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是童旭的婚禮,明儀早早就打了電話來,詢問溫酒和林清晏什麼時候過去。婚宴在中午,依著童旭的意思,想讓溫酒頭一天晚上過去,第二日做伴娘送自己出嫁。溫酒彼時拿著電話,聽著童旭在電話那頭嘰嘰喳喳,興致很是高。雖然回歸了這個繁華喧鬨的世界,但她似乎還是和這最普通的世界存在著距離,婚禮、新娘、伴娘……那些東西都離她很遠,像是存在於另一個世界裡一般。溫酒是不想去湊那熱鬨的,但聽著童旭的聲音,充滿了生命力,溫酒還是彎了唇角:“不好意思,童旭,我結婚了。抱歉,我不能給你當伴娘。我會去得早一些,可以嗎?”“這樣啊……”電話那頭有著顯而易見的失落。溫酒聽著,心裡生出了幾分不是滋味。她從前是沒有朋友的,除了唐紀琛為她忙前忙後,她很少和外人打交道。她心裡有道厚厚的城牆,把自己和這個世界隔絕開來。而如今,入了這紅塵道,竟然覺得其實這世間有許多的美好,人心也不都是肮臟。那些乾淨的、鮮活的善意,其實值得每一個人將其珍藏。溫酒動了動嘴,還想說些什麼。卻聽見童旭的聲音一振,又高興起來:“那你記得來早些。”她淺笑,眼裡都是細碎的光。“好。”萬般美好,隻要用心去看,總能輕易被感動。林清晏坐在床邊看著溫酒打電話。溫酒一個回頭,正對上林清晏含笑的眼睛。似乎每一次,他都在她的身後看著她,從來不會移開目光。“後天我們要早些去了,我答應了的。”溫酒笑著聳聳肩。“啊,那我豈不是睡不了懶覺了。”攬過溫酒,一頭埋進她的頸窩,鬆了全身的力氣,壓在溫酒身上耍賴。“起來起來,重……”溫酒笑眯了眼,抬手去推他,卻被林清晏捉住,往她身後一彆,翻身就壓在溫酒身上。兩個人倒在床上,林清晏的另一隻手在她腰間撓癢癢。溫酒怕癢,被他撓得大笑不止,在床上蠕動掙紮,奈何雙手都被抓住擺脫不掉,隻能忍著這難言的癢意,竟還笑得連眼淚都從眼角溢了出來。“放開……哈哈哈哈哈……放開……”她連話都說不清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嘴巴卻被林清晏輕易堵住,銜著上唇滿滿地碾磨輕咬,一邊輕吻一邊呢喃:“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注1)溫酒熱氣上湧,緋紅了雙頰,秋眸帶水,盈盈含春。手掌在溫酒細膩如脂的背部遊移。剛搭上內衣的扣子,門就被敲響了。屋外德昭管家叫了聲:“三爺,老太爺請您到書房一趟。”林清晏大為泄氣,哀歎一聲,狠狠嘬了一下那瓣紅唇,認命地在溫酒脖頸之間蹭了蹭,委委屈屈嘀咕道:“還是趕緊搬回晏園才好。”溫酒忍不住地笑,胸腔小小地震動,抬手摸摸林清晏的後腦勺,短發在手心密密麻麻地輕紮,帶起一陣癢意。林清晏在她鎖骨上狠狠一吸,留下一枚殷紅的印子。他盯著瞧了半天,才滿意地抬起頭,在溫酒的鼻尖上咬下一道淺淺的牙印。哀怨地望著她:“沒良心,我生氣了,哄不好的那種。”溫酒也不說話,就笑著看他。林清晏認命地翻身下床,一步三回頭,十分依依不舍。溫酒衝他擺擺手:“快去吧,彆讓大伯等急了。”林清晏輕哼一聲,開門出去,麵色一整,又是那個清貴無雙的林三爺了。“怎麼了?”“您早上送過來的卷宗,老太爺看完了。讓您過去,商量一下怎麼處理大少爺。”德昭落在林清晏身後半步答道。“知道了,這就過去。昭叔,麻煩您去廚房交代一下,熱點銀耳蓮子羹,一會兒我端上去給阿酒喝一些,除除秋躁。”他交代一聲,就往書房走。德昭應了一聲“好”,筆直下了樓。溫酒半倚在床上,在微信群裡和霍愷他們幾個聊天。這群狐朋狗友,沒一個嘴巴嚴的,他們這段時間一直在幫林清晏查林言鈞。溫酒不問,林清晏也就不怎麼提起,都是些醃臢事,她也沒有想知道的欲望。可偏偏這幾個嘴碎的,在群裡一陣冒泡,把那些個事都抖落得差不多了。賀齊:“嫂子,老林說沒說打算怎麼整林言鈞那孫子?我手癢好久了,你能不能跟老林說一聲,讓我先揍他一頓。【獰笑】”霍浪子:“揍他+1。”孟紅毛:“我約了明儀明天去看電影。【眼冒紅心】【眼冒紅心】”霍浪子:“去去去,現在哪個還看電影啊,直接往床上一拐,嘿嘿嘿。”孟紅毛:“滾滾滾,以為我是你呐。你也不怕得病,明天要不要我給你買一箱彙源腎寶寄到你家。”劉章越:“當著嫂子的麵,說什麼呢?是吧,嫂子,你瞅我多正直。”劉章越因為最近做事不太靠譜,被林清晏罵了好多次。隻能夾起尾巴做人,多多討好溫酒,抱抱大腿、拍拍馬屁。溫酒好笑,上次正好撞見林清晏說劉章越。那廝平日裡人高馬大、壯碩如牛,卻在林清晏麵前被說得像個小媳婦似的,恨不得把自己抱起來,蜷縮到地上去。溫酒打了四個字發過去。溫酒:“自己保重。”劉章越:“嫂子你……【吐血】【吐血】”霍浪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嫂子說得好!!!!”孟紅毛:“說得好!!!”賀齊:“麻煩讓老林允許我把林言鈞揍一頓,蟹蟹!!!”正看著他們幾個廝殺,明儀發了一張照片過來。她在試去參加婚禮穿的衣服,依舊是長裙,襯得整個人都安靜典雅。溫酒隨手把這張照片轉給了孟黎,孟黎歡呼一聲,然後溫酒的手機被“謝謝”兩個字刷了屏。她給明儀發了消息過去,“很好看。”明儀回了一串害羞的表情。林清晏回房的時候,溫酒還沒睡,正舉著手機和明儀視頻。明儀是個很糾結的姑娘,床上放滿了各種裙子。她一件件地試給溫酒看,而溫酒也不嫌煩,就耐心陪著。是否這就是普通女孩的生活,擁有一兩個閨蜜,分享自己的秘密和快樂。她覺得很新鮮,也很有意思。看見林清晏回來,溫酒衝他笑了笑,做了個“回來啦”的口型。林清晏點點頭,把瓷碗遞給她。“我幫你拿手機,你把銀耳蓮子羹喝了。”大手伸過來接過溫酒的手機,摸了摸手機背麵,已經有些發熱了,想來是玩了許久了。明儀聽見了林清晏的聲音,臉色一下就變得窘迫起來,急得都口吃了。“我……我先掛了,咱們……咱們明天再說,晚安。”匆匆關了攝像頭,結束了視頻。林清晏一直都對明儀的態度感到很奇怪,她似乎一直都很怕他。想著就開口問了出來:“她很怕我?我很凶?”溫酒舀著羹湯:“人對上位者永遠都有一種天然的恐懼。她原本就是最平凡普通的人,膽子也小,對世家大族存著一種懼怕也是正常的,更何況你林三爺的名氣那麼大。”“可我不希望我成為你和朋友之間的阻礙。”“不會。”林清晏一下就被這兩個字治愈了,方才從書房出來的滿腔鬱氣也散了去。老爺子居然還想讓他放林言鈞一條生路,怎麼可能?!不過如今的林家已經是他說了算,他不會給任何曾經傷害過溫酒,或是妄圖傷害她的人一絲一毫的機會。這便是林清晏和林庭許之間最大的差彆。溫酒乖乖喝完一碗羹湯。近來被林清晏喂食喂得好,昨天檢查身體竟然還胖了四斤,各種身體指標也在好轉,調理得她麵色紅潤,從前的晦暗之氣一掃而空。童旭婚禮當天,溫酒起得很早,出門的時候天剛剛微亮。屋外的樹木都覆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樹葉花瓣也餘著晶瑩的露水。一出門就打了兩個噴嚏。林清晏心疼,拿了件寬大的羊絨披肩,把她整個裹了進去:“讓你穿厚實一些,都十月底了,天涼,當心凍病了。”“穿多了,中午會熱。”溫酒乖乖任林清晏把她裹起來,就露出一張白皙小巧的臉來。“可是早晚很冷。”他一向都很緊張她的身體。溫酒也就從善如流,點頭應了聲:“好,記住了。”林清晏這才笑了出來,親親她的唇瓣:“乖。”男人內裡其實有些幼稚,兩人日漸親近,彼此成了最愛的人,這才在溫酒麵前慢慢露出了本性。溫酒也不嫌棄,倒是覺得有幾分可愛。若是霍愷也在,估計會酸溜溜說上一句——情人眼裡出西施。溫酒起得早,到得也早。明儀正和幾個大學同學一起,擠在童旭的小屋子裡,看她化妝。門鈴響的時候,一個眼生的姑娘開了門。她站在門後,呆愣愣地看著溫酒,有些眼熟,但是又記得不太清,畢竟已經過去很久了。“你是?”溫酒顯然對她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客氣答道:“我是來參加婚禮的。”明儀正好出來拿東西,聽見溫酒的聲音,趕緊走過去,一雙眼睛亮了亮:“溫酒,你來了。姚姚,她是溫酒。”那姑娘眼睛一瞪,似是不可思議:“你是溫酒?!”當年溫酒在學校裡還是很有名氣的,隻不過後來有傳言說她出車禍,已經去世了,否則怎麼可能就此人間蒸發。她和溫酒不熟,算起來其實也沒打過幾次照麵,所以一時沒能認出來。“你好。”“你好,你……你……”那叫作姚姚的姑娘顯然有些反應不過來,看了看林清晏,眼裡有驚豔之色一閃而過。溫酒也不惱,順著她的目光介紹道:“我先生,林清晏。”姚姚不好意思地笑笑,麵上有些尷尬,側身讓了路:“進來吧進來吧,童旭正在化妝,她要知道你來了,肯定很高興。”溫酒道過謝就往裡走。童旭家不大,單身公寓,人一多就顯得很逼仄。然而這樣擁擠的環境裡,林清晏看到了一個老熟人,一頭猩紅的頭發十分惹眼。奈何那紅發還躲躲閃閃,一共就這麼大點地,還能躲到哪裡去?林清晏看著他,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還沒出聲就被孟黎一頓搶白:“我今兒就歇一天,明天就繼續上工。”林清晏輕飄飄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挪回自家媳婦身上:“我又沒說你什麼,你做什麼這麼緊張。”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明儀答應你了?”孟黎一下跟蔫了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沒。”“那今天怎麼會帶你來這種場合?”孟黎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我一早在她樓下等著,死乞白賴跟來的。”林清晏嗤笑一聲:“出息。”溫酒在房間裡叫了一聲林清晏,讓他端杯水進來。林清晏“誒”了一聲,忙不迭地去倒水。這回換孟黎嗤笑一聲:“出息!”卻不巧被林清晏聽見:“明天加班,把林言鈞走私毒品的資料全部整理好給我,一個字都不許漏。”孟黎一臉不可置信,指著林清晏的手都在顫抖,半天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沒人性。”說著想要去找明儀求安慰。卻不料明儀正拉著溫酒說話說得高興,孟黎耷拉著腦袋,長歎一聲。算了,就把明儀暫時借給嫂子用用吧,希望嫂子能多吹吹枕頭風,讓老林放他一馬。童旭的婚紗很漂亮,綴滿了輕紗和細邊蕾絲,聽說這件婚紗是她丈夫特地請人給她量身訂做的。都說女人這一生一定要穿一次婚紗,才知道自己有多美。一向大大咧咧的姑娘,此刻像含苞待放的花蕾,被華麗純潔的婚紗包裹。長長的頭紗落地,烏發白紗,平添幾分純淨嬌媚。童旭隔著人群,從縫隙裡往溫酒那邊望去。隻見那個從來和任何人都保持著遙遠距離的姑娘,那個眉宇之間永遠涼薄孤寂的女人,此刻卻向她投來最溫柔的笑意,融化了每一道鋒芒和每一分凜冽。就像春天的第一朵花,經過了嚴冬,顫巍巍地在天地間綻放。充滿了善意和祝福,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激。感激那些年歲裡,她的熱情和溫暖,即便被拒絕,她也從來沒有放棄過。溫酒送了童旭出門,然後在她小區門口,和浩浩蕩蕩的婚禮人群分道揚鑣。童旭,今日送你出嫁,望你今後幸福無憂,福澤綿長。原來婚禮,也並非如她從前認為的那樣,全是一種空洞的形式。它充滿著幸福,承載著所有人的祝願,原就如斯美好。林清晏看著溫酒眼底的光,淺淺笑開。下午他們去看了一部電影,依然是愛情片,卻和第一次截然不同。他們交握著雙手,偶爾在昏暗裡相視一笑。然後去逛了街,溫酒似乎多了一項興趣愛好,就是給林清晏買衣服。林清晏很喜歡這種感覺,跟在溫酒身後,看著她,仔仔細細地看著衣服,偶爾拿下來在他身上比一比。他們就和這滿大街的夫妻、情侶一般無二,享受著最平凡的幸福。他們是在晚飯前回的老宅,自從老宅空寂下來,溫酒每天都是要陪林庭許一起吃飯的。林清晏也問過她,如果不喜歡,他們可以不用特地去陪大伯吃飯。溫酒卻搖搖頭:“如果溫姨還在,會心疼的。”她愛屋及烏,即便依然無法原諒,但她還是願意代替溫唯去做溫唯想做的事。安排林庭許的生活,陪他吃飯、下棋、散步、消遣。就像一個真正的女兒。日子過得如流水,林清晏依然很忙,溫酒也依然不緊不慢地做著自己的事,時不時讓小輩們回來玩玩,如今老宅的氣氛比之從前好上不少。林家小輩反而願意回來了,總是隔三差五回來吃飯,偶爾還會住上一段時間。至於林言鈞,在林清晏百般打壓下,毫無翻身還手之力。第一次知道真正的上位者的權力之大,幾乎隻是一個頷首一個眨眼,就能把他壓得死死的。十一月底,林清晏做了一件事,震驚整個世家圈子,連帶著各方勢力都開始了自林清晏上位以來的第一輪大洗牌。說來這林言鈞做過的虧心事還真不少。手裡握著人口販賣,走私古董、槍支,甚至還有毒品生意,他在暗網裡的手伸得著實有些遠。等林清晏全部清算完林言鈞手裡全部的勢力後,也不得不感歎,這個同他一般大的侄子,還真是個喪心病狂的人。眼裡除了權力,再無其他,如果再讓他暗地裡發展個幾年,可能真的再要算起賬來,就沒這麼容易了。他把這些資料整合起來,於某一日和林庭許在書房裡徹夜長談。那一夜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第二天,林清晏把林家所有人都召集回了老宅,同時吩咐程莊將這些資料送到了省公安廳。他特地沐浴焚香,開了老宅祠堂。祠堂裡供奉的是林家世代的先輩,一排排靈位莊嚴工整地擺放著。祠堂裡常年燃著香,一推開門便是一陣恍惚的煙霧繚繞,混合著令人肅穆的味道。開祠堂,示族譜。林清晏一樁樁一件件把林言鈞做的事攤開了放在眾人麵前,然後拿了朱紅色的毛筆,從林家族譜裡將林言鈞除名。從那一刻起,林言鈞再也不是林家後人,與他們林家也再無乾係,生死各安天命。隨即有人傳來消息,早上十點,林言鈞已經被抓捕歸案。這一重又一重的罪下來,到最後,恐怕也是個死刑。二房一脈到這裡,算是絕了。十一月底已經很冷了,初冬的風帶著凜冽的寒氣,從山間吹過,穿過祠堂的大門,吹到每個人的心底。溫酒緊了緊身上的毛衫外套,冷眼看著這一切。看著二房上下哭鬨不休,太陽穴一陣漲疼,這一切都過去了,那些醃臢的過去,那些要付出代價的人。終於到此為止了,終於結束了。數年來積壓的重量,一夕散去,她竟覺得無比疲憊。回看這數年,她所有經曆的不幸和幸運,竟仿佛是黃粱一夢,變得遙遠而陌生。她站在山頭遠眺,恍惚間聽見溫唯在喚她,溫柔和藹。一如當初她從曲白鎮老宅離開的時候,似是一場久遠的道彆。注1: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李白《清平調詞·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