是還是相信了我的話。”“好……林娜……怎麼樣?”周寒看著言語艱難的艾曉蕾,實在不忍心,把談話進行下去。這是周寒第一次看到如此虛弱的她,以前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就算一周前她剛從手術室下來,她都能調動強大的意念力,讓自己的頭腦清晰地運轉,讓自己和外人看起來一樣,還能保持體麵的精神狀態。可是,現在,她眼睛半合,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聲音斷斷續續,好像她的話隨時都會跌倒在喉嚨時,再爬不出嘴邊。“林娜進行了全身檢查,楊院長來找過我,檢查結果隻有輕微的腦震蕩。但是她說她頭疼得厲害,看不清楚東西,而且雙腿麻木,所以醫生現在不敢輕易下結論。”楊副院長本來是找艾曉蕾的,可是她人剛從手術室下來,麻醉還未退去,而且一周經曆兩次手術,身體肯定吃不消,即使醒了過來,恐怕也難以與之商量。他如今是騎虎難下,隻好找到周寒,希望艾曉蕾曾交待過周寒一些話,能給他一些建議。而周寒根本不會亂說話,她隻告訴楊副院長,等艾總醒了,會把這件事情及時地告知他。楊副院長無奈,隻能在心裡悻悻地抱怨,上了艾曉蕾的道。艾曉蕾讓他公事公辦,他原先以為,她們不過是找熟人,求個心安。而且他與林娜關係不錯,林娜經常邀請他,參加她家的各種名義的宴會。加之,艾曉蕾拖著病體,樓上樓下地找他,如果他還是拒絕,實在抹不開麵子。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平日裡,他眼裡的林娜,是個性情溫和、富有教養的女人。但是,方才檢查結果出來之後,她忽然性情大變,像個被妄想迫害症病人,不依不饒,胡攪蠻纏,堅持認為醫生被吳悅琦收買,故意隱瞞她的病情。她還揚言,如果不給她一個滿意的檢查結果,她把他們告到法庭,告到他們不能再做醫生為止。簡直就是個潑婦。楊副院長現在才明白,艾曉蕾所謂的“公事公辦”是什麼意思。周寒見艾曉蕾嘴巴蠕動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終於說不出話來。周寒恨不得,立即命令她休息。但是她知道,除非她自己願意,否則,沒有人能改變她的主意。周寒隻好彎下腰,將耳朵湊過去,終於聽清楚她說什麼。“張可伊怎麼樣?”“梁金燕這次保密工作做得很周密,她被推進病房之後,我什麼都沒有打聽出來。”艾曉蕾心下裡著急,怎奈自己現在連呼吸的力氣都困難。這個時候,她才開始責怪自己,平時不太愛惜健康。萬一張可伊有什麼意外,她不會原諒她自己。“你一定要打聽到她的情況,無論……無論用什麼方法。”“好。”周寒答應著,安慰道:“你好好養病,等你能動彈了,你一定可以見到她。”艾曉蕾激烈地喘息了幾下,情緒慢慢平複下來。她疼得厲害,想要使用自己那一套催眠術,讓自己趕快睡著,以此來逃避身體帶來的痛苦,可是,這一次卻失效了。她徹底無助了,最後一絲力氣像掉進了一口深井,她連念頭都轉動不得,隻剩下鼻腔裡微弱的呼吸。第一次,她恐懼了。淚水漫上了她的眼眶,她心底裡叫著:“媽,媽,你在哪裡,你快來幫幫我。”微弱的聲響,立即被漫無邊際的虛無吞噬。周寒見狀,忙問道:“太疼了嗎?”她想搖頭,可是那樣太費力氣了,而且會牽痛傷口。她隻能眨眼,表示“是”。周寒小心翼翼地問道:“需要我叫護士,幫你打鎮痛劑嗎?”艾曉蕾再次眨眼。第一次開刀後,護士見她忍得辛苦,多次勸說她打鎮痛劑,她都沒有鬆口,硬咬著牙撐過去了。說她是要強也好,說她喜歡自虐也罷,她喜歡拿自己的意誌力當賭注。周寒去叫了護士。打過鎮痛劑之後,她的痛並沒有消失,而是漸漸變得麻木,仿佛變成了身體裡僵直的一部分。她覺得自己像極了一棵正慢慢枯去的樹。她害怕極了,她想抓住點什麼,但是雙臂卻不聽使喚。她以為抬起了手臂,但是眼睛瞟過去,卻還沉沉地耷在原地。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周寒看見了,不敢多勸,隻能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她那麼要強,唯有如此,她才會感覺心安。不一會兒,大概是藥效起了作用,她睡了過去,仍不時有淚珠從眼角流出來。周寒忍不住紅了鼻子,她與她並肩多年,逢場作戲的眼淚也見得多了,但是第一次看到她無聲地哭。她第一次向她的無助屈服。若不是疼得太厲害,她怎會如此?周寒走出了病房,躲在安全門後麵,本想痛快地流淚,卻接到陸辰打來了電話。電話裡的聲音有著不允許接近的客氣。“你那邊的事情辦得怎麼樣?”“我已經遵照你的指示,把照片和寫好的通稿交到各大營銷號手裡。剛開始,他們看到內容,知道涉及到陸太太,都不敢收。我把價錢提高到三倍,也沒有人敢接。但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又都收下了,不過價錢提高了五倍。”個中原因,陸辰當然知道。他是個精明的商人,於小利處,也不忘記賺錢。周寒聯係的各大營銷號,其中一多半屬於一個叫創品文化發展的公司。兩年前,陸辰投資了這家公司,助之發展壯大,雖然後期由於戰略轉向而選擇退出,但與之仍然保持良好的合作關係。創品文化發展公司仍然是陸辰重要的輿論喉舌,為他在商場廝殺中立下了汗馬功勞。這個時候,總得讓創品從中得點好處,作為回報,雖然微不足道,但總歸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創品的老板心裡很是受用。陸辰聽著周寒聲音不太對,似乎是哭過。他本來不關心,但忽然聯想到艾曉蕾,心裡頓覺不妙。“你哭了?”周寒擦乾臉頰的淚,否認道:“沒有。”“是不是艾曉蕾發生了什麼事?”周寒無處訴說,她本來就沒有朋友,遇到這種事情,她懂得助理的本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而且,一會兒之後,她回到公司,她還得裝得若無其事。“沒有。隻是她哭了……我第一次見她這樣……”陸辰心裡還稍有些鄙夷,不就是哭了嗎?他沒有心思聽女人傾訴,匆匆掛斷了電話。他沉默了幾秒鐘之後,問一旁開車的韓森:“你聽到女人哭,會怎麼樣?”“如果是我在乎的人,時間允許的話,就會立即跑過去安慰她。微博上特彆紅的一個段子說了,打電話說‘我在門口’,比‘多休息,多喝水’有用。但是,如果時間不允許的話,我就隻能發個微信紅包。”“微信紅包?”“對啊,1314,或者520之類的。給錢總比說一些安慰的話,來得實際。”陸辰嗤之以鼻。韓森見他神色不對,便專心開車。陸辰一路在想,彆哭了,應該對應什麼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