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第35章 謎一樣的帕夏(1 / 1)

墜靈公約 須尾俱全 2099 字 4天前

艾達不由自主地嗆咳起來,劇烈得像是要把五臟六腑一齊從喉嚨裡咳出去一樣。人影、說話聲在她身邊搖晃過去,讓她知道自己現在並不是孤身一人;她使勁蜷起身體,在昏昏沉沉裡,仍然下意識地想要藏好自己滿是淚水和唾液的臉。“沒事了,沒事了。”一個柔和的嗓音輕輕在身邊響了起來,緊接著有人伸過來一隻手,用衣袖一點點替她抹乾淨了臉。當艾達終於喘息著抬起頭時,她正好對上了帕夏的一雙眼睛。在黑夜中,那一雙平時碧綠得鮮豔的瞳孔,現在暗了下去,看起來深邃而妖異。他攏了攏艾達的頭發,一側酒渦深深陷了下去:“瀕死是有一點兒嚇人,對不對?”艾達頭昏腦漲,耳朵裡嗡嗡直響,想點頭卻點不動。“我很願意告訴你這不會再發生的,不過那就是假話了。”帕夏慢慢吸了一口氣,似乎幾人身下散發著生腥味的土壤氣息也很好聞似的。他站起身,嗓音仍舊溫柔,卻帶著一點點似有若無的顫抖:“我們即將要做的事,恐怕還會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們拋在生死線上。不過,隻有當你嘗試過真正死亡前那一刻的感受,你才會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活著。”他彎下腰,像一個貴族那樣,將一隻手遞在艾達麵前。“艾達小姐,”他低聲說,讓她錯覺好像隻有她才聽見了這句話——身邊的鐵匠、鬥笠墜靈,好像都沒聽見。“以後,你會對這種感受上癮的。”艾達不知道他指的是瀕死,還是對這個國家掀起的反抗。她手腳發軟地站了起來,四下望了一圈。在聽說重傷的朵蘭被比利救走以後,她沉吟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既然那個首領死了,他的墜靈隻怕也不剩下多少生路了。隻要沒有了那一隻墜靈,其他的都無足為懼。”在教士說話時,夜色中,那雙像林中湖水一樣深綠的眼睛正落在了她的身上。“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他們首領死訊的?”他一邊輕聲問道,一邊伸手將艾達一縷頭發彆至耳後。他涼涼的指尖從耳朵後方的皮膚上滑了過去,艾達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她張了張嘴,忽然回頭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平原遠方;轉過頭,她對帕夏勉強笑了一笑:“當然是有人告訴我的。”教士在夜色中沉默幾秒,輕輕笑了。二人說話時,鐵匠恰好去將幾人的馬都牽了過來。其中一匹的馬背上,還昏昏沉沉地睡著一個獠國戰士。隨著馬蹄前行,他軟軟垂下的腳,正在馬鐙上一打一打地發出輕響。艾達掃了那戰士一眼,迅速挪開了目光。“等我們回去以後,你在士兵裡挑一個宿主。”她低聲對鬥笠墜靈囑咐了一句,走近了自己那匹馬。帕夏扶著她上了馬,一行幾人朝遠方夜幕下的奧第奇城堡走去。“聽說淨土軍裡還有不少墜靈使,”艾達走了一會兒,頭腦慢慢恢複了清醒;她看了帕夏好幾眼,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雖然此刻群龍無首……你說,他們會舉軍前來複仇麼?”教士在馬背上低低歎了一口氣。“哪兒有這麼好的事,”他垂下頭,聽起來竟然似乎十分遺憾:“他們要是肯來就好了。隻不過我想他們還不至於那樣傻。”艾達微微咬緊了嘴唇。她曾經特地囑咐過,千萬不能讓淨土軍——尤其是他們的墜靈使——前來攻打奧第奇城堡,這並不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應付不來。事實上,隻要有榮光和蓮·安達科在,也許沒有幾個墜靈使最終能活著靠近城堡。她擔心的是另一件事。在她出神時,教士忽然又悠悠地加了一句:“在過去的幾個月中,淨土軍聲勢越來越浩大,得到的呼應也越來越多。在聯盟西部,他們可以算得上是反抗軍中首屈一指的隊伍了——如今這支軍隊裡終於空出了位子,告訴你消息的那個人也應該為自己努力一把了。”艾達像被針紮了一下似的,猛地抬起頭。“你知道?”她有點兒急促地問道,“你知道我的消息來源是誰了?”“人選不多,隻要仔細想想,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帕夏溫柔地笑了笑。他總是如此親切和善、討人喜歡——艾達以前從未生出過這種感覺,此時卻忽然生出了一個古怪聯想:她覺得自己看見的,像是高崖上總是彌漫著柔和朦朧的雲煙,然而一旦有人走進那雲煙,就會發現腳下是空空蕩蕩、筆直垂落的懸崖。“我想也瞞不過你。”她壓下翻湧的心緒,儘量鎮定地說。“但我有點兒擔心他們手中那支銅管……它現在到底在哪兒,恐怕隻有朵蘭才知道。”帕夏似乎卻根本不關心那根牧羊笛。他像是沒聽見似的,直直望著遠方地平線上那片森林的影子一聲沒吭;直到艾達叫了他一聲,他才忽然回過神來:“噢?那個呀,恐怕他們也早就弄丟了。”“你在看什麼?”“我懷疑是我看錯了……”帕夏一邊說,一邊拉住了馬。“那片樹林外,剛才是不是有一點火光?”艾達停下坐騎,轉頭望向遠方。黑夜的風吹散了月光,那一重重樹林黑黢黢的影子,森森然地立在地平線上。她眯眼看了一會兒,幾人又紛紛把墜靈也叫了出來;不過終究因為離得太遠,誰也不敢肯定遠方到底有沒有人。“讓我過去看看吧,”小不點主動請纓,“一旦有什麼發現,我會儘快趕上的。”帕夏點點頭,下了馬,走向鐵匠。高大壯碩的男人忙翻身跳下來,微微弓下腰,讓教士伸手在他眉心上輕輕點了一下。“願神保佑你,”帕夏沉聲為他祈禱了一句。他的聲音傳入耳裡時,感覺就像是光腳走進了一條在夏日陽光下曬了一天的小河;一片溫熱中,叫人仿佛連毛孔都打開了。“去吧,辛苦了。”鐵匠的背影,很快就在昏蒙蒙的夜色中化作了一個小點,直至最終消失不見了。二人與一個不會說話的鬥笠墜靈,一齊望著他去遠了,這才策馬重新朝奧第奇城堡邁開了步子。“我在想下一步應該怎麼辦。”教士悠悠地吐了一口氣,仰頭看了一眼頭上黯淡冰涼的薄月。“你已經把駐軍撤走了這麼長時間,最近我們的首都怎麼樣了?”“很亂。”作為聚集了大量財富的聯盟中最大城市,首都夕夜在失去了阻擋以後,在這段時間裡不知吸引了多少盜賊、流匪,和小股小股的反抗軍。在距離上一次的全麵戰爭多年後,首都又一次重新關緊了城門。這是艾達在奪下奧第奇後的第一步計劃:要讓夕夜陷入混亂和頭疼中,要讓他們把消滅境內的反抗軍當作頭號目標。艾達感覺到自己的嘴角正忍不住勾起,形成了一個深深的微笑。“他們派來了五個問責的貴族,我斬殺了其中三個。當然,在對首都和教廷的通報裡,他們都是被反賊流民殺的。”“那麼剩下兩個呢?”“我找了幾個官員去,讓他們跟使者們哭了一通窮。奧第奇領主被教廷的一個流亡騎士長殺了,如今剛剛經曆了一任爵位傳承,好不容易穩定下來,難免人手不足、缺乏軍備,領地裡也被反抗軍燒殺劫掠得幾乎民不聊生了……哪有辦法替首都分憂?據說其中有一位夫人,聽完以後還用手帕按了按眼睛。”在高登正式承爵以後,艾達事後一想,又不由後悔了:她不願意過早豎起反旗,讓羽翼未豐的自己成為教廷的目標。於是她以“給卡爾文家族一個交代”為名,往首都發了一連幾匹快馬,質詢教廷為何派人殺害奧第奇領主;她原本隻為了拖延時間,把雙方關係先僵持住。她也沒料到,這樣的伎倆竟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那一天,一個教士不知怎麼主動找上門告訴她,她可以把責任都推到一個叫做蓮·安達科的叛逃騎士長身上。既然對方是一個騎士長,那麼懷疑他是教廷所派,說起來也就順理成章了。教廷將信將疑地接受了這個說法,卻一點兒也沒耽誤,迅速發出了針對蓮·安達科的通緝令。想到這兒,艾達瞥了教士一眼。由於他出的這個主意,蓮·安達科在這片大地上就徹底無處可去了;唯一一個願意收容他、包容他的地方,正是帕夏·緹香的身邊。正在這時,帕夏輕輕笑了起來:“要是他們再派個騎士團來支援你,那可就諷刺了。”“假如真的來了騎士團——”艾達說到這兒,忍不住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過了幾秒,她才接著說了下去:“正好可以去追擊淨土軍呢。他們應該還沒走遠。”不管雙方誰勝誰敗,都是去掉了一個心腹大患。隻不過她也明白,設想得再美妙,世事總是未必會遂人意的。想到這兒,她笑了一聲:“不過教廷應接不暇,對奧第奇又產生了懷疑,隻怕根本不會給我派軍隊和物資。”教士在黑暗中沉默地走了一會兒,馬蹄聲單調地打在大地上,隱隱傳得很遠。“五個問責的貴族,都是教廷一係的嗎?”他忽然出聲問道。艾達一愣,皺眉想了想,點點頭。“這麼看來,皇帝陛下丟失的陣地可越來越多了。”帕夏低聲笑了笑。當艾達被這句話引得陷入了沉思時,他再次開了口:“咱們等幾天,看看淨土軍下一步會有什麼動作。如果他們真的陷入了混亂而無法出擊的話——你能拿出多少直係部隊?”艾達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隻是反問道:“怎麼,難道你想主動攻擊淨土軍?”“不不,”帕夏笑了,像是聽見了一句極孩子氣的話似的。“我怎麼會想去攻擊淨土軍?在你我的領地之間,還盤踞著好幾個貴族家族……少了淨土軍,誰還能去替我們把那幾個貴族拔除掉呢?”“你的意思是……”艾達說了半句話就停了下來。她不需要往下說了,隻是點了點頭,居然隱隱生出了一絲對朵蘭的同情。二人一路說話,一路來到了奧第奇城堡跟前。城牆在夜幕下形成高高一片陰影,隻有幾點緩慢前行的火光,一點點照亮了城牆延伸向夜晚的黑暗。守衛士兵在發現二人之後,迅速打開了城門;沉重的鉸鏈軋軋地震裂了空氣,為二人打開了一條幽黑的城門通道。幾束火把從城門後亮了起來,將三五張臉映成了橙紅色。艾達抬頭在來人身上掃了一眼,不由微微沉下了一顆心。還不等她開口說話,隻聽城牆上忽然響起了士兵們接二連三的喝令聲:“遠處有人過來了!是誰?站住!”與喝令聲幾乎同一時間響起來的,是一串急急的馬蹄聲;艾達忙揚聲喝止了守衛士兵,回頭一看,果然在夜色中辨彆出了鐵匠高大的影子。他騎著馬一路直直衝到二人身邊,頗有點兒笨拙地從馬背上翻了下來。喘了口氣,小不點走到帕夏身邊,仰頭說道:“教士,森林那邊的確有人!”艾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帕夏。“是什麼人?”她主動問道。“有四五個人,”小不點抹了一把臉,好像剛剛發現艾達似的,衝她點了點頭:“不過沒等我靠近,我的布球就發現那行人都是墜靈使。他們好像正在運一個什麼東西,將中間一個抱著個包裹的人圍得很緊。”“這麼多?”帕夏皺起了眉毛。“難道是淨土軍的人?”“不,”小不點一口否認了,“雖然很暗,但我看得清楚,他們都是一副東方人的打扮。”東方人?艾達與帕夏對視了一眼,彼此都是一臉疑惑。“也許是和我們沒有關係的事情,”帕夏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似乎也不得要領。他轉過頭,朝城堡中迎出來的幾人露出了一個微笑;火光映在他的臉上,叫那雙翠綠湖麵般的眼睛裡,搖搖晃晃地泛起了水光。“你們怎麼出來了?”艾達跟著將目光投在那幾人身上,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毛。幾天之前還是朵蘭屬下的幾個墜靈使,此時人人一臉不安忐忑;他們互相看了看,在開口之前,先朝帕夏行了一個禮:“教士。”艾達垂下了目光,腦海中浮起了今早他們受洗時的那一幕。這就是她的擔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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