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叔嫂有情(1 / 1)

三月花期至 王周五 2284 字 4天前

仲舉離了昭達,便想著找安成王陳頊,畢竟此前,他和自己,已經是陳蒨在朝之中最信任的人了。如今昭達、子高回來,不知道陳頊是否知曉。待仲舉趕到安成王府時,卻發現整個府內安靜得不尋常。仲舉微微感到有些不妙,便也不敢大聲喧嘩,隻得悄悄探個究竟。當他走到一間偏房時,突然聽到一男一女對話的聲音。男子便是陳頊無疑,但是這女子的聲音,為何聽來如此熟悉?“你真的不想再要我一次麼?”女子冷冷說道。“當年隻是我酒後無意識,傷了兄弟情誼,尚未敢告訴皇兄,如今怎麼可以再次做此齷齪之事。”陳頊壓低聲音道。“哈哈哈。”女子冷笑道,“你以為他不知道麼?他根本無法生育子嗣,他清楚得很。”屋內傳來東西破碎的聲音,陳頊的聲音顫抖響起來:“你說什麼?!”“不然,你以為為何我與他成親三年卻無任何所出?”女子尖細的聲音,此刻毫無顧忌地從屋內傳來。“所以,那日,你是故意的?”陳頊絕望地問。“一開始我懷疑自己,卻不敢找大夫,正巧那日你來府內,又喝了個酩酊大醉,便找你試了一番。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必定是知道自己無法做個正常的男人,婚後三年,才從不因無子之事與我為難。”不用再猜,這女子便是當朝太子的生母,也是陳朝皇後,沈妙容。仲舉捂住嘴,躡手躡腳地逃離安成王府。足足跑了一裡路程後,方才放鬆下來,卻忍不住笑出聲,隨後又淚流滿麵,心中仿佛被刀紮一般,很多事情突然明了。為何陳蒨不喜歡陳伯宗?為何坤寧宮失火,陳頊不顧安危衝進火場,救出皇後與太子?為何陳蒨仿佛對皇後的安危絲毫不在意?為何陳蒨如今臥病在床,卻從未召見過皇後?為何陳蒨隻有陳伯宗一個兒子?還有,為何陳蒨對子高用情如此之深,如果曾經真的愛過沈妙容,大體不會這樣吧?那年,陳蒨大戰宣城盜匪,勝利凱旋,眾將士開慶功宴。那夜仲舉的心思都在對子高的內疚上,絲毫沒有注意到其他事情。卻怎料想到,那日的一個精心設計,竟擾亂了所有人的人生。仲舉此刻也更加明白了自己的混蛋。他在心中勾勒出的皇室,帝後和諧,家庭和睦,因而他覺得,沒有任何人可以去打破這樣的情況,也因著一部分這樣的原因,他才最終決定,除去子高這樣的乾擾。可是如今想來,自己真是可笑。撕去偽裝的麵具,剩下的真相如此難以讓人接受。但是仲舉依舊不明白的一點是,為何陳蒨明明知道這個事,還如此信任陳頊,難道是故意的?還是,陳蒨早已不介意此事?但陳頊作為陳蒨曾經最真心相待的弟弟,對陳蒨如今又是個什麼心思呢?所有的想法讓仲舉頭暈目眩,他一時間無法接受。這些日子知道的事情太多,他此刻最想的,竟然是昭達和子高兩個人。這個時候,他們二人成了最可能解決問題的人。仲舉也終於了然,其實自己早已將子高視為重要的朋友,隻是一直不自知罷了。可是皇榜已發出去將近半月,依舊沒有任何消息,仲舉大腦空白,此刻應該怎麼辦呢?若是陳蒨駕崩,太子就會登基,名義上名正言順,但這實情又不能公告天下。第一次,仲舉所信的孔孟之道、三綱五常,突然無法解釋這個問題,也不能給仲舉參考。該怎麼辦?仲舉思索半天,太子一定要登基的,否則天下必亂,向來隻有東宮穩了,朝局才能穩定。太子登基,眾大臣必會細心輔佐,若是隻有皇後一人心存奸計,應該也鬨不出什麼亂子,畢竟隻是女流之輩。但是,陳頊是萬萬不能留了。此人向來威望較高,一旦太子登基,得了皇位,他與皇後一合計,可能會挾天子令諸侯。曆史上攝政王的存在,並不算少。何況,他與當朝皇後有染,已是奇恥大辱,除去他,也是必然的。另一方麵,太子也極為信任自己,屆時子高、昭達成為沙場上的左右手,而自己和眾大臣,則在政事上輔佐,太子必定也能成一代明君。或許這也是陳蒨所想吧?不然,他為何明知實情的情況下,依舊如此對陳頊和陳伯宗?對,肯定隻是為了讓陳頊放下戒備,才好動手。可剛剛,陳頊已經得知此事,怕是他們的動作也會越來越快,既然這樣,自己一定要加快速度。自從知道昭達與子高回來,沈妙容的心又懸了起來,她總隱隱感覺可能會發生什麼,而這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應該沒什麼好事。“臣,陳頊,參見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自從上次得知真相後,陳頊這是第二次見沈妙容。若不是她用皇後之名相逼,恐怕這輩子,他都不想再見這個女人。“阿頊,你還與我置氣麼?為何對我如此冷淡?”沈妙容早已遣散下人們,這偌大的翊坤宮內,除了正在午休的太子,便隻有他們二人。沈妙容邊說邊朝陳頊走去,她的麵容一向端莊大方、精致細膩,一如當年太守夫人之時的乾練精明。其實沈妙容也是美的,恰如姹紫嫣紅中的一枝萼華綠梅,或是一方美玉翡翠,隻是這綠梅、這美玉,此刻卻變得尖銳逼人,挑起的眼角,更是嚴厲威懾。陳頊那麼一瞬,隻是本能地向後退去。是厭惡?是恐懼?還是麵對不了自己?“臣弟不敢,請皇後娘娘自重。”陳頊雙手行禮,頭低著,眉頭微微皺起,嘴唇緊抿。沈妙容神色一沉,清冷如霜,殿外如血的夕陽,照過重重赤紅宮牆,千回百轉照映在她臉上,愈顯她的蕭索。可這有什麼,很快,她便是皇太後了。“阿頊,我嫁與陳蒨之時,也不過十三四歲,單衫杏子紅,雙鬟鴉雛色。我也曾盼望東瓶西鏡,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那時,他是我身邊的一棵樹,枝葉茂繁,翠色蒼蒼。然而,那個人出現後,我便成了獨自一人,一任烈日焦烤,風雪欺身,冷雨飄零。”前塵往事紛至遝來,仿佛黃昏時隨風湧動的塵埃,輕得幾乎沒有半分力氣,卻縈縈繞繞纏到沈妙容身上,悶住了心肺鼻息。“所以你便利用我,生下伯宗,為你穩固地位?”陳頊抬起頭,與陳蒨極其相似的眉眼裡麵有著一樣的桀驁不馴。“利用麼?你覺得我隻是在利用你?”沈妙容盈盈笑道,目光卻不禁泫然,“我十六歲那年生辰,遠離父母,而陳蒨在外調解百姓爭端,你還記得那晚,你給我煮的那晚長壽麵嗎?我當時年紀小,陳府家大業大,各位長輩晚輩間關係複雜,我不會處理,受了委屈,找不到人哭訴,那時是你給我買糖葫蘆。“這些年,沈妙容的憂愁深長如練,將自己層層纏裹。“那些,都是皇兄交代我的,他忙著處理各種事情,知道一直忽略了你,念著你我年紀相仿,便叮囑我幫襯你一些。”陳頊轉過頭,仿佛不願想起這些事,“你最終傷害的,是待你如妹妹般的人。”沈妙容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這些事情倒是她沒有想到。也就是片刻的功夫,她猛地抬頭,衝上去抓住陳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你必須幫我,否則咱們同歸於儘。”陳頊重重推開沈妙容,大怒道:“你瘋了嗎!”“對,我是瘋了,我早就被你們陳家人逼瘋了!好在,我有兒子啊,陳蒨知道不是他的,又能如何,他為了皇家的麵子,絕不可能公開此事,那麼伯宗一定會被立為太子,也一定會順利登上皇位。”沈妙容笑得渾身顫抖,她望向窗外,仿佛陷入了美妙的憧憬,“那個時候,我就是皇太後,你就是攝政王,這天下也就是我們的了,你說對嗎?”陳頊不可置信地搖頭,“簡直不可理喻,你居然希望自己的夫君早日病死,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人!”沈妙容惡狠狠地瞪著陳頊,仿佛眼中泣血,“我這樣的女人?我這樣的女人怎麼了?我告訴你,所有傷害過我的,擋著我路的人,我都會一個個除掉。章昭達、到仲舉,還有韓子高……這一個個,我都不會放過的!”“你瘋了,你肯定是瘋了!你若敢傷害這些人,我便是拚著名聲性命不要,也一定會阻止你!”陳頊怒吼道。昭達這兩次見到陳蒨,都是在太極殿內,隻不過,走之前,陳蒨雖然有些生病,總歸還是有些生氣,如今推門而入,太極殿居然冷得不似三月天裡該有的光景。“來了?”陳蒨的聲音雖然輕,卻仿佛在這殿內來回激蕩。“嗯。”昭達挪到陳蒨床邊,發現陳蒨已經坐了起來,應該是等了一會自己。“謝謝你。”陳蒨笑著說。“謝什麼?”昭達咬著唇,嚶嚀道。“最終守住了我們的君子協定,守住了子高,以後,子高也交給你了,無需我多交代,我相信你自會保護他。”陳蒨笑著說。“你知道我知道了?”昭達哽咽道。“傻子,一個男人哭什麼,仲舉知道了,你們都會知道的。”昭達突然不知道說什麼,他隻是望著陳蒨,就這麼看著。很多年沒有這樣看過了,自小便玩在一起,二人仿佛共用一個母親一般,直到陳蒨的生母意外過世,小小的陳蒨便不怎麼回家,時常來章府蹭飯蹭床。再大一些,知道事理了,就成了大人,娶妻生子後,更是一人挑起了整個陳家的內務。雖然陳霸先對他讚不絕口,卻從不輕易給他機會。陳蒨便隻能韜光養晦,熟讀兵法,隻盼著有一日能有上戰場立功的機會。畢竟,隻有立功了,才能當官,官大了,就能為母親報仇。直到侯景之亂,陳蒨父親陳道譚,當朝東宮直閣將軍,在馳援石頭城時,中流矢而亡。當時陳蒨的同鄉之人大多倚憑山湖之險掠奪強取,惟獨陳蒨保護家族不受侵擾。隨後,陳霸先舉兵,侯景便派人搜捕陳蒨和陳昌,陳蒨力保陳昌逃離,自己獨身被擒。隨後侯景百般折磨陳蒨,也是在那個時候,終於落得個無子的結果,但那次的犧牲,也終於讓陳霸先看到了陳蒨的勇敢。自那之後,陳蒨終於開始走上仕途。“子華,後悔過麼?”昭達問。陳蒨猛地睜開眼睛,這是他的乳名,自母親去世後,再也無人喊過。他淒慘一笑,“若是再來一次,我還會走這條路,隻是不會選擇登基了吧,如今想想,天下如何,與我到底有何關係呢?”昭達低頭抿嘴而笑,“所以我二人終究,還是兄弟。”“若是兄弟,再答應我一件事,待我駕崩,便帶著子高遠走高飛,再也不要回來建康。若是沒有我,這肮臟陰暗的皇宮中,不知會有多少暗箭射向你們,你二人,是我最後的擔憂了。”“你覺得子高會答應麼?”昭達無奈問。陳蒨眼神中的果斷之氣似乎又回來了,笑道:“怎麼?他不答應,你便沒轍了麼?”昭達似有些驚訝,又頗覺欣喜,陳蒨在這樣的情形下,亦能談笑風生,“你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我可降不住。”陳蒨含笑點點頭,“也有理,也罷,我與他說吧。但另有二事,我要和你交代一下。”“你說。”“其一,原諒仲舉,可好?”陳蒨想起身,身子一軟,沒坐起來,輕歎了口氣。昭達瞬時收斂了笑容,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若是他此次真的傷了子高,你還會這樣說嗎?”陳蒨微愣,一字字道:“斷然不會。”昭達挑眉問:“那你如何讓我原諒他?”“子高畢竟無事,仲舉也並非大凶大惡之人,我們四人走過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未來這陳家天下,你與子高我是不指望了,也便隻有仲舉,若真的陳朝有難,還望你與子高能幫襯他一二,可好?”“你先說其二吧。”昭達未正麵回答,陳蒨也不逼迫,昭達向來愛憎分明,若想一時半會原諒仲舉,怕也是不可能,那便留著子高來勸慰吧。“其二,若當年,先皇是派我去收複屬地,而讓陳頊前往廣陵,恐怕,我這個位置,便是陳頊了,當了數年質子的,恐怕也是我。”“所以你想讓我怎麼對陳頊?”昭達問。陳蒨對昭達招招手,示意他扶自己起來,“你隨意啊,隻要不反對他就好。”昭達扶著陳蒨在太極殿裡來來回回走了兩遍,方回答:“你這個皇帝,越往後越想得開,也越不負責任了。”陳蒨笑著說:“我還要做一件更不負責任的事。”“何事?”“明日便出宮,臨死前,享受幾日尋常人家的生活,要一起麼?”“好啊,正巧一起把我的願望也實現了吧。”陳蒨淡淡地問,昭達淡淡地答,二人心照不宣,都不願捅破那層窗戶紙。窗戶紙的名字,便是韓子高。“既然不能同你一起仗劍天涯,那便假裝能一起做對尋常……朋友吧。”這一場心事終究不是他一個人的春花秋月,即使最終是鏡花水月,畢竟子高曾在動搖之際許諾,昭達也深信,若是他能早一步遇見,事情肯定會不一樣。昭達心裡這麼想著,卻覺得酸楚得很。往外瞧瞧,天已大亮,陳蒨出宮的時辰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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