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第39章 教廷也會有天敵(1 / 1)

墜靈公約 須尾俱全 2050 字 4天前

在連續三天三夜的晝夜兼程中,施密爾特沒有合過一次眼,沒有歇過一次腳。除了眼睛裡微微泛起了紅血絲、下巴上也隱隱冒起了青胡茬之外,這位西方帝國的皇子看上去與三天之前離開首都的時候沒有什麼分彆。從首都夕夜帶出來的幾個仆從和坐騎,早在路上經過一處處皇室封地的時候,就被換過了好幾次;唯獨皇子本人,仍然精力充沛,迅捷輕盈得如同一陣永不疲倦的長風。他最長的記錄,是多年前與東方帝國發生摩擦時,他在邊境戰場上有長達十三天沒有睡過覺——而這僅僅是他眾多優點之一罷了。他是天生的皇帝,他理應站在這個國家的最高峰。在清理了國內亂象以後,或許將來登位以後的某一天,他也可以將目光再放遠一點,望向斯尼威,望向東方……皇子抿了抿乾燥的嘴唇,終於慢下馬速,淺淺地喝了一口水。將國土分給他人作為封地,這從根本上就錯了。如此廣袤的土地,理所應當隻有一個主人;皇帝——也就是未來的他——的意誌,應該成為這個國家中唯一一個聲音。從這個角度來說,聯盟的混亂或許正是格蘭特家族重振皇權的大好機會。大地在馬蹄下不斷向後劃去,施密爾特微微吐了一口氣。教廷想要侍奉神明,就應該好好地呆在屋子裡點燭弄香;侍奉神明這件事既不需要土地,也不需要武力。如今的教廷,已經成長為一個龐大得足夠威脅聯盟與皇室的怪物了,僅靠格蘭特家族很難將它從這片土地上拔除。想到這兒,皇子卻忽然微微笑了一笑。格蘭特家族對教廷毫無辦法,不代表它就沒有天敵。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必須要見到那一個男人——羅曼丹·蘭塞。羅曼丹率領的軍隊占據了邊境上一個名叫象林的鎮子,勢力範圍從鎮子內向外漸漸延伸出了數十裡。在進入了象林鎮周邊區域以後,路上流匪與強盜頓時一下子稀少起來;在三四天日夜不休的跋涉之後,施密爾特也終於有機會翻身下馬,舒展了一下渾身骨頭。象林鎮緊挨著一座小山,從山坡上往下望去,幾乎能叫人忘了現在正是亂世。夕陽餘暉下的平靜小鎮,慢慢鋪展向遠方,漸漸化作一片片規規整整的農田;炊煙徐徐地升入半空,被天際紅霞映成淡淡粉紅,又一點點飄散在空氣裡。新近修成的許多道路將象林鎮分劃成了整齊的小塊,車馬緩緩地在四通八達的路上往返穿梭,遠看如同一個個不慌不忙的黑色螞蟻。“是個人才,”施密爾特輕輕歎了口氣,“這個羅曼丹。”幾個隨從沉默地立在他身邊,隻有一位女性墜靈使點了點頭,低聲道:“那麼……”“還是按照原計劃行事吧,曼迪。”皇子轉頭衝她一笑,灰藍色的眼睛在夕陽中看起來仿佛一片即將沉入夜幕的海麵。“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才……機會則不然。”墜靈使點點頭——這是一個精瘦而沉默的女人,剛剛在前幾個月不聲不響地接過了爵位與家族墜靈。如果沒有施密爾特的暗中幫助,她是絕無可能越過自己的三個兄弟,成為羅傑斯家族中多年來第一位女爵的。至今施密爾特仍然會為她的決斷力而暗中咋舌:在從來沒有一絲希望能夠承爵的情況下,這個女人敏銳地察覺到了家族在政治鬥爭中遊移不定的軟弱態度,在兄弟們有所行動之前,就果斷地倒向了最需要將她家族握在手中的那一方——格蘭特皇族。“根據三天前阿薩的線報,”曼迪·羅傑斯一向冷靜,處事也有條理;即使在這個關頭,她聽起來依然十分平靜:“包括羅曼丹在內,他們軍中一共有四位墜靈使,其中有兩人目前正帶兵在外。”“也就是說,咱們能見到他本人的機會不小。”施密爾特一笑,眼睛裡閃閃發光。他微微一轉身,一位隨從已經在身後為他張開了一件鬥篷。他看也沒看地順勢將鬥篷披在身上,那隨從又忙為他戴好了帽子,遮住了他一頭燦爛的金發。“請吧。”皇子朝曼迪一抬下巴,往後退了幾步,與隨從一起沒在了樹蔭裡。曼迪獨自站在山坡邊緣,精瘦得幾乎像是一片薄板似的身體,在黃昏天光中投下了細細一道黑影。她慢慢舉高一隻手臂,衣袖從手腕上滑落下來,露出了皮膚上繁複細膩的一大片黑色紋路。她的手指從手臂皮膚上輕輕劃過,指尖微微一撚,從皮膚中抽出了一點烏黑。天空中猛然轟隆隆地發出一聲悶響,仿佛一頭從沉睡中被喚醒了的巨獸。那一點點烏黑漸漸細長了,被她手指拽出了一線長長的細絲;曼迪捏著它向空中一甩,它便像一點落入了水裡的墨水一樣驟然化散了,絲絲縷縷地彌漫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墨水絲”上,順著它一路飄升至天際。被它觸及的雲層,顏色忽然漸漸暗下來,灰灰陰陰地凝結成沉重的一塊塊;一道閃電驟然劃破暗藍色的空氣,乍然映得天地雪亮。驚人暴雨在一眨眼間傾瀉而下,視野中頓時被密雨塗抹成一片蒼白。雨勢來得太急太快,在雨水沉沉擊打大地的時候,施密爾特仿佛還能隱隱約約聽見來自小鎮的人呼馬鳴。他披上的鬥篷霎時沉甸甸地壓在了身上,水珠不斷順著皮膚往下滑進領子裡,逐漸變得溫熱起來。在這樣沉重而近乎狂暴的雨勢下,每一個人都濕透了;然而曼迪仿佛不知不覺,隻是向天空中再度抬高了一隻手。從她指尖處,慢慢飄浮起又一絲黑色墨水;然而這次,那一縷漆黑卻不飄也不散,隻是在傾盆白雨中輕輕地來回搖擺,仿佛一根被雨水打得不斷發顫的細枝。“殿下,”曼迪·羅傑斯緊緊地望著手中那一線漆黑,抬高嗓門提醒道:“我要開始了!”施密爾特筆直地站在原處,一動不動。隨著女爵回手一拉那縷墨黑,天空中雲層突然在隆隆雷聲中裂開了,雨幕被一道龐大漆黑的影子給硬生生撕開了兩半;那龐然巨物從雲後探出身體,像是一條從天空中誕生的長龍一般,在象林鎮上空呼嘯著盤旋了幾圈,激起了一陣陣驚心動魄的尖厲風聲。鎮子裡,人們的驚呼聲與被風雨擊碎的屋頂、草木一起,被吹上了半空;那片黑影從大地上席卷而過,帶著狂風直直朝曼迪所在之處撲來,霎時間,眾人眼前隻剩下了一片幾乎能吞沒天地的黑暗。即使皇子早有心理準備,仍然不由暗暗吃了一驚——然而那片氣勢磅礴的黑暗在撞上曼迪身體的一瞬間,乍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沒有存在過。雨淅淅瀝瀝地緩了,輕了,很快就從天地間退得一乾二淨。要不是身上到處都還是濕漉漉的叫人難受,隻怕施密爾特會以為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他抬頭看看漸漸黑沉的天色,輕輕鼓了鼓掌,讚歎道:“了不起。”曼迪同樣是一身狼狽。她抹乾淨頭臉,向皇子低頭說道:“謝謝殿下。我想象林鎮上的人應該都看清楚了……我剛才特意控製著它多盤旋了一會兒。”“咱們接下來的任務,”施密爾特拍拍她的肩膀,“就是找一個隱蔽的地方等待了。”由他與曼迪一手安排出的異象,與真正的墜靈降落並不完全相同:儘管墜靈也是隨著雨水一起落入人間的,卻幾乎從未暴露過自身形態,遑論剛才那樣席卷天地的氣勢了。但要是不弄出一點兒引人注目的動靜,又怎麼引羅曼丹親自過來呢?坐在一塊大石上的皇子,一手托著下巴,靜靜望著下方小路上那一行越來越近的火把光芒,微微露出了一個笑。“殿下,”曼迪輕輕叫了一聲。施密爾特轉過頭,正好看見她朝夜空中探出兩個指尖;她手指撚著的那一縷墨黑色,此時模模糊糊地幾乎快要消融在夜幕下了。她一邊捏著它在黑夜中晃動幾下,一邊低聲道:“來人之中有兩名墜靈使,其餘的應該隻是一些隨從士兵。”皇子回頭看了一眼,一個侍從立刻踏上一步;隨著他一擺手,那侍從帶著身後幾名同僚一起沉默地施了一禮,隨即轉身消失在了夜幕下。他們剛一走,小路上的那一隊火把光芒也漸漸慢了下來,終於在皇子一行人的容身之處下方停住了。雙方都有墜靈,發現彼此的蹤跡隻是時間問題罷了。曼迪向施密爾特看了一眼,得到他的點頭首肯以後,抬步往前走去;她剛一走上山坡邊緣,崖下頓時傳來幾聲低低的驚呼“在那!”、“好像是他!”——曼迪沉默地站在他們的目光中,一動不動。她此時換上了一件長袍,在崖下影影綽綽的火光中,看起來又瘦又窄,幾乎不辨性彆。一個沉穩的男聲喝了一句“安靜!”,崖下的雜音頓時靜了下去。夜色中隻剩下火把劈啪作響的輕微聲音;過了幾秒,那個男聲終於再一次開了口。“是你嗎?”他揚聲問道,口音標準而優雅,沒有一點兒邊境特有的重喉音。“剛才在這兒得到了一隻墜靈的人,是不是你?”施密爾特一個人坐在陰影中,全神貫注地聽著這個聲音。曼迪低下頭,嘶啞地回應道:“墜靈……你們說,進了我身體的那個東西,就是墜靈嗎?”即使夜色中仍然是一片安靜,皇子仿佛依舊感覺到了崖下眾人無聲的嘩然。他在黑暗中悄悄地出了一口長氣,緊緊抿起嘴唇——他奔赴千裡,就是為了現在。“你是誰?”曼迪又一次問道。老實說,她並不是一個完美的演員,在她身上幾乎找不到一個平民初得墜靈時應有的無措和激動:“你們怎麼知道那個……那個墜靈在我這裡?”“因為我們也是墜靈使。”羅曼丹的聲音平穩寬厚,讓人聽了就忍不住想要放下心來。“至於我,你應該知道,我是天想曲和象林鎮的首領。”“對,我聽說過你。你找我乾什麼?”“我隻是想和你聊聊。”羅曼丹聽起來似乎朝她露出了一個笑,“你是誰?你能下來嗎?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我隻是希望咱們能成為朋友。”曼迪明顯猶豫了一下,沒有動,隻是慢慢摘掉了帽子。從施密爾特的角度,正好能瞧見她的下頜被火光染成了一線微弱的紅亮。“你帶著這麼多人……我就不過去了,”她低頭望著下方小路答道,“有什麼話就這麼說吧。或者你也可以上來,但是彆帶這麼多人。”崖下有好一會兒沒有發出應答。火光靜靜地照在曼迪身上,一時間夜色重新沉寂下來,就像是崖下的人忽然都走光了似的;施密爾特挑起一邊眉毛,麵上微微浮起了一點兒疑惑之色。當羅曼丹·蘭塞的聲音再度傳入皇子耳中時,他竟忍不住長身而起,滿腹驚疑,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是皇族派你來的嗎?”即使一向冷靜如曼迪,她也不由勃然變色了;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從火光中退進了黑暗裡,顫聲問道:“什、什麼?”“曼迪·羅傑斯,你是你們家族中第一個女爵。”羅曼丹的聲音不知何時起了變化;即使仍然平穩,卻像是從聲音深處漸漸吊起了一根鋒銳的鋼絲。“沒有格蘭特家族的支持,這個爵位根本到不了你手裡,難道不是嗎?”“你——”“聯盟裡所有的爵位變動我都打聽得一清二楚,凡是重要的家族,我都看過他們族中墜靈使的畫像。說來也巧,你的畫像隻比你早到達了象林鎮十天而已。”羅曼丹微微笑了一聲,問道:“曼迪女爵閣下,告訴我,是皇族中哪一位派你過來的?”施密爾特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他以為羅曼丹隻是要趁著世道混亂時,為自己割據一片土地;但如今看來,對方的目光恐怕一直沒有從聯盟的大地上移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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