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記憶從第一次被父親掐著脖子開始,那年她四歲。往後許多年裡,她都還可以回憶起那種恨不得她去死的眼神,陰鷙的,排斥的,好像她的降生便是她的原罪。幼時的記憶無論記得多麼清楚,總歸會因為歲月長久而變得有些斑駁,最後剩下的,就隻有那些恐怖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偶有的一些美好,都像是沙灘裡零星細碎的沙子,被海水帶走,沉進最深的海底。後來她遇到了溫姨,溫姨送她去讀書的時候,老師給的作文題,關於家庭的,關於母親與父親的,於她而言,隻剩下噩夢兩個字,充滿著血腥和變態,血鏽味終年不散。她的父親是一名小學語文老師,聽上去便是一個文質彬彬又溫柔的職業。黑西褲白襯衫,架著一副銀邊框眼鏡,他長身玉立,喜歡讀書寫字,能寫一手極雋秀的字,總是溫和地笑著,那笑裡卻是一團模糊,一如他被鏡片遮住的幽深可怖的眼睛。其實那個男人長得是真的很好,連韻其實生得很像他。四圍鄰裡都喜稱他一聲“連老師”,再有講究一些的,叫他一聲“連先生”。他收入不高,同她母親和她住在那一片老城區裡。老城區裡許多小混混小流氓,再有就是年紀稍大一些的老人,他們一家三口住在那裡,無論怎麼看都是惹眼又令人尊敬的。他很喜歡在晚飯過後,帶著她母親出門散步,迎著晚霞,染著一身暖紅色,任誰看了都要稱讚一句“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可他從不單獨帶她出門,即便出門也一定是母親站在中間,左邊牽著她,右邊牽著他。他對她的嫌惡,從一開始就沒有掩飾過,敏感如孩童,沒有理由的就能感受到惡意。在她的記憶裡,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多的一句話是:“你不該被生下來,你是多餘的,太礙眼了,要是你能從你媽媽眼睛裡消失就好了。”這世上有個詞叫做“愛屋及烏”,可也有個詞叫“占有欲”。有個詞叫“虎毒不食子”,也有個詞叫“眼中釘肉中刺”。可惜她懂得太晚。許多年後,再回憶,她大概隻能用“變態”兩個字來形容他。是的,他是一個變態,一個占有欲極其扭曲的變態。毫無疑問,他愛母親,愛得仿佛世界上隻剩下這一個女人,愛得讓她這個女兒成了“第三者”,成了分走母親的愛的一個入侵者、一個罪人。她同他說話,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回應,他隻會用憎恨的目光盯著她,盯得她心生恐懼,那是一種從骨子裡生長出來,如藤蔓一般包裹全身的恐懼。四歲,她摘了一片前一天他買回來送給母親的鮮花的花瓣,被他撞了正著,他掐著她的脖子,力道大得驚人,窒息感一秒就攀上了喉頭。她扒拉著他的手,小臉漲得青紫,她一直喊他“爸爸”,卻沒能得到任何寬恕。最後一秒,他鬆了手,把她軟軟扔在地上:“以後不許動我送你媽媽的東西。”記憶從那一刻開始記錄,她再也沒有叫過一聲“爸爸”。轉頭,他還能對著母親笑,說她吃飯不小心噎著了,急得他手忙腳亂,隻能掐著脖子希望能幫她。母親後怕地驚呼一聲,不停地呢喃:“幸虧有你爸在。”她還年幼,隻知道哭鬨,不肯再靠近他,母親抱歉地對他說:“你肯定是下手有些重,嚇到她了。沒關係,過幾天她就好了,又會親近你的。”母親以為他會喜歡她,是啊,世界上哪有父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可偏偏就有,不僅不愛,還恨不得她去死。他攬著母親,安慰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目光好似一根麻繩,圈在她的脖子上,越來越緊,越來越緊。自此,“父親”二字於她來說,就是一個死死籠罩著的噩夢,無法擺脫的魔鬼。事情是從她五歲的時候開始改變的。她早已習慣了不與他對視,不與他說話,不與他共處一室,甚至不與他有任何的觸碰。母親在樓下的超市裡當收銀員。他日日都是要去接母親回家的。超市隔壁搬來了個新鄰居,是個瘸腿的年輕裁縫,約莫隻有十八九歲,在超市隔壁開了一家裁縫店,平日裡給周圍鄰裡縫縫補補,性子溫和,做事認真穩妥。那日他去接母親,撞見母親從地上扶起那個瘸腿的裁縫,十分和善地替他拍了拍褲腿上沾上的灰塵。瘸腿裁縫笑著衝母親道謝,母親從超市裡又拿出一筒新的掛麵遞給他,將他手中已經被壓碎的掛麵扔進了垃圾桶裡。彼時他就站在超市外麵,神色晦暗,鏡片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去了一切的表情,他就那樣安靜地站著,直到母親瞧見他,然後笑著拿上包朝他走過來,拉起手說了一句:回家吧。他執起母親的手,不留痕跡地在她的手心撫了撫,然後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瘸子裁縫。晚上吃飯,她聽見他說:“以後不要跟那個男人說話了。”母親一愣,笑著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裡:“小夥子一個人在外麵不容易,街坊四鄰的,舉手之勞。”她的母親是一個很溫柔很善良的女人,她從不吝用最美好的話去形容母親。他沒再說話,將那一筷子菜吃下肚,幫母親收了碗筷,一切都和往常沒有半分差彆。她原以為這件事就此過去了,卻不曾想,那隻是一個開始。瘸子裁縫一個人孤身住在這裡,以給周圍的大爺大媽們縫補為生,日子過得很是清苦。母親瞧著他年歲小又是個殘疾人,總有意照拂一二,一來二去,也算熟識,連帶著每隔幾個星期,那瘸腿裁縫還會給她做一兩件小裙子。她很喜歡這個瘸腿裁縫,因為他總是笑,笑得溫柔又陽光,同她說話的時候,哪怕不方便,都會蹲下來與她視線齊平,還會給她留糖果吃。那才是她想象中,父親的樣子。她在幼兒園見過來接同學的那些叔叔,他們都很愛自己的孩子,抱在懷裡親昵又愛護。那是她從來不曾擁有過的屬於父親的溫情,即便她有一個親生父親。她親近他,會把學校裡的趣事說給他聽,那個瘸腿裁縫很幽默,總能附和一二,那間小小的裁縫鋪裡常常能聽到笑聲。父親去學校,母親到超市工作的時候,總會把她放到裁縫店裡,同瘸腿裁縫相處。那一年,父親帶的是小升初的畢業班,經常要在學校裡加班,母親總是在父親快要回來的時候把她從裁縫店裡接過來,坐在超市裡等父親下班。雖然總是避開了父親,但多少總會撞見一兩次,看著她同那瘸腿裁縫熟稔,父親一想便能明白。那一段時日父親的麵色很不好看,她能夠看出來,也能夠感受出來,因為她看見父親看向她的目光越來越尖銳,越來越憎恨,也越來越陰冷。那一日的夕陽,紅得像從天邊燒起來的火焰。一層一層,卷著雲,染著天。她在房間裡聽見了爭吵。那是她記憶裡,父母之間的第一次爭吵。那是九月的季節,樹葉開始變黃,開始掉落,仿佛一首落幕曲。“你明天就去把超市的工作辭了。”“為什麼?”“為什麼,我讓你不要跟那個男人說話,你不聽;要你把工作辭了,你也不肯,我倒想問問你為什麼,你是不是就想著在超市裡和他日日相處著!”“你發什麼神經,那孩子是個可憐孩子,咱們都是街坊領居,還不能說兩句話了?再說了,阿韻明年上小學,你我不出去工作,難道指望著你一個人養活一家子不成!”“說來說去,你就是嫌我賺的少,那那個瘸子賺得多?你要天天圍著他轉!”“你是不是神經,你也不瞧瞧那個孩子才多大,胡說八道什麼!我怎麼就不能跟彆人說話了,我怎麼就圍著他轉了,你說話講點良心,我哪天不是圍著你和阿韻轉!”……她躲在屋子裡,聽著客廳的爭吵聲,那時她還不懂大人那些話的意思。隻看見窗外,那個瘸腿裁縫站在裁縫鋪門口,舉著一件新的小裙子,衝她招手。可她不敢出去。不知道那日的爭吵究竟是怎樣結束的,第二日,父親照常上班,母親把她送到幼兒園以後,也回到了超市。隻是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母親都不許她再去裁縫鋪,也不要瘸腿裁縫給她做的小裙子,她覺得可惜極了,總是委委屈屈地瞧著瘸腿裁縫,而瘸腿裁縫則是無奈地回望。母親與瘸腿裁縫之間生疏了許多,客氣了許多。父親對此甚是滿意,照例日日都來接母親下班,兩人手拉著手回家。母親曾私下跟她說起:“我從前不知道,你爸的占有欲和猜疑心竟然這麼重。”她那時還不懂這句話的意思。直到瘸腿裁縫去幼兒園接她的那一次。那一日,超市格外忙,做了打折的活動,附近的大爺大媽們都過來買東西,母親分身乏術,看著幼兒園放學的時間快到了,急得團團轉。瘸腿裁縫拿著一條卷紙在收銀台結賬,不過是無心問了一句,然後思忖片刻道:“廖姐,我去接阿韻吧,反正也不遠。”母親無奈隻能答應。她一出校門就看見瘸腿裁縫靠著一根電線杆,笑眯眯地衝她招手,她心下一喜,背著小書包飛撲過去。有同學路過,問道:“連韻,這是你爸爸嗎?”父親從來沒有來接過她,從來都沒有。“不是的,我是阿韻的哥哥。”瘸腿裁縫蹲下身,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彩紙折的千紙鶴遞給那個同學,“謝謝你和阿韻做朋友。”小姑娘開心地輕呼,蹦蹦跳跳走遠了。她有些不高興:“為什麼沒有我的千紙鶴。”瘸腿裁縫笑了笑,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青蛙,放在地上,按著屁股,小青蛙往前一跳一跳。她這才高興起來,捧著小青蛙手舞足蹈。瘸腿裁縫牽著她回家,另一隻手裡拎著她的小書包。直到走到超市門口,他們對上了父親。他的父親看著他們,然後看看母親,在她的眼裡,父親的那張臉突然變成一團白霧,看不清也辨不清。她看著父親走過來,拉過她的手,然後把書包接過來,對瘸腿裁縫道:“謝謝你去接我的女兒。”他加重了“我的”二字,然後牽著她往超市裡走。他握著她的手格外用力,好像要把那隻小手捏斷,她疼,卻不敢抬頭看他,也不敢叫一聲爸爸。母親拿了包,跟著父親出來,路過裁縫店,特地向瘸腿裁縫道了謝。那一天晚上,什麼都沒有發生。可是第二天早上,等母親把她送去幼兒園之後,回到超市才知道,父親替母親把工作辭了。父親對這一切沒有一個字的解釋,隻是冷冰冰地說:“我提醒過你,讓你離那個瘸子遠一點。”一切朝著一個詭異的方向發展。街坊鄰裡,怎麼可能平時沒有個打照麵,說說話的時候,特彆是被辭了工作以後,母親整日裡也沒事情做,越發喜歡和鄰居嘮嗑聊天,偶爾還湊幾個大媽一起打打麻將。母親對父親的態度,大約是因著他自作主張把母親的工作辭了,而變得有些惡劣,總是愛答不理,說到底還生著氣。可父親,似乎誤解了這種態度。一日比一日陰鷙。兩人冷戰不過兩個月,父親不讓母親出門了。他,囚禁了母親。要母親日日隻能對著他一個人,日日隻能和他一個人說話。母親開始歇斯底裡地和他吵架,她還不明白啊,這個男人,根本就不是一個正常人。父親也不讓她去學校了,同母親一起關在家裡。母親被鎖著他們的臥室,而她被鎖在自己的臥室。透過那扇窗戶,每日隻能坐在床上看日出日落。這樣的日子並不好過,人是社交動物,需要和社會聯係,需要正常的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母親一日日沉默,一日日瘦了下來。她從房間的窗戶向裁縫鋪門口扔紙團,那時年幼的她,不知哪裡生出的一腔子英雄氣概,覺得要拯救自己和母親。父親又怎麼會想到,懵懂的五歲小兒,還知道“求救”為何物。又怎麼會知道,瘸腿裁縫在她的心裡,遠比父親來得高大的多。第一次逃,是瘸腿裁縫幫的忙,裁縫從窗戶外伸過一根竹竿,讓她順著竹杆往下滑,她家住二樓,不算高。其實瘸腿裁縫哪裡真的以為她們被囚禁了,不過是以為她愛玩,所以扔了紙團央求他來“救”她。一把把她從竹竿上抱下來,裁縫擰了擰她的鼻子:“這麼貪玩。不過最近怎麼都沒見你去幼兒園?”她從小話少,說話吐詞囫圇含糊,也表達不清楚意思,顛來倒去隻說爸爸不讓她們出門。可瘸腿裁縫哪裡信,前幾日分明還聽見連老師說廖姐回娘家了,說是娘家有人生病,要在娘家住一段時間。“你真是個蔫壞的小丫頭。”說著領著她去了裁縫鋪,從箱子裡拿了好幾件小裙子,“喜歡嗎?”她真的很喜歡,可她不敢收,小手在裙子上摸了又摸。父親下班回來的時候,路過裁縫鋪,瘸腿裁縫把她交了出去,任她怎麼不肯,怎麼哭鬨,瘸腿裁縫隻是好聲好氣地安慰著,把她交還給了父親。父親一言不發,領著她回家。大門就像一張巨大的口,好像要把她活生生吞下去。客廳裡昏暗,燈還沒開,隻透著夕陽的餘暉。她還沒站穩,就被狠狠地扔到了地上,然後一隻腳踹在她的肚子上,把她踢出去好遠。待她反應過來,就是拉開了嗓子的嚎啕大哭,蜷縮在地上,捂著肚子,疼得臉色發白。那時候家裡沒有地板,鋪的是一格一格的白色瓷磚,又硬又涼。皮帶順次而下,抽在她的脊背上。“連曜,你放我出去,你對阿韻做了什麼!”母親的聲音從臥室門後傳出來。父親一聲不吭地從她的身體上跨過去,開了門。她躺在地上,看著她的母親從臥室裡衝出來,把她抱進懷裡。“你瘋了!”“是你教她逃跑的嗎?從房間的窗戶逃跑,還去找那個瘸子,我倒是小看了她!”她仰頭看著她的父親,她已經看不出他的長相了,此後很多年裡,這個父親在她的記憶裡,是一個長著一張怪獸臉的男人。“你真是瘋了,瘋了!我要跟你離婚。”母親披頭散發,麵目猙獰。父親猛地撲過來,抓起母親的頭發:“你要離開我?我這麼愛你,你要離開我,為什麼?為了那個瘸子?”母親把她的臉捂在懷裡,直直看著父親:“我看你是真的瘋了,還是說你本來就是個瘋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齒。父親放了那一把頭發,語氣悲愴:“你以前那麼愛我,現在呢,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我。”那一夜,下了一場暴雨,雷聲陣陣,好像就在人的頭頂上炸裂開,雨水打在窗戶上劈裡啪啦,吵得人心裡發慌。第二天,父親上班前,把她扔進了他們的臥室,和母親關在一起。母親摸著她的臉:“阿韻,你爸爸是個變態。”那時她不知道變態是什麼意思,但她記住了這兩個字。“阿韻,我們不可以繼續留在你爸身邊,我們要離開,隻是不是現在。”她依稀記得母親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她的母親是一個聰慧堅強的女人,在她的記憶裡,這段最難熬的日子,絲毫沒有打敗母親她,當決定一定要離開的那一刻,母親沒有猶豫,沒有畏懼,隻是冷靜地對她說了一遍又一遍。阿韻,我們要離開。從那天開始,母親臉上重新掛上了笑容,會在父親開門的時候,接過他的包和衣服,然後拎著父親捎回來的菜去廚房做飯,她的臉上眼睛裡,沒有一絲異樣,一如從前。父親以為她想通了,難得有個好心情。她不敢說話,緊緊閉著嘴巴,隻要父親在家,她絕不說一個字,隻是在心裡重複母親的那句話。五歲起,她學會了忍辱偷生這個詞。冬天來得很突然,一夜夢醒,屋外下了霜,乾枯的樹乾直直豎立著,風一吹,四處搖晃,北風又大又冷,呼嘯著撞擊窗戶,發出一陣“砰砰”的聲響。小學期末考試之後,父親被學校派到鄰市開會,做調研。臨走前,母親為他準備好了行李,一遍又一遍地叮囑他早點回來,在外麵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生病。父親聞言十分動容,抱著母親久久不肯放手:“你在家裡要聽話,不要到處跑。”“知道了。”如果不是母親日日都要念叨幾句離開的話,她甚至會覺得母親早就放棄了離開,因為那場麵看上去太過繾綣溫情。“我等你回來。”母親柔聲道。“好。”他走了,走之前,猶豫半晌,還是打開了房門,把家裡大門的新鑰匙交給了母親,他總不能把她放在家裡餓死。她站在母親身後,可以看到母親握著鑰匙的手攢成一個拳頭,握得緊緊的,指節泛著白。父親是晚上十點的火車。她和母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電視機開著,牆上的鐘一點一點走著,指針過了十,分針過了十五。母親長長舒了一口氣,她們什麼行李都沒帶,隻帶了一個錢包。然後開了門,從這個門裡,走了出去。外麵下著雪,雪花鑽進她的脖子裡,冷得一激靈。母親摟緊了她,兩個人在黑夜裡往外走。車站就在前麵,車站旁有一盞昏黃的路燈,幽幽暗暗地亮著。母親加快了腳步往車站走,走到一半卻看見一輛公交回來。那是707的最後一班車,也是整個城市的最後一班車,車上下來一個男人,穿著一件灰色的羽絨服,拎著一個行李箱。母親臉色大變,趕緊拉著她躲進了旁邊的小道,那裡有個垃圾桶,桶裡塞著一床被人扔掉的舊棉被,沾染著汙漬,散發著惡臭,有隻流浪貓正蜷縮在垃圾桶後麵的棉絮裡,睜著一雙貓眼看著她們。她被放進了那個空空的垃圾桶。母親捂著她的嘴:“阿韻,躲進去,彆出聲,千萬彆出聲。”路上行人太少,太空曠,這條小路根本掩不住人,帶著一個孩子,兩個人越發顯眼。“阿韻,你聽媽媽說,你安靜地躲著,不要出聲,媽媽一會兒回來接你。如果到明天我還沒來接你,你就趕緊跑,跑得越遠越好。坐707去火車站,然後去樊城找外公外婆,千萬不要回來,千萬要好好活著。”說著把錢包裡的一半錢塞進了她羽絨服的口袋裡。那一夜,逆著光,母親的眼睛亮得如同星鬥,臉頰紅得好似花瓣,軟軟的手捂著她的嘴,帶著母親身上的暖香。巷子外傳來一道說話聲。“連老師,這會兒怎麼回來了,不是說要去外省開會?”“戚大伯,這麼晚還在外麵溜達呢,我的火車晚點好幾個小時,被大雪堵住了,我這會兒回來看看,一會兒再過去。”聲音越來越近,母親把她的頭按進垃圾桶裡,蓋上蓋子。那隻野貓看著她們,然後從垃圾桶後麵一躍而上,蹲坐在垃圾桶蓋子上。母親看著那隻野貓,兩眼泛淚:“謝謝。”然後轉身躲在巷口的一道矮牆下,聽見腳步聲從巷口走過。可母親不敢動,現在沒有車,因為下著雪,連出租車也看不見蹤影,父親回到家發現她們不在,一定會出來找,他如果跑起來,一去一回不到十分鐘,時間太短。母親打算先把她放在這裡,自己先躲遠一點。剛從矮牆出來沒走多遠,就遇見了瘸腿裁縫。轉念一想,母親躲進了那間裁縫鋪裡。可剛沒喝兩口熱水,裁縫鋪的大門就被敲響了。父親站在門口,麵色和屋外的雪一樣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