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第27章 柔膩背後的黑暗(1 / 1)

墜靈公約 須尾俱全 2506 字 4天前

“你們真沒有跟來的必要,”在林魚青匆匆解開一個男人的衣領時,他壓低嗓子,歎了一口氣:“你們不是墜靈使,進去以後還不知道會遇上什麼危險。”他手腳十分利落,短短幾句話的工夫,已經將皮甲與外衣一並從那個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扒了下來,露出了裡頭的麻布底衫。對於這句老調重彈,身後二人似乎誰也沒有聽進去。黑暗中窸窸窣窣地靠近了一個影子,月亮的聲音與她身上涼涼的氣息一起撲了過來:“你怎麼這麼會脫男人衣服?”頭巾登時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嗤響,顯然是沒忍住笑。林魚青使勁揉了揉眉心,好像這樣就能緩解他的頭痛——“現在還惦記著開玩笑,你們一點都不擔心嗎?”“命是你給我們撿回來的,”月亮叼著一根草說,那根細長的黑影從她麵頰旁探出來,被月光染出一條亮邊。“活到現在,已經是賺了。”“再說,正因為我們不是墜靈使,如果你需要我們暗中乾點什麼才更不會引人注意。”頭巾也補充了一句,“你把龍樹一叫出來,誰還看得見我們?”在蓮·安達科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蹤跡以後,一行三人帶著渾身傷痛,在附近找了個隱蔽之處,一直躲藏至夜半三更,才悄悄地摸向了夜幕下的那一座城堡。立在城牆腳下抬頭仰望時,青灰色石牆看上去高得幾乎要碰到夜空了;幾個人用繩子吊在腰間,借著龍樹的力量,才總算沒被任何人發現地翻上了城牆。城牆頂部是一條平坦走道,寬得足以令兩匹馬並行。林魚青和龍樹蹲在陰影中,伏擊了兩個一起巡夜的士兵,又將他們拖進了角落裡,匆匆脫下了他們身上的衣甲。隻是不等他們穿上衣甲、假裝成城堡士兵,就生了變故。“糟了,你們動作快一點兒,”月亮一邊朝遠處張望,一邊催促道:“那邊好像又有一組巡夜的要過來了——你們說,他們彼此認不認識?”她因為穿不了男人衣甲,乾脆用一件長袍將自己從頭裹到了腳,伏在一旁替二人望起了風。林魚青應了一聲,迅速裹上了一件仍帶有餘溫的麻布衣服;頭巾已經將皮甲披在了身上,但他頭一次穿戴這種玩意兒,一時間被它數不儘的搭扣、綁帶給弄得手忙腳亂,致使皮甲在黑夜裡不斷噠噠作響。“誰在那邊?”遠處二人一組的巡夜士兵之中,有一個揚聲喊了一句。大概是因為等了好幾秒也沒有應答,那兩個士兵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朝這兒大步走了過來;他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偏偏林魚青和頭巾誰也沒穿好衣甲——他們躲在城牆牆垛後的陰影裡,在一片什麼也看不清的昏黑之中,被製式複雜的皮甲給弄得滿頭是汗。“是巡邏的弟兄嗎?出來應一句話!”士兵們停下腳,有人厲聲喝了一句。他們將手按上劍柄時所發出的那一聲悶響,在暗夜中聽起來竟然清楚得驚人。林魚青與頭巾對視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的眼睛裡瞧見了灼亮的焦急之色;他們上半身的皮甲散散落落地敞著,即使想假裝小解也不像是那麼回事。月亮緊緊地貼在石牆上,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當靴子踩出的沉重腳步聲又一次響起時,林魚青焦急中突然生出來一個主意;他一咬牙,一把抓住月亮的胳膊,將她拎了起來:“你跟我來!”“什麼——”她還來不及發問,已經不由自主地被拽了出去,二人一同闖進了城牆上的昏白月色之中。“誰?”那兩個士兵猛然發出一聲喊,林魚青立刻壓低嗓子,含含混混地應道:“我,是我!”他微微低下頭,緊緊將月亮的手握在了掌心裡;他身上鬆散敞開的皮甲在夜裡泛著黯淡的光邊,兩條鑲著銅扣的皮帶子在腰間一蕩一蕩地搖晃著。一個士兵左右掃視了一遍二人,似乎不大認得清他的模樣,將手中提燈湊近了一點兒問道:“這是什麼人?你看著很眼生。”“我才進城堡,她……她是來找我的,”林魚青特地咬重了代指女性的“她”,將月亮摟緊了點兒,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低著頭說:“我想著巡夜的時候沒人……下次我不會讓她來了。”“是個女的?”那士兵望著裹得嚴嚴實實的月亮,不相信似的重複了一句,朝她問道:“你是哪兒的?”林魚青明顯能感覺到月亮在他懷中時,一直僵硬著身體;她猝不及防地被問著了,猶豫了一瞬,終於反應過來對方指的是什麼:“我、我是在廚房裡幫忙的。”女性的嗓音一響起來,對麵的兩個影子都下意識地微微放鬆了一點兒。對女人掉以輕心,真是亙古不變的一個可趁之機。剛才沒問話的另一個士兵,聞言總算是嘿嘿笑了一聲。“行,”他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真沒想到這個家夥還乾得出這樣的事。你們就這麼著急?不能等著天亮換班下去的時候再見嗎?”林魚青忍受了幾句對方意味有點兒下流的笑,不住點頭,卻甚少開口,生怕他們會從自己的聲音上察覺什麼不對。“趕緊帶她下去吧,”這個小插曲似乎叫那兩個士兵十分愉快——即使他們連女人的臉也沒有瞧清楚。“要是讓隊長逮著,可不會是這麼輕省的後果了!”“隊長自己有了姑娘,還哪能顧上咱們?”另一個也跟著調笑道。林魚青含含糊糊地應付了過去,待他們二人一轉身,立即一邊係皮甲一邊推著月亮走回牆垛後方;頭巾正一動不動地伏在牆根處等待著他們回來,即使在昏暗中也能看清楚他一張臉因緊張而泛起的煞白。“快走,”林魚青低聲衝他吩咐道,“趁他們沒起疑心——從那邊下去,快!”頭巾點點頭,貓著腰、輕著步子,當先跑向另一個方向;月亮和林魚青趕忙將地上兩個昏迷不醒的男人推到牆角,迅速跟了上去。他們才剛剛跑出去一段距離,後頭卻又響起了那兩個士兵去而複返的腳步聲;其中一個一邊轉過牆角來,一邊抬高嗓門問道:“誒,你看見了留伊斯沒有,這段兒好像是他——喂,停一下,問你話呢!”“跑!”林魚青拽起月亮手腕,朝頭巾低聲吼了一句;二人其實並不需要他的提醒,放開腳步,沒命似的衝向了前方石梯。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後方那兩個士兵就發覺了不對,爆發出了一聲喊:“留伊斯在這兒——那是外頭混進來的人,抓住他們!”他們的話音像半空裡炸開的一道閃電,驚醒了遠遠近近的守衛兵隊,城牆上接二連三地亮起了迎敵時才會點亮的火光。一陣高高的號角聲不知從哪兒響起,撕破了空氣;士兵們沉重的步伐緊接著攪蕩了夜晚,伴隨著呼喊聲緊緊咬在幾人後方。好在林魚青剛才那一番拖延總算有些作用,幾人趕在追兵們追上來之前,一頭撲下了石梯。一行三人像是被火光追逐的蝙蝠,在城堡裡撲撲跌跌地往黑暗中逃;身後的火把一支又一支地點燃了,與一盞盞提燈的光芒一起,將黑夜搖晃得支離破碎。倉促之間,林魚青也顧不上辨認方向了,城堡中一處處石廊連接著庭院、天井,好像層層疊疊永遠也繞不完;眼見前頭一處拱門後隻有一片幽深安靜的黑暗,似乎那兒的夜還沒有被追兵的聲勢叫醒,幾人不由分說就急忙衝了進去。沿著門後一條長廊跑了一會兒,他們氣喘籲籲地慢下了腳步,在幽靜裡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外頭追兵的聲勢。“好像暫時先躲過去了,”頭巾歎息似的發出了這一句話,順著牆滑了下去。“接下來我們怎麼辦?”剛才跑得急了,林魚青肋間又一次撕裂般地痛起來,一時間除了粗重的鼻息,什麼聲音也擠不出來。他隔著身上皮甲,緊緊按住了被繃帶包紮住的部位,過了一會兒才勉強答道:“我要去找蓮·安達科……不過,城堡裡的主人一般住在哪兒,我還真不知道。”“剛才咱們幾乎把所有人都給鬨醒了,他肯定早已有了提防,你還要去嗎?”月亮壓低嗓子問道。“對,”林魚青見這附近始終沒有士兵過來,也微微地鬆了一口氣,慢慢坐在了地上。“否則等天一亮,這件事也許就再沒有機會辦成了。”昏暗中,兩個同伴沉吟了一會兒。追兵們的腳步聲與呼喝聲,好像都遠遠地避開了他們,在遠處就一點點消散了,從沒有靠近過這一片區域。火光觸及不著的幽黑走廊裡,帶著一股深秋般的涼意。靜了一會兒,頭巾開口問道:“那你準備上哪兒找他去?”林魚青想了想,忽然將頭向後一仰,靠在了牆上;他這一動,就露出了肩膀上一雙不知何時浮現在幽夜裡的銀色大眼睛。“你能感覺到蓮·安達科在哪兒嗎?”青年抱著希望問道,“他自己就是一個墜靈的話,你應該能有所感應吧?”龍樹的軀體都消隱在了黑暗之中,隻有一雙銀色大眼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兩隻小燈籠似的;它微微眯起眼睛,隨後左右搖晃出一片淡淡銀光——這是它搖了搖頭。“我這一方麵的感覺不敏銳,除非其他墜靈離我很近了,否則我隻能模模糊糊地知道這座城堡裡的確有同類,但說不好位置。”它好像有點兒焦躁不安似的,一會站起來一會兒坐下去,踩著林魚青胸口肩膀來回轉圈:“有的墜靈對這個非常敏感……你還記得曆史學家吧?”“記得,可是它又不在這兒,”青年想起那一片竹子精,不由歎了口氣:“我隻能靠你了。你再使勁兒猜一猜?”龍樹坐下來,銀色大眼眯成了兩條銀線,仿佛要用力看穿黑夜、看見蓮·安達科的所在位置一樣。它顯然真的很使勁兒,因為鼻子裡竟還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低聲悶哼——頭巾與月亮二人緊盯著它,好像不管看過墜靈多少次,也不能消解他們心中的驚奇。黑暗中的眼睛突然睜開了,銀光流溢。“怎麼了?你察覺到什麼了?”林魚青忙低聲問道。“我剛才說過,”龍樹躍下他的肩頭,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地上。“除非有其他墜靈靠得很近了,否則我很難感覺到。”“對,那又怎麼——”林魚青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反應過來,不由在黑暗中勃然變色。“現在,有墜靈靠得很近了。”話音未落,龍樹已經呼地一下再度漲大了身軀;它像是一個龐大的幽靈,在昏黑中僅露出了模糊的邊緣線條,隱隱勾勒出黑豹一般流暢得驚人的輪廓。“在哪兒?”月亮一驚,連忙與頭巾爬了起來。他們四下張望了一圈,不過落入眼中的仍舊隻有一片濃霧般的安靜黑夜。“給它點兒時間,”龍樹輕聲說道。那雙銀色眼睛,正緊緊地盯著不遠處另一個門洞;那不知通往何方的門洞裡,此時隻是一片幽黑。“快到了。”它話音落下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從那一片昏黑中就響起了“噠噠”的細微聲響;那聲響由遠及近,由模糊變得清晰,很快就叫幾人一愣:那竟然是一個人類匆匆忙忙、跌跌撞撞的腳步聲。一個人影驀地從門洞裡撲了出來,龍樹剛剛一繃緊身體,卻緊接著沒有了動作,似乎也陷入了困惑中——因為即使在昏暗裡,對方纖細的身形和帶著喉音的喘息聲,也都清楚地說明了那是一個女性。不是蓮·安達科。林魚青趕緊一揮手,示意身邊的人和墜靈都伏低一些,不要讓來人察覺了;但沒想到那女人沒命一般逃進長廊時,卻猛地刹住了腳,好像先一步發覺了躲藏在黑暗裡的一行人。“誰?誰在那裡?”她聽起來似乎還很年輕,柔軟的嗓音微微發顫,驚恐得令人心生憐惜:“拜托,幫幫忙,救我!”明知道不該站起身來,林魚青還是控製不住自己地發出了一聲問:“怎麼回事?你是誰?”“求你,快去叫人,後麵有墜靈在追我——”那年輕女人剛剛說到這兒,龍樹霍然起身,低聲吼了一句“來了!”,不及林魚青出聲,已經像一道漆黑的風一般,驀地直直朝那門洞方向撲了出去。在一片昏黑中,很難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個年輕女人從喉嚨中滑出了半聲驚叫,急急地從龍樹身邊逃開,轉眼間就跑得沒有了影子;墜靈的目標並不是她,四爪抓住地麵刹住身體,直麵著那個黑幽幽的門洞,低沉地咆哮了一聲。林魚青猛地打了個冷戰。他與龍樹相伴足有大半年的時間了,但他從來沒有聽見它發出過這樣的聲音——龍樹渾身的毛都炸開了,喉嚨裡滾滾而過的咆哮聲,仿佛糅雜了深深的驚懼與不可置信;與其說它正預備對那一片黑暗主動出擊,倒不如說它更像是在恐慌之下虛張聲勢、試圖嚇退敵手。隻不過一人一靈都非常清楚,對方恐怕壓根沒有將它的架勢放在眼裡。林魚青慢慢站直身體,喉嚨顫動幾下,竟連一個字也沒有成功地擠出來。他渾身汗毛都在某種未知的恐怖下立了起來,皮膚酥麻麻地顫栗著。他有心想叫身後二人快跑——即使是被那些士兵們抓住也好——然而他的目光像被門洞後的黑暗黏住了一樣,轉也轉不開。比黑暗本身更深邃、更黑暗。此時浮現在那個門洞後的不是夜色,而更像是地獄一般的深淵顏色。沒有人出聲,甚至沒有人敢大聲呼吸。他真不知道,剛才那個女人是如何能夠從這片仿佛已經吞噬了世界一角的黑暗中,振奮精神體力逃跑的。誰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終於慢慢地、緩緩地,從那片消解了一切光線的黑暗中,露出了一點點蒼白。“我,我沒有看錯吧,”一個柔和軟膩的聲音,像蛇一樣沙沙地爬過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與神經。又冷,又滑膩,含著一股甜得過了頭的高興,叫人毛骨悚然。“真的……真的讓我等來了這一天。”“什、什麼?”林魚青話一出口,立即不由自主地咬緊牙齒,好叫它們不再咯咯作響;穩了穩氣息,他慌忙衝龍樹叫道:“快回來,彆靠近它!”“噢,彆害怕,”那個聲音伴隨著一線漸漸變寬的蒼白東西,一起從幽黑中浮了起來。那好像是一個沒有血色的龐大手指,大得叫人甚至感覺難受,像直接壓在了人腦子裡。那黑暗裡的東西似乎並不介意龍樹逃回宿主身邊,隻是陶醉般地啞聲笑道:“我親愛的孩子,我終於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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