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第23章 繼續找還是逃(1 / 1)

墜靈公約 須尾俱全 2486 字 4天前

敵人退走時隆隆的馬蹄聲在轉眼間消散無蹤了,隻有嫋嫋的濃白煙霧,與馬匹引頸長嘶時痛苦的餘音一起,依然回蕩在村莊廢墟上空。林魚青拎著長劍穿行在廢墟之間,步伐沉沉的,就像是趟著腳走在河水裡一樣,直到一匹深棕色大馬喘息般的哀鳴叫住了他的腳步。它一雙黑亮眼睛裡像人一般泛著淚光,肚腹裡的內臟緩緩地流出來,“啪”地掉進血泊裡。他掂了掂手中長劍,閉上眼,“噗嗤”一聲將劍紮進了它的脖頸;嘶聲頓時停了下來,那匹馬圓睜著一雙眼,漸漸不動了。林魚青咽了一下被濃煙熏得生疼的嗓子,向前走去。在幾分鐘之前,當無數金屬一齊從天空中席卷而下時,在一眨眼間就決定了這一場戰鬥的勝負。儘管那個叫比利的粗矮首領喝令得還算及時,然而在混戰中成功脫身、又幸運地衝出了密集金屬暴雨的騎手,仍舊寥寥可數。那一群不知身份的人退得極快,毫不戀戰,一有逃走的機會,在眨眼間就走得乾乾淨淨;他們足足丟下了十幾具屍體,和村口兩個仍然在苟延殘喘的重傷患。林魚青將那兩個傷者拖到一邊,來到幾個同伴背後:“怎麼樣了?”月亮轉過頭,露出了半張被煙灰熏得黑黑的麵龐,隻有一雙藍眼睛仍然清亮得像一汪月下深潭。“他撐不住了,”她依然沒有什麼表情,隻是聲音微微發顫:“把你的劍給我吧。”在她身後,剛才報信的那個男孩正躺在地上,一張圓臉在火光中白得像是一張紙,又被痛苦揉皺了,嘴裡流出一陣陣低低的呻吟。他胸腹間的衣物全被染成了黑紅色,仿佛開了一個深窟窿。“不,”林魚青下意識地攥緊了劍柄,“不行。”月亮直直地盯著他,依然伸著手。林魚青退了半步;望著月亮,他忽然生出了一股怒氣。“不行,老鷹叔呢?”他喉嚨裡癢癢的,怒意正在抓撓著他的嗓子,試圖衝出去:“叫他來,包紮治傷!”月亮慢慢收回了手,緊接著卻從原地驟然跳起來,一把攥住了長劍劍刃;林魚青剛剛往回一抽,她手掌心裡就被劃出了一陣割裂皮肉的聲音,鮮血淋淋地滴了下來。看著那雙藍得仿佛要燃燒起來的眼睛,他突然又泄了氣。“給你,”他輕輕鬆開長劍,“動作準一點。”她說得對,男孩的肺部被捅穿了,不管他的話,他隻會迎來一個漫長而痛苦的死亡。當月亮將劍尖抵住了男孩的喉嚨時,另外兩個年輕人都低下了頭。林魚青沒有看,也沒有停留,像剛才扔下了一匹馬時那樣繼續向前走去。他們原本一共十三人,在短短一場戰鬥後,這個數字就變成了六。有龍樹在側,他們還是頭一次經曆如此慘重的傷亡,這全是那一根小小的銅管;然而林魚青甚至還來不及悲痛,卻先陷入了不安——那根銅管不見了。回想剛才的戰況,比利不可能從漫天金屬暴雨中找出銅管、再掉頭逃跑,它一定還在這兒。然而一路走來,他卻什麼都沒發現。他將餘下五人重新聚集起來,望著著一張張沉重得像是浸飽了汗血的疲憊麵孔,問道:“你們的傷勢怎麼樣?我需要你們去幫我找一件東西。”“死不了,我們都還能動。”老鷹叔含含糊糊地答了一聲。“找什麼?”“一根銅管。”林魚青描述了幾句它的外形,不過幾個人似乎誰也沒見過它。“就是那個聲音尖銳的東西?”看來月亮也察覺了一點剛才的情況;她送走了那男孩以後,身影像是突然單薄了幾分:“它對墜靈……”“能影響墜靈的行動,”青年打斷了她:“至少對龍樹來說,它很有效。比利在逃跑時沒有帶走那根銅管,它還在這兒,我非常肯定。我們大概隻有三十分時間找到它,然後我們得立刻走。”頭巾吃了一驚:“走?”“能夠叫墜靈暫時失去力量的東西,不管是聯盟也好,桐源也好,沒有人丟得起。”林魚青咬著牙,麵頰上的筋浮凸起來,“他們一定會帶援軍回來拿牧羊笛的,說不定會比我們預料得更快。”頭巾一張臉都沉在了陰影裡,低聲答道:“但是村子這下被徹底毀了,你看看……在這兒找一個尺把長的東西,老實說,咱們需要一點運氣。”“可彆指望它,運氣從來不會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林魚青的目光在山丘一般連綿的廢墟中巡弋了一遍,“把土地翻一遍也罷,我們必須找到那根牧羊笛。”“我明白了,”頭巾的身體緊繃起來,“但如果時間到了,還沒找到……”“那就糟糕了。”林魚青想露出一個苦笑,但麵皮肌肉卻像灌了鉛一樣一動不動。“到那時,我們身後就會跟上一支手握銅管的追兵……我們承擔不起這樣的如果。”比利身後的那一個組織,不會默默吃一個啞巴虧就認了;更何況那位大首領還需要不斷“消耗”墜靈使,而他正好就是一個絕佳的獵物。雖然不知道“消耗”二字代表著什麼,他還是不由感到後背上泛起了一片叫他肌肉發緊的寒意。村中的火漸漸都被撲滅了,夜幕又一次沉沉地籠下來;唯有搜尋廢墟的人手中還執著幾根火把,用隱約零星的火光撐住夜色,在光與暗之間留出模糊的縫隙。拖著傷勢的人影搖搖晃晃地走在廢墟之間,吃力地翻動著屍體、殘骸和金屬碎片。一刻鐘過去了,他們沒有任何收獲。“月亮,”林魚青咽下喉間的焦慮,一鬆手,任那一截房梁重重砸回地上。他轉身喊道:“你不用搜了,去外麵看著點。一有情況,立刻回來通知我們。”在剩下的幾個人裡,唯獨她身上的傷不重,還能勝任來回奔跑的工作。月亮應了一聲,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村口。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走,眾人的喘息聲漸漸沉重了,翻找的動作也越來越頻繁地被休息所打斷。月亮離開後又過了五分鐘,仍然沒有人跳起來喊一聲“是不是這個?”。林魚青忍住焦慮,大步走向路邊,在那兩個受傷的騎手麵前蹲了下來。一個人低垂著頭,皮膚泛著青白,看著已出氣多進氣少了;另一個滿腦袋黃發的男人眼皮慢慢地開合了一下,仍有神智。“你們是什麼人?”他冷冷地問道。那黃發男人嘶啞地喘了一口氣,微微張開了嘴;就在他以為對方要開口說話時,那男人卻猛然用力吐出了一口唾沫——隻不過他氣力虛弱,沒吐上林魚青,嘴角卻流下了一道口涎。“你、你們這些墜靈使,”他斷斷續續地喘著氣,“不應該……不應該活在人世上……這一切都是你們乾的好事……”林魚青壓低聲音,感覺怒意重新灼熱了起來:“回答我的問題!你們的大部隊在哪裡?”“要、要清除掉貴族……”他眼珠不由自主地向上翻,如同一條垂死的魚。“從首都開始……”“你們是反抗軍麼?”青年扳正他的身體,強迫他重新望著自己,“哪支軍隊?駐紮在哪裡?”淺黃頭發的男人似乎還很年輕,一張被血糊得看不清五官的臉上,慢慢浮起了一個笑——像是突然才回過神了似的。“想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回來?告訴你也沒用……”他乾乾啞啞地笑道,“快了,你們早就應該走的……”“如果你不想讓他們找到的是一具屍體,現在就回答我的問題。”林魚青一把捏住了他的咽喉,頓時從他口中擠出了一陣風箱似的雜音:“你們到底駐紮在哪裡?”“往西……一二裡路……”那男人咳嗽著吐出幾個字。“看來你是不肯告訴我真話了。”林魚青手掌越攥越緊,冷冷地說:“那個地方我恰好清楚,不會有反抗軍。難道你想告訴我,你們已經拿下了那一個貴族的城堡?”然而那男人卻不吭聲了。他望著夜空,再也沒有說出過一個字。林魚青猛然鬆開手,盯著自己手掌愣了愣。站起身時,他既懊惱又焦躁,揚聲喝問道:“還沒有找到嗎?”“沒有,”傳來的回應仍然叫人喪氣,“那根銅管是在哪裡落下的?”“村口,”林魚青揉著太陽穴,重複了不知第幾次這個答案,語氣都麻木了:“在他們撤退時,我把所有的金屬物件都卷向了村口。”從比利一行人消失開始算起的話,到現在已經接近三十分鐘了。他不知道反抗軍到底駐紮在哪兒,因此也很難判斷他們什麼時候會回來;夜幕籠罩的村外小道上,幾乎隨時都有可能湧進潮水一般的敵人,向他們揮起銀閃閃的刀劍。“頭巾你去備馬,”林魚青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其他人繼續找。”有一匹失去了主人的馬,竟毫發無傷從剛才那一戰中生存了下來,正好能夠替他們扛起輜重;頭巾應聲去了以後,老鷹叔忽然遠遠地叫了一聲:“墜靈使大人,我看我們是找不到那根銅管了。”他正站在村口一處原本是房屋的殘骸旁邊,燒得烏黑的木料、粗陋的石塊、厚厚的灰……堆積成了一座沒有形狀的小山。老鷹叔一身血汙,麵孔都被染成了與廢墟一樣的灰色:“這個房子後頭有一個水井。”有那麼短短一會兒工夫,林魚青沒聽懂“有一個水井”又怎麼樣了;然而他很快明白過來,麵色不由一變:“在哪?”“在這堆垃圾裡頭。”老鷹叔一瘸一瘸地將他領進了廢墟,指了指:“轆轤已經被毀了,井口一直這樣露在外麵……”他沒有把話說完,林魚青已經幾步搶了上去——搖晃黯淡的火光落進黑幽幽的深井裡,隱隱約約地映出了水裡漂浮著的碎木塊輪廓;在剛才那場金屬暴雨下,不知有多少東西都落進了這個井裡,又慢慢沉了底。林魚青的手指緊緊攥著水井邊緣,攥得發了白。他聽著老鷹叔含含糊糊地說道:“墜靈使大人,該放棄了,走吧。”“牧羊笛也有可能沒掉進去。”他聲氣低低地說。“那它在哪兒呢?”老鷹叔擦了一把臉上的血和灰。林魚青抿著嘴唇,一聲不吭。“該走了。”老鷹叔沉著嗓子勸道。青年猛地垂下頭,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就這樣走?”他低著頭,聲音沉悶地發著顫:“我們在這裡死了六個人,但我們不知道對手是誰,不知道他們駐地在哪裡,甚至連造成這個局麵的東西都沒找著!難道就——就要這樣夾著尾巴逃走?”他直起腰,重重地敲了一下水井邊緣,盯著老鷹叔吩咐道:“繼續找!除非每一寸地方都找過了,不然我不相信那根銅管偏偏這樣碰巧掉進了井裡!”他一邊說,一邊彎腰搬開了一塊木板;濃濃的灰煙頓時撲了出來,嗆得人鼻腔裡一陣火燒火燎。林魚青發了狠,對老鷹叔的聲音充耳不聞,埋頭翻開了一堆破布——有什麼金屬做的東西“鐺啷啷”地滾到地上,立時叫他神經一緊。隻是他的肩膀隨即又鬆了下去,重重地抹了一把臉。那當然不會是牧羊笛。隻是一片鐵鍋的碎片罷了。運氣從來不在人需要它的時候出現,這一點他老早就知道了。“真的不能再耽擱下去了,”老鷹叔一瘸一瘸地跟在他身後,焦急起來:“現在早就過了半個鐘頭……”他話才剛說到一半,忽然被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給打斷了;二人抬頭一看,月亮的身影正從村外的夜色裡漸漸跑近,她一路跑,一路壓低嗓子叫道:“他們來了!”林魚青豁然站起身時,幾乎被一股不甘和懊惱吞噬了心臟:“你在哪裡看見他們的?”“我橫穿了後麵那片樹林,在西邊坡下看見了一列馬隊。”月亮氣喘籲籲地答道,“人非常多……我數不清到底有多少,但是他們刀劍和皮甲反射的月光,就像一條河一樣。我向你保證,那絕對不是一群普通的流匪。”“離這兒還有多遠?”“他們騎馬不能穿過樹林,不過從西邊坡下繞行,最多也不過是十分鐘的事。”月亮四下看了看,“我們現在從後麵走的話還來得及。”林魚青回頭一看,隻見頭巾正牽著馬,遠遠站在村子另一頭。剩餘的幾個人此時都聚集了過來,一雙雙眼睛在血汙和灰塵中望著他。就這樣走了的話,剛才那場戰鬥豈不是毫無意義了嗎?再說,萬一那些反抗軍成員在他們身後找到了銅管,他們還能有多少生路?“你們和頭巾先走,”他死死地攥著拳頭,“去村後林子裡先等著我。”見一時無人應聲,他又吼了一聲:“快去!”“你一個人留下來有什麼用?”月亮的嗓音銳利了起來,“就算你叫出龍樹,你們兩個又能搜完多大的地方?他們馬上就要到了!”“你們趕緊走,”林魚青大步從她身邊越了過去,走向一間被燒塌了一半的穀房殘骸:“彆的不用多說了。”“墜靈使大人,”老鷹叔與月亮對視了一眼,立刻跟了上來,“那我留下來和你一起找。”他們分明是在用這種辦法逼自己現在就走——林魚青強自忍下胸口的焦躁,一擰頭,剛要張口,腳下大地就微微晃了起來。比上次聲勢更大的馬蹄聲,隆隆地震顫著地麵,好像從地心深處傳來的悶雷,越來越近了。在他一愣神,僵住了身子的時候,老鷹叔湊近了,低聲勸告道:“墜靈使大人,真的該走了。村口附近地麵上的東西,我們全翻過了,沒有那根銅管啊。”林魚青驀地轉過頭,盯著他:“你說什麼?再說一次。”“我說,我們把村口附近地麵的東西全翻過了,”老鷹叔歎了一口氣,一手抓上了他的胳膊。“哪兒也沒有啊。”林魚青突然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眼睛中仿佛跳起了火光一樣亮了起來;他“哈”地笑了一聲:“不,我們漏了一個地方!”他大步流星地走向路邊,身後幾人也在茫然之中匆匆跟上了;遠方的馬蹄震得村莊廢墟騰起了灰煙,將一切都模糊了顏色。林魚青在剛才那兩名重傷而死的騎手身邊蹲了下來,輕聲對身後眾人道:“我是在村口發現他們的。”一邊說,他一邊將手探進了那個黃頭發男人的懷裡。“這兩名死者身上,是村口附近我們唯一沒有搜過的地方了。”當他的手指觸及了一片涼涼的金屬硬麵時,青年深深地呼了一口氣。“現在我們可以趕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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