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看著蘇子安,她似乎在一瞬間長大了許多,改變了許多。從前的蘇子安不會用這種方式去對待一個剛剛失去兒子的母親,從前的她總是對弱者帶著幾分憐憫,對逼著那些好人走向犯罪的理由感到悲傷,如今她將個人情感全部拋下,法律二字懸在頭頂,她變得冷酷無情了起來。警察原本就該是這樣的,他們的行為不該被個人情感束縛。蘇子安應該是成長了,成長為上司們所需要的模樣,但是……他還是喜歡從前那個有點莽撞,又有點不成熟的人,安寧心想那時候的蘇子安比現在可愛多了。天色不早了,他們離開了何帆家後便各自回了自己家。蘇子安坐在長椅上,等待公交車的空檔伸手輕輕按摩著小腿,望著來來往往的車輛突然歎了口氣。她總覺得脖子有些癢,伸手一摸從上麵拿下了一片茶葉。“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能夠成為犯罪的理由,錯了就是錯了,和這個人的本質無關,殺人永遠是無法原諒的罪行。”臨走前和何母說的那些話還在耳邊響著,蘇子安低聲喃喃道:“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能成為犯罪的理由啊……”她突然間伸手蓋住了眼睛,低聲歎息道:“虧我還能冠冕堂皇地說出這些話來,我到底有什麼資格去指責何帆是人渣啊……”明明他們倆是同樣的人,都曾在憤怒和憎恨中迷失過,隻不過有一處不同,有人替她背了殺人的罪名和愧疚感。回想起之前的事情,蘇子安就覺得喉嚨口湧出了一陣陣的癢意,一陣陣的惡心。公交車停在了路邊兒上,蘇子安這才反應過來,拖著疲憊的身體擠上了車。搖搖晃晃地坐了兩站地,蘇子安沒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顧遠城的家,忙了一整天,她還有些事情需要問他。她按了兩下門鈴便有人走過來開了門,對上那人有些錯愕的目光,蘇子安便認出來了,“顧遠城?”“你怎麼來了?”顧遠城有些錯愕,“進來吧。”“我有些事情想問你。”蘇子安收起自己疲憊的姿態走了進去。“你想問什麼事,關於案子的事情嗎?”顧遠城站在桌前準備給她倒水,“陸遇應該毫無保留地全部告訴了你們才對。”“你知道他答應了赫殊的請求加入專案組了嗎?”蘇子安有些錯愕,她原本一直以為上次是陸遇一個人做的決定,“你……你們為什麼要答應赫殊的請求,這對你來說很不利,你的能力根本不能見光的,知道你的能力的人越少不是就越好嗎?為什麼呀?”蘇子安有些著急地問。她想了很多個理由都沒有辦法解釋顧遠城為什麼會做這個選擇。“我有我的理由,他們也簽署了保密條款,而且赫殊和安寧他們好像已經猜出了我的能力,倒不如直接挑明了,這樣你以後行動也方便一些。”顧遠城輕聲笑著,見蘇子安還是一副無法理解的模樣,便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反正已經這樣了,就不要想什麼理由了,我還是把心思放在案件上麵比較好。”“嗯。”蘇子安點點頭,說的也是,隻要知道這個決定不是陸遇一個人擅作主張就可以了。蘇子安沒有在這裡多做停留,待了一會兒就直接回家了。顧遠城看著桌上沒人喝的水發著呆,好一會兒才從座位上起身回了房間。他從房間裡拿出了一個信封,裡麵裝著的是蘇子安的個人資料。“理由?”顧遠城擰著眉頭,臉色有些沉了,他不得不加入進來。張傑房間裡鏡子上的留言,公共廁所牆壁上用血書寫的是“蘇子安”三個大字,還有寄到家裡麵的蘇子安的個人資料,這一切都表明凶手很有可能盯上了蘇子安。他考慮了很多,他隻有這一條路可走。他隻能答應赫殊的請求,儘可能把自己和蘇子安係在一起,這樣才能夠保護她。他沒有將廁所裡看到的血字告訴任何人,他不想讓任何人的注意力放在蘇子安的身上,也不想蘇子安覺得自己是因為她才卷進這麼麻煩的事情當中。顧遠城放下手中的東西,又在紙上寫下了剛才發生的事情,留言給陸遇。忙完了所有的一切,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藥瓶,倒出了兩粒藥丸,動作頓了頓,又從瓶子裡倒出了兩粒,就著水咽了下去。另一邊蘇子安洗了澡就直接趴在床上睡了過去,跑了一天,渾身酸疼,她幾乎是沾上床就睡了過去。在黑暗中沉浮了許久,夢中突然間出現了一點光亮,屬於孩童略稚嫩的聲音傳了過來:“我走這裡就可以了。”“不用我送你了嗎?”是個陌生小男孩的聲音,蘇子安努力睜開眼睛,想看看那孩子的長相,可眼前卻仍舊是一片刺目的光,什麼都看不清楚。“不用了,謝謝你。”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在響,“明天見,陸遇。”“明天見,陸遇……”“明天見,陸遇……”“明天見,陸遇……”“陸遇……”蘇子安猛地從床上坐起,昨天晚上忘了關燈,刺目的光晃得她的眼睛有些疼。停了會兒,她猛地從床上滾下,拉過了桌下的垃圾桶乾嘔起來,“嘔……”快要把五臟六腑都吐了出來,蘇子安抬起頭用手背抹了把嘴角,坐在地上守著垃圾桶失了神。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夢到他?蘇子安在那兒待了很長時間,腦袋裡一片混沌,剛才那一個短短的夢一直在腦海中不停回放著,她的心裡慌慌的。鬨鈴響起來的時候蘇子安才回了神,她從地上爬起了起來,渾渾噩噩地去了洗手間洗漱。等她趕到的時候人已經都到齊了,赫殊和葉邵組昨天對張傑的調查已經結束了。那小子是個網絡主播,從前上學的時候就錄製過一些虐貓視頻,火過一陣子,但是校方查起的時候他就將所有的罪名全部推給了當時的女朋友,說那些視頻全部都是那個女孩錄的,然後和同夥編造出了那女孩的一些流言散發了出去。那段時間那件事鬨得挺凶,一時間他女朋友成了風口浪尖上的人,後來頂不住壓力退了學,再後來就得抑鬱症自殺了。這事情已經過了幾年,始作俑者卻還好好活著,與朋友談論起當年那個自殺的女朋友的時候,他隻是笑著說:“她是自殺的,難不成那條命也要算在我身上?”蘇子安擰著眉頭聽完,“這麼說的話,受害者並不是隨機挑選的,凶手的確是按照這個方式選擇受害者。”“根據死者的罪行,以執法者的身份給予受害者相應的刑罰。”安寧伸手摸了摸下巴,“凶手好像認為自己此舉是正確的,他是站在正義這一方的,這個人不好對付啊。”葉邵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導致何帆父親死亡的那場大火就是何帆放的,臉色一直很不好,不過也還是專心聽著。“沈晏調查了一下四位死者的活動路線。他們生活在不同區域,活動範圍也沒有交叉點。”赫殊話音剛落,沈晏便調出了一張圖,赫殊伸手在圖上畫了一個圈,“凶手的活動空間較大,活動路線也比較複雜,可能是因為工作性質特殊,也可能是因為狩獵受害者的需要。”蘇子安翻看著手中的資料,用筆在資料上圈出了一些圈。張傑是死在家裡的,但是門窗卻沒有被破壞撬開的痕跡,這點可以看出是張傑主動放凶手進門的。何帆是警察,警惕性會比較高,怎麼想都不可能讓陌生人靠近並喝下摻著安眠藥的飲料。是熟人?還是說由於某些原因,讓何帆不曾懷疑過接近他的凶手?“凶手的工作可能會讓受害者主動接近,或能將受害者引到其它區域內下手。”安寧補了一句,“凶手可能是某位受害者的熟人,也可能是其工作很容易讓人產生信任。連荷在死前和凶手的曖昧能夠猜出凶手長相不錯,且年齡大致在二十到三十五之間。”“連荷死前和凶手曖昧?”齊傾舒突然插嘴問了句。糟了,安寧心頭一跳,剛才太過認真了,都忘記齊傾舒還在這裡。顧遠城看到的那些東西,並沒有記錄在報告裡。一時間房間裡麵的氣氛緊張了起來,蘇子安捏緊了手裡的資料,視線都不敢往齊傾舒那邊轉,不知道要該怎麼糊弄過去。“死者衣服淩亂,胸前和大腿內側都出現了紅腫,內衣也被解開了,這些東西報告中應該都寫了,你沒看嗎?”顧遠城低聲說道。“問句題外話,案發現場有專案組組員的信息還好解釋,為什麼會有你的信息?”齊傾舒沉聲問道。房間裡空氣都凝固了似的,顧遠城不緊不慢地回話:“那恐怕就得去問凶手了。”齊傾舒噗嗤笑出了聲,唇角往上拉起,視線從顧遠城的臉上移到了電腦屏幕上。像是一室寒冰瞬間融化了一樣,他們幾個也輕鬆了一點,繼續討論著案情,齊傾舒垂著頭在鍵盤上敲下了‘有所隱瞞’四個字。“有一件事情我一直覺得奇怪。”安寧突然間開口,“張傑死亡現場那些鏡子上麵檢測出了血液,何帆死亡的公共廁所的牆壁上也塗了血液,感覺寫了什麼又被蓋上了一樣。”“寫了再擦掉不是多此一舉嗎?凶手為什麼這麼做?而且,凶手隻黏住了他們兩個人的眼睛,隻在他們兩個的死亡現場看到了血液,為什麼?他想要做什麼,是要向我們傳達什麼信息嗎?還是說有什麼特殊的意義?”蘇子安說:“也許是因為兩個人都曾害死過人?所以死亡現場才會出現鮮血?”“也可以這麼解釋。”安寧點點頭,沉默了會兒。齊傾舒在場,無法說得多透徹,但是除齊傾舒外所有人心裡都清楚,凶手絕對在鏡子上和牆壁上寫了什麼東西,他想要給某些人看到,可是為什麼又塗掉了呢?這有些矛盾。安寧伸手輕輕摩擦著下巴,除非凶手想要說的話,已經傳達給某些人了。或者說,凶手確定就算他抹去了那些字跡,凶手想要讓他看的他仍舊看得到。安寧掃了一眼陸遇,將疑惑憋回了心底。“會讓他們放鬆警惕又能掌握這些人的基本信息的職業,心理醫生算一個吧?不過像連荷那種搶了彆人老公,還想要開車撞死人的女人應該不會有求助心理醫生的時候吧。”葉邵想了會兒後說。“也許是從林澤妻子口中聽到的連荷的事情才將目標鎖定連荷,張傑那個得了抑鬱症的前女友,未成年懷孕卻遭男朋友拋棄打胎的少女莘成圓,壓力過大的警察何帆,都有求助心理醫生的理由。”安寧停了會兒,又歎息道:“怎麼可能會這麼巧,這些人都認識同一位心理醫生?”“我們目前一丁點線索都沒有,也隻能放飛自我胡亂猜一下凶手是如何獲得這些信息的了。”葉邵仰著頭靠在椅背上歎息著。“還有一個職業能夠讓張傑毫無防備地打開門放他進去,能夠讓身為警察的徐帆放下戒心喝下摻著安眠藥的飲料,讓素昧平生的人在一瞬間對他產生信賴,並且有著可以獲取這些信息的渠道。”蘇子安的指甲一下下掐著手裡的文件,葉邵扭過頭望著她,她嘴巴一張一合吐出了兩個字:“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